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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年, 就冬末。
古城开始酝酿春天。
不知是谁在河里放养了很多锦鲤,大片大片的红色从这里到那里,有时停在绿色的水草下, 一团又一团。
周茉和张晨星站在河边,看着那些锦鲤。
“这不会冻死吧”
“不知道。”
“这得花多少钱”
“不知道。”
游人成群结队,一波一波地过。从河边拐进清衣巷。
张晨星听到导游说“这个就是大家最想看的纪录片里的清衣巷了。”
“那个纪录片我们每周都守着, 还差最后两集了。”游客说。
“那大家可以自己看看, 跟纪录片里的是不是一样。”
“我想去“老书店”看看。”
周茉推了张晨星一把“快, 开张了。”
“梁暮在。”
“哦对, 他今天没出去。”
梁暮一个人看书店, 迎接一批又一批游客。他搞了一副无度数黑框眼镜戴上,短发上系一条头巾,看起来像另外一个人。有游客觉得他面熟,但都想不起这是那位参加访谈的独立纪录片导演。
大家进了老书店都自觉保持安静, 站在过道里安静的翻书。在纪录片里的第三集, 讲述了这个老书店的故事。用心翻看的时候, 看到一些旧书被修复的痕迹, 就觉得手里捧着的是一件很罕见的东西。
“纪录片里看到手和侧影, 店主是个姑娘。”有人问梁暮“今天不在”
“她出去了。”
“那你是”
“她爱人。”
梁暮并不避讳这个, 堂堂正正光明正大,有人需要帮忙拿高处的书, 他就搬了步梯站上去。又有人要,索性坐在那, 配合把这个区域的书拿完。
二月末的时候, 古城的风已经和煦。张晨星每天要给书店开窗通风,后门也开着,于是有了清爽的过堂风。有人好奇, 从后门向小院里看,依稀看到里面住人的屋子干净整洁,窗口放着一盆花。屋里也有书架。
梁暮在清衣巷志里说,永远爱书,是读书人的风骨。这会儿大家看了,就觉得那纪录片说得对。于是纷纷拿出手机拍照纪念,也有人觉得这样的地方如果不在了,那太过可惜。
梁暮一直在招呼大家,忙到傍晚关门后才得以休息。张晨星和周茉去烧香回来,看到靠近门口那排书架的书空了大半都不免惊讶“书呢”
“卖了。”
梁暮半瘫在椅子上,对张晨星说“你该考虑请人了。”
“我请好了。”
“谁”
“唐璐。”张晨星说“她要来古城住一段时间,在找工作,我就请她来书店帮忙。其实也不是帮忙,她会画画,想在店里写生。”
“业务真多。”梁暮笑了“也好,如果新请的人你不认识,恐怕你也不自在,唐璐好。”
“那个帮张晨星找妈妈的唐璐吗”周茉问。
“对。”梁暮说,接着又问“唐璐住哪”
“她说想在河边租一个屋子,每天推开窗看到古桥,就会开心。”
“很会选。”
梁暮难得的一天假期,在忙碌中结束。可他不甘心假期就此度过,拉着张晨星出门陪他看电影。
夜晚的马路终于少了一些人,古城变回那个安静的古城。
“张晨星,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
“昨天,我收到古城文旅局的邀请,想让我针对古城的人文和风景做一期分享。对象是古城改建项目团队相关人员。”
“为什么不是有各种专家学者在参与这个研究不是说已经定了要做酒店,在夏天的时候就要挨家挨户谈了吗”
“现在看来,可能不是这样了。清衣巷志播出后被社会各界关注,越来越多的人呼吁古城改建能够理性。所以,建成酒店不是唯一方案了。”梁暮认真地说,他需要张晨星给予建议“我在想,我可以在分享中加入我的思考,比如这个改建顾问团,能不能请古城的一些百姓加入进来,倾听更多的声音所谓的改建,能不能保留原有的文化又能改善大家的生活”
张晨星站定,看着梁暮“你已经想好了。”
梁暮说“但我还想听你的建议。”
“我的建议是支持你。”张晨星说“不管别人说什么,我支持你。”
“那我们就冲吧”梁暮说“去遇到更多好事。”
“好事不用太多,一两件就够了。”
张晨星想,倒也不需要十足甜的人生,她无法消化、也会怀疑。
书店每天的客人愈发多了起来,随着清衣巷志最后一集的播出,古城变成了大家最想去的旅游城市。
面馆老板对此是有些苦恼的。
从前一心一意做一碗面,倒不觉得辛苦。现在好了,不仅要做面,还要接受无数游客的采访。起初老板很耐心,认真回答各种问题,后来每天嗓子冒烟,索性耳朵一闭,装听不见。游客不满意,还要追着问,老板心一横,花了万把块钱,请梁暮给拍个宣传片放在店里循环播放。
如果有人提问,老板就指指电视,让人自己看。电视下面贴着一行小字老板一心不能二用,回答问题就做不好面了。这倒是好玩,于是游客们认真地坐在那看电视,并经常举起手机拍电视上的浇头方子。
把古城汤面带回家,做古城的浇头,如果有一天想念古城,就自己做一碗。
这么一来,清衣巷就还是原汁原味的清衣巷。
有的爷爷奶奶闲来无事,在自家门口卖起了应季的花、水果、孩子的小玩意儿,就放在一个竹篮里,认人挑拣。他们呢,靠在一把藤椅上休憩,顺便赚点钱。最有趣的是能跟游人聊天,有会讲故事的老人,话头一起,游人就并过去,听那吴侬软语下的古城故事。
清衣巷也成了商业街,却也不是那样的商业街,更自在。人们还是一样生活,只是多了赚钱的消遣,怡然自得,一座慢城。
张晨星书店里的人络绎不绝。
在三月天里她就已经开始觉得热。理发店的爷爷终于从乡下回来,张晨星去剪头发。爷爷捞着那厚厚一把头发说“剪了啊”
“剪吧。”
一剪子剪到齐肩,简单修一修,就摘掉围裙“剪完了。”
“不是从前的短发了。”
“这个发型也好看。”爷爷说。
“好的。”
发梢刮擦在肩膀上,发出沙沙声响,影响张晨星干活。索性就在脑后扎一个小小的尾巴。
她穿一件就衬衫,戴一个旧围裙,坐在桌前整理新淘来的二手书。唐璐支个画架在后门那里给游客画人像。店里买书的人少,看书的人多,在窗前也放了一排椅子供休憩。只是喝的还是只有免费的热茶。
有游客结账时问张晨星“为什么不卖咖啡哦”
“我不会做。而且浪费时间。”
张晨星不太会做咖啡,她知道很多大城市的书店变成了综合店,可以喝咖啡吃点心,但张晨星不愿意这样。她指指桌上的书说道“我需要时间修书。”
“哦”游客点点头,探头看了看张晨星在修的书,觉得这件事似乎很有趣。有人希望能跟张晨星合影,她慌忙点头“对不起,我不太喜欢。”
“没关系。”
张晨星不擅长应对这样的社交,干脆请唐璐帮忙收钱,她插上耳机低下头去,安心修书。网上渐渐多了一些老书店老板的侧脸照,相传老板寡言、木讷、只喜欢书。
张晨星对此并不关心,听到周茉给她念那句“老板是个冷面江南美人”的时候,微微一笑。头发落下一缕,轻轻别至耳后。周茉又念“是个不自知的江南美人”。
张晨星终于抬起头“你准备把评论都念完”
“那不是。”周茉说“我是来请你喝咖啡的。老邮局升级改造结束了,卖咖啡了。”
“我不太习惯喝咖啡。”
“爱你喝茶。听说出了一款叫“烟花三月”的茶,卖爆了。”
张晨星拗不过周茉,被她拉到邮局。
邮局扩建了,从前老旧的窗全拆了,做了两块巨大的落地窗,窗前散落着椅子。走进去,右边还做邮局业务,而左边,新增了纪念品形象店和茶饮。邮局的位置好,坐在窗前,恰巧能看到古城街道、沿河一角,仄窄的十字路交汇之处,有人在拍纪念照。
周茉点了一杯咖啡,给张晨星要了一杯“烟花三月”,两个人坐在窗边。
“诶那是不是朱兰”周茉手指着外面“卖伞那个。她怎么卖上伞了不打牌了不装阔太太了”
“我不知道。”
朱兰站在摊位前,正在招呼别人买伞。她的伞倒是好看,市面上少有的手绘油纸伞,那上头的画都不雷同。
“是你叔叔画的吧”
“应该是。”
张晨星年前见过叔叔张路清一次,他偷偷给她送了年糕,怕她不会做,还借用她的小厨房给她做了青菜炒年糕。做完后就走了,没跟张晨星说多余的话。
朱兰看到了张晨星,恨恨瞪她一眼转过身去。
“她瞪你”周茉一拍桌子要出去跟朱兰干架,张晨星拉住她“别去,没必要。”
“这个朱兰真的要把日子过坏了。我妈说朱兰年后在牌桌上输了十几万,人家追着屁股后头要。之前的没还清,又添了新债。你叔叔要跟她离婚,说这些年第一次动手打了她一巴掌,最后闹到了法院。但你叔叔坚持要离,现在还在调节。”
“离了好。”张晨星说。张路清懦弱一辈子,如果能在老年清醒,倒也不算晚。
“我妈也说离了好。”
朱兰的伞卖得不错,如果能好好卖伞,少惹事,张路清倒也能省点心。
两个人回到书店,把咖啡给唐璐,递了两次她都没伸手接,眼神看着那画板呆愣愣的。
“怎么了”周茉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才见她缓过神来。接过咖啡放在一边,对她们说“我要去一趟汉中。”
“人找到了。”她对张晨星说“一具尸骨,有一条没有腐烂的项链,是失踪时戴的那一条。需要家属送东西去比对。”唐璐没有哭,只是收拾画板的动作很缓慢,像被什么牵住了线,
她对好朋友思思的印象停留在她们的少女时代,这一别,就天上人间了。思思的父母因为思念成疾,双双病倒在床,没有思念的力气了。
唐璐想放过自己,却又在这一刻责备自己。
“我当年按时赴约就好了。”她反复念叨这一句,背起自己的画板向外走。张晨星在后面跟着她,看她走到后面,从这边到对岸,再从对岸绕回来,一遍又一遍。
多少年在路上,风里雨里没有停息,一直在拼命赶路,这一刻却不敢去了。到了夜晚,唐璐坐在河边,河灯亮起的时候,天上星星也好看。她的啜泣声小小的,顺着河流流向天边。
唐璐走了。
不辞而别。
她开始了她真正的间隔年。
在四月的时候给张晨星发来一条消息,她坐在鲜花遍野的山坡上,周围牛羊成群,面前是她的画架。
“给你寄了我做的鲜花标本,夹在你的书里,卖给有缘人。”
“好。”
唐璐走后张晨星没再找人。她不知道该找谁,她跟人相处有障碍。于是一个人辛劳工作,在下第一场雨那天,决定书店的营业时间提前到每天下午四点。
四点后,只参观,不售卖,她戴上降噪耳机与世隔绝。耳机是梁暮斥巨资购买的,说是适合她这种“爱好孤独”的人。
梁暮的礼物很实用,当整个世界安静下来,她又找到了独处的安宁。
到六点,下了班的周茉来找她,两个人会去养老院陪马爷爷、马奶奶说话。
生活平静有序,一切都像古城的河水,缓慢的流淌。而那连绵的阴雨下的天空,一层一层乌云向天边漫溯,宣告雨季的到来。
随着雨季到来的,还有周茉的新恋情。
她号称彻底断绝了跟唐光稷的往来,跟一个可爱的男孩开始往来,两个人共撑一把伞挽着手臂在巷子里说笑,一直到书店门口才松开手。
“张晨星,给你介绍我的男朋友,小鲁。”
“唐光稷呢”张晨星问周茉。一边的小鲁听到这句问周茉“唐光稷是谁”
“我那个死鬼前夫。”周茉并没藏着掖着,却也指指张晨星“你,你,哎”
是在说张晨星永远学不会说话,想什么就要说什么。好在小鲁很宽容,对周茉前夫不感兴趣,年轻的男孩只想要痛快的恋爱。
送走小鲁,周茉向他消失的方向指“怎么样”
“什么”
“小鲁怎么样”
“说不出来。可能是看唐光稷久了顺眼了。”
“别提唐光稷。”
周茉哼了一声“我真的跟他了断干净了。你看小鲁,多好啊,单纯的男孩。”
“谁单纯”梁暮从外面回来,在门口收伞。
“周茉新的男朋友。”
“个子高、魁梧、皮肤黝黑”梁暮问。
“你怎么知道”
“刚刚擦肩而过看了一眼。”梁暮说“巷子口有几个人等他,应该是要去喝酒。”
“年轻人嘛。”周茉说。
“你如果是为了跟唐光稷赌气,大可不必。”梁暮说“赌到最后你们两个只会越走越远。”
梁暮不认同周茉和唐光稷这样的闹法,这么久了,还要在“你是不是不认真”、“你敢不敢把你手机里的异性都删掉”、“你怠慢我我就找别人”这样的问题上纠缠,反反复复,让人疲惫。
“我跟你说啊,我没跟唐光稷闹。”周茉嘿嘿一笑“这次,彻底了断了。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唐光稷那个青梅竹马我看着真烦。”
“你不是本来也没跟他认真”梁暮学周茉说话“东西好用么,就用用,不好用,就找好用的喽”
“梁暮”周茉要被梁暮气死了,踢了他一脚跑了。回到自己家里空荡荡的,父母惦记乡下的园子,几乎住在那边了。给小鲁打电话,那边吵吵闹闹,果然要喝酒,还对周茉说“姐姐,来呀”
周茉无聊,真的去了。
她还是上学的时候跟前男友一起参加过这样的酒局,吵吵闹闹,一群年轻的男生侃天侃地,好像世界都是他们的。
小鲁喝完酒倒是不粗鲁,但人比清醒时兴奋,捏着周茉的手问“姐姐,我朋友们人好吗”
周茉眯眼笑笑,不说话。
偷偷给张晨星发消息“喝了酒的小鲁跟我那杀千刀的前男友真像。”
“你在哪”
周茉发来一个定位,梁暮拿起张晨星手机顺手转给唐光稷,对她说“你别管。让他们俩自己闹去。”
“周茉说他们彻底结束了。”
“我信她个鬼。”
周茉没有等来张晨星,却等来满脸怒气的唐光稷。他站在伞下,脸被伞遮去大半,在饭馆门口指指她“你给我出来。”
“你跟我女朋友这么说话不礼貌吧”小鲁靠在椅子上对唐光稷喊,声音很大,在别人看来是可爱,在唐光稷看来是厌恶。
他皱着眉对周茉说“我再说一遍,你给我出来。”
“注意你的态度”小鲁含糊骂了一声腾地站起来,气势汹汹朝外走到唐光稷面前,醉酒的人出了一拳,唐光稷躲开,他自己站不稳,摔倒在湿地上,贱起泥点。
“什么烂泥。”唐光稷嘲笑一句,走了。
周茉快要被小鲁气死了。
小鲁的朋友们喝得东一个西一个,小鲁又这副鬼样子,她叹了口气走出去用力扶小鲁,另一只手撑着伞,力气也用不上,狼狈至极。却又听到折返回来的唐光稷说“怎么着在我这要求把你供起来,转头给别人当老妈子”
“关你什么事啊我喜欢。”周茉嘴硬,心里也觉得丢脸。
“你也就配这样的了。”
“你怎么说话呢”周茉一生气甩开醉得一塌糊涂的小鲁,他又摔倒在地上。周茉踢他一脚“你给我起来别人说你不行”
唐光稷看着衣服上沾着泥污的周茉,平常见到脏东西先捂眼睛的人这会儿倒不嫌别人脏了。心想果然像别人说的那样,周茉对自己是有所图的,她根本没有一点喜欢他。
唐光稷一下就觉得腻了。
两个人闹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觉得没劲。
“你知道我为什么就不删她联系方式吗”唐光稷突然说,“她”指的是周茉介意的那个人“她做任何事从来都有分寸,我没见过比她更有分寸的人了。我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无理要求而放弃朋友,我问心无愧。你要求我那么做,你配吗”
站在拐角的张晨星要向前去跟唐光稷理论,被梁暮一把拉住,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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