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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宫宴, 阖宫结彩。
登基三年的皇帝在甘露殿设宴宴请文武百官,宴会还未开始,殿内已有过半宾客,并还在有人不断进殿。
“灵武公主到”
随着一声长长的传唱, 身着红裙的万俟丹蓼昂头挺胸走入殿中。她的三个哥哥虽说也有官爵, 但排场怎么也比不过身为公主的妹妹。
万俟家主如今已为武国公, 此番他蒙获圣恩,千里迢迢从鸣月塔赶来觐见皇帝,虽走在自己女儿身后, 可却一脸得意地享受着周遭艳羡的目光。
万俟三兄弟看着父亲的模样,不得不在心中感叹一声, 姜还是老的辣。
早知今日,就是他们也叫声义父,也有何不可
武国公落座之后,立马就有不少想要攀附关系的官员上前寒暄。武国公常年镇守鸣月塔,鲜少入京交际群臣, 他对这新鲜的吹捧, 看上去也受用不已。
这万俟一家,颇受皇帝重用,同皇后的弟弟荔象升一般,都是武将一派里举足轻重的人物。
正当众人围绕在灵武公主和万俟氏父子身边热聊之时,殿外的太监再次传唱。
“咸宁公主, 驸马到”
“太傅到”
随着鲁涵和鲁萱的先后入殿, 殿内多人神情一振。
这朝廷上的香饽饽,一个接一个的入,让他们都不知道先去拍谁的马屁好了。
自皇帝登基以来,皇上体谅鲁涵年岁已大, 将其召回京都,封为三师之一。虽说这太傅一职并无实权,但到底是个正一品的官职,走哪儿都得叫人仰望。
不过说来也怪,这鲁涵似乎也没甚大功,帝后却格外敬重,连带着这咸宁公主,虽然性情柔弱,不像是阿谀谄媚之人,但宫中也什么好事,皇后也第一个想到咸宁。
去年,皇后亲自为咸宁公主指婚,驸马乃是皇后的堂兄荔鸣珂。
荔鸣珂为人正直,仪表堂堂,还一直洁身自好,房中未有女眷。再加上还是国戚。这门亲事,不知艳羡了多少京都贵女。
两人成婚后,琴瑟和鸣。
此次赴宴也是,荔鸣珂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怀有七月身孕的妻子,鞍前马后地为她服务。
有官员想要上前套近乎,荔鸣珂也是短短数语便终结了聊天,目光和注意力始终在妻子身上。
过了不久,最后一位昌平公主到了。
毛苑随着父亲安国公的脚步走入大殿,当了三年公主,她还是有些力不从心。
从政治意义的角度来说,这位昌平公主比起前两位公主,明显逊色了许多。众人的焦点大多还是放在她的亲生父亲安国公身上。
身为前朝重臣,带着四十万将士接受彼时还是太子监国的皇帝的招安可是为当今皇上的资历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在这位安国公的呼吁下,朝廷招抚幸存的前朝皇族,封爵授官,令他们可以恢复真名,安居乐业。
从前层出不穷的复国运动,在此之后便渐渐平息了。
新帝登基三年,百姓各居其位,百官各司其职,大燕已有国泰民安之相。
如今国家缺的便是一个好消息了,可碍于皇帝那喜怒无常,捉摸不透的性格,没人敢去触这霉头,所有人都盯着宫里,却不敢言语。
“帝后到”
众人神色一凛,纷纷放下手中的事情,向着门外叩拜行礼。
几位公主也接连跪下行礼。
从倾泻而入的月光中,帝后二人并肩走出。甘露殿众人跪拜行礼,高声问安。
谢兰胥在宽阔的龙椅上坐下,身穿钿钗襢衣的荔知一如既往,与他同坐一椅。殿内诸人已经习以为常,私底下甚至有人称为“二圣”。
眼前这位皇后,在新帝微末之时便不离不弃,一路与之出谋划策,生死与共。可谓是有勇有谋,有情有义。封后后,也是爱民如子,尤其注重天下学子的教育,封后第一年,皇帝便在皇后的劝谏下,建立了国内第一所女子官学。
女子官学招收的第一批学生便是皇亲国戚,不是皇帝所收义女,便是皇后的亲妹妹。
即便是为了攀龙附凤,也有好些富贵人家将自己的女儿送入官学。
如此一来,京中女子读书蔚然成风,争相以考入官学为荣。
今年初,皇帝在皇后的谏言下,对女子放开科举限制,现在女子不仅可以在后宫为官,也可在前朝任职。燕国女子,无不以当今皇后为明星。
同皇后的德行与远见相比,她出身上的瑕疵便没有多少人关注了。
“众爱卿请起。”皇帝淡淡道。
朦胧的月光混在亮如白昼的灯火中,为皇帝的面容蒙上一层浅淡的白色光影。
皎洁,苍白,不可捉摸。
百官习惯了皇帝喜怒难辨的模样,不敢有丝毫造次,规规矩矩地落座。
“今日是除夕宫宴,大家尽兴宴饮便可。”皇后笑道。
皇后安定而平稳的声音让大家松了口气,殿内气氛这才融洽起来。
百官争相向龙椅上的帝后二人敬酒祝贺。
酒过三巡,皇帝已露出厌倦神色。
谢兰胥握住荔知的手。
“还要加班至多久”他哀怨地看着她。
荔知笑了笑,反握了握他的手,说“想走了那便夹一筷鱼肉喂我。”
夹一筷鱼肉罢了,谢兰胥想也不想照办,不成想鱼肉刚至荔知嘴边,她就险些呕吐出来。
荔知已经转过身去,谢兰胥还怔在原地,殿内的百官已经比他更快地意识到了什么,拿着酒盏的放下了酒盏,正在说话的也闭上了嘴,众人不约而同屏息凝神,闭上了嘴一致竖耳倾听
“皇上,还不叫太医”荔知用一张绣有昙花的绢帕捂着嘴,提醒道。
谢兰胥这才回过神来“太医呢”
传召太医的时候,谢兰胥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脸上倦色一扫而空,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又不敢确认,直至太医院院使匆匆赶来,把脉后一脸喜色地跪地行礼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皇后娘娘已有两月身孕”
一石惊起千层浪。
谢兰胥猛然起身,而殿内众人旋即跟着太医一起跪下祝贺。
“两月你你为何现在才告诉我”
谢兰胥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弯着腰把手放在荔知肩上,手足无措地看着她。
此时的他倒不像个喜怒不定的帝王,只是个最符合年纪的愣头青。
“月份浅,容易弄错,我也是昨日才确定的。”荔知笑道。
谢兰胥抿了抿嘴唇,似有千言万语一起堵在了喉咙里,反倒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半晌后,他忽然弯腰,一把抱起了荔知,大步走出了甘露殿。
留在殿中的官员面面相觑,但很快,他们便相互恭祝了起来。这皇后有孕,对社稷后继无人的忧虑便能放上一放了,至于忽然离席的皇帝和皇后哎,大家都习惯了皇帝旁若无人的偏爱,也无所谓了。
谢兰胥抱着荔知上了龙辇,又将荔知一路抱至未央宫中。
荔知哭笑不得“现在还不放我下来”
谢兰胥颇有主见,坚持走至大床边,才将她小心翼翼放下。
“我听人说,越是月份浅的时候,越要小心。”谢兰胥说,目光定定地停在她还看不出变化的肚子上。
他像是还在梦中,半信半疑地摸了摸她平坦的肚子
“这里面已经有我们的孩子了吗”
“是啊,”荔知笑道,“阿鲤从现在起,便可为我们的孩子想一个名字了。”
“也不知是男是女如何取名”谢兰胥迟疑道。
“那便各取一个。”荔知说。
谢兰胥兴奋不已,立即冥思苦想起来。
但高兴了不过片刻,他又变得忧心忡忡,蹲在床边,将她拦腰抱住。
他沉下脸来,带着对自己的迁怒“只恨我不能替你受苦。”
荔知抚摸他的头顶,笑道
“你有这份心,便让我心满意足。”
谢兰胥抱了一会,又问她喝不喝水,困不困倦,荔知都摇了摇头。
“我想去昙园看看,说不定,能碰上昙花开放。”
荔知刚怀有身孕,一方面谢兰胥对她有求必应,另一方面则生怕她磕着碰着,因此去往昙园的一路,谢兰胥都格外小心,恨不得将荔知放在口里含着过去。
到了昙园,谢兰胥扶着荔知走下龙辇。
昙园去年才建成,园中只有昙花一种,种植昙花的暖房内四季如夏,以保证昙花常年开放。
或是昙花也知除夕之喜,荔知走入昙园,迎接她的便是妖冶而圣洁的昙花。
丝丝缕缕的白色花瓣,簇拥着花蕊,盛放着只在夜晚展露的香气。一株株昙花层层叠叠,远看像是皑皑雪景,其中最大的那株王昙,在成百上千昙花之中,就像是伫立在鸣月塔大地上的仙乃月神山,巍然醒目。
“世人虽爱牡丹,我却独爱昙花。”荔知笑道,“因为无论世事如何变迁,它从始至终都坚持在自己的时间盛开。”
谢兰胥对花并无研究,但他一样偏爱昙花,因为偏爱之人爱昙,他也便跟着爱昙。
皇宫之中,紫薇树尽数拔除,取而代之的是坚贞的松竹和只在刹那之间盛放的昙花。
“能得你喜爱的,便是最好的。”谢兰胥看着她。
忽然,暖房外响起了高善的声音。
“启禀皇上,中郎将荔鸣珂求见。”
谢兰胥皱了皱眉,刚想让荔鸣珂进来,荔知说道
“中郎将想必有事和皇上相商,此地狭小,不便议事。皇上还是移步接见吧。”
谢兰胥挑了挑眉“你不与我同去”
“昙花开放,转瞬即逝。”荔知说,“更何况,我已知道他所求何事了。皇上一人去足以。”
谢兰胥这才推门走出暖房。
门外侍立着许多宫人,谢兰胥不放心独自一人在暖房内观赏昙花的荔知,停下脚步对领头女官道
“你在门外小心谨慎,随时听候皇后吩咐。”
女官谨慎应是。
谢兰胥这才在高善的陪同下,走到不远处的荔鸣珂面前。
荔鸣珂行礼问安,不太习惯与皇帝单独相处。他略微拘谨地道明了来意。
“你想将次子,过继到鲁涵膝下”谢兰胥有些讶异。
“此事一开始是公主的想法,后来得到皇后的肯定,公主才将此事告知下官,请求下官日后若有次子,将其过继给鲁家承嗣。”荔鸣珂板板正正地说道,“下官觉得无甚不可,但因为公主身份高贵,所以此事还需皇上同意才行。”
谢兰胥听完只觉浪费了和荔知独处的时间。
“你们二人的孩子,不必和朕交代。既然皇后有意如此,那便如此。”谢兰胥说。
荔鸣珂松了口气,再次行了一礼。
谢兰胥不去管他,转身再次走向暖房。
推门而入后,暖风迎面而来。
百丈大的暖房中,昙花如雪山堆砌。幽香四溢在寂静的空气之中。
一张绢帕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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