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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不了, 我不渴。”孙大川讪讪的笑了笑,将那颗饱满又多汁的大沙梨推了回去。
他见孙三里还要再客气,当即铿锵有力的拒绝, 道。
“我不爱吃这甜口的, 腻乎”
“啊”孙三里诧异了下, 瞧着孙大川有些发白的脸色,有些莫名和不解,却也不再勉强。
“哦哦,那成吧,对了,大川哥你要不要去营里喝口水”水总不腻乎了吧。
“不用不用家里的活儿多着呢, 给你送完梨子, 我得家去了。”孙大川推拒。
孙三里看着孙大川长手长脚,不消片刻,他便动作利落的将这三箩筐的梨子卸下了牛车, 连个搭手的机会也不给自己。
牛车上, 孙大川紧着扬了扬鞭子, 高声喊道。
“妮儿,哥就先回去了”
说罢, 只见大水牛摇了摇脑袋, 四蹄有劲儿, 踩着不急不缓的步子往前,孙大川又扬了扬鞭子,动作虚虚的抽在牛背在。
瞧他那像猴儿不沾凳的臀, 还有躁动不安的四肢, 无一不体现着心里的着急。
孙大川压低了声音, “走啊, 快一些,脚步迈大一点,回去领你去河堤边吃青草,鲜嫩的
许是听懂青草一词,牛车的速度快了一些,很快,孙大川赶着牛车的身影远了,也小个了,最后成了一个小黑点儿。
“三妮儿,怎么了”
听到喊声,孙三里回头,正好瞧见李打铁和张大头搭着伴过来了。
“打铁哥,大头哥,你们怎么过来了”
“嗐,这不是担心你嘛”
李打铁将胳膊搭孙三里的肩头,单脚吃力,一副吊儿郎当模样,他的视线一低,瞧着那三箩筐的沙梨,诧异不已。
“哟这是乡亲们帮你,将你家姑婆的沙梨收了吗”
张大头也是惊奇。
两人瞧了一眼箩筐,又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大声道。
“哟嗬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哪里就这么夸张了”孙三里笑骂,“都是乡里乡亲的,偶尔搭把手也没甚。”
“这可难说。”张大头撇嘴,“原先我还担心你过几日休沐了才回去,这树上的沙梨会不会被人采空了,回头留个空荡荡的沙梨树给你”
“不错不错,这次山前村的乡亲们总算是做了回人”
“走喽,我们帮你将梨子搬屋里去,回头咱们还得去校武场呢。”
原来,李打铁和张大头两人到底不放心孙三里,便歇了缠斗,和上官告了个假,从校武场那儿过来。
只是,此时毕竟是操练时间,有事也不能多离开。
“对,忙完咱们早点回去,我瞧于副将这段日子有些上火模样,回头心气不顺,我怕他特意抓咱们的小辫子,寻咱们出气呢。”
“哈哈,对对,不能给他抓到小辫了,走走走,咱们快走。”
孙三里诧异“上火了”
“那回头我给于副将送几个沙梨去,不是我自夸,我姑婆种的这几棵沙梨树啊,它们结的果香甜着嘞干燥吃了润肺,上火吃了平肝,好东西呢”
“哟咱们三妮儿出息了,会讨好上官了。”李打铁取笑。
“嘿嘿,过奖过奖。”孙三里憨憨一笑。
“这不是想着咱们这段时间误会人家了嘛,还说他憨奸憨奸的,嘿嘿,可能咱们于副将啊,他就是脸有毛病”
“哈哈哈”
张大头和李大铁听了乐呵得不行。
“行啊三妮儿,这回不说人家憨奸了,改说人家脸有毛病了。”
“真的”孙三里叫屈,“我以前听我姑婆说了,有些人就是脸上有毛病,明明想笑,结果抽抽抽的,就是摆不出个笑模样,瞧过去就像是要哭了一样。”
他停顿了一下,总结道。
“啧,咱们于副将可能就是这样的情况吧。”
张大头和李打铁又是哈哈大笑。
大抵这世界上有一种快乐,就是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说上官的坏话,上官还不知道的快乐吧。
“对对对,三妮儿懂事了。”张大头忍着笑,一脸欣慰,“这是村里的大川送梨子来了怎么不请他进营里好歹招呼人家喝口热水。”
孙三里才是不解,“我怎么知道,大川哥怪怪的,瞧过去就像后头有鬼追撵一样。”
三人抬着箩筐,一路说说笑笑的往营地里走去。
瞧见孙三里自己提了姑婆,张大头觑了他一眼,悬在心口的担心放松了一些。
营地口古树参天,阳光透过缝隙落了下来,黑甲的蝉儿趴在树干上懒洋洋的喊着热啊热啊。
倏忽地,树摇影动,起风了。
傍晚时分,孙三里在小河里洗净了一身湿腻的汗渍和泥巴,随意的搓了搓衣裳,顶着一身清爽的气息,一路和大家伙说说笑笑的回了屋舍。
屋里的同僚吃饭的吃饭,去河里洗漱的洗漱,除了孙三里,倒是没有旁的人。
毕竟是夏日,天热得很,屋里没有风,显得更是闷了,大家伙更喜欢在屋子外头待着。
孙三里收了笑,拖过一张凳子坐下,抓过箩筐中的沙梨,细细的摩挲着沙梨有些粗糙的棕皮。
片刻后,他埋头在双肘之中,下一瞬,压抑的哭声在屋里响起。
“姑婆呜呜,姑婆”
听闻噩耗,回村料理后事没有落下的眼泪,眼下瞧着这棕皮的沙梨,孙三里莫名的落下了眼泪。
没有人,伤心才能肆无忌惮。
角落里,一道旁人瞧不到的影子静静的站着,只见那是个老妪的身影,有些枯瘦,穿一身靛青色的粗布衣裳,头缠一块布巾,显得格外干脆利落。
此时,她背着手,微微躬身的看着孙三里,抖了抖唇,好半晌才喃喃道。
“哭啥,有啥好哭的,姑婆这是喜丧,睡一觉人就没了,多痛快啊,村里还不知道有多少阿公阿婆羡慕着呢”
“莫哭莫哭,姑婆走了,三儿以后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知道没”
孙素芬絮絮叨叨,目光温和的落在落泪的孙三里身上。
落日的橘光从窗棂的缝隙里透了进来,在这祖孙之间切割出一条光线。
一半光明,一半昏暗。
窗棂外头,张大头听着里头压抑的哭声,张嘴正待说话。
李打铁眼疾手快,伸手一把捂住他的嘴巴,揽着肩半拖半拽的将人拉走了。
“好了好了,就让三里一个人待一会儿,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别闷在心里。”
“可是,他这么难过”
“你知道什么”李打铁一拍张大头的脑袋,“哭出来才会放下,闷在心里才是坏事呢,就像咱们受伤了,这闷着哪里能好”
李打铁的视线看向西边,那儿的落日只剩下余晖了。
夕阳的橘光虽然让人心生遗憾,却也格外的暖。
“姑
婆是走上了每个人都要走的路,三里哭出来,以后好好的生活,走的人才能安心。”
渐渐的,屋舍这一处有了走动的动静声。
孙三里赶紧擦了擦脸,又拿手当扇子朝自己的眼睛处扇了扇,呼了两口气,脸上重新挂上了笑意。
“对了,得给大家伙儿分分沙梨,搁久了该孬了,回头就不水润了。”
他自言自语了两句,捡了个篮子去捡箩筐里的沙梨,一边捡,一边自豪道。
“我姑婆种的沙梨就是好”
“嘿,这几个小了些,乡亲们还是心急了些,唉,这般毛手毛脚的,也不知道伤没伤了梨子树。”
他絮叨个不停。
孙老太眯着眼睛瞧,虽然知道她的三里听不到,她还是附和了两句。
就像以往每一次孙三里休沐回家时的闲聊一样。
“可不是毛手毛脚的么,不过没事,姑婆已经教过他们了,以后他们不会了,呵呵。”
和里吏孙秋实和孙大川口中的小性子不一样,瞧着孙三里要将自己辛苦种出的沙梨分给同僚,孙老太没有生气。
她跟在孙三里的背后,瞧着孙三里将沙梨分出去,站在五步远的地方,笑眯着眼睛,和每一个瞧晚辈的长辈一样可亲。
“我家三里就麻烦大家照顾啦,要好好的,大家都要好好的相处啊。”
“谢谢三妮儿,唔,真甜”同僚也不客气,接过沙梨,衣裳随便的擦了擦,直接以门牙啃了沙梨棕色的皮,咬下一口梨肉,雪白的梨子肉一下就沁出了汁水,他赶忙撅着屁股,身子往前拱了拱。
“嗬这汁水真多”
孙三里笑骂,“好你个憨子,都说了不许喊我三妮儿了。”
他捏着拳头扬了扬,威胁模样,“再喊,你要是再喊,下次的校武场比斗,我可就不留情了。”
“嗤,怕你啊,再说了,我叫你三妮儿,你不也叫我憨头吗扯平扯平。”
孙老太瞧着孙三里和其他兵丁热热闹闹的,心里放松,身影也越来越淡,干瘪的嘴边勾一道满足的笑意。
这时,孙三里拎着沙梨来到了一处比较大间的屋舍门口。
这一处的屋舍比较安静,不像孙三里他们这些兵丁睡的大通铺,来来往往都是人。
孙三里踟蹰了下,伸手敲了敲门。
屋里,于常柊眉目一凛。
“谁”
“于副将,是我啊,孙三里。”门外传来孙三里有些憨实的声音。
“哦,是你啊。”于常柊应了一声,使了个眼色,示意它避一避。
双头的鸱鸮喉头动了动,一道寻常人听不到的鸮鸟叫声传出。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声音低沉诡谲,犹如恶鬼在笑。
心事渐了,正要入鬼道的孙老太一僵,面上欣慰放心的表情也突然凝固了。
鬼,鬼鸮
屋里,于常柊正待起身开门,眼睛瞅过桌上,倏忽的又伸手将纸张叠了起来,。
只见上头画得密密麻麻的,有代表青山和河流的标志。
要是潘知州在这,定然认得出此物。
这是一张靖州城的舆图。
于常柊拉开屋门,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响。
孙老太来不及多想,魂体化作一道幽光,猛的钻进孙三里提着的那一篮子沙梨上。
她
自从做鬼开始便藏在这沙梨中,捉弄惩戒偷摘偷吃她家沙梨的乡亲,熟门熟路了,一身鬼炁也能很好的遮掩。
况且,这还是她亲手种下的沙梨树结的果,施肥、抓虫、剪多余的枝桠就跟她的亲儿一搬。
这是她和沙梨的缘分。
是以,孙老太一动不动时,不单于常柊没有察觉,便是屋里的双面鸱鸮也没有察觉。
它闻到门外头有一丝鬼炁残留,双翅一振,猛的窜出木门,掠起一道罡风。
须臾,鸱鸮的利爪抓着院子里高高的樟树枝桠,身体倒垂,橘色和黑黢黢的圆眼环顾过周围,里头有着狠厉和馋意。
沙梨里,孙老太更安静了。
双面鸱鸮蹿得太快,犹如一道龙卷风,孙三里没有察觉,只以为是一阵穿堂风。
“于副将好。”
“是三里啊,有什么事吗”于常柊笑了笑,只是笑意不达眼。
又来了,又来了,这笑得有几分艰难的于副将。
孙三里瞧了一眼,暗自叹了口气。
他真想告诉于副将,他笑得真的有几分假,皮笑肉不笑,大抵说的就是这样的情况。
罢罢,姑婆说了,揭人不揭短,于副将就是面皮不利索罢了,他就不说讨人嫌的话了。
只一瞬间,孙三里脑海里便掠过几道杂思,他将手中的竹篮往于常柊面前提了提。
“于副将,这是我家里人种的沙梨,皮薄肉嫩的,汁水还多,最是养肺去肝火了,您夜里也别太用功,早点歇着,身子骨要紧。”
“养肺去肝火”于常柊眼眸晦涩了一瞬。
他瞧过去是上肝火的模样吗
“是啊。”孙三里点头,“养肺又去肝火,滋阴得很,大人您这些日子太过用功了,瞧过去都憔悴了许多。”
他抬手示意了下眼睛的部位。
“大家伙儿都担心您呢,夜里早点歇下啊。”
于常柊沉默了下。
“大人,那我先走了。”孙三里心里毛了毛,将梨子递了过去,招呼一声,转身便走了。
于常柊提着一篮子的沙梨进了屋,将它随手往桌上一搁,转过头,他的目光落在洗脸盆那处的铜镜上。
只见铜镜里的男子发丝一丝不苟,剑眉入鬓,鼻梁高挺,嘴唇有些薄,本该是意气风发的模样。
然而,那一双眼睛却布满了血丝,眼神黯淡无光,带着憔悴疲惫,就像此时他的心境,迷茫又自我怀疑。
他们真的能寻到冲虚道长吗
东梁,还有复国的一日吗
他的努力,到最后是不是只是猴子水中捞月,徒劳无功又愚不可及
“咕咕,咕咕”
屋里一阵风起,鸱鸮卷着风进来了,它落在桌上,与此同时,一道沙哑的老者声音响起。
“将舆图摊开。”
于常柊收回落在铜镜上的目光,眉眼垂了垂,将所有的怀疑收敛。
一张舆图被摊在桌上,上头被朱砂勾勒了大半张,那是他们探访过的地方。
为了避开顾昭,两人探查得十分小心,因此进度缓慢,相应的,这数月时间竟然一无所获。
鸱鸮的目光落在舆图上那代表惊春路的标志之处。
于常柊注意到了“这一处我看过了,没有冲虚道人的气息,而且你也说了,孔家有神光庇佑,我们不可轻举妄动。”
“我知道。”鸱鸮沙哑的声音就像是喉头处塞了一团粗纱,粗粝又难听,倏忽的,鸮鸟圆眼里闪过怒
气。
“今夜我亲自去探查,你说,孔家有一处果园”
鸱鸮抬头,目光落在于常柊的面上,瞬间,于常柊觉得一股压迫之力朝自己涌来,双面鸮鸟四只眼睛好似都在瞧着自己。
不管瞧几次,他都不是太适应这花羽的双面鸱鸮。
“是,不过”
还不待于常柊将话说完,鸱鸮鸟翅一抬,制止了他的话头,只见它诡谲的鸮眼里闪过一分人性化的眼神。
“你们人类有一句话叫做什么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果园无人守卫,说不得就是顾家那小子的诡思。”
它的声音一沉,“咱们抓紧速度,这靖州城我是不想待下去了,太干净了。”
顾家那小子着实令人着恼,偌大的州城,怎的一个人魂也无
鸱鸮的羽翅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发出饥饿的咕咕声。
于常柊抬头就见鸱鸮有些发绿的眼神,那是馋的。
鸱鸮又叫鬼鸮,盖因其声音可怖,夜里哀叫犹如厉鬼,然而,有一种双面的鸱鸮,那才是真的鬼鸮,它以人魂为食,尤其喜爱食用刚死之人的魂魄,因为新鲜又混沌。
是以,坊间有一种说法,说是鬼鸮声不吉,世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鬼鸮,说的其实是双面鸮鸟。
怕打草惊蛇惊动顾昭,这只双头鸱鸮已经许久未掠食了。
于常柊安慰“鸮君莫急,待寻到冲虚道人,您回到陛下身边,这人魂要多少有多少,定然让您饱肚,享用个畅快”
“是极是极,佳肴总是值得等待的,我且再忍耐一番。”鸱鸮低低的笑着,诡谲又渗人。
夭寿夭寿哦
三妮儿这头头是个坏心眼的,竟然还养了只鬼鸮,它方才飞出去,是打算吃了自己这老鬼吗
呸臭不要脸的,连她这样没两斤肉的阿太都吃,当真是,当真是饥不择食
沙梨里,孙老太安静极了,心里骂骂咧咧的骂个不停,她想象着自己拎着家里趁手的大竹竿,把这两畜生打了又打。
听着这两畜生打坏主意,忧心侄孙的孙老太暗下决心。
鬼鸮她奈何不了,一个凡人她可不怕,等着,寻到空档,她一定将他肚子摸了
反正这活儿她熟着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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