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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番外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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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歌讲述自己的过去时, 总是用波澜不惊的语气,仿佛一个旁观者在诉说别人的故事。

    那些苦难似乎都与她无关。

    可当她复述刘廷尉那句世人是世人,我是我的时候, 平静的语气中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顾休休问“后来呢”

    “后来我在青山竹苑踏青那日,帮他抓住了采花贼。”虞歌回过神来,笑了一声“只是,我中了采花贼的春合散。”

    她怔住“刘廷尉给你解了毒”

    虞歌挑起眉“他背着我跑遍了洛阳的医馆, 试图花大价钱寻苗疆郎中给我解毒。”

    “但他不知道,我是百毒不侵之体。春合散于我而言,不过就是一把无用的粉末。”

    顾休休扯了扯唇。

    后面的事情,似乎已经可以脑补出来了。

    难怪之前虞歌说她第二次见面就把刘廷尉睡了。

    “阿休,我曾以为世上已经没有什么让我感到惧怕的事情了。”虞歌笑着说, “直到我遇见了刘海绵。”

    “我跟他在一起很开心。开心到让我开始感到害怕,我害怕他知道我的过去,我害怕他将我当做一个轻浮不知耻的女子, 我害怕失去他。”

    “我想要抹掉我的过去, 但我不会衰老的容颜, 我百毒不侵的体质, 我手腕上的柿子手链这一切都在提醒我,我不是虞歌,我是囡囡。”

    “我经历过一次次死亡,我可以面不改色地杀死一个人,掏空她的内脏。我亲手杀死了我的养父母, 我害死了虞鸽, 我舍弃了我的亲生血脉,眼睁睁看着他受蛊术折磨,却没有勇气以母亲的身份, 站出来给他解毒”

    虞歌明明在笑,她弯起眼眸,眼角却飞快地坠下一行泪水。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有人拥住了她,熟悉的兰草香像是汹涌澎湃的海浪,将她包裹。

    “你是囡囡,也是我的虞歌。”

    她身子僵了一下,想要伸手将他推开,双手抵在他的肩前,手上却使不出一点劲来。

    虞歌只好别过头去,试图掩饰此刻的脆弱“你不是走了”

    “走了,又回来了。”刘廷尉叩住她后腰的力道增了两分,抿着唇,缓缓吐出一口气来“谁让你不来追我。”

    有些无奈,又有些委屈。

    她睫毛颤了颤,问“你,都听见了”

    “听见了。”他掌心搭在她的头顶,轻轻蹭了两下“虞歌,你不会因为你的过去失去我,因为我是刘海绵,是你的夫君。”

    “你可以是囡囡,可以是翠云,也可以是虞歌但不管以前你是谁,现在你是我的妻。”

    “”她沉默着。

    “还记得吗成婚前,我们在永宁寺求签卜卦,解卦的和尚说我们是天作之合。”

    虞歌垂下头“那个和尚他这样说,其实是因为我给他塞了银子。”

    “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刘廷尉俯下身,在她耳畔笑道“给我们解卦的和尚,是我大舅父。”

    虞歌“”

    顾休休“”

    原来虞歌上次口中说的算命的,便是永宁寺里的蓬元大师。

    当初皇帝有意将顾休休指婚给四皇子,谁料她却在宴上拒绝了四皇子,转头就跟元容表白了。

    皇帝为阻止这桩婚事,以太子姻缘,事关国祚气运为由,让蓬元大师给他们卜生辰八字合不合。

    不论皇帝,还是贞贵妃和四皇子,一边想法子贿赂他,一边想法子给他施压,但最后蓬元大师还是合上了他们的生辰八字。

    原因无他,蓬元大师其实是刘廷尉的大舅父。

    也就是说,刘廷尉早就知道虞歌给蓬元大师塞钱,让蓬元大师解签时,将他们两人说成是天作之合的事情。

    顾休休看着相拥的两人,无声地笑了起来,踩着雪地上沿路的脚印,朝外走去。

    鞋子踩下去,雪地便发出娑娑的声音,没走出多远,她听到虞歌扬声喊道“耳疾城外渔村有一种海莲,若你们能寻到海莲,我或许可以治好你的耳疾”

    顾休休没有驻足,只道了声谢,便循着地上的脚印,沿途一直寻到了校场附近的竹林外。

    前人似乎是走得急促,那些脚印有深有浅。顾休休穿过竹林,在看到空地里舞剑的元容时,放缓了脚步。

    薄雪覆在竹叶上,一眼望去,尽是霜白,却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意境来。

    薄而锋利的剑身,在深冬夹雪的冷风中发出破空之音,剑刃凌空平扫,卷起一地风雪,于青天之下折射出凛凛寒光。

    她停下脚步,望着那覆霜白雪之间的一抹赤色朱衣,飘动的衣袂似是燃烧的焰苗,要烧尽世间一切的污秽。

    不知过了多久,剑刃发出当的一声嗡鸣,直直刺入了地面。他筋疲力竭,半跪在半尺厚的雪地上,掌心紧攥着剑柄,额间渗出细细的薄汗来。

    顾休休走向他,他好似全无察觉,低埋着头,睫下的阴影落在鼻翼一侧,遮掩住了眸中的神色。

    她没有出声,只是停在他身旁,蹲了下去,双臂环住他轻颤的身体,将脑袋倚在他的肩上。

    她在雪地里立了太久,以至于浑身冰冷,手脚僵硬。许是感觉到了她身上的寒意,他松开掌心里紧攥的剑柄,用滚烫的手掌包裹住了她的手。

    即便解开了万疆蛊的毒,他皮肤仍旧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白色,微微收拢的掌背上骨节凸起,似是在抑制自己的情绪。

    “豆儿”他的嗓音在发颤。

    顾休休将他搂紧了些“我在。”

    元容也只是唤了这一声,便沉默了起来,再没有说一句话。

    空中又洋洋洒洒飘起了雪,谁都没有动,任由雪屑落在发上,落在颈间,在灼热的体温下融化成水。

    不知何时,他伸手扫落她鬓发间的碎雪,扯了扯唇“抱歉,方才有些失态了。”

    见到他嘴角浅浅的弧度,她用两指抵在他的唇畔,将那弧度压了下来“不想笑的时候可以不用笑。”

    “你要是不会哭的话,我可以教你。”

    元容怔住,缓缓抬起头来,望向她。

    母后曾说,你笑起来很好看。

    舅父曾说,你应该笑一笑,让你母亲安心。

    外祖母也曾说过,你这个年龄,便该像是同龄人一般,多笑笑。

    只有那个扎着双丫髻,生得白净的女娃娃,她说,你为什么要一直笑。

    她说,不想笑可以不用笑呀。

    她还说,你要是不会哭的话,我可以教你。

    元容抿着唇,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失措“你记起来了”

    “上次忘了告诉你,小时候的事情,我都记起来了。”顾休休说话时,呼出口的热气便化作了一团白雾“那些回忆,对我来说很珍贵,很美好。”

    “你不必因为我被绑走施刑而愧疚,你在西燕为质的那三年,远比我遭受的折磨多太多。”

    她弯起眸,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元容,我不要你的愧疚,我要你全部的爱。”

    他喉结轻轻滚动着,在她离开时,按住了她的后颈,猝不及防地加深了这个吻。

    他吻得很轻很浅,温柔地扫过她唇齿间的每一处,睫毛轻轻抖动着,隔着风雪梢在她脸上,有些发痒。

    不知是什么掉落在了她的唇珠上,又热又凉,沿着相触的唇缝渗进了嘴里。

    她阖着眼,想要睁开,却被他的掌心覆住。

    “别看。”他短暂地离开了一瞬,嗓音沙哑。

    顾休休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声音很快被吞没。厚重的狐裘散落在雪地上,细长柔顺的绒毛沾染上细碎的雪片,与冷空气接触的皮肤像是被针扎了似的疼痛,可寒风中又裹挟着灼人的温度。

    冷热交织,两人却像是毫无知觉。当胸腔贴住胸腔,那心口砰砰作响的跳动变得炽热,犹如盛夏的骄阳,足以融化世间一切冰寒。

    纤细的指尖嵌进肩后的布料,每一节指骨似乎都在用力,雪屑渐渐转大,当大片的雪花坠落在肌肤上时,身体便忍不住颤栗。

    风一吹,那覆着霜雪的竹叶簌簌作响,若有若无的呼吸随风起伏。

    顾休休有些招架不住,含糊地吐出几个字来“有人看”

    撑在她耳侧的手臂微微绷紧,元容缓慢地,依依不舍地移开了唇,身子却没有要挪开的意思。

    他伸手将她凌乱散开的衣襟合拢,朝着周旁扫了一眼“很多人看”

    “嗯。”顾休休努力平复着错乱的心跳,呼吸也逐渐平稳下来“刘廷尉跟虞歌夫人和好了。”

    她像是试探,又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恨她吗”

    元容手上的动作稍顿,垂眸道“我不恨她。”他嗓音低了些“只不过,我也没办法跟她和解。”

    他笑了一声“说出和解这个词,是不是很可笑明明她才是受害者,而我”

    而他,从存在的那一刻起,便裹挟着罪恶与污秽。

    一个本就不该降生于世的人,能活下来,就应该感恩戴德了。不论虞歌是为了解神蛊,还是因为皇后无子,又或者其他原因生下他,他都没有资格去恨虞歌。

    顾休休打断了他“元容,你也是受害者。”

    “做错的人不是你,也不是虞歌夫人。你可以跟她和解,也可以不跟她和解,这不重要”

    她握住他的手,牵着他轻轻放在他的心口上“重要的是,你要和自己和解。”

    “你没有错,你来到这个世上,带来的从来都不是罪恶,是爱。”

    “因为你,虞歌留在了洛阳,她漂泊了半生,受尽磨难,终于遇见刘廷尉,有了自己停泊的避风港。”

    “因为你,皇后在宫中的生活不再孤单难捱,她有了依靠,有了牵挂,也了却了她想做母亲的心愿。”

    “因为你”她靠近他,放轻的嗓音“改变了顾家灭族的命运,改变了我兄长战死的命运,帮我找回了二叔父和大哥”

    “当然,最最重要的一点是,你娶了我,我不用去道观做女冠了。”

    原本有些严肃的气氛,被她一句话打破了。元容倏忽抬眸,望着她“女冠”

    “我本来打算,若是遇不见心爱的人,便绞了头发去做女冠,才不让那些纨绔子弟利用我的婚事,占我顾家的便宜。”

    她说话时,蹭了蹭他的脖颈,嗅到那熟悉地,让人安心的草药味,深吸了一口气“还好,遇见了你。”

    元容听见这话,却是有些哭笑不得。

    他将她搂紧了些,下颌抵在她的头顶,轻声道“不论何时,有我在,便不会让你去做女冠。”

    “嗯”她仰起头来,不知想起了什么,眯着眼问“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他颔首“记得。”

    从元容记事起,每年生辰时,皇后都会在寝殿里偷偷祭奠他的生母。起初他不知道皇后挂念的人是谁,直到有一日,宫里突然传开了他的身世。

    他才知道他的生母不是皇后,而是一个被皇帝醉酒后强迫了的宫女。他的生母厌恶极了他,便在他满岁生辰当日吞金自尽,皇帝和皇后也因为他的存在而彻底决裂。

    他听琅琊王氏的管家说,孔明灯能实现人的愿望。

    他不分昼夜扎着孔明灯,即便手指被竹条割出了血,即便从未得到过回应他依旧执着地,在无数个孤寂的夜里,放飞那一盏盏承载着希望的孔明灯。

    宫里的传闻被镇压了下来,但他再回不到往日了。他知道了皇后在他生辰祭奠的人是谁,也知道了皇帝为何不喜他,知情的士族们当着皇后的面对他恭恭敬敬,转过头便对他显露出鄙夷和嫌恶的眼神。

    他不喜欢参加宴会,更不喜欢参加自己的生辰宴。即便从未有过回应,他还是习惯性地,在自己的生辰时,扎上一盏孔明灯。

    十二岁生辰那日,北宫上下张灯结彩,宫人们都在忙碌着为他庆生。

    而他独自一人在永安殿的偏殿后,孤零零坐在井沿上,手中抱着一盏忽明忽暗的孔明灯,望着幽深的井水失神。

    他应该放飞手中的孔明灯,却迟迟没有动作。看着井中的月,他鬼使神差地俯下了身,在那一刹,只感觉到一阵冷风刮来,竟是有个扎着双丫髻的女娃娃扑到了他面前。

    他不喜欢被异性碰触,下意识躲开了,那圆润的女娃娃就如此横着卡在了井口里。

    而他手中的孔明灯,也在躲避中不小心松开了手,歪歪斜斜地飞上了夜空。

    顾休休盯着他“你说实话,那天你是不是想跳井寻死我算不算是你的救命恩人”

    元容笑而不语,似是不准备回答。

    她噘着嘴,嘟囔道“那换个问题,你在孔明灯上,写的愿望实现了吗”

    元容道“实现了。”

    她好奇道“是什么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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