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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可不可笑
殷天凌晨4点才回分局。
张乙安不动声色地压着她去买验孕棒, 两人在卫生间捣鼓了半小时,虚惊一场。
米糯糯没来报到,估计是累狠了, 经期的日子起了浮动。
天地曛黑。
薄雾蒸腾。
只有早点铺在热火朝天地备货, 绵厚的挡帘里橘色朦朦。
淮阳分局5层跟菜市场一样喧嚷和沸腾,“叽叽喳喳”地碎声蔓延出楼梯,氤氲到街面。
白萝卜殷天悠悠踟蹰,臃肿地挪进大门。
5层电梯门一开。
烟味、泡面味、槟榔味、盒饭味、憋闷的霉味、人肉味井喷而来, 直接将她熏出眼泪。
刘秀瑛正含着烟从卫生间出来, 看到她一愕,“不是让你休息吗
殷天连打两个喷嚏, “休息好了。”
“你这凌晨四点上班和早上八点半上班有什么区别, 还能差你这四小时”
殷天看白板前人头攒动“有新线索”
“刘秉如不是说那时东茂广场有8个出口吗, 但并非都有监控, 小晗就提了一嘴, 监控没有, 可有保安啊。”
殷天擤着鼻涕,颇为赞同, “99年东茂市场算是地标, 繁荣, 在那儿当保安体面, 短时交替的不多,大多是长工, 倒是便于追踪。”
“小晗和丽子去调了99年年底八个出口的保安名单, 现在已经排除了两个。
殷天走近白板,康子递给她一份名单。
刘明辉、魏辰国、徐汇飞、夏谷、马明通、向三汉。
还有详细的住宅地址和电话。
康子将人名圈出,“电话都打了, 大多是空号,得按地址走一趟。郭队和侯琢去找向三汉和马明通了解情况了,夏谷住的远,小晗和小丽已经出发。”
“刘明辉,万安楼万安楼是在老城吧,”殷天调出地图,“7栋1101。”
刘秀瑛探头研究,“万安楼再过去三个街区就是徐汇飞的三明园,能把俩一并走了。”
殷天拽着刘秀瑛,“那还等什么,走着。”
刘秀瑛迟疑地盯着她肚子,“你ok吗”
“没怀,身子倍儿棒走走走走”
两人披霜冒露,赶往老城。
城中城是淮江老区的特色。
市井味芬芳馥郁,鸭鹅同鸣,铺头挨挨挤挤,狭小且丛杂。
老饕们常来这寻食,那有一股粗野、奔放且原始的民间滋味,从泥土中蔓蔓日茂。
什么是城里人,什么是城外人,甚好分辨。
城外人衣着挺拔。
城内人穿着棉拖,羽绒裹着睡袍,蓬头垢面的下楼,一手捏一根长筷,扎穿五六根油条,提溜着,另一手端着搪瓷盆的虾米豆腐脑,悠悠来,悠悠走,最惬意。
小小一方城,有一样吃食全国驰名。
每到夜间十点,劏猪的厂房会将最鲜嫩的内脏源源输入老城,那里有5家粥铺,沸腾的米液粘稠,猪杂一烫一滚,鲜得让肠胃酣歌,是孙苏祺和郭锡枰的最爱。
殷天和刘秀瑛到了万安楼7栋1101室。
敲了半天门,没人。
邻居穿着人字拖,10个脚趾冻得红油油。
顶着鸡窝脑袋,抓着5份土家酱饼,从楼道拐进来,看见两人,“他不在”
“那在哪儿”
“店里啊,老刘包子,出去向东第一个街口,人最多的那家。”
老刘包子是老城一绝,12种口味里以麻辣鱿鱼和麻婆豆腐馅最出名。
殷天不想惊动民众,直接排队买包子,对菜单研究了半天。
轮到她了,殷天将警官证一晃,“刘明辉”
圆盘大脸的男人带着憨气,被蒸得红光满面,他始料未及,愕在了原地。
“别慌,就打听点事儿,我要俩麻婆豆腐馅的,”殷天扭头看刘秀瑛,“你要啥”
“素三鲜。”
“俩素三鲜,一共多少钱”
刘明辉诚惶诚恐,“客气了不是,哪儿用你们掏钱。”
“不合规矩,多少钱”
“麻婆豆腐3块,素三鲜2块。”
“1999年你在东茂市场当保安” 殷天掏出10元,
“对啊,这你们都知道。”刘明辉将包子一递。
殷天一接,烫手,“11月初有一男孩走丢,他妈在市场里闹得动静特大,你记得这事吗”
“老丘,你来盯个场”刘明辉大嗓门一嚷,两手在围裙上一蹭,翻开挡板,出了小店。
“我知道那事,时间久是久,但那事太烧心,跟刻脑子里一样。”
“那个孩子母亲”
“见过,出事之后她找过我两次,可怜人一个,急疯了,可我真没瞧见,没法帮啊,我是西边3门,那个门主要走车的,除非孩子被带上车了,不然腿着的,从我这走特打眼,不可能看不见,我这人记性好,领导当时也问过我很多次,真没瞅见。”
“说说当时什么情况”
“当时吧,保安部通知我们,说有一孩子丢了,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和裤子,让我们注意,可到了晚上闭门都没找见,然后加班组了个搜查队,一层一层找。”
随着记忆一萌动,刘明辉眸子里的愁肠积压起来,长叹一气,“当时我就一小年轻,连女朋友都没交过,我看那孩子的妈最后喊得,你们是没听见,太揪心,我腿肚子直打颤,半夜回宿舍,破天荒给我妈打了一电话,当父母,”他摇了摇头,“不容易,真不容易。”
“你的门是走车的,那主要走人的是哪些门”
“西1东1,西4东4。”
“你们住家还是住宿舍”
“保安部有宿舍,家在外地的可以申请,本地的他们不愿意住,都回家。”
“那你对这5人什么印象”
刘明辉接过名单,上面写着魏辰国,徐汇飞,夏谷,马明通,向三汉。
“魏辰国和夏谷都是本地人,他们不住宿舍。徐汇飞和我是同屋,他是他哥介绍来的,老实巴交,之前务农的,说是收成不好就来城市打工,特朴实。他媳妇和他妈在农村,每个月,自己留一分,九分都寄回家,是我们那爱家的标杆人物。”
殷天啃着包子,好吃得“哼哼唧唧”。
她头一次吃麻婆豆腐馅,又烫又辣,豆腐入口即化,她含糊不清地开口,“那马明通呢”
“隔壁屋的,絮叨,比老太太的嘴都厉害,但心眼不坏,爱占点小便宜。向三汉住楼下,不熟,见面就招呼一声,听说他以前风光,是个包工头,结果被坑了钱,只能干保安了,他心气高啊瞧不上我们,心情好了,就哼一声,心情不好,装听不见。”
“那这几个人对应哪几个门,还记得吗”
“我是西3门,徐汇飞是西2门,马明通东边的,具体是哪个记不清了,反正不是1就是2,其他的忘了,太久了,我和徐汇飞同进同出,又是隔壁,我就记得他。”
“好嘞谢谢啊,”刘秀瑛已经把素三鲜的两个大包吃完了,“真鲜好吃,难怪人多,生意兴隆啊刘老板”
两人把刘明辉的名字划去。
转过街角向三明园走去。
老街的早点铺囊括天南地北,三山五岳,可餍足于所有地域的饮食习惯。
殷天没少吃,一看谁家开档,立刻就去凑热闹。
她心里有数,心里挂着案子。
可她真是饿,好在这时间段没什么人,付款拿货,速战速决。
三明园是筒子楼,环境差,垃圾排排坐,一股馊了的饭菜味。
一层19户,一共24层。
家家户户门口堆着鞋柜和铁架,还有养仙人掌和君子兰的,耷拉着。
仙人掌从根里开始烂,流着黏水。更甚者,在走廊砌灶台,锅碗瓢盆,油盐酱醋,巨细无遗。
刘秀瑛刚要敲门。
脖子上挂钥匙的初中男孩猛地拉开门,两人差点撞个满怀,又迅速弹开。
男孩瘦猴一样,两眼放精光,提着书包声音响亮,“你找谁”
“徐汇飞是不是住这”
“爸有人找”
小男孩踩着风火轮在走廊狂奔,“哐哐”拍着走廊尽头的铁门,“孙胖子你个死胖子快点天天就你最慢”
一女人哼着歌探头出来,戴着围裙,两手油酥,“你们找谁,我男人在厕所,”
刘秀瑛亮了证件,“西城分局刑警队的,找他问点事。”
“呀,警察同志他是不是犯啥事了,你跟我说,我教训他。”
“说啥嘞,你知道个球,”男人把老婆往屋里拉,有些窘迫,“见笑了,我老婆就这性格,没大没小的,警官进来说,外面冻人。”
小屋虽破旧,却整洁。
女人正在烙饼,葱香一上头,殷天觉得自己又饿了。
“跟你打听一下,1999年的东茂市场,你在做保安,看西2门。
徐汇飞连忙递水,连连点头,“看过一阵子东3门,看过一阵子西2门,怎么了”
他老婆身在厨房,心在客厅。
好奇得猫爪挠心,摊饼的身子都快滑出厨房。
“你对夏谷,马明通,向三汉这几人有没有印象”
“谷哥,喜欢来点小酒,马哥是老大哥,教我好多事,可热心了。向哥我就不熟了,他这人挺不爱说话,又是负责东边的,平时也不住一起,没得聊,知不道。”
“现在跟他们还有联系吗”
“早没喽,我02年走的,去当卡车司机了,那个拉货挣得多,还能带老婆一起。”
徐汇飞的老婆半张脸都搭在厨房门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锅里“滋滋”油香,第一批出锅的,金灿灿,焦脆脆。
“他们这三人,哪个看西1东1,西4东4。”
“都是交换的,谷哥好像看过西1门,其他,哦,马哥在东2,向哥我不记得了。”
葱油满屋芬芳。
殷天刚说完“谢谢配合”,肚子对香气做出了绵长的回应。
刘秀瑛“噗嗤”一声没憋住,哈哈笑。
徐汇飞有些手足无措,装作没听见。
“哎呦你个呆子,”女人拿了四张饼跑出来,“自己家的,就图个干净,这饼是我姥姥传给我的,手艺好,里头千层呢,还有肉糜填着,保准香死”
殷天也不客气,伸手要掏钱。
徐汇飞忙挥手拒收,死活不要,把殷天和刘秀瑛往外轰。
殷天在走廊里一口接一口,吃得极卖力。
嘬着指头,“这也太香了,这要开我们分局门外,我天天得买。”
刘秀瑛很嫌弃,“走哪儿吃哪儿,猪都没你开怀,你都把食物吃哪儿去了,光长胆子不长肉。”
回分局的路上,殷天分别给郭锡枰和小晗打电话。
一个不接,一个占线,不知那两边情况如何。
天光已大亮,今日可算盼到了太阳。
像个温吞的溏心蛋,半死不活地升起来,没什么温度,还是冷冽得风刀霜剑
“小晗能力很强,得力干将啊。”
“他对于我,就像你对于郭锡枰,我是把他当接班人培养的。科班出身,能力斐然,年年奖学金,也能打,卧底卧得比匪头还匪头,他要是不当警察,真能去演电影,长得也帅”
车子一驶入分局。
殷天和刘秀瑛同时一怔
台阶上竟站着孙小海。
刘秀瑛停了车,躲着孙小海视线。
她怕两人都尴尬,装看不见,对着殷天向门里指了指,“我先进去跟他们通气。”
殷天一脸坏笑,“去去去。”
孙小海目色沉沉,穿着藏青色的羽绒服,眼神追着刘秀瑛背影,迷情中压着克制。
殷天打着饱嗝儿缓缓踱到他身边,“你怎么在这”
“我妈来了,她听说了刘秉如的事。”
殷天大惊,“那你不上去陪着又打起来了怎么办上次把半张脸都挠烂了”
“我不想见。”孙小海睨着脚尖,踢踏着石阶,蒙着层薄怒。
殷天知道过往的撕扯,可刘秉如苍旧的面貌和糜烂的脓疮再次滚涌在眼前,她轻轻一叹,“你应该去见见。”
“这是我的事,姐您甭劝我。”
“我听说她站在西城分局大门的西边,从你家到大院得走那条道,但你心里膈应,春夏秋冬三百六十五天,都从棠溪街绕到东边,再进院,是不是”
“我小学被霸凌了三年,都是因为那次家长会。她打我爸的那巴掌也扇在我脸上,我成了这个城市治安不好的源头,您说可不可笑。”
“可笑,太可笑。成,那就按你的意思来,咱不见,等会我把你妈送下来,放心,她拷着呢,挠不了王姨。”
殷天上台阶,走了几步顿然,可能是吃撑了,满腹涨得憋屈。
她艰深地回望他,“刘秉如从来没有刻意针对孙队,也不想中伤你母亲,她只是不放过真相。为什么让你见,见了你就知道,这么多年,她最不放过的,是她自己。”,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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