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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湖小瀛洲内, 王诰正张开双臂,任由侍女们为他穿戴好大宴的华服。
廖亭山远远站在帘外。
王诰闭着眼睛, 只问“韦玄那边可有异动”
廖亭山道“城中一切平静, 暂无异动。”
王诰又问“那个人呢”
廖亭山自然知道他问的是那位从来不露面的所谓“神都公子”,便道“也无半点消息。”
王诰于是一笑“算他们识相。”
垂下的珠帘一响,被两侧侍女素手分开, 他已穿戴完毕, 从内室走出,只对廖亭山道“走吧。”
今日可是他的大日。
整个王氏,自先代圣主王玄难与神女妙颂陨落后, 还从未设下如此豪奢的盛宴, 堆叠如此壮阔的排场
倒悬山正中一条白玉铺就的宽阔大道,直通向前方一座高耸的龙门, 过得龙门,方是王氏宫阙一般的主宅。
此刻,如云的宾客便由侍女引路,走在道上。
有头戴方巾、手执书卷的儒生, 有青簪圆髻、一身落拓的道士,有衣着富贵、面容圆润的显贵, 亦有颈挂银环、笑如银铃的美人,甚至有腰悬鱼篓、身背斗笠的渔夫
当真是千形万象,什么样的人都有。
凡有些眼见的都能看出,六州一国、各路势力, 今日恐怕全在这里了。
进得主宅,置身于恢弘楼台间,又走一会儿,便从王氏那闻名于天下的“祈雪园”中经过。
宋兰真身后跟着女官刺桐, 身前则是王氏的侍女引路。
她一面走,一面向园中看去。
但见园中泉流石溪,奇花倚栏,异树盘错。若只如此,自不能闻名天下,真正罕见的,是这炎夏时节,满园皆在飞雪,落了满溪满花满树。
世间向来只有对天道有所领悟之人,方能引动天象变化,至少得是渡劫期的大能;然而祈雪园由王氏先祖修建,设下阵法,却是使这一方小天地的天象时时被阵法引动。
王氏底蕴之厚,从此园便可窥见一斑。
过得祈雪园,才是那座高高修筑在洪炉之上的虚天殿。
此乃王氏主殿。
宋兰真敛目走进来时,便听周遭有人啧啧赞叹“天下兵刃出洪炉,洪炉虚火出王氏。世间厉害法器十件有七件都从王氏若愚堂出,大半以虚火熔炼铸造,这座虚天殿巍峨耸峙,竟是建在这造化洪炉之上,实在是大手笔、大气魄”
大殿正中地面,全数以净琉璃铺成,晶莹剔透。
宾客们只需站在边上,便能透过这一层琉璃,看见下面大如小山的造化洪炉和炉中熊熊燃烧的紫白虚火。
殿中已有不少人入了席。
少主宋元夜在剑门学宫未回,宋兰真来便是代表宋氏,自是列席在前。座中不少宾客在她经过时,都含笑拱手为礼,称一声“宋仙子”或“兰真小姐”。
殿中左首第一位上端坐一美妇,两鬓如云,灿若牡丹,雍容华贵,闻声转头,见得她来,便展颜一笑“你来得正好,与我坐一块儿吧。”
宋兰真看一眼她所在位置“师尊,这”
那雍容美妇伸手将她一拉,竟道“我请你坐,你便坐得,王诰左右也是个小辈,还能置喙于我不成”
今日盛宴,万众瞩目,宋兰真本不想太招人眼,然而这美妇开口,实没有她推拒的余地。
旁人听见有人口称王诰为“小辈”,都心道一声“好大口气”,可待循声转头看见这美妇,全都眼皮一跳,噤了声
这一身派头,意态雍容,还能是谁
正是那位声名赫赫的镜花夫人。
镜花夫人本出陆氏,乃是不夜侯陆尝的妹妹。
三百多年前,武皇封禅,欲宰割天下,收服神都。
三大世家起初不愿臣服,陆王二氏决定联手相抗,便先联姻以示诚意。
其时王氏有兄弟三人,道陵真君王玄难为长兄,乃王氏家主,已心有所属;其弟苦海道王敬,早已娶妻;仅剩下最年轻的王襄,乃是世所罕见的天才,性情放旷,焚香调琴,号为“琴痴”。
陆尝便将自己的亲妹妹许配给王襄。
镜花夫人彼时也是少女,曾闻王襄琴音,久慕其盛名,无有不愿。按说这门亲事门当户对,该是修界盛典。
岂料那王襄不愿意,一身傲气,仗着琴音绝世,于大婚之夜与陆尝大打出手,竟还小胜一筹,公然叛出三大世家,还往齐州投了武皇,于其座下抚琴,专司乐事。
消息传回神都,自是引得世家震怒。
那时天下有“四禅四绝”。
“四禅”者,乃是已向天封禅证道的四位帝主,齐州武皇、蜀州望帝、中州白帝、凉州青帝;“四绝”者,画、药、剑、琴,“画”是画圣谢叠山,“药”是药王一命先生,“剑”是剑宗周自雪,唯独这“琴”,竟被人称
琴奴王襄。
王襄乃世家贵公子,又是“四绝”之一,竟自甘堕落,在武皇座下抚琴,改号“琴奴”
三大世家的脸面都被他丢尽了
纵然后来神都世家敌不过武皇之威,接受武皇“共治天下”之邀,选择了合作臣服,王襄之事也仍使世家面上无光。除却道陵真君王玄难还常去齐州岱岳与他这三弟烹茶论道之外,其余人皆不认他是王氏之人,提到都要晦气地啐上一口,骂其薄幸,辜负了陆氏仙姝。
只因王襄当年拒婚之后,镜花夫人盛怒之下,竟然并未就此打道回陆氏,而是留在了王氏,从此改作妇人妆扮,仍认王襄这个夫君。
世人皆怜她一片情痴,可惜错付。
她擅长侍弄花草,最爱牡丹雍容,向尊牡丹为贵。武皇统御六州一国后,便令她司掌花事。
那一年武皇与青帝打赌,隆冬雪日,偏命天下百花盛开。
武皇乃是天人之境,逆转天时又有何难
可没料,天下百花皆从命而开,独独牡丹依旧凋敝,拒受其命,竟是镜花夫人故意为之,不愿花开。
武皇输了赌约,因此大怒。
镜花夫人遭其降罪,被贬谪横渡东海,去往瀛洲。直到武皇陨落,三大世家重掌天下,镜花夫人才得以重回神都。
如今,她既是不夜侯陆尝的妹妹,又是苦海道王敬的弟媳,兼具陆、王两氏尊贵身份,还收了宋氏嫡系出身的宋兰真作她唯一的徒儿。
三大世家若是明珠,她便是将这三颗明珠穿起来的金线。
放眼神都,还有谁能比她风光耀眼
三百年岁月不曾减损她半分姿容,反而沉淀雕琢出一种更精致更醉人的艳色,螓首蛾眉,顾盼间却早已是一派上位者的淡然威重。
宋兰真十四岁为天下七十一种名花排定“九品九命”,未尝没有这位师尊协助,不久前也是蒙她青眼,才能以不到双十之龄主持了洛京花会。
她依言在其身边坐下,情绪却似乎并不很高。
镜花夫人见了奇怪“怎的愁眉不展”
宋兰真想起昨日王命所赠的幽兰图,坦言道“剑兰久久不开,我实有些寝食难安”
镜花夫人竟道“好花要等,越是矜贵才越是难开。”
宋兰真皱起眉头。
镜花夫人便向殿中那琉璃下的造化洪炉一指,只道“当年王玄难得了偃月刀残刀之后,等了足足七载,才等到这炉中虚火燃起,将那残刀改铸成剑,便是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一剑,冷艳锯。你的花不过才等了区区半年,何必忧愁”
宋兰真心头一震“欲速则不达,是徒儿着相了。”
镜花夫人看着她笑起来,总算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才道“今日乃是神都盛宴,我看你正好放松一些。王诰这小子向天下广发请帖,比他山中清修悟道的爹更有几分家主气魄,王氏迟早由他做主,我看这三大世家中也唯有他能配得上你的出身品貌。”
这话她已不是第一回说,宋兰真早已听过,只是并不接话茬,更不作半分忸怩之态,神情格外平静。
镜花夫人见了也不以为忤。
毕竟宋兰真向来性子偏冷,又有成算,如今王氏内部争斗未见分晓,自然不愿提前表露态度,以免他日尴尬。
她先把话说在这里,是为让宋兰真心中有数。
两人说话这会儿,如云宾客已坐满大殿,相互寒暄,一派热闹。
此时,忽然听得天际一声凤凰清啼。
众人齐齐一震,举目向殿外看去,但见那被丹青染作五色的天幕之下,竟有一道赤红的焰光宛若凤凰虚影,疾向大殿投来
有人认出来“是大公子”
那虚影一近,便在殿中刮起一阵带着火星的炎风,灼气直扑到人脸上。再定睛看时,焰光散去,已露出其中那道身影。
华服深赤,宛若烧红,爬满了金色的火焰绣纹。
王诰昂然而立,便好似那掌管天下火焰的君主,纵然眉目间原本隐有几分阴郁,因这一身炽烈颜色,偏混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气势。
不少人一见,已在心中暗叫一声好。
镜花夫人更是赞道“二十余岁修至金丹中期已是罕有,兼练丹青道之余,王氏本家的凤皇涅火竟也没落下,修得如臂使指、收放随心,不错,不错。”
宋兰真只向王诰打量。
虚天殿中所有宾客却都已经挂上热情的笑容,纷纷起身“见过大公子,恭贺大公子生辰”
王诰拱手“多谢诸位,大家能来,在下已感激不尽,有礼了。”
他一路寒暄着穿过大殿,礼数周全,挑不出半点错处。
宋兰真眼角余光一晃,却看见二公子王命也在此时进了殿,不过是从门旁进来,也无太多人注意,他自己似乎也无意抢走兄长风头,只自己在对面落座。
一抬头发现宋兰真的目光,他一怔,倒好似有些腼腆,向她颔首为礼。
宋兰真便也一点头,算还了礼。
王诰这时已来到大殿主位,大袖一甩,转过身来,却并未落座,竟是站在主位处,两手交叠,向着所有人躬身为礼
众人皆是一怔,纷纷还礼。
有人问“大公子这是何意”
王诰这才道“在这修界,在下本是晚辈,修士寿数也非凡人能比,按说区区生辰,实不配向天下各路英豪广发请帖,劳动诸位前来。但今时不同往日”
陆仰尘一身白衣,也在客位,抬头看向他。
王诰说到此处,话锋已然转过“近来修界风云暗涌,神都城内也是躁动不安。天下剑印分六州,可如今瀛洲、齐州、夷州,三州剑印已失,中州剑印能否保住,也只看明后两日。”
此言一出,座中皆静默不语。
许多人之所以远道千里,应王诰之请来赴这一场生辰宴,其实只因顺便。大家来神都真正想看的,是那白衣卿相张仪与不夜侯陆尝约定于近日的一战
王诰目光下视,神色郑重“在下自知身微力薄,然也想为我中州之兴衰、天下之存亡,尽己所能。是以虽只与父亲暂代打理王氏之事,却斗胆借今日生辰之会,聚天下群修英豪于此殿,实是想与诸位共商大义”
这一番话,实在是大家所未料,竟有几分动容。
尤其是来自瀛洲、齐州、夷州的修士,因知剑印已失,如今中州剑印又面临危急,不免气血冲涌,义愤填膺。
当即便有人应声“天下存亡,纵是匹夫也断无推辞之理,自当与大公子勠力同心”
一声已出,百声自应。
殿中一时此起彼伏皆是“愿效犬马,勠力同心”之声。
王诰那鹰隼般阴鹜的眼底划过一抹笑意,面上却也显出几分激越,只道“那张仪虽号称要为天下择一明主,可一路从瀛洲而来,连夺三州剑印,其用心谁也难度。倘若他藏歹心,集聚六州剑印之后,翻覆天下不过在他一掌一念之间,我等不能不防。”
他已给张仪发了请帖,可此人拿架子不来,那就别怪他不客气,立他做靶,来聚拢天下人心。
下方有人道“瀛、齐、夷三州君侯之所以输了剑印,是因实力不济,并非当世第一流;可听闻陆君侯二十年前已迈入大乘期,对上那张仪该有几分胜算才是。”
也有人不担心“不是听说苦海道王真人闭关多年,已快突破天人境吗即便陆君侯输了,也还有王真人兜底才是。”
陆仰尘闻言皱了眉。
王诰一眼扫见,立刻道“陆君侯执掌中州剑印,乃是一方雄主,与人交手至今还无败绩。家父境界虽高,可避尘世已久,我等递去的消息一眼未看,知不知道如今神都之事还两说呢。中州安危,实是系于陆君侯之身。若君侯不利,则天下不利。我等还是祈愿君侯,明日告捷,将那张仪斩于剑下才是”
众人纷纷醒悟“还是大公子高义”
陆仰尘却轻叹一声“叔父为此战已在漏明崖静坐三日,只是也曾告我等小辈,那张仪夺走瀛齐夷三州剑印时未尽全力,其修为深不可测,他也只能尽力为之,不敢保证胜算的。”
座中听闻,尽皆悚然。
王诰也未料想他这般坦然,不由怔了一怔。
陆仰尘则是从座中起身,来到殿中,命身旁侍从高举玉盘将那丹药呈上,只道“不过叔父知道今日乃是大公子生辰,特意留话,让我备下这一枚以金乌之血炼制的帝阳丹,作为他这位中州君侯为大公子生辰所赠的贺礼。”
金乌之血炼制的帝阳丹
陆氏不愧掌管天下医家丹道,出手实在惊人。
不夜侯陆尝乃是长辈,执掌陆氏,又为中州君侯,身份非同一般,连他都送来贺礼,王诰在王氏的地位不言而喻。
众人纷纷猜测,这王氏内斗怕是要见分晓了。
既有陆君侯赠礼在前,其余几州的宾客自然也不再观望,趁这时机合适,纷纷上前,一一呈送贺礼。
先是一名头戴方巾的儒生,乃齐州君侯、儒门荀夫子派来“此乃五车之书,卷卷有孔圣遗泽,乃荀夫子专门挑选,特贺大公子生辰。”
百卷竹简献上,赫然一殿清气。
然后是那腰挂鱼篓作渔夫打扮的青年,乃瀛洲君侯蓬莱岛主派来,捧一蚌壳献上“听闻王氏镜湖的湖心岛,便名作小瀛洲,我蓬莱岛主听闻,只说前阵子有人从东海之中捞上来一只千年珠蚌,内有一颗海珠,能定风止水,想必能放于大公子小瀛洲住处。”
珠蚌当众打开,婴儿拳头大的海珠,光芒大放。
离得近的宾客几乎能闻见海水的气息。
接着是一位身着青衫的文士,为夷州君侯叶灵官派来“我夷州人士大多善乐,灵官命人制八音之器,只为大公子奏乐一首。”
他伸手一放,竟有琵琶、箜篌、长笛、手鼓等八种乐器从他袖中飞出,漂浮到大殿上空,不鼓自鸣,奏响天乐。
众人闻之,心神为之一畅。
来自凉州日莲宗的女修烟视媚行,所携之礼就没那么风雅了“我凉州只有大漠雪山,多是荒凉之地,宗主想了几日,也未有什么好主意,干脆叫人挑了一条灵矿脉,来贺大公子生辰。”
纤手一扬,一张古拙泛黄的舆图飞出,上面以金笔沿着一条山麓,画出一条矿脉。
满座宾客,差点没惊掉下巴。
修士修炼所赖乃是灵气,要么选洞天福地灵气充沛之所,要么就得依赖于灵矿脉中开采出的灵石,凉州虽盛产灵石,可张口就送出一条矿脉,这日莲宗出手简直过于阔绰。
有心之人已忍不住在想王氏前代圣主便是与巫山神女妙颂缔结道侣,难道日莲宗也想让他们祁连神女妙欢喜与王诰有点什么关系
最后走上前来的,则是南诏国宫廷中的女官,颈上挂着银饰,腰间系着银铃,妆扮不似中原,颇有几分异族风情,所献竟是五色丹青“国主听闻大公子承继画圣遗道,长于丹青技法,便使宫中备齐我南诏五色洱海春青、苍山秋黄、玉龙雪白、大理石黑、澜沧泥赤,今日献于座下”
那五色之墨,盛在盘中,双手递上。
所有人目光落至其上时,南诏国苍山、洱海等胜境竟宛在眼前,不由齐齐称赞“此礼胜在心意,妙极,妙极矣”
至此,仅有蜀州不曾派一人前来。
但大家也并不在意
蜀州乃是“四禅”中仅存的望帝统御,地位尊崇,向不爱插手外界俗事,与世家没有深交,王诰又毕竟是年轻晚辈,自不会送来什么贺礼。
今日已有五州一国,为王诰今日生辰大宴带来贺礼,已是前所未有的盛况殊荣。
满座宾客看到此时,尽皆为之震撼。
有人小声道“前几日还有人说王大公子狭隘不能容人,为个剑门学宫的名额竟向韦玄招揽的未来客卿投毒,可看今日这空前的盛况,大公子哪儿用得着那般下作手段”
也有人奇怪“可不都说那什么王杀才是神都公子,是王氏下代圣主吗怎么这生辰宴上,反而是王大公子天下归心、各方来贺”
宋兰真听见,皱眉向那边看上一眼。
镜花夫人则是一嗤,只为自己斟上一盏琼浆,竟悠然道“血脉再纯,身份再尊,也毕竟二十年不露面,连是人是鬼都不知道,空传个神都公子的名头,以什么口含天宪的诳语威吓世人。世人也不傻,若他真如传言那般天赐其名、神仙人物,又怎会藏头缩尾不敢见人”
宋兰真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听。
镜花夫人笑起来,眸中却是闪过一缕幽暗的刻毒,只道“我看有没有这个人都还两说,即便有,恐怕也只是个名难副实的贱种”
此时殿中氛围已因这五州一国的贺礼被推至顶峰,王诰便如那被众星拱着的月亮,高悬半空的炽阳,已然意气风发,仿佛无人可挡。
他心中也十分得意,只命从人斟上酒水,高举杯盏,朗声道“王诰微末之躯,不曾料想今日有天下如此多的英豪前来祝贺,心甚感激,无以为报,但请诸位与我满饮此杯”
众人齐道“满饮此杯”
可就在所有人举杯欲饮之时,殿外忽然传来一声大笑。
廖亭山人在座中,闻这一声,已大觉不妙,豁然起身质问“谁人胆敢殿外纵笑”
那声音道“岂敢,岂敢,只是听闻大公子说天下英豪来贺,可缺了蜀州来的贺礼,又怎能算是天下呢”
话音落,人已走入殿中。
众人抬头一看,原来是一名蓝衣青年,眉目英挺,却不识得。
然而所有王氏之人,见之已齐齐色变
廖亭山眼角一抽“商陆”
此人常在韦玄身边,旁人不知,他们却是认得。原已探过韦玄那边并无异动,可谁想现在商陆竟然来了
殿上王诰冰冷的眼神已经扫来。
廖亭山但觉背脊出了一层冷汗,立刻喝问“你来干什么”
商陆双手捧着一只尺高木匣,不卑不亢“于大公子生辰之日来,自是为大公子献上生辰之贺。”
王诰心中着恼,但众人眼前却十分沉得住气,看上去十分大度,竟不计较对方无礼,甚至笑着问“哦,韦长老公事繁忙,难道也有贺礼给我”
商陆摇头“非也非也。”
他但将这木匣递出,只道“韦长老无暇,但他另有一位小友,虽偏居蜀中,可自入学宫起,便久闻大公子盛名,闻得大公子今日生辰,一定要托韦长老将这一份大礼送到。还请大公子笑纳”
听得话中“学宫”二字,座中陆仰尘、宋兰真已不由心中一动,向商陆看去。
王诰也皱了一下眉,但他浑然不将商陆放在眼中,也不怕在如今王氏能出什么事,只“哦”一声,似感兴趣“既托了韦长老,那我自得看看是何大礼。来人,打开”
旁边自有侍从将木匣接过,抽开隔板。
顿时只听“啊”一声惊叫,那侍从实未料到匣中所见,吓得手中一抖,那木匣连同匣中之物,尽皆跌坠在地。
众人探头一看,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那匣中跌坠之物,竟是一颗圆滚滚、血淋淋的人头
廖亭山认得,已大叫一声“徐兴”
一张老迈面皮上每条皱纹缝隙里都浸着血,眼睛瞪得死大,满布着血丝,显然临死之前的状态极其惊恐,神情狰狞。
那脖颈处的切口,却有许多碎肉,十分不规整。
但凡手上沾过血的都能看出,这切口乃是长剑所留,但绝非一剑斩下,更像是
更像是将徐兴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后,踩在脚下,提了剑,在他清醒的状态下,一点一点拉锯般切断他的脖颈,摘下他的脑袋
所以鲜血才会喷溅得如此淋漓。
那场面但从脑海一过,不少人已一片胆寒徐兴死前该受了何等痛苦的折磨,而这杀人凶徒的手段又是何等血腥残暴
宋兰真与陆仰尘也认得这一张脸。
剑门学宫前段时间投毒之事,陆仰尘是亲身经历,宋兰真也从宋元夜处得闻。
谁能想到,这才几日
徐兴竟已身首异处,头颅还被献至其主王诰面前
两人却都是想起学宫里某一张总是平静淡漠的清丽脸孔,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众人乍见人头,皆被吸引了心神,谁也没注意那木匣之中隐约有一缕深紫烟气溢出。
虚天殿内,气氛陡转肃然。
廖亭山咬牙责斥商陆“你好大的胆子”
王诰也依稀记得蜀中有徐兴这么一位执事,只是这般小角色的生死他并不在意,使他动怒的,乃是韦玄这帮人的气焰
是剑门学宫那名作“周满”的女修
在他生辰之宴,献人头一颗,究竟是何等恶意、何等嚣张
王诰面容已寒,森然问“我生辰大宴,你等安敢如此放肆”
商陆一笑“献礼之人不过是想帮助大公子清理门户,怎能说是放肆呢此獠妄自揣测大公子之意,只因区区一剑门学宫的名额,便向整座学宫投毒,实在丧心病狂。使用这等阴私手段,岂不害了大公子的名声,令天下群修耻笑”
剑门学宫投毒之事,尚未传开。
廖亭山岂能容他将话说完当即便下令道“胡说八道来人,将这以下犯上的贼子拿下”
早在商陆进来时,殿中便有侍从暗中警惕,此时闻得命令,瞬间便抽了刀剑齐向商陆扑来。
看那架势,俨然没有留手之意,便将商陆斩成几段也在所不惜
可谁料他们刀剑未至,已有一股极其强悍的气息隔空荡来
诸人兵刃尽折,人也倒飞摔落。
这虚天殿外竟是凭空出现了十二道青袍虚影,皆戴着面目,衣襟上各绣着“清明”“谷雨”“惊蛰”等字,乃是依据日月轮转所划分的天时。
每一道身影,都带着令人胆寒的威势
修为最差也是元婴,更不用说其中竟有半数都达到了化神
众人只消看得一眼,便觉头皮发麻。
廖亭山面色更是惊变“二十四节使”
王诰脸孔微微扭曲,那幽深的阴鹜之气顿时流出,怒极反笑,竟是抚掌道“好,好二十四节使竟来了有十二位,原来不是他韦玄要贺我生辰,而是我那位从不露面的堂弟,要向我献礼”
如此可怖的十二名修士,放到任何一地,都有鞭山赶海之能,搅动风云。
王玄难已死,除却那位神都公子,还有谁人能命令他们
二十四节使,只为王杀而出
宋兰真与陆仰尘先前见徐兴人头,尚能稳坐,此刻见得这十二节使现身,已忍不住站了起来。
镜花夫人也手中一抖,打翻了案上酒盏。
虚天殿内,人人都开始自危起来,怀疑这一场神都盛宴有成鸿门宴之险
王诰为今日这一场大宴,诸方联络,费了不知多少心血,岂能想到一朝被人搅局,巴掌扇上脸来
这一口恶气,若是咽下,将来用什么与人相争
他目中一狠,决断已下,手中法诀一掐,周身已燃起凤皇涅火,厉声道“真是好大的排场,只派区区一个仆人来,便要向我宣战。他先不仁,莫怪我不义十二节使既出,今日何妨一场血战,索性把命也献上”
不独他王杀有二十四节使驱使,王氏之中岂能不豢养众多好手即便未必能与全是高手的二十四节使相比,打起来也未必就会输。
王诰抬手便要下令。
可没想到,商陆用那带着几分古怪的目光盯着他,忽然道“大公子,我家公子不独派了我来,也为你留了一言的。”
王诰被他看着,只觉说不出的诡异。
商陆竟向他一笑“公子说,你之言行,他实不喜欢。”
众人本以为会有什么重要之言,怎料竟是这样一句
实在是无足轻重。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高高立于虚天殿主位的王诰,闻言面色忽然一白,眉间却划过一抹黑气,竟是在商陆话音落下的刹那,经脉尽裂,浑身冒血,瞬间变作一个血人,应声栽倒下去
“大公子”
“大公子”
殿中顿时响起无数声惊呼,人影纷乱全朝那边奔去。
镜花夫人却如见了恶鬼一般,颤然失声“言出法随,口含天宪是他,是他”,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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