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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仙修不是没听出拜师词被改, 但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仙盟还有自己的一套拜师礼,与祭天大典一起举行,仪式上和凡间有许多不同。
比如人界的“束脩六礼”就是免了的。凡人需要愁吃愁喝, 弟子拜师时总会送上一些礼物表达心意。
上仙们塑金身多年,早已辟谷, 不需要这些。
但任何仙修都不会拒绝妖兽灵核和天材地宝,这些是修炼材料, 仙境空气中的灵力过于稀薄, 仅靠汲取天地灵气这种方式修炼, 速度就和鬼界的游魂差不多。
所以拜师后,新弟子们就要一边修炼,一边考虑“谢师恩”的事了。
按照传统, 每突破一个大境界就要给师父送一份礼物,或是稀有的天材地宝, 或是高阶妖兽的灵核, 又或者斩杀一只魔修,甚至去争“北斗七子”的位置也行。
总之要感谢师父和宗门的教诲。
问题是没什么问题的,就是有点内卷,很多弟子会为此铤而走险。
大宗门不缺修炼资源, 师父会把资源作为奖励分配下去,给各修为境界的弟子增强修炼,然后弟子再献上谢师礼,如此循环下去。
算是仙门特有的一套经济体系。
慕长渊听完仙门弟子内卷的一生后, 忍不住感慨“和传销组织相比,起码仙修业务是真的所以你和沈琢算是各修各的”
沈凌夕一本正经地纠正他“你现在得叫我师尊, 还要用敬语。”
慕长渊挑起漂亮锋利的眉梢。
天枢仙君作为墨宗新聘的客卿长老, 唯一的“任务”就是教弟子。
墨宗搬出了仙盟总部, 只在槐序峰的半山腰设了办事点,每次有弟子过来就住在这边。
对于刚请回来救急的这位元婴宗师,墨宗奉为座上宾,把一切能安排的都安排妥当他们不仅包办了“木兰”的一切修炼资源,还答应给沈凌夕炼三件天阶法器。
上神婉拒了。
沈凌夕先前拿走缚魂锁属形势所迫,以为用神器可以压制住魔尊的天生魂元体,结果慕长渊是带着大圆满的魂元穿回来的,如今缚魂锁已经变成了俩人的情趣小玩具,就更不可能还给墨宗了。
但毕竟是上古神器,上神也不能白占人家一件珍稀宝物,总得做点什么把这人情还了。
收徒就变成水到渠成的事。
自古锦上添花者众多,雪中送炭者却寥寥无几,慕长渊和沈凌夕相继伸出援手,人品心性由此可见一斑。
上神刚提议完,墨恭长老就差点拜倒在地钜子现在是戴罪之身,墨恭以前从未管理过宗门,是硬着头皮顶上的,确实不知如何服众,更担心这样有天赋又叛逆的弟子一旦闯祸,宗门没法帮他兜住。
沈凌夕是盟主亲传弟子,辈分自然与其他仙修不同,肯出面接下烫手山芋是再好不过了。
一场皆大欢喜的拜师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清晨时分,槐序峰上的雾气刚刚散去,百鸟啼鸣时,雕花窗边的铜镜里清晰倒映出两道身影。
上神站在魔尊身后帮他梳头簪发。
乍一看俩人容色相当,又都穿着白袍,沈凌夕垂眸拢着长发,慕长渊从镜子里偷看他,新师徒之间没有恭敬服从之意,倒透出几分鹣鲽情深的模样来。
魔尊的关注点都放在一件事情上沈凌夕在跟他摆谱。
慕长渊从来都是披散头发的,有时嫌麻烦就会用红绳绑一下尾端,他作息混乱,醒来一会儿可能就躺下了,坐也没坐相,躺也没躺相,刚绑好的头发没多久又散开。
从前无人管束,现在沈凌夕就要来履行“管教职责”。
慕长渊再次变成“奇迹川川”,坐在铜镜前一手支颐,望着镜中谪仙般的身影初阶弟子只能用桃木簪束发,沈凌夕帮他把长发梳顺。
慕长渊发质极佳,乌黑柔顺得跟绸缎似的,与他本尊的性格毫不相关。
也得是沈凌夕,换一个人魔尊必然不肯老实坐着。
看着自己从配色到造型全部仙门化,魔尊也不知道是心堵比较多,还是看见上神不知不觉地掉坑里,暗爽比较多。
都说姜太公直钩钓鱼,都是愿者上钩,沈凌夕现在就像那条自愿咬钩的傻鱼。
才安静了一会儿,奇迹川川那张嘴就闲不住了“师尊您真贤惠。”
沈凌夕动作一顿“”
有点怪,但又说不出哪里怪。
“嘶”慕长渊攥住他的手腕,佯装愠道“沈凌夕,你别是和尚派来的卧底吧专门帮他揪秃本座。”
沈凌夕想起他法号不秃,眼底盛满了笑意,又扯了扯他柔顺听话的发梢“以后在人前得叫师父,叫错称呼小心我抽你。”
慕长渊捉住他的手腕,拽到唇边,在白皙的腕内侧亲了一下,亲完还不肯放开,嘴唇贴着肌肤,亲昵道“本座什么时候叫师父都行。”
上神不明白他话里的深意,直直往坑里栽“真的”
魔尊挑起眼梢“千真万确。”
沈凌夕不仅信了,还心满意足地笑起来。
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星星零零撒入镂空窗内,落在檀木桌面上。
慕长渊从镜中看见他笑,一时间竟看得有些呆。
魔尊怔怔道“从前每次见本座就横眉冷眼的,是看到本座就来气”
话题接得无比自然,可上神心中没由来地一跳,直觉他话里有话。
沈凌夕镇定自若地挣脱了对方的钳制,拿着玉梳继续梳头“不生气,纯粹只是想揍你。”
慕长渊
真的好纯粹。
上神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我受仙凡两界香火供奉,下凡一趟总得有点包袱,当然不像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到尊位还没个正形。”
慕长渊顿时喊冤“什么叫没个正形这叫及时行乐,说不准哪天本座就身魂分离了话说沈师尊,”他忽然改口,笑嘻嘻道“弟子要是死了师尊会不会想我”
沈凌夕不上当“才说的同心同德,这么快就想扔下我去鬼界”
“迎娶的事怎么能叫扔下呢,不得提前准备婚房吗”慕长渊坐得跟个乖学生似的,透过镜像瞥他一眼“本座才不是始乱终弃的人。”
“虽说弟子与师尊已经深深浅浅、日久天长、多量多次地互相了解过彼此,但本座在鬼界也算是有身份的魔修,万年铁树开花,该有的仪式感还是要有。”
他话说得又正经又不正经,沈凌夕耳尖都透出一层淡绯色,道“不许胡说。”
魔尊天生就有掌控气氛的能力,可爱的时候让人想揉一把,乖巧时叫人生不出半点提防心来,他开着半真半假的玩笑,无形的紧绷一瞬间就松弛下来。
敏感的话题似乎被揭过了,沈凌夕正要松一口气,就听见他状似不经意道“弟子还没想好把婚房建在哪儿,黄泉住得有点腻了,说起来我试炼时看见一座悬崖,山壁为玉,崖底有岩浆,师尊知道在哪儿么”
话刚说出口,流动的时间就跟凝固住了似的。
慕长渊掀起眼皮看向镜子里的沈凌夕,而沈凌夕也看着他,握梳子的手指微微蜷曲。
“不知道。”
慕长渊若无其事地一笑,耸耸肩,遗憾道“弟子也不知道,可惜了。”
沈凌夕拿不准他的想法,于是不接腔。
等簪好了发,正要后退一步欣赏自己的“杰作”时,忽然腰间一紧,就被慕长渊拉过坐进对方怀里。
窗外洁白的小槐花被风吹进屋,满室清香。
沈凌夕手中还拿着玉梳,身体僵硬。
慕长渊抬头吻了吻他的耳垂,另一手夺去了玉梳扣在桌面“有件事本座没问,但看你这么长时间好像也不打算说的样子”
“为什么我们会回到天元廿四年这一年”
慕长渊清晰地看见沈凌夕喉结滚动了一下,亲吻就顺着优美的下颌线向下,最终咬在了那个脆弱而又致命的凸起上。
沈凌夕敏感地躲了一下,回避问题“祭天大典快开始了。”
慕长渊不依不饶“就说本座突发恶疾,不去了。”
“”
上神无奈道“我第一次收徒弟,祭天大典又是拜师礼,你总不能让我一个人去。”
魔尊笑了“巧了,本座也是第一次拜师。”
说罢他扳住沈凌夕的下巴,迫使他与自己对视。
态度是强硬的,可说出口的话却温柔似水“师尊的顾虑弟子不是没考虑过,我都已经表态要与师尊同心同德,就不知道师尊是不是也这么想了。”
上一次俩人之间初现这种紧绷的对峙感,还是在渡兰湖的画舫上。
心魔自魔尊体内诞生,与他共用身体与意识,就算家人没有惨遭灭门,慕长渊也是铁了心绝不入善道的,如果知道自己能得到更强大的力量,他会放弃万年的执念吗
但沈凌夕不敢赌玄清上神已经一无所有,再也拿不出孤注一掷的、与天道对赌的筹码了。
倘若魔尊一意孤行,上神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想着想着,气海金丹都开始隐隐作痛。
玄清上神肩负拯救苍生的重任,这么多年过去,信徒都不知道他还有痛觉,就像他们不知道上神道心中的裂痕一样。
仙凡众生眼中,上神毫无弱点,天道中的杀神是无痛无惧,无情无爱,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存在。
没人知道每次神魔大战后沈凌夕要休养多久,只知道上神下凡便能平乱镇恶,肃清邪祟。
久而久之,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天道永恒,不会受伤,更不会死。
直到上神金身消散在战场的那一刻。
气氛突然间僵住,沈凌夕放缓口气,说“有什么事不能等大典结束后再说”
语气里含着一丝小委屈。
慕长渊愣了愣,语调软化下来,却还狐疑地问道“区区一个拜师礼,你就那么在乎”
小委屈顿时变成大委屈。
世上会关心上神痛不痛的,只有这个娇生惯养的魔头。别看慕长渊性情乖戾难驯,魔尊若将谁放在了心上,便满心满眼都是对方。
“”
魔尊大概是没见过这样的沈凌夕,箍住腰的胳膊和钳着下巴的手同时放轻了许多,见他还委屈着,最后别扭道“是不是弄痛你了”
末了还要找补一句“你怎么比本座还娇气。”
沈凌夕“”
他索性认了“娇气”两个字,蜻蜓点水般的吻落在慕长渊的唇畔“是很痛。”
金丹碎裂,能不痛吗。
在慕长渊面前,沈凌夕不用再充当受万人供奉敬仰的冰冷神像,他小心翼翼地告诉对方痛和委屈,每次都能得到回应。
上神的美人计才用到一半,魔尊就心软得溃不成军。
来日方长,为了这点小事闹得上神不开心,实属不值。
魔尊觉得自己假如真的当上三界的统治者,大概率要做个出卖鬼界的昏君。
昏君就昏君吧,毕竟千金也买不到无情道上神一笑。
他在沈凌夕的脸颊亲了一下“行吧,都依你。”
心软归心软,慕长渊并不好打发,试炼境里的场景总在魔尊脑海里挥之不散。
天地灰得像融为一体,裂缝不知从哪延伸出来,又带着岩浆去往何处。
慕长渊上一世游遍九州大陆,包括海外的云深大陆、西部落日大陆,都有他的足迹。但无论怎么回忆,都对这个地方没有丝毫印象魔尊喜欢热闹繁华,好端端大概是不会跑到这么寂静的地方去的。
但玄清上神就不一样了。
慕长渊心想,沈凌夕肯定瞒着自己一些事情。
不管前期多么的提心吊胆,过程又多么的跌宕起伏,墨宗总算平安度过弟子大选这一关。
自墨恭代理宗主职务后,这是第一次稳住宗门走下坡路的趋势。
他知道自己能力十分有限,把钜子救出来才是最要紧的,一边感谢天枢仙君雪中送碳,另一边抓紧与各宗门联络感情。
幸好仙修总体都比较厚道,弟子间的摩擦也是因为竞争激烈加上年轻气盛,心性没那么稳固导致的。
上仙界就不同了,钜子与仙为善,加上器修整体修为突破缓慢,能稳定炼出天阶法器的上仙一只手就数得完,法器的竞价年年涨三成,钜子要是真的出不来,明年估计能翻倍。
所以各家宗主都在请愿书上签了自己的大名。
祭天大典,薛瑄终于站在剑宗弟子行列中。
年少得志,正意气风发时,扭头就看见那个病秧子被接引到最前排,脸上的笑意顿时就僵住了。
慕长渊云袍广袖,长发攒起,背影都透出几分仙风道骨的清姿,与先前看见的病弱苍白简直判若两人。
上仙界和下仙界分开祭天。
仙位之下,天枢仙君排第一,沈凌夕的弟子自然站在最前排。
无情道虽然不是薛瑄中意的,但也是临渊水榭根本不收徒,薛瑄道心试炼排第二百五十名,靠着家族裙带关系,才顺利拜在天璇仙君书白妄门下。
他以为自己赢在了起跑线上,却没想过天枢仙君还能跑到墨宗去收徒
薛瑄怎么也想不通。
弟子立誓时,薛瑄的脑海中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的试炼幻境师兄师姐对他很好,但对另一个与他同时期进入仙门的弟子更好。
人就是经不住比较,更经不住一碗水端不平。
幻境中的各个角色都没有五官,薛瑄好不容易从中挣脱出来,就听说木兰轻轻松松得了第一,瞬间就忍不住对号入座了。
凭什么他攥紧了拳头。
嫉妒似乎又不受控制地钻出,藤蔓般紧紧绞着他的心脏,从中汲取养分。
薛瑄是有修炼的经验的,前一晚就迫不及待地凝结成了剑宗道心。望着那遥不可及的背影,他的道心发出轻微脆响。
这点声响在数百万仙修的整齐颂声中,根本不值一提。
天道碑庄严屹立于山巅,它是天道的象征。
而数百年后,当沈凌夕飞升,天道碑就化作了玄清上神的神像,受万仙敬仰,高处不胜寒。
沈凌夕跪坐时,白袍逶迤犹如一朵盛开的莲花,他长发高束,容颜清冷,额间的红翡便是最艳的绝色。
那些只在慕长渊面前展现的温柔缱绻,此刻都仿佛被山间的风吹散,半点看不出痕迹。
慕长渊注意到他腕间的温润的清琉璃佛珠每次俩人胡闹前,沈凌夕都会把佛珠规规矩矩地收好。
佛子究竟看出了什么,才把佛珠送给沈凌
沈凌夕又为什么肯时时佩戴
按照禅宗对功德罪恶的算法,纯青佛珠里的恶鬼永世不得超生,只能靠听经辟邪来慢慢赎罪,直到罪孽完全消失才能得到解脱。
慕长渊想得过于入神,以至于沈凌夕都行了大礼,他还直愣愣地挺在那儿。
“”
魔尊陡然回神,目光直射向高耸入云的天道碑,随后又瞥了沈凌夕一眼,叹了口气,一言不发地拜下去。
雪白的云袍广袖交叠在一起,慕长渊掌心悄悄覆住了沈凌夕的手背。
祭天大典是仙修叩问天道的时候,即便玄清上神心性通透,依然有不解的疑惑。
正当他全神贯注时,手背被覆住,温度顺着手臂直达心底。
沈凌夕蓦然一惊,睁开双眼诧异地瞥去,慕长渊却低着头,没有将一丝一毫的神情留给他揣测。
钟磬回响,众仙叩问的灵力直通三十三重天。
尽管慕长渊什么都没说,上神却瞬间知道他想问天道什么问题。
沈凌夕没有犹豫,他翻转手心,与魔尊十指相扣。
自此千古,同心同德。
良缘永结,殊途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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