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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霜行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血液能为她带来如此奇妙的感受。
血腥味不再难闻,好似浓浓铁锈依附在舌尖,却又像戒不掉的糖。
她忍了太久,自从进入这场游戏起,就一直压抑着心中的躁动。
此时此刻,口中第一次涌入属于他人的血液,她大脑放空,仿佛踩着软绵绵的棉花。
季风临下手毫不留情,掌心的伤口被他划得很重。
白霜行拥有吸血鬼的本能,对于鲜血的渴求远远超过理智。
然而当力道渐重,舌尖经过伤口旁侧翻起的血肉,她长睫一颤,动作微微顿住。
流了这么多血季风临一定很疼。
他本可以不用承受这样的痛苦,之所以划开自己手心,是为了她。
这个念头在心中悄然浮起,混沌的理智逐渐变得清晰。
白霜行强行压下满心的燥,深吸一口气。
她动作很轻,小心翼翼舔舐伤口附近淌出的猩红液体,好一会儿,倏地抬起双眼。
季风临一直在看她。
他生有一双纤长漂亮的柳叶眼,尾端微微扬起,在少年人棱角分明的面部轮廓上,平添一抹凌厉。
但他的目光却是柔和安静,瞳仁漆黑,在手电筒的照射下,氤出一道道浅白色光晕。
而在光晕之中、眼底最深处,正映着白霜行的倒影。
被她突然这么一瞧,季风临一时怔住,像是有些紧张,没出声。
寂静空间里,手电筒的光线莫名晃了一下。
白霜行目光往下,掠过鼻梁,嘴唇,下巴。
最终来到他脖颈。
瘦削修长,线条分明流畅,在光线照射里,苍白得有如玉质。
她看见几道淡青色的血管蜿蜒而下。
觉察到她的注视,季风临略微低头,沉默着抬起右手
解开了衬衣上的第一颗扣子。
于是更多皮肤露出,甚至能见到脖颈之下匀称的锁骨。
白霜行
这个动作远在她意料之外,不知怎么,她耳朵微微发热。
目光也像碰到一团火,被灼得猛然一烫,白霜行彻底清醒过来,把唇齿从他掌心移开。
“谢谢。”
口腔里残留着浓郁血腥气,她抬头直起身体,轻声开口“不用了。”
季风临定定看她,喉结一动。
他没说多余的话,只认真问“还觉得难受吗”
白霜行摇头。
说老实话,面对现在这种情况
她有些不适应。
小时候,她曾听班里同学说起他们的家庭环境。
孩子们总是渴望着得到更多的关注与抚摸,在绝大多数同学口中,他们会和父母拥抱、牵手、互相亲吻脸颊和额头。
在他们看来,人与人之间的身体接触再普通不过。
但白霜行不同。
父亲看她的眼神从来都是冷淡漠然,母亲则带着更多幽怨的情绪,在白霜行的记忆里,只有保姆偶尔会将她抱住。
更多时候,家里沉寂如死水,连正常的交流都很少有过,更遑论亲密的“拥抱、牵手和亲吻”。
对她来说,这些都是十分陌生的词汇。
所以直到现在,除了面对关系要好的沈婵,白霜行仍然很不习惯与他人进行身体接触。
用嘴唇压住别人手心已经趋近于亲吻的概念了吧。
她心里生了点说不清的情绪,无言移开目光。
季风临倒是笑了笑,如果忽略他耳廓浓郁的红,称得上神色如常“薛子真她们应该快登顶了。去看看吧。”
他看出白霜行的尴尬,于是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
事实证明,这是个很有效的办法。
拯救陈声是当下最重要的事情,白霜行轻轻抿唇,用舌尖舔过嘴边留存的血迹“嗯。”
她说“先给你包扎一下吧。”
与此同时,山洞另一边。
打开石棺不需要太多人,薛子真和文楚楚体力最好,承担了攀登的任务。
沈婵则站在陡崖之下,一边举起手电筒打光,一边时刻警惕着四周的动静,以防有鬼怪突然出现,打她们一个措手不及。
她很谨慎,特意打开系统商城,从中兑换了一块救生软垫。
未雨绸缪总是好的,这样一来,假如有谁不慎从山崖上摔落,大概率能幸运捡回一条命。
石壁陡峭,随处可见坑坑洼洼的凹陷,放眼望去肃森可怖。
薛子真已经爬了大半,稳稳当当踩住一块石坑,双手则抓紧两侧凸起的石块,用力深吸一口气。
距离顶端越来越近,一个个疑问在她心底涌起。
白霜行和季风临他们那边怎么样了以人类的力量,他们真能对抗那群侵略者的残魂么白霜行曾说,她有把修罗刀
是她想的那位修罗吗
今天发生的一切,彻底改变了她对白夜、乃至于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石棺中的女性自称“光明神”,而白霜行有修罗相助,除此之外,还有那个他们一直在追查的、身份不明的邪神。
世界上除了鬼魂莫非真有众多神明吗
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祂们从未在人类世界中现身白夜的产生,又是否与祂们有关
想不通。
在线索太少的情况下,她越是接近真相,就越觉得困惑。
正想到这里,猝不及防,薛子真听见沈婵的一声惊呼
“小心薛子真身后有东西”
心口重重一跳,薛子真毫不犹豫松开右手,探向那把别在腰间的小刀。
该死。
她清楚感到一缕冷风拂过,不偏不倚在她后背的方向。
因为攀着石壁,她很难在短时间之内转身一百八十度。
正要拔刀侧过身体,抬手之际,薛子真瞥见寒光一闪。
是文楚楚。
文楚楚的位置在她身旁,要想刺向薛子真后方,角度更加方便,几乎不需要转身。
这小姑娘警校在读,反应速度同样不慢,听见沈婵的呼声后当机立断,也飞快拿出小刀。
刀刃锋利,刺向薛子真身后的那道黑影,空旷狭窄的洞穴里,顿时响起一声凄厉尖啸。
黑影跌落在地,蹦跳着抽搐几下,不再动弹。
沈婵走近一步“是蝙蝠。”
山洞漆黑,的确容易引来这种动物。
薛子真松了口气,看一眼身旁的年轻女孩。
她神色仍是很淡,眼底却溢出一抹笑,扬了下嘴角“多谢。”
“不用。”
直到现在,文楚楚依旧很有元气“马上就到终点了,继续往上爬吧”
越往上,来自沈婵的手电筒光线越弱。
但出乎意料的是,她们身边整体的光亮,却并没有减少
渐渐靠近陡崖顶端,那副悬在顶上的石棺竟散发出莹白亮色,如同一盏温润明灯,指引她们向前。
当双腿终于落地,整个人登上崖顶,薛子真听见自己沉重的心跳声音。
这里空间不大,甚至称得上逼仄,她和文楚楚必须隔得很近,才能双双落脚。
而近在咫尺的地方,是那口石棺。
石棺恰好一人大小,没有任何复杂纷繁的装饰与纹路,看上去年岁久远,十分朴素。
奇怪的是,山洞里处处遍布着灰土烟尘,石棺却干净得一尘不染,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空间。
文楚楚看着它,咽了口唾沫。
这场白夜被厉鬼和怪物占据,不管何时何地,总是充斥着压抑翳然的气息。
唯独现在,面对着这口棺材,她居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紧绷的身体下意识放松一些,似乎有股温热的暖流沁入心底,顺着血管流向四肢百骸,暖呼呼的。
忽地,底下的沈婵出声“你们回来了都解决完了吗有没有受伤”
她说着吸了口冷气“季风临,你没事吧”
是白霜行和季风临。
在厉鬼的围攻下,季风临身上被刺破几道血痕。
他对此并不在意,仰头望了望“她们上去了”
“上来了”
文楚楚探出半个脑袋,朝他们挥挥手“那,我和薛子真开棺啰。”
白霜行笑笑“注意安全。”
折腾这么久,终于来到这里了。
文楚楚一向藏不住自己的情绪,觉得开心就笑,觉得难受就哭,这会儿双目璀璨如星,咧开嘴角,满怀期待看着薛子真。
薛子真对上她目光,平日里冷冽的眉眼柔和稍许,很轻地笑了笑“一起”
不出所料,文楚楚眼里的亮色更多。
石棺的棺盖方方正正,她们将双手覆于其上,握紧边缘。
三。
手臂发力的瞬间,文楚楚在心中默念倒计时。
二。
棺盖被微微推开,发出轰隆闷响,露出一条狭窄缝隙。
心跳快得更快,文楚楚深呼吸,更加用力
一
石棺被打开的一刹,在场所有人眼中,都被汹涌白光浑然占据。
光线强烈,却并不刺目,不至于让人难受得睁不开眼睛。
柔光四溢,犹如滔滔不绝的连绵海浪,将他们身边的世界一并包裹。山洞里黑暗散去,取而代之,是恍如白昼的亮色。
白霜行环顾四周,只见到无边无际的一片雪白,蓦地,听见耳边的一声笑音。
是那道她熟悉的声音。
“多谢诸位。”
光明神女温声道“遭受重创后,我的灵魂碎片分裂四散,其中之一来到这里。”
说到这里,她停顿须臾“之所以在这场白夜中孕育而生,全因感知到镇民们余存的善意。当下,我有个不情之请。”
她虽然刻意收敛了浑身上下惊人的压迫感,但作为神明,仍然具有无与伦比的威慑力。
白霜行循声看去,在满目白光中,望见一抹柔软如绸缎的金发,以及一道纤细模糊的形体。
其余更多的,她没法看清。
“这场白夜的主人并非个体,而是曾经在此地牺牲的百姓,以及众多敌军。”
光明神说“人类死亡后,怨气越深,化作的厉鬼越强。百姓们慷慨赴死,心中更多的,是决意;而敌军死于他们的反抗之下,心有不甘,怨气深重。”
所以,当他们的意识出现在白夜里,侵略者的力量,占据了绝对上风。
“由此,这片空间受到侵染,镇民被怨气吞噬,变成现在你们见到的模样。”
光明神女说“他们原本,并不是这样。”
虽然看不清她的样貌,白霜行却能清楚感受到,有双眼睛正在注视着自己。
那是一双澄明清澈的眸子,泛着宝石般雍容的蓝,其中光晕浮动,让人联想起春日的湖泊。
白霜行说“你想救他们。”
她声线笃定,用了陈述语序,对方诚实应下“嗯。”
“以这种形态被困在白夜里,日日夜夜深受煎熬,是件痛苦的事情。”
说到这儿,光明神女微微一顿,再开口时,话里溢出浅淡笑意“想看看他们真实的样子吗”
她语调轻缓,话音方落,四面八方白光颤动,勾出一幅模糊的画面。
白霜行心有所感,抬眼向身旁看去,恍惚间,听见对方温柔的低语。
“这里,才是白夜的真相。”
这是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镇。
镇子位于群山之中,东南西北各处都是郁郁葱葱的树丛,镇民们安居乐业,很少与外界交流。
小镇自古没有名字,久而久之,人们干脆把它叫做“无名镇”。
陈声和父母一起住在这里,家里经营着镇子里唯一的旅舍
无名镇与世隔绝,旅舍的生意并不好做。
万幸他家有块农田,一年到头自给自足,生活倒也舒适悠闲。
在童年的绝大部分时光里,陈声过得很简单。
爸爸是个文绉绉的书生,虽然看上去五大三粗,其实特别喜欢读书,常常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待就是整整一天。
妈妈温柔又漂亮,能把简简单单的蔬菜做成一大桌子的美味佳肴
对了,妈妈也很爱看书,闲暇之余,还会自己写些文章。
可惜陈声太小,看不懂其中深奥晦涩的内容。
父母都是读书人,从小到大,陈声自然也离不开“书”这个字。
每天睡觉之前,爸妈都会在书里选取一段故事,绘声绘色讲给他听,久而久之,这些故事被收集成册,名为幻想集。
陈声很喜欢。
镇子里有不少小孩,因此,陈声从不缺朋友。
邻居家的许婉知姐姐总是扎着两个小辫子,说话温温柔柔,见到陌生人会觉得害羞,躲到大人身后。
她对陈声很好,每次见面,都会给他塞几颗奶糖。
除她以外,和陈声同龄、甚至更小的孩子也不少。
小镇里的童年生活简单却不单调,他们常常聚在一起捉迷藏、踢毽子、或是玩一二三木头人。
镇子里的大人们,则是悠闲惬意、成天笑眯眯的。
江家老爷是小镇里最有钱的人,许多故事里写,有钱人自私自利、看不起穷苦人家,江老爷却完全不是这样。
那是个豁达随和的中年人,见谁都乐呵呵地笑,有时候冬天太冷、庄稼收成不好,江老爷会自掏腰包,给镇民们发放粮食。
陈声去过几次江府,觉得里面大且复杂,和迷宫一样。
阿芝姐姐是个新派的人,不知从哪儿知道了一些陈声从未听过的思想,声称自己绝不会结婚,要当一个独立自主的女人。
因为这番话,她没少被家里人训斥。
但阿芝姐姐总会理直气壮、昂首挺胸“我以后肯定会闯出一番事业的你们等着瞧吧这叫追求自由”
那是一段平凡却幸福的日子。
陈声原本以为,这种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
直到某天,镇子里一对新人举办婚礼。
几乎所有人都收到了前去做客的邀请,陈声家当然也不例外。
小孩最爱凑热闹,当他满心憧憬推开大门,随着父母离开家时,毫无征兆地,听见“砰”的一声巨响。
当时的陈声满脸茫然,尚未理解声音的含义,直到后来他才知道,那叫“枪声”。
镇子周围的森林里,出现了嗜血的、极度骇人的“怪物”。
他们朝着小镇步步紧逼而来,脚踩军靴,穿着统一的制服,手里则拿着刀与枪。
从那天起,镇子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起初是那场婚礼。
枪声响起后,爸爸妈妈迅速将陈声关进了房间里,把房门锁好,不让他出去。
没过多久,男孩听见尖叫声、咒骂声,还有一道道连绵不绝、撕心裂肺的哭声。
他听得心慌,隐隐约约意识到什么,打开窗户,悄悄探出脑袋。
从森林而来的军队占领了大半条长街,新郎新娘被他们拖行到大街上。
如同观摩着动物园里新奇的兽类,身穿军装的人们嘻嘻哈哈、交头接耳,笑得肆无忌惮。
陈声听不懂他们的语言,却能从他们的表情里,看出毫不掩饰的恶意。
让他感到恶心。
有军官上前一步,想要扒开新娘衣物,被后者竭力反抗、一脚踹在他腿间。
在那之后不久,陈声听见了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近距离的枪响。
也头一回,亲眼目睹同胞的死亡。
侵略者们进入小镇,为了服众,第一件事就是杀鸡儆猴,用屠杀威慑镇民。
拼死挣扎的新娘被一枪毙命,有人拔刀刺向她四肢,新郎红着眼冲上前,也被击中胸口。
镇民们眼睁睁看着这一切,面对敌人的精锐武装,只能愤怒握紧双拳,奈何无法反抗。
那天,爸爸妈妈破天荒地没有给他讲故事。
接下来的一切都顺理成章,军队霸占了江家的大宅子,在小镇里暂时驻扎。
很长一段时间内,镇中死气沉沉,即便在白天正午,街上都难以窥见行人。
后来,陈声听到、也见到更多事。
阿芝姐姐和许婉知姐姐死在了长刀之下,关于原因,大人们讳莫如深。
他只隐隐约约听别人说起,日寇嚣张跋扈,恐怕镇子里所有的年轻姑娘,他们都不会放过。
镇子里还有个姐姐名叫谭秋,听说之前在大城市给有钱人家做事,陪在那家小姐身边整整十几年。
后来那家人秘密援助抗日活动,不料被敌军发现,老爷太太当场毙命。
小姐气急攻心、一蹶不振,打算出国避难,遣散了家里所有的佣人。
于是谭秋回到镇子里,不过,只待了不到十天。
陈声听大人们说,谭秋忘不了老爷太太对她的恩情,决定只身前往原本的城市,为他们报仇。
几天后,在某座孤岛上,杀害老爷太太的日本军官将举办一场舞会。
谭秋千方百计打听得来这个消息,为此,做好了十足的准备。
“这也太鲁莽了”谈话间,有人摇头叹气“谭秋就算能混进舞会、当场杀了军官,她不但自己难逃一死被认出身份后,恐怕还要连累那个小姐。”
另一个人沉默片刻,低声道“她考虑过这个问题。”
又是一阵短暂的寂静,他声音很轻“所以,谭秋说,她打算毁掉自己的脸。”
只要没了容貌,没了身份,就不会有人顺藤摸瓜,报复与她相关的其他人。
这是谭秋的决意。
很难说清,当时陈声听到这段内容,心里究竟作何感受。
那天男孩静静立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
时间一天天过去,每天都仿佛一模一样,每天却又截然不同。
某个晚上,父母忽然敲开他的房门。
在妈妈手里,拿着那本幻想集。
从那时起,陈声拥有了属于他的、也属于这个小镇的故事。
“人死之后,不一定会变成鬼魂。”
妈妈把他抱在怀里,手中捧着雪白纸页,一边说一边写“嗯还可能是天使或者精灵,长着翅膀,能在天边自由自在飞来飞去。”
“你说的都是西方设定。”
爸爸笑“还有神话故事里的仙子,住在天上,吃蟠桃喝琼浆。”
陈声觉得,许婉知姐姐一定会变成仙子。
她从来都温温和和的,很喜欢看古代话本子。
至于阿芝姐姐,应该是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精灵吧
就像她生前说过的那样,要凭借自己闯出一番大事业,不受任何人、任何事情的束缚。
“小声是这样想的吗”
听完他的想法,妈妈低头垂眸,在纸上写出故事的大致框架“许婉知姐姐是不是最爱吃奶糖仙子生活在云里说不定,那些云是奶糖味的哦。”
在一家三口笔下,一个全新的故事被逐渐勾勒,这是献给孩子的童话,不再有硝烟、战争与痛苦的死亡。
也正是那个晚上,在压抑恐惧中度过一天又一天后,陈声看着眼前的幻想集,久违感到了憧憬与心安。
“那谭秋姐姐呢”
他问“谭秋姐姐听说毁掉了自己的脸,是真的吗”
“谭秋”
母亲很轻地叹气,摸摸他脑袋“小声听说过桃花妖吗”
没听过。
陈声老实摇头。
“桃花妖呢,是以桃花作为面孔的。”
爸爸坐在一旁,温声笑笑“不是人脸上顶着一朵桃花啊。传闻里,桃花妖能用花朵幻化出人的模样,花越新鲜漂亮,它们的脸就越精致好看。”
妈妈柔声告诉他“说不定,谭秋姐姐就是桃花妖哦。”
她说“为了报复坏蛋,桃花妖精心挑选了一片花瓣,把自己伪装成另一个人的模样,趁机接近坏人。”
爸爸接过话茬“神不知鬼不觉杀掉坏人、成功复仇以后,她再变回自己原本的样子,找到那位小姐”
“在故事最后,所有坏人都得到惩罚,而她们幸福快乐生活在一起。”
是个大团圆的美好故事。
虽然心知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但陈声无比强烈地渴望着,这一切能够成真。
如果能成真那就好了。
从那天起,每到夜里,男孩都会暗暗祈祷
妈妈说过,宇宙里有许许多多交错折叠的不同世界,或许,在某个世界里,这些故事能真真切切变成现实。
他不希望那些善良的人,遭受到与现实世界里如出一辙的痛苦。
时间的车轮缓缓碾过,小镇中笼罩着侵略的阴影,仍旧毫无生机。
陈声每日每夜待在家里,不能上街,不能露头,连门窗都要时时紧闭,幻想集成为他唯一的慰籍。
没人再玩捉迷藏和跳房子,更没谁敢举办酒席,街边的日军日复一日地巡逻游荡,就像徘徊不定的幽灵。
在幻想集里,陈声把他们设定成了最常见的反派
那是一道道看得见摸不着的人影,浑浊脏污,会在夜里展开疯狂的杀戮。
记忆最后,是某个再平静不过的下午。
爸爸妈妈忽然找到他,一路谨慎小心、四下张望,将他带到了后山的暗河。
陈声不明白。
在往日里,暗河是大人们明令禁止他前往的禁地。
河边多出一条小船,不止他,镇子里几乎所有的小孩都在船上。
陈声是个聪明孩子,在见到这幅景象的瞬间,便明白了大人们的用意。
“陈声。”
妈妈把幻想集塞到他手中,开口时,眼中涌出汹涌的泪。
女人伸手将他抱住,很用力“船会带着你们穿过暗河,离开山洞后,有人接应今天日军临时演习,不会在外面监守,你们很安全。别怕,别出声,要听话。”
洞口的方向,江家老爷压低声音,语气急促“抓紧时间日本鬼子发现不对劲,已经往这边赶来了”
母亲抱着他,身形剧烈颤抖。
爸爸站在旁边,俯身抚摸他的头。
他说“陈声,不要忘记。”
不要忘记他们的血泪,不要忘记他们的荣辱。
也不要忘记,他们前仆后继、永不屈服的抗争。
时值1941年5月6日。
日军即将离开无名镇,预谋在此展开最后屠杀。
江老爷于敌寇身侧潜伏多日,得知消息后,秘密告知大众。
趁日军演练,镇民将未成年孩童尽数送出暗河,旋即展开反抗。
男男女女,上至六旬老人,下至青涩少年,以弯刀、长矛、棍棒为武器,皆与侵略者殊死搏杀,无一幸存。
在游戏怪谈小镇的序言里,将近九十岁的创作者陈声曾说,那是他一生中最有意义、也最难以忘却的一段日子。
无论过去多久,他始终记得,当天洞穴幽暗,母亲最后一次深深看着他,注视他的双眼。
“还记得幻想集里的最后一个故事吗”
她说“陈声,你要相信,光明和胜利一定会到来。”
一定会到来吗
此时此刻,白夜之中。
过去的记忆逐一浮现在脑海,陈声跌坐在树林里,身边围绕着的,是团团簇簇、狰狞扭曲的人影。
他是当年的幸存者,也是今时今日,厉鬼们屠杀的头号目标。
沉重如山的杀意迎面而来,压得他无法喘息。
视线所及之处,几道人影将他高高举起,仿佛正在进行一场癫狂邪性的祭祀。
紧接着,其中一道人影伸出右手,指尖冰凉,触及他心口。
陈声听见自己愈发剧烈的心跳,下一刻,骤然屏住呼吸。
人影的手指并非寻常皮肤的触感,而是锋利如刀,随它渐渐用力,划破男孩胸腔上的皮肤。
剧痛袭来,陈声眼中蓄满泪水,想起他的小镇,他的父母,还有他的幻想集。
只可惜,光明到来的那一天,他直至死去也没能看到。
故事终究只是幻想,那些善良勇敢的人们,直至死去,也未曾摆脱侵略者暴虐的压迫。
他觉得很难过。
视野被泪水模糊,不知怎么,四下静默一瞬。
如同感知到某种异变,人影纷纷停下手中动作,不约而同仰起头。
泪眼朦胧里,陈声茫然抬眼,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影,眺望天边。
看清天边景象,男孩愣住。
自从他被抓获,暗沉的血红便席卷整片天空,乌云翻涌如潮,小镇处处死寂无声。
然而在这一刹那,一瞬灼目亮色划破天穹,如同汹汹利刃,刺穿遥远云层
毫无征兆,像一场不真切的梦境。
那是光。
势如破竹,浩荡无边,仿佛能把一切黑暗斩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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