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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 裴行昭在寿康宫为马伯远设宴,张阁老、禁军统领颜学开和、许彻、陆雁临作陪。
皇帝闻讯后,想着自己不在场, 几个臣子与太后说话更自在, 便没去捧场,差人送去两坛九酿春,着御膳房加了几道硬菜。
太皇太后和皇后闻讯, 一个赐了两道菜, 一个送了葡萄美酒。
因为都是老熟人, 裴行昭便不拘礼,和几个人围着偌大的圆桌坐了, 左手边是张阁老, 右手边是马伯远, 其余三人按品级就座。
酒至半酣,颜学开、许彻和陆雁临兴致浓烈地摇色子拼酒的时候, 马伯远与裴行昭提及一事“宫里王婕妤的知府父亲, 在我的辖区。前一阵宋阁老打过招呼,便有王知府的同僚、下属弹劾他,我正命人办着呢。私德实在不敢恭维, 上次考绩评了个差, 要不就打发他回家吧,一门心思要儿子,踏踏实实忙这事儿去。”
裴行昭莞尔, “行啊。宋阁老这人着实有点儿意思。”宋阁老怵谁,要么拼命地往前凑,要么当面服软,要么见缝插针地揣摩着对方的心思办些事儿。这件事, 是品出她赏识原东家,便去找与原东家和离的那厮的不是了。
马伯远也笑,“可不就是,万金油似的。”
“这事儿倒是办得恰逢其时。”张阁老接话道,“接下来北直隶设织造局,要找商贾帮衬,原东家便是首选吧”
马伯远颔首,“她有些生意就在我的辖区,最先想到的只能是她,前几日递话了,人家问清楚原由,特别爽快地应了,说何时定下来,便去松江一带聘请技艺精湛的人手过来,按部就班地筹备。”
裴行昭问“那您这边还有没有难处种子的事儿有没有着落”她对种地没经验,却也知道,作物种子都要精心挑选好的,以马伯远目前手里的那些,怕是不够用。
马伯远笑得很舒心,“有了,我跟云南、松江两地求助了,松江那边看着你跟我的渊源,加上你曾在那边任职,立马应了,说以后情形喜人的话,别挤兑他们就成,有好大家分;云南那边一口回绝,说我胡闹。也正常。”
裴行昭点了点头,“办什么事儿都是这样,不可能谁都赞成。既然种子有了着落,就不需要向云南那边的官员施压了。往后情形好了,咱们再跟那边显摆。”
马伯远和张阁老都笑了,前者又很庆幸地道“原本今年是节气到了,但春日来得迟,解冻得晚,不是好事。可我疏通各方面关节需要时间,老天爷这也算是多给了我半个来月,搁往年,这就得播种了,今年则要再过个半月二十天的,满够了。”
裴行昭和张阁老同时端杯,和马伯远碰杯,“辛苦了。”
家宴一般的宴请到戌时结束,宾主尽欢。
翌日上午,马伯远又和户部、工部商定一些事情之后,便踏上了回程。
裴行昭策马送他到皇城外。
爷儿俩都是经历太多聚散的人,不在乎相隔多远,只在乎对方的安危,因而只期来日,不诉离愁,笑着挥手别过。
这时候,杨攸和韩琳在加急前行的马车上。
她们白日乘坐马车,乏了就眯一觉,夜间骑脚力最佳的骏马赶路。
韩琳很严肃地对杨攸道“你要明白,对太后娘娘说的话句句属实,我才会帮你杀了姓徐的。假如你谎话连篇,那最后便可能是我杀了你,我可容不得谁骗太后娘娘。”
杨攸道“我晓得。”
韩琳面色略有缓和,惑道“这算起来,你跟那厮结仇的时间很久了,怎么这才决心要杀他以往就真腾不出时间来”
杨攸失笑,“你以为锦衣卫是白吃饭的卫所遍及各地,不能说对每个官员的人情往来都有数,但对人的行踪是一清二楚,一两日不见人,就会上报到京城。我哪里有本事瞒过他们数日况且,我当差也不是多有能力,经常忙得脚不沾地,偶尔腾出一半日来睡个觉,已是难得。”
韩琳释然,笑得微眯了眼睛,“我是挺瞧不上锦衣卫的,以为只有在京城的那些才办些正经事,地方上的只是混日子。”
“地方上的削尖了头想到京城,当差也很尽心。”
闲聊了一阵,韩琳将话题转回到要着手的事,道出一些猜测“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到了那厮手里要不然,早不报仇晚不报仇,偏要赶在调进京城的时候,叫人怎么都想不通。京城到洛阳又不是太远,京官每年最起码过年时能有半个月左右的假,你何至于连一两年都等不了”
要不是杨攸的表现奇奇怪怪的,她自顾自认下的小师父也不至于没好气。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们。”杨攸苦笑,心知韩琳所说的,亦是裴行昭早就想到的,“你不问,我也定要与你说的,不然你怕是要撇下我回宫里去。徐兴南也不傻,猜得出罢官之事与我有关,我跟太后娘娘告他的状再方便不过。他这一二年,忙着哄骗杨家的人,也忙着上下打点,谋求再度出头之日。对我,他也清楚,说再多都没用,只能用阴招。”
“他做了什么”韩琳问道。
“我有个发小廖云奇,两家是世交,我与他情同亲兄妹。廖云奇是和我一起到军中的,三年前负伤,情形很严重,没个几年恢复不好,他不得不回家将养,朝廷给他挂了个五品的闲职。我在进京途中收到徐兴南传的信,他把廖云奇生擒了,扣在手里,要救廖云奇,就要过去用自己换人。若是我走漏消息,那么,人会毁在他手里,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韩琳的眉头蹙了起来。
在皇帝的坚持下,裴行昭改到在清凉殿批阅折子,下午循例的议事,皇帝也改在清凉殿,跟裴行昭说让重臣熟悉一下地方,跟重臣则说怎么能总让太后来回奔波呢往后议事都要去清凉殿。
裴行昭和张阁老有数,知道他这是为了跑出去修道做铺垫呢,其他重臣则只是进一步认定皇帝一门心思秉承孝道,无所谓在哪儿议事,自己着急的事能议出结果是最重要的。
裴行昭只待了半日,就让李江海把殿内的帘帐全换成白纱帐“哀家记得,小库房里堆着不少,先前还发愁没地儿用,现下好了,挂这儿来。”
李江海却道“可是,那些白纱成色寻常,织工也寻常,不如宽限奴才几日,去内务府选些好的过来。”
“什么好不好的”裴行昭斜他一眼,“哀家只是觉得别的颜色料子都闷得慌,织工越寻常越好,透气。管哀家的膳食不算,连这些都要管,你真那么闲么”
李江海已算是摸透了她的脾气,听了不但不慌,反倒笑了,“是奴才多事了,这就去办。”随后,趁着太后回宫用午膳的工夫,带着人布置妥当。
午后议事时,楚王和燕王也来了,说的事情很令裴行昭宽慰。
“臣清点了府中粮库,足够用上三二年,便想着拨出名下七成的田地种植棉花,余下的用来种蔬菜瓜果,要是收成尚可,也能孝敬宫里一些棉絮棉布。”楚王说。
燕王道“臣也是这意思,只是手里务农的人不知道如何种植,连种子都要跟人摘借,不知道太后、皇上能否隆恩,容臣借几个懂行的人指点着。”
皇帝听着便已笑开来,道“这是好事,你们有心了,只管去调拨人手,可别弄得一塌糊涂,叫人看了笑话。”
两位王爷道“不会的,一定尽心。”
张阁老递上一份名单,单子上的人,分量都不轻。崔淳风、姚太傅父子等人伏法之后,朝廷大员范围内势必有一连番变动,与其让京官层层替补,便不如起复一些丁忧或被先帝着意挫锐气赶回家的人才,或是在地方上功绩斐然却没挂实职的,譬如两广总督的女儿邵阳郡主,在那边,与其父的名气不相伯仲。
这些人是内阁与英国公、吏部众堂官、翰林院大学士商议着定下来的。
对此事,皇帝都比裴行昭有发言权,监国时期都曾打过交道,裴行昭心里门儿清的是主要京官和各省数得上名号的武官,对这些主要走文路的贤才仅限于知晓生平,听先帝做过客观的评价。
于是,别人都没意见,她便也赞同。
殿试候选人等前些日子便已进京,三月将至下旬,皇帝又急着“出巡”,便于明日正式举行殿试,他与张阁老、翰林院大学士一同做主考官,这是前两日便定下的,现下是商量一下细枝末节。
本来皇帝有心让小母后一起主持,被裴行昭否了。她在文人学子眼里,好了是善于征伐体恤军民,不好了便认准她是女煞星,才不会认为她有真才实学,要是她也掺和殿试,放榜时,名次不好的一定会怀疑她从中作梗。
私下里,裴行昭跟皇帝说了这层意思,末了道“是人家生平最重要的事情之一,便不妨为他们着想一二,不必徒增不快。再说了,哀家又不想让他们摸清楚学问深浅,都知道过得去就可以了。这样还有个好处,批折子大可随意些,不用总斟酌着措辞。”
皇帝笑出来,“也是,朕批阅折子就总拿着架子,有时候想由着性子骂几句,自个儿就先拉不下脸了。”遂高高兴兴地回了自己的养心殿。
翌日上午,裴行昭正伏案忙碌的时候,李江海来禀“许大人刚刚派人递话进来,说是杨郡主离家前似乎留下了一些人证,杨夫人这两日往宋府走得勤,好像是为着要回财产的事儿,今儿闹得有些厉害,拉着宋老夫人进宫来,要请太后娘娘评理。”
锦衣卫说似乎好像的时候,事情都是确然发生的,却是他们没必要弄清楚却弄清楚的事儿,便甩这种留下开脱余地的词儿,久而成习。
“找哀家评理为什么不是找皇后”裴行昭蹙了蹙眉。
“大抵是杨夫人觉着您会给她撑腰吧。”李江海说。
裴行昭手里的笔不停,“是啊,哀家怎么能不给她撑腰”
李江海听着,觉得她有些没好气。
“等人来了,先传宋老夫人。”
“是。”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宋老夫人进殿来。
待她礼毕,裴行昭问道“何事”
宋老夫人都做好准备了,要在太后面前跟女儿争辩一番,却不想,太后没让她们一起觐见。这样一来,她还是直说结果的好“杨家有一笔产业在臣妇手里,臣妇已经跟女儿说了,三日后才能整理出来,给她送到杨郡主府,她却认定臣妇拖延时间,执意要进宫来,请太后娘娘给她做主。太后娘娘,臣妇真的没有别的心思,下人已经在着手整理了。”
“那笔财产,价值多少”裴行昭问。
“算上两个宅子、两个田庄,总值近四万两。”
杨家还是颇有家底的,已故的杨楚成之父颇为疼爱女儿,备嫁妆手面大些再正常不过,“怎么会到了你手里”
宋老夫人早有准备,道“臣妇接到手里的时候,杨家出了事,就是杨楚成的冤案,杨家上上下下乱成了一锅粥,在京城守着这些财产的仆人已有监守自盗的行径,臣妇当时也不知道杨家最终是何情形,便出面接管到了手里。”
裴行昭看了她一眼,不应声,忙着批示手边两道加急的折子。
宋老夫人等了会儿,没等到回音儿,心里忐忑起来,不由得稍稍抬起头,飞快地往前方瞄了一眼。
白色帘帐的映衬下,汉白玉石阶上的玄色矮几、身着玄衣的女子分外醒目,亦显得分外肃冷。
裴行昭忙得告一段落了,端茶喝了一口,这才道“那种话,宋老夫人自己相信么您老人家在家里忙活的事儿,哀家可是听说了不少。”
宋老夫人躬身,“臣妇不知太后娘娘是何意,但臣妇真没想要留下那笔财产,这两年女儿外孙女都不曾进京,臣妇没机会交还给她们。”
“杨将军身故之后,他父亲也病故了,杨家被抄没家产的事儿,老夫人没听说过你从那之后到如今,帮杨家做过什么保管那笔财产么”
“”宋老夫人嗫嚅道,“太后娘娘有所不知,臣妇和那个女儿嫌隙颇深,她什么事都不肯听臣妇的,臣妇是继室,您也是知道的,想帮杨家,便要顾忌长子三子答不答应,也毕竟是宋家的人,要为宋家权衡。”
“嗯,为宋家权衡。”裴行昭话锋一转,“宋阁老前些日子上折子往翰林院举荐了几个人,其中就包括他的三弟,也就是贤妃的父亲。这事儿您怎么看是不是觉着他很是不孝啊您把人拘在家里十几年,最终人家还是有这入仕之日。”
“那、那是官场上的事,臣妇不敢干涉的。”
“寻常人是年岁越长脸皮儿越薄,您倒是相反,说瞎话脸不红,眼睛也不眨一下。”
这一来,宋老夫人的脸腾一下红了,“臣妇以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眼下年岁大了,再也不敢了。”
“您的亲生儿子是宋阁老的二弟,如今在外做县令吧过两日让贤妃的父亲顶替他,他回来在您跟前儿尽孝就行了。”
“太后娘娘”宋老夫人跪倒在地,“臣妇有错,您责罚臣妇就是了,不要迁怒宋家子嗣。”
裴行昭翻找出一份公文,抛到她面前,“早就定下的事儿,谁会闲的跟你置气恰好你来,便提一提罢了。急什么宋三老爷被你拘在家里那么多年,也没见你为他着急过。”
“太后娘娘”宋老夫人落下泪来。她年岁不小了,膝下长子成为次辅已是板上钉钉,可以让她在人前志得意满,更能提携她的亲生儿子,可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到了这个年月,亲生儿子的处境要和庶子掉个儿了
裴行昭淡淡道“哭什么应该高兴才对,万一你亲生儿子行差踏错,赶上大家伙儿肝火都旺盛,砍了脑袋也未可知,留在家里管管庶务彩衣娱亲最安生。不要出幺蛾子,不然,我就得追究一番了,把榜眼拘在家里,到底是存的什么心是不是对朝廷有成见”
“太后娘娘恕罪,臣妇断然不敢有异议,真的不敢。”
“不敢就好。”裴行昭道,“往后别再管家里的事,虽说你可能已经把长媳带歪了,保不齐又是个祸害九代的货色,但她毕竟比你小一辈,还有希望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毛病扳过来。让你的三儿媳跟随夫君到任上去,这么些年了,她也该过一过没有恶婆婆恶妯娌压着的日子了。把杨家的财产还回去,你是几辈子没见过钱那时候拿女儿女婿的那种财产,跟去乱坟岗偷死人东西有什么区别”话到末尾,已经无法掩饰鄙夷。
宋老夫人一张老脸涨得紫红。小太后倒是一句脏话都没说,却已把她骂得没法儿要了。
裴行昭轻一拂袖,“你告退吧。”
“是。”宋老夫人往外走的时候,步履蹒跚。
片刻后,杨夫人进殿来。她刚刚窥见了母亲离开时的样子,一看便知是被太后训斥了,那么便是一心向着杨家的,自是神采奕奕。
“宋老夫人会归还那笔财产。”裴行昭道。
“多谢太后娘娘为杨家主持公道。”杨夫人福了福,“若非进宫来,臣妇实难讨到个说法。”
裴行昭侧转身,手肘撑着桌案,“哀家倒是有些好奇,你怎么一定要拉着宋老夫人进宫这种事情,跟宋阁老递句话便能办妥。”
杨夫人解释道“太后娘娘有所不知,臣妇与宋阁老虽是兄妹,却没什么情分,与家母,亦是从出嫁之后便屡生嫌隙,臣妇不认为能跟他们讲出什么道理。”
裴行昭和声问道“命妇进宫,求见皇后才是正理,你怎么总往哀家这儿跑”
这问题,杨夫人只能实话实说“这自然是因着太后娘娘与臣妇长子是袍泽,臣妇进宫来,唯有见到您,心里才踏实。”
“因着哀家与杨楚成是袍泽没杨攸什么事儿”
“自然有的,”杨夫人忙道,“臣妇刚刚没顾上说,小女是太后娘娘一手提携到如今的,这是谁都知道的。”
“看得出,杨夫人今日心绪很是愉悦”
杨夫人语气轻快“是,臣妇能够再次觐见太后,太后又为臣妇做主,如何能不心花怒放”
“你还挺有的说。”裴行昭视线锁住她,“哀家为你做主”
杨夫人不明白,小太后的话怎么突然就变调儿了,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裴行昭又问“你算哪根儿葱”
杨夫人感觉不妙,慌忙跪倒,“太后娘娘,不知臣妇有何过错,请您息怒,只管责罚臣妇。”
“别人跟哀家玩儿这一套,是用脑子,”裴行昭徐徐站起身来,缓步走下玉阶,到了杨夫人跟前,“你是拿命跟哀家玩儿,好本事,好胆色。”
杨夫人面色陡然变得煞白,心里直怀疑杨攸走之前惹怒了太后,以至于自己被迁怒。
“上次进宫,说什么来着”裴行昭在她近前缓缓踱步,“说杨攸的前程,要哀家答应她辞去官职,你怎么不要哀家免了她的郡主封号呢”
杨夫人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儿,倒是没忘记俯身,手撑着地,做出最恭敬的受训的姿态。
“哀家一向认为,人没有那么多的高低贵贱可分,各人把各人的分内事做好便足够了。”裴行昭道,“如你,一个深宅妇人,好生打理家宅、照顾好儿女便可,却跑到宫里来干涉朝廷命官的前程,怎么想的活腻了哪怕那个人是你女儿也不行,明白么”
杨夫人忙不迭应声“明白,臣妇明白,臣妇再也不敢了。”
“再说今日这一茬,你怎么有脸进宫,还口口声声要哀家给你做主做哪门子的主”裴行昭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瞧着她,“是你治家无方,连个忠心耿耿护着你女儿嫁妆的人手都没有;是你在娘家人嫌狗不待见,亲娘都在杨家最倒霉的时候伸手抢东西;是你在哀家为杨楚成与陆麒昭雪之后窝窝囊囊,连来京城要回财产的胆子都没有。
“你女儿给你找到了人证,你可算是有底气了,跳着脚地闹腾,连三日都等不得,一定要揪着你亲娘来宫里丢人现眼。你娘就要成为次辅府里的老夫人了,她敢不还么
“你还兴高采烈的,浑然不知把杨攸和哀家的脸都丢尽了。
“丢人,这俩字儿认不认得、会不会写知不知道这俩字儿到底是什么意思
“合着哀家就是戳在宫里给你平事儿用的给你丁点儿颜料你就要开染坊,脸是有多大杨郡主府搁不下你了,要来寿康宫上房揭瓦,是吧”
李江海很痛苦他最喜欢听小太后数落人,但也最怕她委实不高兴的时候数落人,那些话吧,落在被数落的人耳里,恨不得一头撞死,可是听着的人,是真可能随时绷不住笑出声。
他躬着,低垂着头,咬住舌尖,死死地压制住笑意。
杨夫人现在倒是没想一头撞死,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也不知到底是为了什么,眼泪就一滴滴地掉下来。
“京城的官场,前一阵很是闹腾,哀家的娘家其实也出了不少事儿。”裴行昭问杨夫人,“可曾听说”
杨夫人不敢不答,哽咽道“听、听说过一些。”
“裴老夫人、裴夫人在府中的佛堂礼佛清修,终生不得出;裴行浩已是废人,四肢俱残,患了肺痨,不过是等死罢了。”裴行昭停了停,“不怕你四处与人说,这一切,都是哀家做的。”
“啊”杨夫人不自主地低呼出声,满心震惊,下一刻便是惊惧交加。
“是不是想到了哀家有重情义的一面,可也有凉薄无情的一面。杨夫人,你是你,和你长子女儿是两码事。这就像是在哀家的娘家,父兄是一回事,被收拾的是另一回事。记住没”
“记住了,记住了”杨夫人开始发抖,想磕头,想再说点儿什么,却是什么都办不到了。
“日后老老实实呆在郡主府,做好分内事,别把你女儿的脸当鞋垫儿,四处踩着走,成么”
“臣妇谨记”
“家里的事,全听你女儿的,她要你怎样你便怎样,不然就别给她添乱,也在宅子里建个佛堂待着去。”
“是臣妇日后行事全依照小女的意思。”
裴行昭又看了她一会儿,“立完规矩了,说点儿别的。你起来吧。”
杨夫人不假思索地听命行事,颤巍巍地站起来。裴行浩的惨相,她没见过,却听人反反复复说过,如今得知竟是他的胞姐下的毒手,怎么可能不吓破胆正如裴行昭之前问她的那句,对于这位太后娘娘来说,她算哪根儿葱
“杨夫人听说过心疾没有”裴行昭缓和了语气。
“心疾”杨夫人尽力集中精力应对,“是指心口痛、心绞痛、胸口发闷那些病症么”
“这是一种,还有一种,因心病而生,只是很多医者都不曾涉猎,只有少数圣手琢磨过,却也不知该如何医治。”
说这些是为了什么杨夫人想不出。
“哀家总怀疑,裴夫人便是患了心疾而不自知,不然,她这些年来做的糊涂事,哀家找不到别的理由。患了心疾,便容易受别人的影响,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到了悬崖边也不自知。至于起因,大抵是丧夫丧子之痛。若是如此,她待哀家如何不仁,也算是有情可原,可她错的年月太长,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谁要是帮她幡然醒悟,她大抵会立马上吊。横竖都一样,她还是就这么待着吧,恨这个恨那个,也不愁没事儿干。”
这是做女儿的谈起母亲该说的话杨夫人想着,那个做母亲又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被这般惩罚
“该说说你了,杨夫人。”裴行昭审视着她,“其实你在娘家不讨喜,哀家也明白几分,宋老夫人做继室为难之处颇多,寄望都在她生的儿子身上,你这个做女儿的要是不尽心帮衬他们母子,她必然会怨怪疏离。越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累积成的隔阂,越是难以化解。不少母女父子都结仇,没什么稀奇的。”
然后呢杨夫人的心还是七上八下的,想着是不是下一句就又要开始训了
裴行昭的语气转为真诚地推心置腹“你到底是养育教导出杨楚成、杨攸的人,哀家不相信你以前行事也这般自以为是,不知深浅。
“兄妹两个以前提起你,从没有过任何抱怨,总是想念你的一手好厨艺,你亲手为他们缝制的衣衫。如今,杨攸不再说这些了。”
杨夫人若有所感,也在这一刻切实地想念起长子,捂着嘴低泣起来。
裴行昭接着道“好好儿想想,是不是因着丧夫丧子之痛,钻进了一些牛角尖
“譬如心怀怨气,觉着世人都欠你的,尤其与楚成相关的人,哀家也好,杨攸也罢,你都认为我们该为他的含冤而死负上一份责任,也该为了他的娘亲胞弟做力所能及之事,做不到、做不好,便是对不起楚成,也就对不起你们。
“要不是这样,你怎么会一而再地对哀家有所求哀家什么时候有过好相与的名声与你见过几次
“此外,身边有没有人明里暗里地鼓励你这样行事”
杨夫人抬起头来,用泪光闪烁的双眼望着裴行昭,眼神变幻不定,似是想到了些什么。
裴行昭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容,“提到的这些,在裴夫人身上都能看到些影子。
“哀家记事之初,到她被人引上歧途、帮着婆婆把哀家逐出家门之前,她也是个很称职的母亲。
“哀家不希望你步她的后尘,成为杨攸和你幼子的祸根,却还满心以为都是为了家族为了子嗣。
“想想以前是怎么对待杨攸,怎么处理一些事情的,再想想如今。两相对照,应该能找出不少相悖的言行。”
杨夫人反应慢了半拍,缓缓地点头,“臣妇记下了。臣妇晓得,太后娘娘是为了杨家着想,回去之后定会好生反省。”
“别总闷在家里琢磨着要你女儿怎样怎样,你已在富贵圈,大可以出门走动,哪怕看个花红热闹,遇到投缘的能说体己话的,便是再好不过。其余的光景,照顾好儿女的衣食起居,督促着幼子用功读书。总之,多做些事情,少想些你根本不能左右的事儿,把心放宽。好么”
“好。”杨夫人这才明白,太后的雷霆之后是良苦用心,满怀感激地道,“哪怕臣妇愚钝,转不过弯儿来,也会奉行太后娘娘的教诲,安守本分。今日这种事,臣妇再不会做了。”
“希望你与哀家一样,言出必行。”裴行昭招手唤阿蛮、阿妩,“带杨夫人去洗把脸,重新梳妆一番,别顶着张花猫脸出宫。”
两个丫头笑着称是,一左一右携了杨夫人去洗漱打理妆容。
裴行昭轻轻地吁出一口气,李江海则长长地透了一口气,低声道“应该会变好的。”
裴行昭道“变不好就给哀家唱戏,唱出哀家要的做派。”
李江海一乐,这倒好,治标还是治本无所谓,横竖都跑不出画下的道儿。
第二天举行殿试,之后张阁老和翰林院大学士从速审阅答卷,排名次,连轴转了两日忙完了,在皇帝的催促下放榜。
考生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裴行昭总觉得,这种考试有撞大运的嫌疑八股文做得再好,答题再怎么应对如流,也不代表那个人便不是擅长纸上谈兵的,真到了官场,要凭的是切实的为人处事之道能否与学问妥当地结合运用起来。
三年出一位状元郎,可入阁拜相之人,中过状元的并不多。
但不管如何,学问做得好一些总不是坏事,她也想不出更好的考试形式,想出来估摸着也得被士林的唾沫星子淹死,也只好省省力气,顺其自然了。
恩科的事情落定后,皇帝就开始命宫人收拾箱笼了,催着裴行昭安排个真微服出巡的人。
裴行昭只好琢磨起来,心里记挂的却是杨攸和韩琳那边的情形。
两个女孩子一走好几日,肯定已经赶到了洛阳,却没消息传回。
是找罪证苦难,还是遇到了什么凶险
她们可不能出任何岔子,要是栽到徐兴南那种下三滥手里
裴行昭越想越不踏实,唤来韩杨“你带几个人火速赶去策应,俩丫头要是被伤了一根汗毛,你就把徐兴南拎回宫里,我亲手处置他。”,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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