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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第 18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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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我有幸进京科举, 必要领略一番晏都的繁荣,到时你这东道主可别忘了好生招待我。”温润的嗓音隐隐含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在乌篷船上幽幽传来。

    两岸幢幢高楼灯火通明, 望眼皆是飞檐画角,翠绿的纤细柳条随风飘荡, 清隽少年的身后是目不暇接的火树银花,落在云祈眼前却不及对方脸上笑容的半分光彩。

    悠扬缥缈的曲调犹如九天之上赐下来的恩赏, 诉说着亘古不变的情意,勾出云祈早已蒙上轻纱的记忆, 遥远的从前似乎也有那么一个人在他耳边低低吟唱, 鼎新酒楼的雅间内醉酒的少年心驰摇曳, 无数杂乱的记忆纷飞,似幻似真。

    云祈看着耋耄老者撑着那艘乌篷船不知去往何处, 而船上温良谦让的书生一袭白衣,双眼在暗处流连在那红衣女子的身上,纵使模糊了容颜,他都能从那人眼中看出缱绻缠绵的情丝。

    “他在看我, 他心悦我。”云祈如置身虚幻中,波澜不兴的神情在看到繁荣昌盛的凤濮城时闪过一丝迟疑,最后定格在乌篷船头谈笑风生的男女身上。

    此情此景让他生出些许熟悉来, 云祈记得自己去过凤濮城, 但寻遍记忆愣是没能找到半点蛛丝马迹。

    他眸光明灭不定,深深地端详着船头相貌出挑的两人,俨然成为岸边人眼中的风景。受忘忧草的影响, 自己前往江南的记忆大多遗忘, 记不得的往事唯有陆知杭

    在念头兴起的瞬间, 现世里陆知杭了无生息的模样云祈在脑中一闪而逝, 那双看向他时总是透着绵绵情意的眼再也没办法睁开,过不了多久就成为一具枯骨,就连都无法留住。

    “你不是说了,还有好些事与我说吗”云祈双膝无力地跪倒在无形的地面,捂着钻心般刺疼的胸口,苍白的面容几近崩溃,偏执地逃避着真相,喃喃自语,“不过是场噩梦罢了,你怎会死了呢”

    再回首后,那芝兰玉树的俊逸男子容颜逐渐清晰,赫然正是陆知杭,他稍显青涩的面上分明含着情意,期盼着前往晏都时,自己能替他接风洗尘,再续前缘,可自己把他忘了。

    云祈神情有些恍惚,愣愣地看着他们各怀心思分道扬镳,想阻止又扑了个空,神色不由得阴沉了下来,猩红的丹凤眼歇斯底里:“便是在梦里,我也留不住你”

    万家灯火的繁荣景象如海市蜃楼,在云祈触碰的刹那烟消云散。

    画面一转是长亭外的潇潇细雨,滚烫的体温仿佛隔着虚影传到皮肤来,那身形修长的人持着一把油纸伞,单薄长衫被雨水打湿,歉疚地轻声说着只剩下一把伞,望着雨幕中遗世独立的璧人,遥远得触不可及。

    “不谢,二十两。”茶楼外少年上扬的语调透着一丝狡猾,摊开手掌的样子大方得体,像是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何不妥。

    明明是自己被敲诈了,云祈压抑到极点的情绪却在见到这一幕时怔了半响,他弯了弯唇角,抵着鼻尖,与画面中十六岁的矜贵少年异口同声说道:“二十两,贵了。”

    “成不成亲与他们何干”

    “姑娘可要算一卦”

    “算姻缘吧。”

    “我心悦你。”

    一声声熟悉的对话、一幕幕场面不断回荡,那些尘封的记忆仿佛随着死寂的心被一同揭开,云祈神色微微动容,适才还泛起笑意的脸转眼间就红了眼眶,情绪多变到让人误以为疯魔。

    从洮靖城的初识到凤濮城的离别,历历在目,或欢喜或悲恸,却全都是属于他和陆知杭的记忆,那份汹涌的感情霎时间淹没了云祈的理智,连带着意识到所爱之人再也回不到身边的痛苦都席卷而来。

    云祈仰首望向虚无的天边,四周空荡孤寂得可怕,再没有人温柔的拥他入怀。心里铭刻的痛苦无处喧嚣,唯有眼尾的湿润诉说着什么,像他这般自诩无情的人也会为情所伤。

    原来那日他离开凤濮城时,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独独瞥见的俊逸书生就是心心念念之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离开,却无法阻拦,彼时的陆知杭又该如何绝望。

    “他定然是怪我的,怪我忘了他,怪我伤了他,我竟还曾想要了他的命。”云祈颤抖着声音低喃,皓白的牙齿狠厉地咬着手腕,渗出温热的血迹恐怖骇人,好似唯有血腥与疼痛才能从痛苦边缘唤回理智。

    大量的血迹淌过白皙的下颌,染湿殷红色锦袍,云祈恍若未觉,血红的丹凤眼死死地盯着眼前的虚影,可纵使他再怎么渴望都没能触碰到那道温暖宽大的怀抱。

    “知知,你可知,我全都想起来了可如今记得又有何意义呢”云祈站起身,语调平淡得近乎没有感情,双眼空洞。

    “王爷、王爷快醒醒”

    焦急的女声锲而不舍地企图唤醒云祈,可那吵嚷声只让他觉得打扰了自己回忆与陆知杭的点点滴滴。

    他近乎贪恋地沉湎在昔日的柔情中,那儿有心上人替他描摹红痕遮掩眉心的伤痕,有他爱的人小心翼翼地吻着他,有一切一切现实中难以实现的美梦。

    倘若不醒过来,这一切都是自己的,他的知杭永远活在这里,既然说好了白头偕老,又为何非要追逐真假。

    “来世莫要再留我一人了。”云祈扬起下颌凝望着什么,泛红的丹凤眼交织着难言的深情,可面前分明空空如也,他清冽低沉的嗓音是往日难得的温柔,就着虚无的空间探出手轻轻抚摸,将外界的呼唤抛之脑后。

    “王爷,奴婢求求您快醒来吧”悲呛的女声泣不成声。

    云祈被推得眉头紧锁,他好不容易想起旧事,还没与他的知杭倾诉衷情,为何偏偏有人要把他的桃花源毁于一旦。云祈置若未闻,满心满眼仅有他臆想出来的陆知杭,只是为何心底总觉得缺了一块,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他还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

    “承修国仇家恨未报,隆良骥未杀,你既立志为帝,又怎能沉溺于镜花水月的儿女情长中”清雅温和的男子长长的喟叹一声,话音中含着失望与无奈,腔调有着陆知杭独有的从容轻缓。

    层层轻纱帷幔遮掩住的床榻上,身穿素净里衣的俊美男子猛地起身,急促地喘着几口粗气,额间满是细密的冷汗,哑着声低低喊道:“知杭”

    那声仿佛在耳畔响起的温润嗓音惊得陷入温柔乡的云祈如梦初醒,他四下打量着身边的环境,跌倒在地上的婢女面带惊恐,此地不正是自己在北陵城的卧房。

    “王、王爷,身子可还有哪儿不利索的”司荷触及到云祈阴沉的眼神,慌忙跪在床榻边询问。

    “无事。”云祈垂下眼眸看着留下旧伤又添新伤的手心,这才确认自己已经从梦中醒来,映入眼帘的卧房雅致大气,他却单单看出满目荒凉,被数不尽的无边孤独充斥着。

    对陆知杭的思念恍若刻入骨髓,在醒来发现自己茕茕无依,没有那双清风朗月般的眉眼温柔地注视着自己,梦境与现实落差之大,让人觉得万念俱灰莫不过如此。

    “我还没有杀了隆良骥,灭了汝国,怎能做个懦夫。”云祈眸色晦暗难明,低哑幽冷的声音透着紧闭的窗棂好似在对着谁说,周身嗜血的杀气让人不寒而栗。

    司荷见他神色不对,犹豫半响不敢冒然打断,可若非有急事前来禀报,她又哪里敢上前惊醒昏迷数日的云祈。

    太医说宸王殿下是惊闻北陵郡王身亡的噩耗这才浑浑噩噩,这些时日的汤药都是司荷强行灌进去的,而云祈本身的求生意志不强,再不醒过来怕是要撑不住了。

    如今除了杀隆良骥,灭汝国,再没有其他事务能让他掀起半分兴致,云祈看着跪俯在床榻边的司荷,不由生起倦怠来,想独自一人舔舐千疮百孔的伤口,可脑中无时无刻不出现着陆知杭的音容。

    云祈环顾偌大的寝殿,依旧没能看到陆知杭的身影,他垂下眼眸遮住眼底的无助,平复内气血翻涌之感,胸口的沉闷不再压得他喘不过气后方才艰涩地问道:“郡王的遗体可妥善安置了”

    “遗体”司荷被这话问得一怔。

    见司荷不明所以,云祈竭尽所能才把遗体二字从口中说出,不愿再重复一遍,单单这句话就像是千百把刀在心上剜了无异。

    他身形踉跄着从床榻下来,拢了拢轻微敞开的里衣,随手披上崭新的朱红织金长袍就意图向外边闯去,举手投足间虽因昏迷有些无力,但仍抵不住那身矜贵。

    “王爷,奴婢有要事禀报。”司荷后知后觉想起来,云祈自回到北陵城后就一直不省人事,后来的事情不知晓是情理之中,她急忙把人唤醒可不就为了这事,因此见云祈步履蹒跚,连忙起身把人叫住。

    听着司荷难掩焦急的话音,云祈回首俯视而去,俊美妖冶的容颜上眼梢微红,漆黑阴沉的眸子隐含冷意,似是对司荷阻拦的动作生起不满,清冽的嗓音意味不明:“说。”

    司荷跟随在云祈身边多年,对自己的主子心性如何比之旁人要清楚不少,哪里不懂对方此时并没有耐心听她继续说下去,司荷躲闪着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眸,言简意赅道:“郡王殿下没死,这会儿还在养伤呢。”

    “此言当真”云祈身形顿了顿,颇为失态地上前问道,像是对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有些不可置信,死死地端详着司荷的神色,深怕对方是为了哄他一时开心。

    他已经再受不得任何刺激了,一旦得知是假,云祈深知自己定会疯了。

    他昏迷前明明记得太医皆束手无策,自己亲自探过鼻息,就是哭断了肠也不见陆知杭有半点心疼他的意思,仍旧安静地躺着没有生息,可云祈又万分盼着司荷所言句句属实,盼着对方能点头称是,一颗心七上八下,犹如等待凌迟的犯人。

    司荷见他短短几日内经历了大喜大悲,明显有些受不住了,放缓了声音回话:“奴婢岂敢妄言,还请王爷到东厢房的卧房瞧瞧。”

    闻言,确认过司荷并没有诓骗他的意思,云祈脸上的凝重与谨慎刹那间转为狂喜,他只觉得脚步有些悬浮,不真切感席卷四肢百骸,来不及与婢女说些什么,就连外衣都没整理,那身红色长袍就消失在了司荷的视线中。

    云祈浓墨似的丹凤眼目视前方,掠过府邸内诧异的侍从,直直往东厢房那边奔袭而去脸上虽瞧着淡漠无情,但其凌乱急促的步伐却能窥见内心情绪的复杂。

    从自己醒来的卧房到东厢房相距并不远,他却觉得这条道是他此生走过最漫长不过的路了,内心说不出的忐忑,既迫不及待想见到心上人,又深怕再次听闻噩耗,届时又该如何自处。

    他怕此时此刻不过又是梦一场,是他想念陆知杭想得疯魔了,等到了东厢房会把这期待忐忑的美好梦境戳破,于是足下的乌靴临到门槛处退却了。

    云祈斟酌半响,小心翼翼地伸手往那扇虚掩着的木门而去,在门扉敞开之际深深吸了口气,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静谧的卧房内充斥着浓郁的药香味,他极力放轻脚步往床榻边走去,屋内婢女们垂头不言。

    云祈的视线在琳琅满目的陈设中寻找着心上人的踪迹,最后在那盖着绵软的薄被的身影顿住,呼吸在刹那紊乱,犹如惊涛飓浪中颠沛流离的纸船。

    他阖上墨色的凤眸,良久方才平复下激颤的心情,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肢体的动作,握紧手心走到床榻旁,往日阴戾刺骨的眸子在瞥见陆知杭起伏的胸膛时只有无尽的温柔。

    “知郡王伤势如何了”云祈双眼眷恋不舍地停留在那张清隽苍白的脸上,相较那日在城门口已经红润不少,但却依旧虚弱得让他不忍,语气都轻缓了不少。

    伺候在旁的婢女面面相觑,最后纷纷默契地往桌案上奋笔疾书的万太医看去,年迈的老者笔锋一顿,这才惊觉自己方才写得太过入迷,竟连宸王驾临也不知,可石太医等人分明大半时日都守在宸王那了,怎地醒了都没人知会。

    万太医压下心底的万千思绪,轻手轻脚地行了一礼,恭敬道:“郡王殿下暂时是度过鬼门关了,就是身子骨还虚弱得很,这些时日得好好调养。”

    “可曾醒来过”云祈瞳孔微沉,声如冷玉。

    万太医多多少少对这位年轻却稳重的宸王有些发憷,对方一问话就半点不敢隐瞒,实话实说道:“昨日醒过一回,又昏睡过去了。”

    听着万太医禀报的声音,云祈垂下眼帘敛下晦暗不明的情绪,凝望床榻上呼吸平稳的人许久,清冽悦耳的声音从薄唇吐出:“他在城门时不是没了气息,又是怎么救回来的”

    “这说来就有些奇特了。”万太医见他没有怪罪的意思,悄然松了口气,浑浊的眼珠倒映着云祈蹙起的眉头,他胡子一抖,讪讪道,“那日王爷昏迷后,郡王的手就动了一下,我等诊治后发现竟还有脉搏,许是郡王福大命大,药石之下挺了过来。”

    “本王昏迷后”云祈神色微动,纤长的羽睫细微颤抖着垂下,他深深凝望着丝绸被下呼吸平稳的人,恍惚能预见当时的场景,不由得生出苦涩凄然之意。

    话说那日云祈携泽化城被困的众人回城门时,陆知杭堂堂晏国郡王被敌军将领射杀于北陵城门的消息引起不小的震荡,只因云祈昏迷得过于突然,以至于守候在此的晏军隔着屏风都知晓了郡王没了气息的事。

    朱红色的城门与那滩殷红色的血迹相互映衬,屏风内身经百战的太医们脸色犹如死灰,而屏风外的将士们也因为里头人呼喊云祈的动静引起些许骚乱。

    在短暂的闹哄中仅有被陆知杭冒死救回来的万、石两位太医盯着那逐渐没了体温的北陵郡王恸哭。

    万太医眼看着云祈俊美的脸上几欲破碎,口中的血沫喷出后应声倒地,他不是云祈,不懂二人间不为人知的内情,在触及对方眼中那难以言喻的痛苦绝望时,万太医错愕之余下意识想把人扶起来,可在他还没起身的瞬间早已有将人接住,又何须他这把老骨头代劳。

    “石老头,我俩好不容易逃离龙潭虎穴,怕是又要栽在北陵城了。”万太医重新跪坐在陆知杭身旁,望着双眼紧闭的人,苦笑着向一同从泽化城逃回来的同僚说话。

    治不好陆知杭非他们之过,实是心脉受损,力所不能及。

    石太医长长叹了口气,正想安慰万太医,他们这条老命本该折在汝国人手中,如今已是苟活一段时间,就算是死也不算身死异国,只是这话还没说出口,余光就瞧见那滴云祈落下的泪砸在了陆知杭唇边。

    与此同时,搁在他们膝盖边的指尖细微地动了动,石太医倒吸一口凉气,魂都险些飞出天外,仪态全无地大声叫喊:“快快继续治,郡王殿下刚刚动了”

    “石老头,你说什么”万太医盯着激动不已的同僚,要不是熟悉对方秉性,几乎都要认为石太医是害怕性命不保,开始装疯卖傻起来了。

    “愣着做什么”石太医枯瘦的手在碰到独属于陆知杭的微弱脉搏后,指着大多数已经护在云祈身边的医者骂道,“快救人啊郡王殿下还有救,延误救命的良机,你们担待得了吗”

    闻言,满面愁容的诸位太医们皆是一怔,视线移到万太医时才发现对方这会已经上手了,回味起石太医话语中的意思,见对方不像是开玩笑的意思,几个方才还身心疲惫的医者顿时就涌上了力气。

    “救,这就救”

    “郡王殿下有恩于我等,就是豁出去老命,把老夫珍藏的传家仙药献出来也要救。”

    乌泱泱的城门口里里外外围着将领和太医,不时传来急促的叫囔声,这场救治直到半个时辰后,陆知杭的脉搏平稳下来后停止,由主帅温将军将二人送到北陵城的府衙养病疗伤。

    在石太医让众人跟着一同救治前,哪怕是行医多年的万太医都不觉得断了气息的陆知杭能从鬼门关中拉回来,以至于在忙得满头大汗的诸位太医们都确认郡王殿下不仅脉搏平稳,就连呼吸都回来时,恍惚得不可置信。

    “老夫就说,郡王殿下心善,老天怎会亏待他呢”万太医替他捻好被角,来不及心疼这一回用去多少名贵药材才把人那口气吊回来,只顾着感慨。

    石太医何尝不庆幸,抹了抹眼角的泪,无奈辞别道:“石某还得去照看宸王爷,郡王殿下就劳烦万太医料理了。”

    “你尽管放心便是,这北陵城中可还有不少从彧阴城一块过来的医者,老夫定寸步不离。”万太医拱手与石太医道了别,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竟出了不少的虚汗。

    布满褶皱的手在屋内点燃了宁神的熏香,万太医掏出手帕刚刚擦拭脖颈的汗水,耳边就传来了轻柔的脚步声,他视线半点不离唇色尚且苍白的陆知杭,随口道:“石太医是忘了什么物件不成”

    “见过太医。”身后极其清甜的女音在卧房内响起,语气不卑不亢,显然身份不低。

    万太医听到这明晃晃是女子的嗓音,诧异地回首看去,在看清楚来人时暗暗称赞了几声对方的沉鱼落雁之姿后,低声询问:“姑娘是”

    “区区弓兵营的教头罢了,温将军让我前来探望郡王殿下,可否行个方便”张楚裳清丽的脸上巧笑嫣然,平添几分亲和。

    万太医自个的孙子孙女也差不多和张楚裳一般年纪,他瞧着对方秉性不错,天生就让人心生好感,张楚裳既然是得了温将军的命令前来,他哪有阻止的道理,于是便让开了个身位,笑道:“这是自然的,就是不知这教头竟然是位女子,倒叫老夫佩服。”

    “幼时在家中学过几年,雕虫小技能得温将军青睐,算是我走运了。”张楚裳轻移莲步,款款向床榻走去,面上笑意盈盈地回着话,目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床上昏迷的人。

    那张清雅俊朗的脸上透着虚弱无力,眉宇间是终年不散的书卷气,靠近些还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隔着被褥看得并不真切,想来自己得到的消息并不是假的,陆止这负心人当真心脉中了箭,危在旦夕。

    张楚裳别有深意的眼神没被万太医捕捉到,他抚着发白的长须乐呵呵道:“能入了温将军的眼,怎能说是走运,姑娘在骑射上必然是有长处的。”

    “太医过誉了,不知郡王殿下这会儿伤势如何了”张楚裳不愿与他在这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上掰扯,直奔主题。

    闻言,万太医低头沉思了会,他本来就是在军中见到年轻貌美的女子新奇罢了,遇到正经事就收起了追问的心思,琢磨着说些什么方便张楚裳回去禀报温将军。

    “郡王殿下如今应是脱离危险了,只是还得慎重些对待,稍有差池恐有性命之忧,名贵药材不能省下来。”万太医不敢拿陆知杭的性命去赌,当然是盼着现今主管整座北陵城的温将军能把资源往他这边倾斜。

    他尽量把情况往严重了说,好让张楚裳回话给温将军时,对方能明白他们这边的危急。

    他们这一行从彧阴城赶来的医者都是被陆知杭教习过的,对外科医术比旁人娴熟不少,昨夜为了营救他们折损不少士兵,现在陆知杭脱离危险,除了万太医和石太医二人,其余人手尽都被温将军派去救治伤员了。

    他们前来边关行医是受皇帝的命令,哪怕行的医术有些不切实际,但那些在生死关头的将士们也不讲究那么多,只要能治,就是用酒精消毒,针线缝合等都变得能接受起来,因此一场战役下来,伤患之多可谓是令他们分身乏术。

    张楚裳听着万太医陈述着陆知杭的身体状态,状若凝重地颔首,背到后边去的手下意识攥紧几分。

    “不怪老人常言,祸害遗千年。”张楚裳暗自腹诽,细如柳叶的长眉微微蹙起,心中难免生起焦急来。

    若非云祈大费周章前往泽化城营救陆知杭等人,张楚裳还不知与自己有深仇大恨的仇人深陷敌营,她得到消息还是因为对方在城门口被汝国将领射穿了胸口,本以为十拿九稳是救不活了,谁承想竟让对方挺过来了。

    “以陆止现在的状况,我只需稍稍使点劲,他就死了。”张楚裳脸上露出些许犹豫,视线在床榻上面如冠玉的男子周围四处飘忽。

    按理说她恨他入骨,上一世对方让自己受尽苦楚,哪怕为了前世无辜遭遇的腹中骨肉,杀了陆止也是应该的。

    此时乃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就算对方突如其然死在卧房内也不会惹人生疑,毕竟陆知杭伤势严重,自己要是心软,下次又要到何时才能报仇

    对方贵为郡王,是晏国仅有的异姓郡王,她区区丞相府的庶女,哪怕穷尽一生也难以撼动对方的地位。

    理清楚利弊后,张楚裳心中那丝罔顾边关战事,亲手杀死一国郡王的愧疚感就淡了不少,自己知晓陆知杭端方君子面具下低劣的秉性,为民除害有何不可。

    不过,既然要动手的话,万太医在这里倒有些碍事了。

    张楚裳心神全都系在了床上的陆知杭那儿,对于万太医絮絮叨叨的话语是一句都没有入到耳朵里。

    她嗫了嗫嘴唇,正要随口编个谎话把人打发了,余光就触及到了绣花枕头边的一抹莹润透彻的翠绿,碧波流光掠过张楚裳秋水般干净的眼眸,清晰地倒映着那枚巧夺天工的玉佩。

    “这这枚玉佩是何人留下的”张楚裳的嗓子都控制不住地发紧,她死死地盯着碧绿的精致玉佩,独一无二的精巧深深印刻在自己的脑海中,与当年符尚书赠与面具大侠的那枚渐渐吻合

    乍一看到故人之物,本以为早已放下的心上人在脑海中盘旋,久久不散,惹得她鼻尖一阵酸涩,险些落泪。

    万太医不明所以地看着张楚裳眼眶冒出的湿意,顺着她的视线落定在那枚沾了斑驳血迹的碧绿玉佩,旋即笑道:“放在这儿,除了郡王殿下,还能是谁的”

    “你说什么”张楚裳临到头的悲呛尽都被这骇人听闻的话给逼了回去,她瞪着圆溜溜的杏眼,声量尖细得几乎是刺耳的程度,错愕地在玉佩与陆知杭之间来回,心中隐隐有个念头冒出来,却怎么都不愿相信这荒谬的结果。

    万太医被她这一声给吓得不轻,连忙把食指轻放在唇中,苦着脸小声劝说:“哎哟,姑娘小声些,吵到郡王了可如何是好。”

    “对、对不住,是我失礼了。”张楚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压低声音赔礼,目光却怎么也无法从陆知杭和一旁的玉佩挪开,就连心底的惊涛骇浪都差点遮掩不住。

    怎么会这样怎会。

    “姑娘要是探望好了,该回去禀报温将军了,老夫我这儿还缺不少上等药材。”万太医咧开嘴笑着说,捻着手指暗示。

    “”张楚裳抿紧唇角,失神地望向床榻中好似濒临死亡的人,一旦意识到眼前的人极有可能是自己相思已久的心上人,就连原本畅快的心竟也觉得疼了起来,可刻入灵魂的厌恶与仇恨又并非作假,矛盾得紧。

    “姑娘”万太医低声唤道,总算发觉张楚裳与自己的恩人之间似乎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关系。

    “还请太医稍等片刻。”张楚裳深深吸了口气,试图平息下胸口几欲爆发的情绪,挪着步子停在床边。

    在万太医古怪的目光中,那双小巧修长的手颤巍巍地伸出,在犹豫和害怕中总算停留在了半空中,从张楚裳的方向来看,只能看到被遮住的五官,仅仅留下一双紧闭的双眼与染了浓墨的眉毛。

    熟悉的眉眼在刹那间与记忆中心上人的形象重合,温热的泪水也随之在张楚裳的脸上落下,哽咽压抑的作无声地控诉:“你骗我。”

    上一世既将她连同腹中胎儿害死,今生又缘何不顾性命救她于危难中

    两世为人,情动的竟都是他陆知杭。

    张楚裳抹去决堤了的泪水,不论是内心压抑的情绪还是不知该如何面对陆知杭的想法,都让她没办法在此地久留,逃避般背对着万太医匆匆向外跑去,带着哭腔的声音含糊敷衍:“温将军还有要事让我办,便与太医先暂别了。”

    婀娜轻盈的倩影落荒而逃,万太医品着张楚裳离开时落泪的模样,道一声楚楚可怜不为过,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惊异道:“难不成是郡王留下的情债”

    北陵城的主营由晏军主帅温将军坐镇,方圆几里戒备森严,张楚裳此时根本控制不住情绪,面对不了温将军,慌乱间寻了处无人的地方呆坐。

    明白了二者为一人后,她方才知晓当初在凤仪宫为何盯着陆知杭的背影会错看成心上人,只是当初不愿承认,若是细究,是否就不用错付深情这么久

    张楚裳不知该把陆知杭至于何地,前世今生自己皆恨他入骨,可笑的是重活一世又阴差阳错爱上仇人,以陆知杭的秉性定然在笑她愚昧,自甘下贱。

    甚至,如今的张楚裳也无法分清自己到底是恨还是爱,面具大侠侠肝义胆的模样与陆止负心歹毒的形象格格不入,分外割裂,叫她怎么也不能把两个人当做同一人对待。

    “报仇”张楚裳神情恍惚,呢喃自语,随即又苦笑着摇了摇头。

    她心里有个坎过不去,倘若下得去手就不会落荒而逃,多年来的沉淀早已让面具大侠成了她心中抹不去的朱砂痣,可她自以为冰清玉洁的心上人却是上辈子玷污自己,坏事做尽的仇家。

    哪怕明知是同一人,张楚裳仍是无法将上辈子陆止丑恶的嘴脸等同于她高风亮节的心上人,到底是这一世出了差错,还是如何,哪一面才是他的真面目

    前世的仇怨她忘不掉,可今生的爱恋她同样无法割舍,张楚裳心乱如麻,到底想不出个万全之策,心不在焉了几日,这诡异的状态就连温将军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直到云祈醒来的次日,晏国发兵攻打泽化城,张楚裳主动请缨上战场。

    爱与恨她都不再去管,倘若陆知杭命大活下来了,她只想质问清楚,再做决断。

    气势浩荡的晏军士气大振,仿佛将前阵子的败仗忘得一干二净,势要把敌人斩于马下,重夺故土。

    晏国此次发兵来势汹汹,云祈在养好身子后就亲自披甲上阵,几条妙计下来打得汝国可谓是节节败退,能在短时间内逆转局势,大部分功劳要归于陆知杭在逃离前洒下的那些酒精。

    汝国看守粮仓的士兵不过是举着火把上前查看,怎会知那小小的火把会点燃挥发在空气中的酒精,瞬间燃烧他们侵略别国的底气,而本就集结举国之力打算吞并晏国的汝国短时间内根本筹集不到粮草,恐慌席卷整座泽化城。

    泽化城领兵打仗的是不通兵法的嘉王乌霍栾,而本该是未来汝国皇帝的乌泽圣一脉尽都被打压,城中有才学之辈不得重用,纵使兵力再健壮富足,在粮草和智谋的压制下也没有发挥的余地。

    而晏军战场上受了外伤的将士们伤亡不比以前,多数在诸位太医的妙手回春下都避免伤口溃烂而亡的结局,有关于陆知杭传授医道福泽晏军的言论在北陵城中流窜,初时是那些太医们随口一提,到后来反倒是得了云祈的授意,主动让陆知杭在军中树立威望,无形中给了晏军将士们底气。

    此消彼长下,汝军兵败不过是时间问题。

    北陵城的城墙上不断有巡逻的士兵,居于中央的几位将领因着刚刚打了场胜仗,把前半个月没有粮草的憋屈全都还给了汝军,可谓是扬眉吐气,心情大好。

    “王爷,不出三日,泽化城必破”站立在城墙上俯瞰全局的将领朗声大笑,拱手朝云祈贺喜。

    纵使乌霍栾费尽心思隐瞒大火烧了粮草的事,可泽化城余粮不足的事仍是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被满城的士兵们知晓,身边风言风语不断,加之每日的伙食愈发寒碜,但凡不是个傻的都明白。

    身旁两侧的将领言笑晏晏,好似不日即将大胜归来,然而居于主位的云祈凤眸微眯,遥望前方黄沙漫漫,透过那荒芜寂寥的两城交界线仿佛在审判着何人的死亡。

    “王爷”几人仰天长笑一声,再回首却见云祈神色淡然,专注地盯着属于泽化城的方位,不由收敛住笑容,小声询问。

    “若是乌霍栾让隆良骥出征,诸位以为如何”云祈负手而立,看似漫不经心地一问。

    他急于攻打泽化城,除了趁虚而入外,大部分的原因是出于帮陆知杭报仇的心态,奈何隆良骥乃是乌泽圣的副将,怎可能上战场,过不了几日就该奉汝国皇帝的命令回国都,自己就是破了这座城也难以生擒对方,将其千刀万剐,以解心头之恨。

    “隆良骥骁勇善战,若是其出征,怕是不好对付。”晏国将领斟酌片刻,沉声道。

    云祈听了这话,幽深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打量着对方,见其讪讪地低下脑袋,薄唇方才掀起冷笑:“汝军粮草短缺,如今军中后勤已是食不果腹,隆良骥有勇无谋,不足为虑。”

    “王爷所言极是。”几位将领对视过后,识相地点头称是,哪怕敢落了云祈的面子。

    “既如此传令下去,散播谣言于汝军中,隆良骥千军之中取北陵郡王性命,其英勇震慑百军,更是吓得副帅宸王几日来卧病不起,晏军除隆将军外皆都不惧”云祈口齿清晰地念着,哪怕把自个诋毁得胆小如鼠都云淡风轻。

    “这”几人听到云祈这骤然传下的命令,身躯具是一震。

    王爷这是用阳谋逼乌霍栾让隆良骥亲自前往战场与晏军对垒啊,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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