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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哭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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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亮了。

    张之挣又做了两次, 才从私人会所里走出来,衬衣领上还沾着口红印, 不知道是dy的还是aurora的, 毕竟唇色这种事他一向判断不出来。

    他坐进门口那辆显眼的银色科尼塞克,关上门随手把衬衫一脱,拎起副驾上的v手袋换上一件干净的t恤。

    按理说口红蹭到衣服上这种事是不该发生的, 但他最近太荒淫无度了, 没办法,还有半个月就要举行婚礼,他要在联姻之前进行最后的狂欢。

    他踩油门加速行驶, 路过一个红绿灯路口,他打开车窗把那价值不菲的脏衣服连同v手袋一同扔进路边的绿色大号垃圾桶里要去接未来老婆试婚纱, 纵欲过的证据不能被发现。

    张之挣是在去年三月松口答应联姻的,他的未来老婆姓杨,名叫生意。

    没错, 就是生意兴隆的那个生意,而她还真有一个叫兴隆的弟弟, 小她七岁, 在美国念金融。

    张之挣家族把杨生意选为联姻对象的最主要原因就是这个名字。

    要知道,张之挣的“挣”可是挣钱的“挣”。

    两家子都念生意经,一家比一家爱财,多适合结亲家。

    张之挣想想就忍不住笑了,杨生意问“你笑什么”

    他回神说“没”, 一个字,随意却不敷衍。

    杨生意沉默了,不再关心他的动静,继续进行视频会议。

    忘了说, 杨生意真的是个生意人,她只爱工作,不爱男人。而这一点,经过张之挣两年的观察,发现她不是装的,是真的。

    她大部分时间都穿着不同颜色的干练西装,连裙子也只穿西装裙,不化妆也不美容,除了一头长卷发之外,没多少女人的气质。

    张之挣很欣赏她这一点,这一点也是他会点头同意这场联姻的重要原因他们都不需要爱情,却都需要婚姻。

    很快就到了婚纱店,店员上来服务,店长亲自来为杨生意挑选婚纱。

    一楼的婚纱看遍了,杨生意都不满意,于是要到二楼去挑。

    从一楼上二楼走白色大理石的悬浮式楼梯,张之挣和杨生意往楼上爬,走到一半的时候,对面有一对年轻的夫妇恰好要往楼下来。

    张之挣看到那女人的脸,恍惚了一秒,一个不稳差点踉跄。

    杨生意下意识喊了声“挣哥,小心点。”

    那女人闻声望过来。

    二人四目相对。

    女人嘴唇微张,怔了怔,原本是笑的,忽然就不笑了。

    张之挣嘴角更是抿成一条直线,他本想就这么过去,结果还有四五阶楼梯就走完的时候,女人忽然喊住他“张之挣,好巧啊。”

    杨生意比张之挣先驻足,不过一秒钟,张之挣也顿住了步子。

    杨生意问“挣哥,你认识”

    张之挣已经恢复平时那副不怒自威的脸,过分平静道“不熟。”

    女人听到这句话竟浅浅笑了,顿了顿又看向杨生意,问“这位是”

    张之挣说“她是我妻子。”

    女人点头冲杨生意一笑“你好,我叫林侬,张之挣的高中同学。”

    杨生意上下将林侬打量一番,才说“你好林小姐,我叫杨生意。”

    “这位是”女人们说话的间隙,张之挣插话进来。

    林侬抬眼冲身旁的男人一笑“他是我爱人。”

    张之挣敛了眸,没有说什么。

    林侬笑“好了,不耽误你了,有缘再见。”

    按理张之挣该直接说“好,再见”的,但他没有,不知道受什么怪情绪怂恿,他竟然问“听老同学说,你去年三月就领证了,怎么才来试婚纱”

    “嗯”林侬想说什么。

    她旁边的男人抢先一步“那会儿她怀孕了,嫌穿婚纱不好看,我们就没有办婚礼。”

    男生说话的时候直视着张之挣的眼睛,有些暗潮涌动,只有男人懂。

    张之挣沉默了下来。

    林侬补充“现在我身材恢复的差不多了,我们就想趁着九月份不冷不热,补办一场。”

    张之挣又沉默了两秒才说“恭喜。”

    “也恭喜你。”林侬说。

    这两个字说完之后,他很快转脸对杨生意说“走吧,早试完你好早点去工作。”

    随后他们四人默契告别。

    上了二楼,杨生意去试婚纱,张之挣到抽烟区点了根雪茄。

    烟雾缭绕间,回忆急速闪现着。

    林侬说,他们是高中同学,但实际上他们从没有被分到一个班里过。

    高一那会儿,张之挣的班级在钟表楼二楼最边上的一间屋,他个子高,坐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而林侬貌似是博学楼的学生,两个人中间还隔着一栋教学楼,但不知道为什么,每周的周三上午第四节课,和周五下午第一节课,他总能看到她在钟表楼后头小花园里喂猫。

    林侬很漂亮,初高中男生最喜欢的那种漂亮,典型的清纯校花长相,性格是那种搭眼一看就觉得软糯乖巧的性格。

    所以张之挣很轻易就注意到她。

    众所周知,靠窗的位置最适合走神,张之挣早就在初中就学完了高中的知识,对老师讲课兴致缺缺,最大的乐趣就是在书本后头看赛车视频,打麻将,或玩手游。除此之外,也就剩林侬能给他点儿调味剂。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月。

    一个月后的某个周三,当他再探头出去的时候,却不见林侬,周五再等,仍然不见。

    不知道她去了哪儿。

    他想打听,又觉得没必要,可不打听,眼睛总想往外瞟。

    有一回睡觉还梦到了她。

    梦里小姑娘喂的猫变成了大怪兽,一口嗷呜一个学生,吃得都不吐骨头渣,可把小姑娘吓坏了,直往他怀里钻。

    小姑娘软软的,香香的,一碰到他,他瞬间激灵,倏地睁开眼,硬的发疼,大汗淋漓。

    本以为见不到她了,结果做完这个梦没多久,就在他差不多要把她淡忘的时候,她冷不丁出现在教室后门。

    她探脑袋往教室看,喊“雨晴。”

    张雨晴。

    张之挣的班长。

    她们居然认识

    张之挣坐在最后排的桌子上,看似和哥几个聊天,实际上在往门边偷瞟。

    听张雨晴问“欸,林侬老同桌你找我有事吗”

    林侬

    张之挣在心里默读了一遍这个名字。

    很好听,就是不知道是哪个字。

    “我下节课上体育,但我最近生病没来上课,都忘记今天星期几了,结果穿了皮鞋过来。你不知道,我们体育老师要求必须穿运动鞋,不然就要在操场蛙跳一圈。”她话意是怕这个惩罚的,但语气却不急不慌,好像一点也不害怕,“我们班没人能和我换鞋,做操的时候我看到你穿了运动鞋,我记得我们鞋码一样,能不能和我换一节课鞋子”

    张雨晴素来大方,很痛快就说“没问题。”

    然后两个人就到走廊上去了,再进屋张雨晴穿着林侬的小皮鞋。

    而张之挣往窗外看,上课铃响的那一刻,林侬出现在视线里。

    她穿着张雨晴的运动鞋,左腿的裤子翻上一截,露出纤细白嫩的脚踝。

    应该是怕迟到,她一路小跑往操场赶,直到彻底消失在他眼前。

    老师嗷嚎一嗓子“张之挣坐好,上课了不知道坐没坐相,站没站相。”

    他笑笑,不甚在意的从桌上下来,窝进椅子里睡大觉。

    一觉就睡到了中午放学。

    大家都走了,他忽然听到有人说“雨晴要不要把鞋子刷干净再还你。”

    “不用,多大事儿啊。”

    “好,谢谢了。”

    “”

    他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人,是林侬。

    他张开手臂伸了个懒腰,张雨晴闻声转眼看过来,问他“你怎么还在睡,人都走光了。”

    他不苟言笑,随口说“这不是还有你们俩。”

    说着话视线就往林侬身上瞟过去,林侬也恰好看了他一眼,坦坦荡荡的目光,全然没有害羞和躲避,那是对他毫无兴趣的一个眼神,只一秒,便移开了。

    张之挣在心底冷笑一声,对这种视而不见显然很感兴趣。

    他拿了外套就走,只是出门的那瞬间,他忽然闪出一个疑问,刚才不知道是真的睡过头,还是有意无意在等她。

    后来再见,她让他得到了答案。

    清明节那天,有人攒局去夜店蹦迪,他觉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过去了。

    谁知道刚到夜店门口,就见一个穿着粉色吊带短裙的女孩正靠着墙壁抽烟,披散的卷发浓密蓬勃,原本清丽的脸庞上化着过浓的小烟熏,嘴巴上也涂着过分热烈的红色。

    他忍不住驻脚,她恰好看过来。

    薄薄呼出一口烟雾,缭绕着,消散着,若隐若现着。

    两个人对视了那么两秒,最后是张之挣先移开眼,然后他想进门,她却长臂一伸拦住了他“帮我个忙吧。”

    “”他没说话,目光扫到她身上,自带威严感。

    她似乎被他这表情惹得犯怵了,眼睫颤了颤,再开口气焰嚣张了大半“我欠了人钱,他们要让我当公主,我不想。”

    张之挣又默了默,才问“凭什么帮你。”

    “我”小姑娘词穷了,我啊你啊的支吾了好几声,肩膀垮了下来,“不知道。”

    她掸了掸指尖的烟“病急乱投医呗。”

    她自嘲一笑,把烟送到嘴边不急不慢抽了一口,看着他的眼睛,娴熟的呼出一口青雾,定了定,后退半步“对不起,你走吧。”

    他没动。

    她先转身,到垃圾桶上摁灭了烟,把长发一撩,深呼一口气,往舞厅深处走。

    他跟了上去。

    见她上了二楼的卡座,来到一个大约三十多岁留八字胡的男人旁边,那男人冲她招招手示意她到沙发上坐,她垂着的手掌攥着一截裙边握成了拳,可没有犹豫太久,她坐过去。

    他想了想,走上前。

    “她欠你多少钱”

    “你是谁”

    “她朋友。”

    “呦呵,什么样的朋友啊,男朋友啊哈哈哈”

    “她到底欠你多少钱。”

    “一百万,你还得起吗。”

    “”张之挣瞥了林侬一眼,冷冷的,似乎在说“你一个小女孩拿钱当柴火吗能用那么多”。

    林侬低下了头“你走吧,不用你还。”

    “我还。”张之挣没有语调。

    林侬惊了惊。

    张之挣盯着她的眼睛,不耐烦说“就这点小钱,也配你把自己变成表子”

    林侬又低下头,张之挣却跨前一步,拉着林侬的胳膊,把她拽起来,对八字胡说“三天之内打你账户上,你不用怕跑路,她既然欠了你钱,你该知道她的底,如果逾期未还,你再收拾她也不迟。”

    张之挣把林侬带走。

    一路攥着她的胳膊,走到门口,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走过红灯变绿的斑马线,站到一家耐克成衣店门口。

    他松开她“买件像样的穿,顺便把脸擦干净。”

    林侬抬了抬脚尖,声若蚊蚋说了声“谢谢”才走进去。

    她问店员借了湿纸巾把脸上的妆擦干净,再出来的时候穿着一身运动装,她整个人裹在肥肥大大的卫衣里,像个受委屈的小孩子。

    他帮她付钱。

    一共一千零六十。

    他告诉她,这也得还。

    林侬怔了怔,说先还六十,请他吃烧烤喝啤酒。

    而这时他的手机响了,哥们儿问他怎么还没到。

    他看了看林侬,犹豫了几秒,冲手机那头说“不去了。”

    后来张之挣无数次想,如果那天没有多管闲事,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如果多管闲事之后,没跟她去吃饭,一切还会不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总之一切都是从那天开始的。

    在中国,饭局总有一种魔力,人要是想变熟,就一块去吃饭。吃完一顿饭,陌生人也会变成熟悉的陌生人。

    那天饭后张之挣送林侬回家。

    林侬家住在城中村,一排排低矮的平房隐藏在明亮的大楼后头,公厕臭气熏天,大众浴池的招牌已经褪色,电动车和黄的绿的共享单车歪扭七八停在电线杆周围。

    林侬走到一闪黑色的木门前,对张之挣说“学校见。”

    张之挣眼里流露出他自己毫无察觉的怜悯,林侬捕捉到了,然后什么话都没说,转身进家。

    后来再见是在学校。

    和以往见面的场景没什么不同,这次仍然是她在楼下喂猫,他在窗边看,而唯一不一样的是,她喂着喂着忽然抬起了头,冲他一笑。

    那一笑,真是春风吹绿了两岸,漫山遍野都鲜活起来。

    可他没有表示,只是沉默着,带着冬末的萧索,沉沉看向她。

    按理说这么热脸贴冷屁股,她该害羞或者害臊才是,但她似乎并不在意,当天放学,她在他班级门口等他,堵住了他的路,递给他一把伞,然后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了。

    下了楼他才发现外头下雨了,应该是刚开始下的,地还没湿。

    手里的伞忽然变沉。

    他下意思去寻找她的身影,四周都是人,可没有一个人是她。

    下午上学,他向张雨晴打听了她的班级,去还伞,被同学告知她发烧了,正在医务室输液。

    他转身立刻,越走越快,到后来下楼是跑着下的,一路跑到医务室,进去之前步子又慢了,深深呼吸平复了一会才走进输液室。

    只她一个人坐在那。

    见他过来,她很惊讶“你怎么来了”问完又自我否定,“难道你撑伞也会淋感冒吗”

    他没说什么,把伞放到她旁边就离开了。

    然而没一会儿,他又回来了,手里拎着热粥。

    她问“学校餐厅这个点儿有饭”

    “叫的外卖。”他说,“从操场围墙栅栏里给我塞过来的。”

    她怔了怔,几秒后扑哧一笑。

    他眉梢也懒懒漾起一丝笑意。

    后来的记忆都模糊了。

    在一起之前的那段日子,他们似乎并没经历过什么值得回忆的事情,左不过是运动会上他拿了第一,她给他递来一瓶水,引起女生们广泛的讨论,或者是那只流浪猫又多了个投喂的人,他还和她一起给那猫取了名字,叫时光。

    林侬家附近的小卖部里净卖些几毛钱的小玩意儿,他们常在一起比赛吹泡泡胶,或者吹比巴卜,又或者买两包五毛钱的辣条,你尝尝我的,我尝尝你的,特无聊也特幼稚。

    在某个周末的黄昏,他会骑摩托车带她去兜圈,他们疾驰在日落大道上,风声猎猎,衣袂飘扬,好像私奔。

    暑假的某一天,他陪她去看书,书架后面两个沉默的人共看着一本书,看似认真,实际上一个比一个呼吸紧张。

    开学之后的第一个周末,她像电影里那样把耳机塞到他耳朵里,又在 vie en rose的歌声里亲上他的脸颊。

    然后他们在一起了。

    他们的恋爱和其他人无异,不过是一起去食堂吃饭,她有时候会到他班里找他给他送东西,他则经常在她班级门口等她一起放学。

    他们是同级,有个好处就是学校经常会发同样的试卷,他的试卷忘记带,就拿她的用,她有些题做错,他会用便利贴写上完整的解题步骤,在还试卷的时候一道拿给她。

    她说最喜欢他嘴唇,不笑显得很薄情,笑起来又很温柔。

    他说亲你的时候还很性感。

    她骂他流氓。

    他笑笑,又说,最喜欢她的名字。

    她便笑深了,说“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碎,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她轻笑“我爸妈就是这么爱着对方,所以给我取了一个肉麻的名字。”

    他说真好听,从那以后开始叫她侬侬。

    渐渐地,他们也有了共同的朋友,融进了彼此的圈子。

    青春期里一大堆人在一起玩,通常特别无惧无畏,他们一起去秋游,捉蚂蚱玩,去唱k,被起哄情歌对唱。

    高二的春天朋友们约着一起去骑马,他帮她挑了一匹温顺的小白马,她取名叫“留住”,和流浪猫的名字连起来是一个美好的愿望。

    他们还会在一起跨年,爬到大厦上看烟花。

    人在高处的时候,连烟花也都会在脚下盛开。

    朋友们许愿高考顺利,他问她有什么愿望,她的瞳孔倒映着烟火“我希望你永远都爱我。”

    他一愣,而后明白过来她的担忧他是要出国的。

    这个安排从小就有,无法改变,而他的确也有事业上的追求,并不会放弃出国的机会。

    他告诉她“我们还年轻,人不能只有爱情,还要有理想,要有目标,心里装着爱,眼里装着梦,一路朝前进吧。”

    何况,只有出国深造,让自己变得更强,他才能掌控自己的事业,而掌控了自己的事业,他才能掌控自己的婚姻。

    都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他们互相喜欢,又怎么会怕距离和时间

    曾经他真是这么以为的。

    然而当他真的飞去国外,才发现,原来思念的滋味儿是那么难捱。

    尤其是他在国外没什么朋友,每天都孤身一人穿梭在寄宿家庭和学校两点,可林侬在国内却过得有滋有味,朋友圈里不是发宿舍聚餐,就是发和朋友们打卡网红店,去周边城市旅游。

    而时差也让他们无法时时刻刻煲电话粥,打电话的时候,因为圈子不同,没什么共同话题,通常聊了没几句就没话说了。

    张之挣很害怕这种感觉,恰逢圣诞假期,他抽空回国来找林侬。

    他那次回来没告诉家里,认识的人里也只有阿卓和陈遂知道他回来,阿卓打听到他回来是为了媳妇,还激动地偷偷查了他的航班,拉着陈遂过来偷看他约会。

    很多年后他们一群人打麻将他才知道,那天阿卓拉着陈遂,两个中学生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翘了最后一节课去赶飞机,就为了和他同时间在上海落地,然后偷看嫂子长什么样。

    林侬在上海念书。

    所以张之挣连遗棠都没回,直接飞去了上海。

    林侬来机场接他,两个人被人潮裹挟着,有人往外走,有人往里进,来来回回鱼群一般,他们夹杂其中,拼命寻找对方。

    “阿挣”

    是她先看到他的。

    她呼唤着他的名字,一声接着一声“阿挣,阿挣阿挣我在这”

    他转身,与她四目相对的那一刻,脸色是一如既往宠辱不惊的,可是眼眶红了。

    他张开双臂,她立刻扑进他怀里。

    这就是恋人,哪怕分离再久,只要一见面那种熟悉感立刻又会扑面而来。

    他们都很思念彼此,一碰上就像干柴碰到烈火,心里的火一烧起来就再也扑不灭。

    从飞机场离开之后,他们心照不宣直奔酒店。

    那是他们共同的第一次。

    如果用四个字形容,只能是抵死纠缠。

    当晚阿卓这个臭小子还发短信问候他哥,我见你和嫂子搂搂抱抱半天然后进酒店了,你们不会是哎嘿嘿

    他当然没有回,没功夫回。

    他一共回来五天,那五天他们吃住都在酒店,除了叫餐再没开过酒店房门,除了吃饭就是做爱,连觉也很少睡。

    五天之后林侬送张之挣去机场。

    张之挣捧着她的脸亲了又亲,说“你乖乖等我回来。”

    林侬温顺的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男女之间刚刚有了肌肤之亲,就更腻歪了,张之挣返校之后的那段时间,想林侬想的受不了,有时候写着字,再回神,发现书本上早就写满了林侬的名字。

    可是林侬只在开始的时候对他热情。

    他刚回国那几天,他们频繁联系,哪怕时差不一样,也总能找到时间通电话。

    就算不打电话,微信里也充斥着彼此的挂念,她会分享某一首新歌给他听,让他帮忙选哪一件衣服好看,吐槽国内某家奶茶的新品难喝。

    他也会给她分享美国的天空,墙外的树枝,新买的咖啡机。

    但这种时光只维持了半个月,很快林侬又开始却对他不冷不热。

    她的理由是期末考太忙。

    可是他一直都知道她的微博,虽然没关注,但却时不时去看两眼,她发的照片显示她的生活依旧是热闹的,快乐的。

    她和朋友们去滑雪,射箭,打卡剧本杀,她的照片里甚至还出现了一个又高又帅的异性,把剪刀手放在她头顶上比耶

    张之挣不是刨根究底的人,她既然给了他冷落他的理由,他虽然不信,却不会多问什么。

    原本以为感情要到头了,谁知道忽然有天深夜,她打电话给他“我来美国了。”

    他问“什么”

    她说“傻子,我来找你了。”

    “”

    只这一句话,张之挣就如枯木逢春一样,瞬间活过来了。

    他开车去机场接她,一路上有两次差点闯红灯,恨不得飞到她身边。

    见到她的那一刻他什么话也没说,和她紧紧抱在一起。

    胸膛相撞,热气相渡,心跳同频。

    他感受到了,她还爱着。

    她爱着,他就还活着。

    爱意瞬间涨满,就像台风来了,风啊雨啊无处发泄,只能疯狂的吹着,落着,喘息声荡漾在晚风里,他们在车上做,在路边的汽车旅馆做,从天黑到天亮。

    动情最深时,他看到她胸口的纹身。

    一个大写的z。

    他问“什么意思”

    “zzz,你的名字好像一个睡觉的符号哦。”她眼睛里蒙着暧昧的雾气,“我怕疼,只纹了一个。”

    他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把他刻进骨血里。

    他深深吻她,抚摸着那小小的戳记,他对她的爱毫无抵抗力“我会对你好的,我会对你好的。”他喃喃许诺,“我爱你,我爱你”

    这些爱,他说出来,也做出来。

    在那一刻他终于明白,即便他们的爱情没有发生什么太震撼的故事,没那么多的起起伏伏轰轰烈烈,可原来再平凡的爱情,哪怕普通到只是每天在一起吃顿饭,轧一会马路,只要爱得深了,也是欲生欲死的。

    而恰好林侬来找他的那段时间,正是他心情最差的时候。

    他的家庭是典型的联姻家庭,父母都有各自的事业,平时既是竞争关系又是合作关系,总之是利益至上。

    张之挣从小就见惯了父母之间的斗争和团结,他们会因为抢同一个合作而给对方公司使绊子,豁得出去的时候他母亲甚至亲自曝光他父亲养情妇的丑闻,而需要合作时为了一起吃下一块蛋糕,他父亲也能帮母亲把一家上市公司搞垮,逼得对方跳楼。

    那段时间,父母开始为他毕业之后去谁的公司工作而争执不休,父母双方发都派人跟在他身边给他洗脑,他烦躁不堪,干脆趁着林侬来美国,开车带她离开波士顿,逃往西雅图。

    他们在西雅图的海滩附近租了一个公寓。

    他们上午一起去逛超市买食物,中午一起烤面包,下午看了电影喝点酒,傍晚到沙滩上坐着看落日,晚上再手牵手回家,坐在壁炉前烤火。

    那段时间他们就像是新婚的小夫妻一样,甚至聊天也聊起了未来的日子。

    林侬说“好喜欢邻居一家啊,男主人叫女主人从来不是y ife而是y ove,翻译过来就是我的爱人。”

    她兴奋极了“阿挣,爱人这个词好老土哦,有点像我们爸爸妈妈那个年代的词,但是我却很喜欢,有些时候妻子只是一个称呼并不代表爱,但是爱人不一样,爱人代表爱。”

    张之挣听罢只说“以后结婚了,我向别人介绍就说你是我爱人。”

    林侬伸出小拇指“拉钩。”

    他失笑,勾上她的手指把她揽在怀里。

    林侬在西雅图一直待到下学期开学。

    那半个月大概是张之挣最后欢愉的时光。

    因为林侬回国之后的第二天,当时他正在纹身店把她的名字纹在胸口上,她却忽然在北京时间夜里两点多钟打电话过来,说“我们分手吧。”

    他下意识问“你开什么玩笑。”

    她冷冰冰的“之前欠你的钱,我已经打回你的账户了,我们以后不要联系了。”

    挂了电话之后,他再也联系不上她。

    她在他用情最深的时候抛弃了他

    他只觉得荒唐,什么都顾不上了,立刻打了飞的回国。

    他到她的学校找她,下着雨,他等了一整天,给她发了无数条信息,终于在当晚九点多钟的时候她出来见他。

    她走到他面前一字一句说“我们分手了。”

    他冷冷淡淡的,问她“我答应和你分了吗”

    她也冷淡“在我这里就是分了。”

    他问“那你是早就有人了,还是单纯对我没感情了”

    “你一定要我把话说绝吗”

    “你觉得我张之挣这么好打发吗”

    林侬沉默了。

    她先是安静,随后掏了支烟点上,这是她第二次在他面前抽烟。

    她站在他对面,却让他感觉,她离他从没有这么遥远过。

    “我良心发现了。”

    沉默大半天,她给他没头没脑一句话。

    他不明白。

    她再抬眼,眼里蓄满了泪水“我是刻意接近你的,花坛里喂得猫是我在我们家小区附近捡来抱到学校里的,刚开始故意每周都让你看到我,后来又故意消失了几天,因为我知道人一旦习惯某件事,乍一有变故就会想东想西,我就是想引起你注意,让你惦记着我。后来去你班里借鞋子,其实不是我忘了体育课要穿运动鞋而是故意没有穿,对张雨晴说得话全都是打了好几遍草稿故意说的,就为了引你上钩。”

    “在夜店门口的偶遇也是我刻意的,你们那个圈子不难进,随便找个看得上我的男生就能掌握你的消息,欠债也是假的,还你的钱,本身就是你给我的那部分,我没动过。下雨天送雨伞是我在钓你,生病也是我故意让自己生病的,一切都是我算计着来的。”

    她没有什么语调,说到后面自己都麻木了“我本来不该这样给你坦白的,我应该在高考之前甩了你,或者在你刚出国的时候甩了你,但我没有,你知足吧,算我有良心。”

    他静静听完。

    这么多的话,他来不及消化,唯一明晰的是,她一直都在玩弄他。

    “可是为什么呀。”他听见自己这么问。

    “你爸妈把我家搞破产,把我爸搞跳楼,我妈成了精神病,你说为什么”

    张之挣难以置信。

    林侬冷笑一声“张之挣,你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我们还年轻,人不能只有爱情。”

    “所以,我做错什么了。”

    “问得好。”她笑,“那我问你,我做错什么了”

    他没话讲。

    “我什么也没做错,你也什么都没做错,但是因为你爸妈我的家散了,无辜的我受到了伤害,无辜的你凭什么过得好好的,你受点骗怎么了”林侬直勾勾瞪着他。

    这一刻,张之挣第一次在她眼里看到了恨。

    “那大学之后你忽冷忽热也是吗”

    他都有些佩服自己,在听到那么多伤人的话之后,他还能问出这种问题。

    而问到这个,她眼里的内容不再坚定了,她睫毛轻颤,垂下眼眸“我早就承认了,我喜欢过你。”

    言外之意那段时间她在挣扎。

    张之挣久久不语,随后泛起一抹苦笑“唔,你爱过我,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他想起什么“所以纹身也是假的吗”

    她脸色沉了沉,不过很快就漾起笑,那笑有点残忍,她没说话,噙着这抹笑不紧不慢扯开了衣领,露出胸口大片肌肤。

    张之挣看过去,眼里的最后一抹光,灭了。

    原本只有一个z字,现在是cz。

    “他叫林驰舟。”

    张之挣自嘲一笑,转身离开。

    林侬追上来“你知足吧张之挣,我计划的这么周密,我得到什么了我什么都没得到,最后反而轻飘飘放过了你,我应该让你伤心欲绝,应该让你和你爸妈反目成仇,我应该和你最好的朋友搞在一起让你痛苦不难,或者嫁给你然后把你家搅得鸡犬不宁,可我什么也没做”

    雨又下了。

    张之挣一次都没有回头,林侬边追他边滔滔不绝“岁月还很长,你放下吧,我放过你,你正好也放过我。”

    他越走越快,她开始小跑“阿挣”

    她吼了一嗓子,眼泪掉下来“要不你还是别放下吧,你恨我吧,我希望你恨我,这样你永远都忘不了我,我就还是赢了,我的心思没白费啊阿挣,没白费”

    他还是不回头,不停顿。

    她不再追了,在他身后嚎啕大哭。

    听到她哭声的那一刻,他还是停了,急刹车顿住了步子。

    他咬着牙,满脸痛苦,几秒后还是转了身,走到她身前,居高临下问“现在还喜欢我吗”

    她呜咽着,把脸埋进手臂里,不说话,只抽泣。

    他问“现在还喜欢我”

    她闷闷吼了一声“反正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我可以不在乎你之前骗我,只要你对我有感情。”他语气并不温柔,甚至硬邦邦的。

    但是这番话包含了他所有的柔软,林侬知道。

    她难以置信的抬起脸,愣了几秒,告诉他“张之挣,你挺会往我心上插刀子的。”

    她对他到底是愧疚的。

    这些眼泪一半为了感情,一半是因为愧疚。

    但她愧疚,却不后悔,也不自责。

    因为她根本无法原谅张之挣一家把人往死里逼的商业手段,俗话说做人留一线,他们家族的事业已经那么庞大,如果说胃口大到想吞掉她家的资产,她尚且可以理解为这是商人的企图心,但一丝活路也不给又是何必,破船也值三斤钉,他们连那三斤钉也要贱卖出去。

    她站起来,抹了把泪“我们不可能了,我不会允许自己和你在一起。”

    不爱他时,她可以和他在一起,爱上之后,反而不能。

    就像她可以为了套牢他而去纹身,却不能容许自己在爱上他之后还留着那个纹身,她把纹身改了,为了证明自己仍然有报复的决心。

    他下巴紧绷“好,这是你说的。”

    “我说的。”

    他转身离开,这次真的没有再回头。

    离开之后,他删除了她所有的联系方式,只是经常按捺不住,到她微博看看。

    开始的时候她和之前一样,经常更新一些出去玩的图片,晒美食,晒风景,偶尔也晒自己。

    直到两个月后的某天,大半夜,她忽然发了一条纯文字博文挺难受的,没分手之前,出去玩能暂时忘记你,分手之后,反而做不到了。我把自己伪装的再热闹,也耐不住内心是荒芜的。

    看到这条微博的张之挣,心底竟泛起一丝喜悦。

    被前任念念不忘,当然开心了。

    后来她频繁发一些情绪化的文字。

    这年四月份把张之挣的纹身改成林驰舟就真的能把爱情转移吗

    五月份我想爱林驰舟,偏偏爱张之挣。

    六月份爸妈我真没用,学什么言情小说去报仇啊,最后仇没报成,还把自己搭进去了。

    八月份ok,我真的要放下了。

    九月份可是放不下。

    十月份一定要放下,一定会放下。

    次年二月份林驰舟带我去看海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看到他用沙子写我名字的时候,我有点想接受他。

    次年六月和林驰舟在一起了。

    这些微博他都曾截过图,但后来在看到五月份这条博文之后,他把它们又都删了。

    普通人从失恋到走出去的时间,顶多也就一年。

    她也不例外。

    他在奢望什么,在渴求什么

    他甚至都有点看不起自己,明明自己是感情里被欺骗玩弄的那个,最后还想摇尾乞怜求她回来。

    他有点恶心自己。

    当天他发了条朋友圈分了。

    真的分了。

    他心里面彻底与她分道扬镳的时间。

    时间在这里被分成两半。

    后来的张之挣学会了抽烟,学会了处处留情,学会了纵欲享乐。

    他把胸口上的“”,改成了“oney”。

    他长成了一个淡漠的,严厉的,孤寂的大人。

    而几年过后,渐渐放下仇恨的林侬,却俨然变成了一个宜室宜家的平和的姑娘。

    她找到她的爱人了。

    他却只能拥有一位妻子。

    张家在金钱名利上欠林家的,他张之挣用一辈子的感情偿还了。

    真不知道,这笔生意,到头来是亏损还是盈利。

    杨生意试了十几套婚纱,最后定下一套抹胸缎面的,店长接着领她去试秀禾,张之挣的烟抽没了,想到车里拿。

    刚走到门口,林侬喊住了他“阿挣。”

    这个称呼,还真是让他误以为她对他余情未了。

    这个念头一起,他忽然紧张了起来,佯装淡定问她“怎么了”

    她笑得岁月静好“虽然说这话挺恶心,但是祝你幸福。”

    “”

    不知不佩服,她仍然有一句话把他噎死的能力。

    纵横商场多年,他的口才一向出众,可遇见她,却瞬间词穷了。

    但好在他的判断力并不差,他很快回了一句,他认为正确的话“谢谢,你也是。”

    这话他是笑着说的,仿佛他也释怀了一样。

    她真的信了,连连点头,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和十几岁时一样“有了孩子我才知道,只有快乐和幸福才是我们应该执着的,其他的都没必要,阿挣,真心祝你幸福。”

    不知道为什么,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忽然很跳脱的想到一只叫“时光”的猫和一匹叫“留住”的马。

    她知道么前两年他去找过它们,时光不见了,留住死了。

    她知道这件事吗他又该不该告诉她呢。

    没等他作出决定,店里传来一声“老婆。”

    林侬转过脸,看了那男人一眼,笑“来啦。”

    然后她离开他身边,走到另一个男人怀抱里。

    不知道,他是不是那个林驰舟。

    张之挣自嘲一笑,转身离开,到车上抽烟。

    大概一个多小时之后,他送杨生意回公司,随后走建设路去酒吧找陈遂。

    即将从建设路上高架走向日落大道的时候,他远远看到了手牵手在马路边上买氢气球的林侬和她丈夫,哦不,是她爱人。

    落日的最后一丝余晖照在他们身上,好温柔,好缱绻。

    她最后到底是把仇报了。

    她十六岁时设的局,终于在三十岁时灵验。

    爱人,你太知道害一个人,怎样害一生。

    拥堵的车流开始动了起来。

    他却久久不愿离开。

    后面有人摁喇叭示意他前行,他骤然回神,却同时又扭头看了她一眼。

    好吧,再释怀一点,无法拥有的人要好好告别,好好看她最后一眼。

    张之挣忽然想到四个字“坠欢莫拾”。

    他终于愿意驱动车子。

    往前开,一头扎进这人间道,就像驶入下一段人生。

    他的车速越来越快,余晖渐渐散了,太阳落了下来。

    路灯亮了。

    天,黑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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