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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珠就收在乾坤袋里,刚才慕长渊瞥见了,只是没去管它。
狴犴一动,魂元瞬间如闪电般扑过去,掠过乾坤袋上方时弯钩利爪一勾,佛珠就身不由己地朝他飞来。
慕长渊伸手抓住半空中的佛珠。
在手中细细把玩,每颗琉璃都雕了佛像,表情或金刚怒目,或菩萨低眉,又或者凝神沉思、庄重肃穆,佛有千面,照映着众生千态,而琉璃珠里的纯青光华像散落星海一样弥漫漂浮着。
魔尊第一次看见佛珠,是在不虚和尚手里,当时他就认出里面镇着一只远古大阿修罗王。
其实这是很少见的,毕竟鬼是人死后的一种形态,也有自尊心。大部分鬼修自由惯了,宁愿死也不肯被镇在佛珠里,当个挂件,这和受辱没什么区别了。
但这只鬼被镇许多年,没有往生投胎说明它犯下的滔天罪行还没有消弭。
慕长渊冷笑“被禅宗超度成这样,前辈委实是个鬼才。”
“前辈”只记得入过恶道,不记得自己是谁、叫什么名字、做过什么坏事。
不过慕长渊却因它想起仙修的起源天元廿四年已经非常落后了,再往前推几千年,人和猴子之间的差距只会进一步缩小。
那时礼乐制度都还没有发明出来,万物尚未“开化”,凡人部落还要与野兽争抢地盘,部落之间也时常发生纷争。
因为战争过于频繁,邪祟、怨气过重,修真界受到地狱恶道的统治,恶鬼比现在要多得多,吞元期的大阿修罗王更是遍地走。
鬼界从远古时期起就各自为营,打得凶的时候,经常波及无辜的人界,造成生灵涂炭,后来凡人受不了,各部落开始联手,逐渐形成更庞大的“国家”,来抵御恶鬼邪祟的侵蚀。
仙修便是从这里诞生的。
起初是一些负责叩问鬼神的天师祭司,在履行职责的过程中渐渐形成不同流派,由于恶道经常滥杀,天师们自发向善道寻求庇护,而在大阿修罗肆虐人间时,三十三重天上的漫天神佛也确实出手帮过几次,由此奠定了仙修走善道的基调。
不久后,当时的人类君王颁布圣令,要求老百姓上交家中有修炼天赋的孩子,由国家统一培养,发放修炼资源。同时君王还提高天师的地位,使他们衣食无忧,受人尊敬。
那时真可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于是越来越多人响应。
自此,凡人修仙正式拉开序幕。
不过,这位开辟时代的君主自身下场并不好因为他也修仙。
君主第一次发现自己的修炼天赋有上限时,增加大量灵草灵核等辅助材料来获得境界突破。坐拥整个国家,资源的强力倾斜确实让他突破境界。
但紧接着,君王的修为就止步不前。
这回不管吸取多少天材地宝,他的金丹都留存不住灵力,更别说炼化为自己的修为了。
天元廿四年,修士们普遍认可“修仙天赋论”,然而几千年前,第一批修炼的先行者们并不懂这些,凡人修仙没几年,就开始为争夺修炼资源而产生巨大的内部矛盾。
为了满足修炼需要,老百姓们纷纷跑去深山老林采撷天材地宝,甚至组队猎杀围捕低级灵兽,挖出他们的灵核卖给修士。
天才地宝,灵草灵核,这些都聚集了天地灵气,可供修士汲取并稳定修为。但大家都去挖草,谁种粮食呢
于是同年冬天,饥荒来了。
饿殍遍野,地狱鬼怪又趁机来犯,不过当时民怨声并不大因为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邪祟压城时仙修们御剑出动,以一挡百。
这是一场振奋人心的战斗,他们与来犯的鬼怪打了个平手。
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人们坚信邪不胜正,修仙才是“正途”。
君王也反应过来,下令要求老百姓只许务农,不得随意改行。同时,修士要自己去找修炼材料,还要缴纳税赋。
这些都不是问题。
假如只是这样,这个远古的国家持续时间还能再长一些。
最终问题还是出在君王身上。
再多的修炼资源都解决不了天赋问题,君王开始加大仙修的税赋,最后越加越多,简直到了苛税的地步。
有的仙修天赋异禀,突破速度一骑绝尘,每年要花个月时间把东西凑齐,分配给他们的修炼材料却少得可怜。
他们渐渐对统治者感到不满还不如采集完自己留着,管他劳什子君王,修炼速度还不如他们
修仙后的第九年,越来越多仙修开始避世,交税也越来越敷衍。
而君王则渐渐变得偏执,认为自己养了一群白眼狼他修炼缓慢,都是因为他们交上来一些极为敷衍的低级灵草,对修行根本没什么帮助。
至此,矛盾激化,最终君王与恶道联手焚烧仙修的导火索,是他某天得知一个马夫跟窑姐儿生下的贱民,仙缘灵根竟然比他这个九五之尊还优越。
君王大受刺激,整夜辗转难眠,很快就想出一个办法他命人暗地里修改了天命司的修士档案,并怒称这名马夫的儿子走捷径修了“诡道”。
白纸黑字,证据确凿,那名天赋异禀的年轻修士很快就被当众烧死,死时众多围观者拍手叫好。
杀鸡儆猴的事有一必有二,君王下令彻查仙修,严防混入恶道居心叵测之徒。
一时间仙心惶惶,也有人发现能从中得益,便积极地举报“有异样”的仙修,老百姓们更是学起了早期天师喜欢用的“扶乩请神”的方式,请神“上身”告诉众人谁是异徒。
这一场针对仙修的浩劫又被称为“扶乩之乱”。
扶乩之乱持续了仅仅半年时间,仙修就造反了。他们群起而攻之,推翻了君王的暴政,发现宫殿里竟然有大量的鬼气一国之君因为嫉妒,居然与恶道勾结
当时仙修义愤填膺地冲进皇宫,却落入了上位者的最后一个圈套。
地狱烈火熊熊燃烧,仙修死伤惨重,当仙修的力量削弱后,恶道卷土重来。
由于后面发生了数十年的三界混战,那段时间的记载全部毁坏殆尽,慕长渊了解到的版本是祸事结束后,还活着的仙修口述笔录下来的。
最后是三十三重天上的神佛看不下去,才出手平息动荡。
在那种极度恶劣的环境下,还是有一位器修飞升了,那就是墨宗的吴寮上神。
三界关于吴上神的记载很少,最多提起的就是他炼造的四大神器,他飞升后也不像沈凌夕庇佑仙凡两界上万年,而是火速归隐了,神器铸造完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这位上神。
慕长渊心想,也不知道沈凌夕在三十三重天有没有见过这位同僚。
沈凌夕还昏睡着,魔尊伸手把他盖得严严实实的,脖子以下一点儿也不让佛珠看。
前辈「老夫都变成这个形态了,你以为我看事物还靠肉眼不成当然是靠魂识啊」
慕长渊骂道“老变态,再看把你珠子拆下来。”
前辈「」
拆佛珠会怎么样,大阿修罗鬼也不知道。佛珠里自有小世界,那是一座金碧辉煌的佛堂,满天神佛的神像注视着他。
他每次一回想自己过去,意识之中就会响起大乘佛经。
佛经一响,它的魂元便像撕裂一样,被震得四分五裂。魂元也是会痛的,剧痛时仿佛身在地狱,全身修为灵脉寸断,岩浆挟裹着地狱火排山倒海地碾过意识,像一只朝他张牙舞爪的怪兽等到魂元都被撕开,无边的佛法又将它重新修复,直到下一次大阿修罗鬼试图回想过去,便又重复撕裂。
大阿修罗王在这种没有尽头的折磨下,彻底忘记了一切,如今它只要看到恶念邪祟就会忍不住将对方尽快消灭掉否则被佛堂里的神像发现,它又要受苦了。
但尽管没有尊严,“前辈”还是要面子的「你这个后生,别小看琉璃珠,这叫万佛长青,是禅宗的圣物」
慕长渊若有所思“佛子挺大方,初次见面就把家底都给掏了,等本座大婚时让他少随点份子钱。”
前辈「」
半晌,大阿修罗鬼弱弱问道「你真打算和这个仙修在一起」
慕长渊眉毛一挑“要不然呢。”
「老夫以为你们就是玩玩咱们恶道可不兴出情种啊。」
片刻后
「哎哎哎救命你干什么有话好好说快把老夫放下」
慕长渊推开屋门,久违的光线照进眼底时,那双桃花眼忍不住眯起圣光毫无保留地落在他饱满的额头、高挺的鼻梁和红润的薄唇上,连同下颚和脖颈都没有放过。
神境中,魔尊举着琉璃佛珠,一副要把它扔出去的样子,可谓嚣张至极。
须弥山被烟波浩渺一望无际的湖水包围,湖中倒映出人间烟火景象。繁花的、萧条的、富足的、贫瘠的尘世间的喜怒哀乐都承载其中,随着潮汐波动起伏。
天空则像一面蓝灰色镜子,静静注视这一切。
毕竟是禁地,魔尊和“前辈”都毫不怀疑,自己一旦踏出小黑屋,大概就被天雷劈得灰都不剩。
「老夫能陪聊,能算命,还能看浅看因果」
慕长渊不为所动。
魔尊扬起的手,在七彩圣光的照耀下,呈现出一种几近透明的白,就在佛珠脱手前的那一刻,大阿修罗鬼大喊「老夫还很能吃老夫的魂元是饕餮什么都吃」
慕长渊收回手,冷冷地注视着琉璃佛珠“地狱岩浆也吃”
他眸光潋滟,看人时总带着一种漫不经心,但被注视的对方总会陡然生出一种被野兽拽入水中、即将溺毙的幻觉。
「吃吃没有什么吃不得的」大阿修罗鬼说完又忍不住抱怨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老夫从前好歹是个圣物,哪有谁敢在老夫面前自称本座哎哎哎开玩笑都不行吗,你是不是玩不起」
慕长渊关上门,把佛珠重新戴在沈凌夕左腕上,不耐烦道“本座心情不好,你最好快点弄醒他,不然把你扔出去,禅宗圣物的家底估计还在,你就不好说了。”
琉璃佛珠上荡漾着青色的点点星光,面对赤裸裸的威胁,大阿修罗没出息地拍着胸脯保证“这有什么难的,看老夫气吞山河”
饕餮,姑且这么叫它吧,早已被佛法磨掉了记忆和棱角,它或许太想继续听佛经了,说吞就吞,格外卖力地展现自己的业务能力。
然而大阿修罗魂元深吸一口气时,吞噬时竟把慕长渊留在岩浆里的那缕魂识也给吞进去了
魔尊的魂元与他互有感应,慕长渊忽然间眼前一黑。
魂识混着烈焰岩浆,混乱地翻滚着,不知道撞到了哪里,慕长渊被拉入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场景里长虹贯日,荧惑守心,天道异色斑驳。
骨笛声哀戚回荡在地狱中,引得万鬼哭嚎。
慕长渊一愣。
敲了,这不是那个噩梦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过很快的,慕长渊就发现这一回他的视角发生了变化。
他看到的是沈凌夕看见的景象。
三十三重天的上神一踏入人界,看见的就是生灵涂炭。
战火四起,三毒率领鬼将摧毁了仙盟总部,三界焦土万里,生灵涂炭。
尸山血海中,一道黑影裂地而出,阴邪符咒就像焦土地狱里爬出的毒蛇,雷霆万钧自碧落劈入黄泉,掀起惊涛骇浪,两股灵力对撞时仿佛下一刻就要毁天灭地
慕长渊瞳仁骤然扩大他看见无数修士在这瀑布般的灵流中化为灰烬,忽然觉得心底一阵悲凉。
那不是魔尊的感受,那是上神的感受。
真正让魔尊大人感到震惊的,是面前的敌人是他,但又不完全是。
说毁容一点不夸张,慕长渊好歹是三界第一绝色,然而此刻,对面那张祸国殃民的“绝世容颜”上面爬满了小蛇一样的阴咒,一缕一缕,面目全非。
那些咒语连魔尊本尊都不认得。
慕长渊深感蹊跷,结合之前的种种猜测,又深觉不安。
一方面,医宗放下成见为他医治;刑罚尊者对他触犯门规睁只眼闭只眼;裴青野引火上身给他打掩护;薄欢则趁着所有人都不在,偷偷跑来试探他。
另一方面,孤魂野鬼始终游荡在他附近,慕井说话颠三倒四,三毒强闯仙盟总部。
这一切的一切,直到此刻,慕长渊终于找到合理的解释他打败沈凌夕成为第一的执念,不知什么时候生出了心魔,在他死后发动了神魔之战。
沈凌夕碎掉的金丹、流淌的鲜血,上神失去的一切,都和慕长渊有关。
魔尊心脏突然狠狠抽痛了一下。
他想安慰沈凌夕,张了张嘴,却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因为这是沈凌夕的身体,沈凌夕的视角,慕长渊无能为力。
慕长渊愈发恼火身死道陨天经地义,谁把他从归墟中唤醒的
但形势不容他多想,眼前的景象转瞬即逝,玄黑长袍下锋芒一闪,艳骨刀直接贯穿了沈凌夕腹部
此刻神魔距离得很近,慕长渊能从对方漆黑的瞳仁里,看见天道上神浴血的倒影。
沈凌夕的目光也仿佛透过那片漆黑,看见了什么更深更远的景象,忽然笑了一下。
“慕川,我没有输。”
金色灵力漩涡自俩人脚底岩浆掀起,地狱烈火如瀑布砸落,血色乌云急速旋转。
二刷副本的魔尊不能改变任何事情,只盼望着时间过得快些
可当神体消失在亘古吹来的风中时,慕长渊的心还是揪成一团。
他忍不住喊了一句“沈凌夕”
寒冷刺骨的风刮过焦土,没有人回应他。
但这一喊,那缕魂识便从岩浆中挣脱出来,回到慕长渊的魂元里。
慕长渊陡然从灭世之战的景象中抽离,回到现实的小黑屋,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些信息量,呼吸又顿住了上神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的,就这样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沉静如水。
沈凌夕疑惑不解道“这里就我们两个,喊这么大声做什么。”
慕长渊喘着粗气,喉结滚动,心脏就像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一样,他惊魂未定地瞪大双眼,仿佛要把对方全须全尾的身影烙刻在心底。
“我”
上神见他一言不发,察觉到不对劲,蹙眉道“你好像被梦魇住了。”
现在只要一提到“魇”,就不可避免地想起三毒。
沈凌夕躺不住了,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大病初愈的疲惫感“你看见了什么。”
地狱岩浆一向被认为是世间恶念的实体化,沈凌夕道心中的岩浆从何而来又将去往何处,根本无人知晓。他最难受的时候,感觉身体不受控制,只能通过封闭神识来缓解这种可怕的失控感。
这已经是上神枯坐万年想出的“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倘若真有一天道心损毁,他便独自来善法堂天的“画地为牢”结界里,封闭自己的神识。
再也不醒来。
慕长渊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揉着太阳穴,不经意地试探道“刚才一晃神,我看见自己把你捅了个对穿。”
沈凌夕一怔,但上神早就预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慕长渊好歹是天道认可的恶道之主,对万年后的灭世景象有所感应也正常。
面对慕长渊的试探,上神摇摇欲坠地撑起身体,认真道“不信谣,不传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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