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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去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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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

    太极宫。

    绣着山水的薄绢画屏之后,是一道明黄色的床帷,其间不时传来几声轻咳。

    从安匆匆上前打起帘子,看到皇帝的模样却是吃了一惊。

    身量修长的少年躺在榻上,一袭白色寝衣随意披在身上,衣襟上落了点点血迹,仿若点点红梅。

    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衬得肤色细腻柔润,却难掩惨白之色。

    肩膀耸动,不住地轻咳着,唇上没有分毫血色,就连眼尾之下的那颗小痣都增添了几分沉郁。

    从安心惊不已。

    官家的病情怎么好似加重了

    “什么时辰了”

    施探微却好似没有丝毫病痛的感觉,声音嘶哑地问道。

    “还有一刻便是卯时了。”

    “为何不叫醒朕”少年看上去像是病得快要起不来了,却仍旧强撑着起身。

    从安忍不住劝道“官家,太医说了您旧伤复发,现在最需要的是静养。不若今儿就歇息一天吧”

    施探微闻言抬眸。

    那一眼没有多余的情绪,理智冷淡依旧,令人惊讶的是并无一丝病中人的混沌虚弱。

    他摇了摇头道,“不必。秦家拥兵自重,在将秦家连根拔起之前朕不能倒下。何况近来边境频频传来异动,大燕细作入京,更是不能懈怠。传朕旨意,今日早朝照旧。”

    秦家乃是前朝大族,秦老将军在平定反王之祸中居功甚伟,一直深受先帝与太后的信赖。

    到了本朝更是兵权在手,如今赋闲在家不曾表露出狼子野心,但朝中子侄众多,不得不防。

    “来人,朕要更衣。”

    见他一意孤行,江从安只得跪下道,“官家,身子要紧啊。只有保重了龙体,才能使国本不被动摇啊,还请官家听奴才一劝”

    空气静默半晌。

    “江从安。”

    他声线骤冷下来。

    “连朕的旨意都不听了么。”

    皇帝的语气透着不悦。

    一个不遵医嘱的病人,又恰好是天底下最有权势之人,从安也实在是无可奈何,连忙将头低了下去。

    “是。”

    早已侍候在一旁的宫人连忙上前,为天子穿戴齐整。

    束吉服带、挂朝珠。

    鲜艳的朝服加身,盖去了那抹虚弱病色,重新变得肃正威严。

    少年长身玉立,站在镜前细细端详。

    灰绿色瞳仁清透纯净,隐藏在冕毓垂挂的坠珠之后,像是两汪深邃的宝石。

    一切似乎与从前没有什么两样。

    一切照旧,按部就班。

    他心中毫无波澜,思虑着该如何回绝兵部侍郎的请奏,此人乃是秦威的得意门生,接连几日上奏,道是前线战事吃紧,请天子迎其老师还朝,率兵驰援即墨城。

    皆被天子回绝。

    他并非无人可用。

    新朝自从建立以来广纳贤士,不论文武均以新秀居多,都比秦威这只老狐狸用得顺手。

    施探微深知兵部侍郎此举不过是秦威授意,想要借机起复、重掌军权,他又岂能给他们这个机会。

    十一年前那场反王之祸的相关余党皆被株连,但始终牵扯甚广。

    他怀疑秦威与反贼早有勾结,当初里应外合设下埋伏,致使他与施见青在行宫狩猎途中陷入危局,使大庆社稷动荡、战乱四起。

    只是自己尚未掌握足够证据,不能将此人绳之以法。

    前段时日借刺客之手,以渎职之罪,罢免了包括秦威在内等一众武官的职务。

    不惜自伤才造就如今局面,又岂能给之喘息的机会。

    待那名刺客招供,他的探子也将秦家通敌叛国的证据拿到手不出差错,便可收网了。

    “官家请上轿。”

    抬脚一瞬,施探微忽然想起,今儿是十五。

    “下朝之后,你们所有人都不必跟着了。”

    皇帝忽然停住脚步,微微侧过身子吩咐道,音色冷淡。

    “是。”

    宫人齐齐垂首,恭声回道。

    唯有从安感到了一丝不解,这意思是天子想要独处,或者要去见谁,以往他也会有这样的吩咐,但多少都会带上一个侍从在身边。

    这是要去见谁

    竟然不许任何人跟随

    这一揣摩,竟然忘了回禀一桩要事。

    待回过神来,明黄色的龙辇已经往听政殿行去。

    从安连忙跟上。

    从安要禀报的,乃是广陵王殿下的禁足被解除一事。

    是太后娘娘下的懿旨。

    先朝二圣共治,天下皆知。

    先帝爷身子不好,太后娘娘出身名门崔氏,见多识广,对国事颇有见解,时常与先帝共同商议政事,甚至垂帘听政。

    先帝殡天以后,太后娘娘黯然神伤,便也退居幕后,整日里吃斋念佛,不再过问朝堂中事。

    只是娘娘虽远离朝政多年,朝中却仍有半数老臣,将对先帝爷的敬重与怀念转移到娘娘身上。

    是以太后的懿旨虽不及圣旨,却也极有分量。

    步辇行驶平缓,施探微双手平放在膝前,正静静闭目养神。

    不知想到什么,眉心缓缓蹙起。

    梦里那股心脏痉挛疼痛的感觉似乎还残留着,一种很是莫名的情绪充斥在胸口。

    思及梦中光景,一向平静的心中难得泛起些烦躁。

    已经许多年没有梦到那些事了,不论是在那疯子一样的叔父手下偷生、还是被送到庙宇清修的那几年,早就遥远得如同前世一般。

    他甚至梦到了那孩子。

    醒来后指尖轻颤不止,心中却是平静异常。

    他忽然觉得,自己不该去见那个宫女。

    正是那天见过她以后,早已消逝的记忆纷纷复苏,一些东西在不知不觉中悄然产生了改变。

    虽然不至于产生很大的影响,但他仍旧感到自己做错了。

    袖口轻轻一动,湘妃色的香囊被他放在手心,施探微睁开眼,潋滟的眸光静静落在上面。

    不。

    不是。

    他不是去见她。

    只是为了拿到它而已。

    察觉到这股香气能够缓解他心口的疼痛之症,是在从母后宫中出来的那一天,只是慈安宫眼线众多,他不可能让觅蓝将香囊留给自己,这会带来很多麻烦。

    世上很多事情一旦牵涉到私情,就会变得复杂至极,很难如同对待政事一般,公事公办地处理。

    正是深谙此理,他才对觅蓝的示好视而不见。

    嗟叹湖。

    迟迟蹲在树底下,在她跟小侍卫约定的地方等了许久。

    她特意提前把掌事分配的活儿做完了,告了病假才偷偷溜出来的。

    等啊等,直等到夕阳西下,天边渐渐有乌黑的浓云积聚,仿佛随时都有一场大雨倾盆淋下,都没有等来小侍卫的人影。

    即便如此,迟迟也没有离去。

    她怕小侍卫如约而至,自己却走了,便见不到面了,原本在宫里见上一面就很难,错过了岂不可惜

    所以她选择继续等下去。

    只是等了半天,自己都无聊得要长蘑菇了,小侍卫他,怎么还不出现呢

    此刻,广陵王府。

    一座清净的院落无人走动,房门始终紧闭,四周昏黑冷清得可怕。

    下人在回廊上悬挂上了几个灯笼,昏黄的光芒将四周照得亮堂了些。

    王府管家李叙走到门前,屈指轻敲几下,里面却没有半点回应,他回身叹了口气。

    “殿下自打被禁足以来便把自己关在房中饮酒,宿醉了三天三夜,但凡进去的人都被殿下轰出来了,要不是宫中旨意传来,还不知道会把自己关几天。”

    李叙的声音透着无奈。

    今日一早,宫里有懿旨传来。

    乃是太后娘娘解了殿下的禁足,传他进宫觐见,殿下却一直没有动身,他也是没办法了,才找来姜黄商量该怎么叫醒殿下。

    姜黄抱着手臂,瞥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殿下这是还在气头上么”

    主子被关禁闭一事,不难理解。

    他们主子近来确是过火了,后宫那种地方,主子身为亲王,怎能不避嫌天天往那处跑呢

    主子虽是官家的亲兄弟,到底君臣有别。

    想来官家也是为了规束殿下的言行,小惩大诫,方才下令禁足的吧。

    此时,昏暗的室内,一名少年合衣躺在榻上。

    他乌发散乱,五官生得十分精致,脸色却极苍白,柔软的唇瓣透出不正常的嫣红之色,长长的睫毛盖在眼下细微抖动着,似乎被某种极不稳定的情绪裹挟。

    施见青梦里是七岁那年的雪夜。

    那一年他们的亲叔父叛乱,联合内应埋伏在先帝出宫的狩猎途中,截杀了皇子车驾,意欲斩草除根。

    在御林军的抵死相护之下,他与彼时已是太子殿下的哥哥,还有一名奶娘堪堪保住一命,流落山野,不得已藏身在山洞之中,躲避反贼的搜捕。

    那时,他还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孩童,亲眼目睹了刀剑厮杀,血流成河,以及御林军的全军覆没,心中惶然不定。

    他问“我们会死吗”

    他倚靠在奶娘温暖的怀抱中,昼夜不歇的奔劳让他又饿又累,迫切地需要有人给予他足够的安全感。

    奶娘唤作妙姑,是他母后身边的忠仆。

    她年轻的面孔上与他一样,写满了恐惧、以及对未知前路的忧愁。

    分明听到了他的询问,却没有回答,只是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

    “不会。”

    反而是一道淡淡的童声响起。

    他骤然抬眼,看向了坐在对面的哥哥。

    除了一双近乎妖异般的灰绿色眼眸外,哥哥跟他长得一模一样。

    民间有说法双生子一强一弱,他不止一次听妙姑说,他们兄弟二人出生时,哥哥的体质极好,长到这么大都无病无灾,自己却一直生病,羸弱非常,抱在手里轻飘飘的,像是只瘦弱的小猫咪。

    所以一直以来他总是被保护被忍让的一个,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是他优先,哥哥从来都不与他争抢。

    而哥哥他,从来没有不满过。

    他看上去像是对什么都没有兴趣。

    他记得那个时候,自己是很喜欢这个哥哥的。

    总是跟在他身后,皇兄、皇兄地喊,与他同吃同住,几乎形影不离。

    而对比他对哥哥不加掩饰的喜爱,哥哥对他却一直都是淡淡的。

    既没有过分的亲昵,也没有表现出抗拒和厌恶。

    那时他不懂,后来他才明白,原来自己在这个哥哥的心目中与路边的花草、天上的飞鸟和水里的游鱼与世间的生灵万物都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他记得那是一个深夜,他在睡梦中被人抱起。

    睡前,他喝了一碗妙姑盛来的米粥,放在以前他是不会吃这种粗糙的东西的,这种时候也一声不响地喝光了,喝完以后脑子昏昏沉沉的,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只是睡着以后,依然能够感觉到周围发生的一切。

    却眼皮沉重,醒不过来。

    他感到自己被抱到了外面。

    失去了山洞的遮蔽、浑身暴露在寒冷的雪原之中,甚至能够听见寒风灌进耳朵里的声响。

    模模糊糊中,他听到了哥哥的声音。

    “你要做什么”

    那几乎不像是一个孩子会有的语气,冷淡中带着质问。

    “太子殿下,”妙姑似乎也没想到哥哥会出现在这里,颤抖的声音里透出惊惧。

    他甚至能够听到,她忽然变得紊乱、粗重的呼吸声。

    “此处距离帝京,大约还剩下三天的路程。可是我们剩下的食物只能支撑一个大人和一个小孩活着,所以”

    “所以只能丢下一个人。”

    她的语气不像是对弟弟说话般,总是带着温柔的诱哄,而像是压抑着什么情绪,小心翼翼地跟面前的孩子商量

    “奴婢必须这样做皇后娘娘待奴婢有再造之恩,奴婢豁出性命也要报答。奴婢已将你们的衣衫调换,到时候,叛军会以为您已身死,而放松对我们的追捕原本,奴婢就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护得您与六殿下周全,可是您的身边不能没人照顾。只有太子殿下活下去”

    她带着哭腔说,“只有您活下去,奴婢才算不负娘娘,不负官家”

    什什么意思

    时至今日,施见青依旧能够体会当时五雷轰顶的感受。

    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身为人的尊严在那一年就被粉碎地彻底,这么多年一直都没长大过。所以弟弟才对被选择有执念啊,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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