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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川久弥沙得承认, 她从没想过琴酒会说出这样的话。
在她的印象里,琴酒这个人是和组织永远绑定在一起的哪怕任何人都有可能想要产生“脱离组织”的想法,唯独琴酒不会。
他是天生潜藏在黑暗中的杀手,或许并非组织成就了他, 但他却唯有组织一个容身之处。
或者说, 连灵魂都深染黑暗的人, 只有地狱是唯一的归宿, 他融入不了人间。
但他现在却开了口。
这话太过突兀, 惊得古川久弥沙差点演技全面崩盘,连哭声都滞涩了一下, 差点把自己呛到。
好在琴酒此刻的情绪也并不稳定, 没有注意到她露出的破绽。
他这个问题她暂时没想到妥善的回答, 只能装作没听见,继续哭他个撕心裂肺。
好在琴酒也只说了这一遍, 便没有再追问, 只是伸出手想去抱她,却屡次被她挣开。
到了最后她哭得实在没有了力气,才一抽一抽地缩入了他怀中,被他揽着扣紧在了胸口。
古川久弥沙恍惚间想到,这一个月来她流的泪,或许当真比她前半生的加一起都多。
琴酒听着怀中的哭声渐渐微弱了下去, 低头一看,是她哭得昏昏沉沉地晕过去了。
她这几天的身体愈发虚弱起来,嗜睡昏沉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琴酒将她抱上床躺好,伸手拭去她脸上斑驳的泪痕。
她在睡梦中都不太安稳, 拉扯着他的袖子不让他离开, 他只能坐在床边陪她。
她难受地动了动身体, 眼角又有泪水渗了出来,琴酒再度伸手拭去,眼前却蓦地浮现了她刚刚几近崩溃的神情。
她质问他,有没有为他们的孩子考虑过。
琴酒必须得承认,他从来没有在他眼里,这个孩子只不过是母亲的附属品,他不喜欢孩子,更没有抚养一个孩子的打算,但如果这个孩子的母亲是她,那他愿意。
他想要的从头到尾只有她,在此基础上,她的一切附属他都甘之如饴地接受。
他爱的是孩子吗不,他爱的是那份同时流淌着他们二人血脉的结晶。
但是古川久弥沙刚刚的质问,却也并非单单只是为了孩子。
纵使没有这个孩子,这些质问仍然成立。
他们以什么样的身份在一起在一起后,又如何保证可以缔造一个共同的家
不是囚笼,不是安全屋,不是基地。
是一个属于他们的、温馨的“家”。
琴酒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他不在意自己朝生暮死的生活。
古川久弥沙呢或许她从前也不在意。
但现在的一切让她不得不在意。
她在向他讨要一个和平幸福的“家”而这对于琴酒来说,是比自由与性命更无法给予的东西。
事实上,她想要的所有东西,似乎他都给不了。
古川久弥沙一开始只是哭得累了装睡休息会儿,但后来却不知不觉当真睡了过去,再醒过来时,又已经到了晚饭时间。
她病恹恹地靠在床上,一幅毫无生机的样子,琴酒端着碗坐在床沿,正在喂她吃饭。
她扭头避过他的勺子,怎么也不肯下咽。
在刚开始被关进这里时,她也试图用过这样的抵抗方式,却最终还是屈服于他的蛮力下,但现在琴酒已经不会动用非常手段逼迫她了。
他只是将饭菜含入自己口中,然后一口一口温柔地逼着她吃下去。
在磨磨蹭蹭地吃完这顿艰难的饭后,她又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然后向浴室走去。
琴酒果然跟了进来,她不耐烦地将浴巾朝他扔了过去“你干什么我洗澡你也要跟着”
他当然要跟着,自从下午她做出跳楼的举动后,他就不会再让她离开他的视线一步。
他脱了衣服跟着她进了浴室,却规规矩矩地什么也没干,只是在她有时候头晕脱力的时候扶了她一把。
“你平时也这样吗”他的声音在升腾着蒸汽的浴室中回荡。
“什么”古川久弥沙愣了一下。
“眩晕。”
她这几天的身体似乎格外虚弱,连长时间的久站都会让她脱力。
古川久弥沙打开花洒,讥讽的声音在水声中有些断续“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每天注射肌肉松弛剂,每晚身体又透支得厉害,你居然指望我还能身强体壮吗”
在那之后便只剩了静默的水声。
古川久弥沙不理他,擦干了身体后打开了梳妆台上的瓶子。
“这是什么”琴酒再度开口。
“护肤乳,”她神色如常地将乳液往自己身上抹着,“你应该最熟悉这个味道。”
他确实熟悉这个味道,是每一夜都萦绕在他鼻尖与齿间的香味。
她“啪”地合上盖子,“怎么怕我做手脚这不是你给我准备的东西么”
这栋房子里的所有东西,除了她以外,都是经了他的手,亲自过目的东西。
琴酒不说话,扶着有些瘫软的她回到了床上。
她把自己裹进被子里,翻身背对着他,“行了,你吃饭去吧。”
往常他一天在家陪着她的时候,也不是与她一起吃饭的,都是在外面单独用餐,谨慎地提防着她下毒。
今天琴酒却没有出房门,只是坐到了桌子边上,将刚刚送来给她吃的菜随便吃了点。
古川久弥沙没有任何反应,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便沉默地再度睡了过去。
琴酒也没有再为难她,只是坐在她旁边默默处理着自己的事情,直至入夜。
他放下手机,看着旁边睡得香沉的古川久弥沙,握紧了手中的针剂。
这段时间来他仍然每天都给她注射松弛剂,这是防止她逃跑的最有效手段,而现在,这似乎又成了一道防止她伤害孩子的保险。
针管刺入脖颈的地方已经有了深深的一个针印,纵使用的是最细的针尖,这一个月来的反复注射,也足以在她的身上留下无法磨灭的痕迹。
古川久弥沙没有从梦中惊醒,但不安地挣扎起来“不要”
这不是她第一次无意识地反抗注射,琴酒伸手按住她,她却挣扎得越来越剧烈。
他只能先拔出针管,以防伤到她。
但她在睡梦中都下意识伸手捂着的,不是被注射的脖颈,而是她的腹部。
“不要”
她在抗拒,抗拒这个可能会伤害到她孩子的东西。
这是与清醒时的她截然不同的反应,她的潜意识与神智似乎分裂成了两个个体,一个在拼死保护着这个孩子,另一个却想方设法地打掉它。
又或者,并非分裂她只是为它好。保护它,或者,杀了它。
琴酒撤回的针管没能再刺入她的皮肤。
自从那天后,琴酒待在家里的时间便成倍成倍地多了起来。
他破天荒得不再拘着她,有时候会陪着她下楼,坐在沙发上看会儿电影,甚至还带她出了门,走入了这幢房子的花园中。
没有了系统,她无法从附近的环境判断出这栋房子的地理位置,但这已经不是她关心的了。
不愿出门的人变成了她。
她整日整日把自己闷在房间里,大部分的时间用来捂着肚子发呆,只有小部分的时间用来和琴酒顶嘴,再过了几天,她连说话都懒得说了。
琴酒似乎努力想要改善她的精神状态,但他已经力不从心他又变得忙碌起来。
有的时候甚至整夜都回不来一趟,第二天风尘仆仆赶回来时,总能看到身上带血的伤口。
他从不要求她给他上药,她便也从不去触碰。
直到又一天深夜,她被他身上的血腥味惊醒,这才注意到床尾坐着的人。
他没有开灯,只是在黑暗中注视着她。
她爬起身来开灯,“你怎么”
琴酒伤得比任何一次都要重,不再是先前那般试探的伤口,他的左肩被开了个大洞,但他仍然面不改色地伸手,用右手扶住了她瘫软的身体。
“没事。”他的声音听不出丝毫不对劲。
古川久弥沙抿着唇,“我去拿药箱。”
她拿来药箱,终于在被关进这里后的一个多月中,第一次亲手给他上药。
她的手一直在发抖,不知是因为虚弱的身体,还是因为他可怖的伤口。
琴酒咬着烟那是他习惯性止疼的方式,如今她的身体忍受不了烟味,他便只是咬着并未点燃。
看着她颤颤巍巍地给自己包扎伤口,琴酒突然开了口,“离开日本后,你想去哪”
她包扎的手一抖,像是没有听清,“什么”
他伸手握住了她泛凉的双手,握进掌心细细暖着,“我说过,我会离开组织。”
那一瞬,古川久弥沙几乎分不清是演技还是现实,鼻尖猛地一酸,看着琴酒苍白的脸色,眼眶骤然一热。
“最多再有三天,我就可以带你离开。”
琴酒伸手,拂去了她脸上的泪水他的动作已经没有了最开始的僵硬与粗鲁,他渐渐习惯了这样温柔细腻的动作,似乎已经刻入了他的本能。
“你想去哪”
他没有同她细说离开组织的计划,只是淡淡地开口,将这个几乎要赌上他的性命的事,以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说了出来。
古川久弥沙甚至到现在才知道,原来他在计划这样的事。
琴酒等不到她的回答,便也没有追问,只是伸手将她拉入了怀中,她闻着鼻尖浓重的血腥味,连喉口都在发紧。
“没关系,等以后慢慢想。”
以后、未来这样从来没有出现在琴酒的生命中的词,他已经可以愈发熟练地脱口而出了。
古川久弥沙闭了闭眼,终于还是开了口“去一个和平的地方。”
她的声音有些干涩,“普通的地方,没有血腥杀戮,没有尔虞我诈”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古川久弥沙从没有想过,这么多年来,琴酒会是第一个将“未来”对她问出口的人。
明明她与他都是最没有资格考虑“未来”的人。
琴酒静静听她语无伦次地说着,半晌,再度开口“孩子”
古川久弥沙微微一颤,仿佛突然被拉回了现实。
但他只是接着道“想好名字了吗”
她难得笑了笑,“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不急。”
那一晚她就这么在他怀中沉沉睡去,睡梦中她感觉到有人拂开了自己的长发,有针管刺入了自己的脖子。
她迷迷糊糊地意识到,那是又一支松弛剂。
这段时间以来,琴酒虽然顾虑着她的身体,没有再每天都给她注射,但总是每隔两三天会给她补一针。
她对此已经习以为常,甚至没有任何反抗地,继续入眠。
这一晚她似乎难得地做了一个悠长的梦,充斥着各种光怪陆离的回忆,美好又荒唐,是许多已经被她遗忘在遥远记忆中的,第一世的事情。
她无法回忆起梦中的记忆,只记得最后的最后,她站在摩天轮的车厢中,在漫天灿烂的星河下,看到了身边的人。
“以后再来。”
她在梦中惊醒,起身时身边的床铺已经冰冷。
自从那天说了“三天”的时限后,琴酒再也没有回来过。
古川久弥沙一边数着下药的用量与时日,一边等着最后的三日之期。
琴酒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他在三天后的傍晚回了家。
他似乎刚刚从一场前所未有的恶战中脱身,连衣袂带起的风都充斥着硝烟混杂的腥味,但他身上很干净,甚至换上了那顶她在晚宴上送他的,全新的帽子。
他推开门,看着正坐在桌边吃饭的古川久弥沙,慢慢走到了她眼前。
他向她伸手,似乎想要把她拉起来,“我们可以走了。”
琴酒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甚至扬起了微不可见的笑容,并非往常一般充斥着血腥与狠戾的冷笑,是她从未见过的,普通的笑。
他不擅长这样的笑,笑得十分难看。
“我订了几张出国的机票,目的地你来选。”
古川久弥沙看着递到她面前的机票,目的地不同,却写着相同的名字。
黑泽阵、黑泽久弥沙。
她握着筷子的手一抖,稳了稳声音,“新加坡吧。”
她从那些机票中抽了一张出来。
琴酒唇边的弧度更为明显,“落地后,先去做个产检。”
她回得镇定自若“嗯,孕期45天后,确实可以做b超了。”
“有行李要收拾吗”
她摇了摇头,“都在北半球,不需要提前准备换季的衣物,落地再买吧。”
“落地后,有哪里想去的吗”
“环球影城。”
她握着筷子,抬了头,“你说过,以后会带我再去一次。”
沉淀着浓重情绪的绿眸中似乎有微弱的亮光闪过,“好。”他再度朝她伸出手,“走吧。”
古川久弥沙藏在桌下的手已经抖得厉害,面上却分毫不露,她的目光瞥过桌上的菜色。
“让我再吃两口,今天一天反胃得厉害,一会儿上飞机会晕。”
绿瞳中的光芒淡去,如夜空中乍逝的流星,璀璨,却也只有一瞬。
琴酒在她对面坐下,看着她动筷。
她微微抬头,十分习以为常道,“你也吃两口吧。”
说着她便夹了几筷子的菜放到了他的碗中这已经是最近他们同吃同住后,她做得十分习惯的事。
正当她自己夹着菜要往嘴里送时,突然右手被握住。
她微微一怔,顺着那只手抬起头,看到了琴酒面无表情的脸。
他褪去了那个别扭的笑意,瞳中的光亮也黯淡下来。
琴酒按下了她的手,她常年无力的手被他轻轻松松地钳住,手上的筷子落地,“啪嗒”的声音十分轻微,却敲在了她的心上。
她做不出任何反应,连头脑都是空白的。
他左手拿出了自己的手枪,放到了桌上,将扣动扳机的那一面面向了她。
古川久弥沙呼吸陡然间急促,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药,对孩子不好。”他的声音很淡,又淡又冷,似乎只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他将手枪往她面前推了推,“用这个。”
古川久弥沙的颤抖终于从桌下的左手传遍全身,她瞪着面前的手枪,双瞳血红,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琴酒不催不急,只是又把机票往她面前递了递,“我不在,机票也有效。”
古川久弥沙死死瞪着桌上的两样东西,左手边是那张写着他们姓名的双人机票,右手边是他亲手递给她的枪。
琴酒这一生近三十年,第一次学会了给人“选择”的权利。
她的声音颤抖得几乎变形“什么时候发现的”
琴酒的声音依旧很平静“三天前,我给你注射了硫喷妥钠。”
硫喷妥钠,吐真剂她曾经也使用过的手段。
他确实相信了她,自欺欺人也好,掩耳盗铃也罢,在这短暂的一个月中,他确实相信了她。
但古川久弥沙低估了琴酒的防心即使到了最后,即便到了他已经计划脱身的时候,他仍要求一个确切的答案。
但是被低估的,只有琴酒对她的防心吗
古川久弥沙伸手拿起了手枪,拉开枪栓,对准了琴酒的胸口。
他曾经问过她,想要什么。
她给了他三个回答,自由、你的性命,还有他们的以后。
他终于兑现了他的承诺。
从过去到现在,从当年到未来。
在他们的世界中,全身心的信任从来就是一场豪赌,她曾输在过他的手上那一场以性命为代价的赌注,成了他们两人间纠缠经年的噩梦的开端。
再无转圜的余地,不死不休。
他说过,这一次,她不会再成为最后的输家。
他学会了给她选择。
左手边是他承诺的未来,右手边,是他欠下的血债。
古川久弥沙的手抖得厉害,当年在射击场上例无虚发的双手几乎快握不住扳机。
琴酒站起身,走到了她身前,伸手稳住了她颤抖的枪口。
一如许多年前最初的最初,他伸手,教会那个第一次踏入黑暗世界的小姑娘开枪。
不是这样的,我教你。
琴酒握住她的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不是这样的,我教你。”
琴酒也已经见过很多次她拿枪的样子,除却当年他们还没有被猜疑与疯狂撕裂真心前,在这一世,她握枪的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对准他。
唯一有一次,她在开枪的最后一刹,反手将枪口抵住了她自己的太阳穴。
过去他沉迷于蒙娜丽莎被摧毁的那一刻所绽放的残破与绝望之美。
这一次,他跳进火场
古川久弥沙闭上眼,扣动了扳机。
终于拥住了自己的蒙娜丽莎。,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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