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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的来日方长, 却是一场笑话
庄郁刚割了半截小口。
门口响起急迫地敲门,有个女人大嚷,“耽误事嘛不是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维修啊”
庄郁垂眸看着殷天的眼神, 已然浑浊且呆滞。
她的膝盖还顶着她肚子, 像个泵,随着起伏的按压, 四个泉眼汩汩喷涌, 在瓷砖上积蓄成一团团芬芳的牡丹,而后凝聚成一面旗帜, 火红且绚烂。
庄郁收刀起身,重新戴上棒球帽和墨镜。
出门的刹那,余光瞥见那个焦灼的女人正跟不远处的保洁沟通。
一个丸子头, 脖上套着u型枕的年轻女孩打着电话跟庄郁擦肩而过,进了卫生间。
猝然一声惊叫
她双膝瘫软,摔跌在地上,指着殷天“啊啊”叫唤。
保洁和女人匆匆而来,傻愣在原地。
残破的板门,倒扣的垃圾桶,喷涌的水龙头和血泊中静躺的女人
“死人死人了死人啦血啊, 都是血啊”保洁冲出门扑向路过的机场人员。
女人拖着女孩往外退, 女孩站不起来, 吓得“哇哇”大哭。女人显得冷静些,向门外围观的人喊, “报警啊,报警,快报警, 打救护车打120啊”
行李提取处的转盘旁,两个硕大的箱子已经搬下,4人向出口走去。
米和俩胳膊夹着自己和殷天的羽绒服,低头发信息还没好吗我等会下单买点开塞露。
出口沸腾。
雄起雌伏的尖嚷从卫生间外传出,“死人了”的呼号层层递进,绕上了机场恢弘的顶篷。
这声势浩大的骚动惊扰了米和和老莫,他们同时侧头
一个丸子头女生跪地哭喊,保安和地勤疾跑而来,出入着卫生间,有交流有争执,难掩慌张之态。
米和脖颈一痛,那咄咄逼人的尖锐屠刀再一次出现,“咔嚓咔嚓”去而复返。
他心下一片茫然,步子不受控地挪了过去。
挨近了门,挤过了人群。
殷天雪白得像个瓷人,在浓郁的火红中是朵绽放的白鹃梅,灵动得似个仙人。
米和“哼”出一声,身形打摆得直晃。
老莫也挤进来,脸色骇变,“天儿”
她迅猛地扑到殷天身侧,死死摁压伤口
侧脸瞪着米和,“过来啊傻了啊他妈过来摁着啊艹傻子吗”
米和浑身惊颤。
屠刀斩落,头颅滚地,开始蹦跶地向前跳,充满了活力米和踉跄地一磕绊,直接跪向地面,手脚并用地爬过去。
他几乎说不出话,“小天小天”
他那落地的头颅满脸卑怯,满脸伤痛,正用力地拱着殷天无知无觉的面庞。
幻觉,这是幻觉,米和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头颅嘎然消失
老莫堵着两个窟窿,他颤颤巍巍按着另外两个,刚一抚触,热血覆满双掌,滚烫得直灼人心。
地勤冲着对讲机喊话,慌慌张张蹲下查看殷天情况,“你们一起的”
米和颤声,“她是我爱人。”
“我们已经报警了,也叫了120,我同事去拿急救包了,还有什么情况你们跟我们说”
阿成找遍了所有的犄角旮旯,“她的包呢,还有手机呢”
“抢劫吗”地勤骇然,“在机场,这么光天化日”
“是故意杀人,”阿成信誓旦旦,蹲下捏着米和肩头,“阿和,是庄郁,一定是她,她来抢资料了。”
殷天双颊从白镀成了灰。
恍惚能听见声响,可有一层塑料膜紧紧包裹她双耳,“嗡嗡”得不清不楚。
意识像个萌小的鱼崽,游啊游,越来越透明。
周遭越来越漆黑与冰寒,游啊游,快冻透了游啊游,消失了
“甭他妈管是谁了她来不及了她要不行了”老莫涕泪惧下,“120什么时候到啊”
阿广拿着急救包进来,然而轻薄的纱布一触碰腹部,瞬间被浸染成枣红的嫁衣。
“不能再等了”米和终于冷静下来。
他三下五除二把衣服脱了,扎紧殷天腹部,一把将她抱起。
几个地勤人员帮他们拿着行李和衣物,一队人风风火火向停车场跑。
最近的三甲医院是淮江仁和医院。
阿广开车,米和抱着殷天钻进后排。
老莫坐上了阿成的摩托,当先遣部队。
“老殷小妈”
殷天的头枕在米和腿上,眼角沁出泪花,她疼得钻心刺骨,喉咙淹着血,她突然对孙耀明的死亡心领神会了。
四个洞,肚子上四个洞。
她恍恍惚惚看到车内顶有四个黑影,个个都是手拎镰刀的死神样子,越来越清晰。
“老殷小妈”殷天讷讷开嗓,血花呛出来,顺着面部的脉络,汇向眼窝。
“我知道我知道,”米和泣不成声,“照顾好他们,他们是我的父母,我照顾他们”
“小天我求你,我求求你撑住,”米和想给她擦脸,可他腾不出手。凄入肝脾让他全身弥漫着一种神经性的疼痛,心脏几乎是滞缓的,停歇的,米和痛得五官纽结,“你自己说来日方长,你自己说的你不能不算数你让我怎么办,你不能这么丢下我你让我怎么办啊小天”
“黑心羊,”殷天的眼泪滑落耳侧,“黑心羊”
米和将耳朵压向她唇齿间,殷天含糊地吞吐,“不要像米卓我爱你的很爱很爱,我这样的人很爱你啊”
米和呜咽着,将头抵住她额间蹭着。
血迹沾染在他脸上,不是腥气的铁锈味,是那袅袅檀香,是菩萨的芬芳,殷天陷入了昏迷,菩萨也不醒了
米和猝然闭眼。
他心脏悸动,跟着停了。
阿广的车前是阿成的摩托。
老莫手掌全是浓血,黏黏腻腻,抓着手机都打滑,她羽绒服来不及拉上拉链,大风呼呼往里灌。
她给孙苏祺打电话,不料接听的是郭锡枰。
他俩正在法医中心办公室吃午饭,郭锡枰听了片刻,霍然起身,将椅子带翻,孙苏祺瞠目结舌地看着他撒腿往门外跑。
邢局的办公室内正在开小会,顾大姐汇报着2019年入职分局的特批人员名单。
档案还没翻开,郭锡枰破门而入,几乎是在咆哮,“天儿在机场被捅了四刀”
邢局和顾大姐同时魂慴色沮地抬脸
邢局厉声,“你说什么”
“她怎么会在机场,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个行动老莫她一个朋友来电话,说她可能是被庄郁捅的,现场还遗失了双肩包和手机,天儿失血过多,现在在去仁和医院的路上,她状态很不好,可能快快快不行了。”
“小顾你先出去”
顾大姐整个人都傻了,第二声才惊醒,震惶地向外走,轻飘飘的。
邢局招手让郭锡枰到办公桌前,一按回车键,电脑屏幕上文档弹出。
郭锡枰躬身一目十行,是41号虹场路灭门案的详尽作案计划。
“她去曼谷拿证据了,我特批的行动。现在的情况老殷知道吗小张呢”
“张姨还在楼下解剖闫栋斩首的那两个老头。”
“你把她带去仁和,我联系老殷,动静小一点,别乱阵脚,千万别乱,把一远叫进来。”
“好,咱们随时联系。”
解剖室内。
张乙安正屏息地查验着内脏,郭锡枰举步生风而来,“张姨,咱们去一趟医院,有点急事要处理。”
张乙安举着两手,“有新证据啊”
“对,新证据。”
快速做了收尾工作,她拎着法医箱随着郭锡枰下楼,一踏出电梯,直迎泪流满面的顾大姐。
两人皆是一惊,顾大姐忙扭身跑向卫生间。
一层所有警员的目光齐齐聚焦于她身上,又飞快地躲闪撤离。
张乙安心尖一慌,她太熟悉这种藏头漏影的感觉了,一把拉住郭锡枰,“怎么回事老殷怎么了他怎么了”
郭锡枰将她往外揽,踌躇得不知该怎么表达,“不是老殷,是天儿。”
“天儿”张乙安蹙眉,“她飞机刚着陆啊,她她还给我发了信息了呢,我问她晚上回不回来吃饭,”张乙安手忙脚乱地掏手机,硬吊着一口气,“你看啊,你自己看,她给我发信息了,她能有什么事儿”
“张姨,别慌,她现在在医院需要你的帮助,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咱们千万别耽误时间。”
“好好好快,快走”
张乙安到医院时,殷天已进入了手术室。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老莫和米和身上斑斓且浓烈的血迹,她是法医,她太清楚这样的出血量意味着什么。
身子晃悠悠地歪斜下去,被郭锡枰一把搂住。
张乙安刚要开口,护士扬声高喊,“殷天家属,殷天家属在不在,来交流室。”
老莫和阿成忙拥上前。
张乙安身子瘫软,几乎是被郭锡枰和米和抬进去的。
医生从手术室内部推门而入,“我先来交个底,情况不是很乐观,家属做好心理准备,供血虽然解决了,但入院前急速失血过线800毫升,器官和脏器缺氧絮乱明显,我们会尽力,但很可能不尽人意,现在要签病危通知书,你们谁是直系亲属”
“我”张乙安闷哼着,“是我,我是她妈妈”
她抓住笔,笔尖哆嗦地穿刺着纸页,张乙安连忙用左手压着右手,好脾气地忍泪解释,“我之前没签过,我有些紧张”
老莫不忍看,将头埋进阿成怀里。
米和眼观鼻鼻观心,瞧不清面容。
张乙安瞪着那一个个蝇头小字,它们在她眼前狂乱的飞舞。
越想看仔细,就越是参差
她深呼吸着想落笔,可就是颤栗不止。
老殷突然风风火火闯进来,直接抢了笔,一挥而就,签下龙飞凤舞的殷田民。
“我是她父亲,麻烦您了大夫,请你们尽力。”
“会的。”
老殷面色无常,镇定得近乎冷漠。
像在吩咐着旁人的家事,“她出外勤的第一天,我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我每天都在做这样的准备,以至于哪儿天真的来了,没那么多痛苦。”
他粗鲁地刮去张乙安的泪水,瞪着郭锡枰,“我早跟你们说过,早说过不让她搏命,你们嫌我拦路啊”他突然暴喝,“我是拦路吗我就是不想有这么一天我就错了吗我是不称职,可我想保她命我错了吗”
他蛮牛一样把笔扔了,冲向楼梯间,瞬时没了踪迹。
米和拍抚着情绪崩溃的张乙安,将她扶回手术室外。
时间过得胶着,迂缓,怠慢,这是等待的情绪。
它又过得快,一刻钟,一刻钟,“呼呼”地转圈。
医生没有再出来。
红灯也灼灼不灭。
1个小时。
2个小时。
3个小时。
老莫椎心泣血地拽着张乙安袖子,“小妈是我,都是我我如果在那儿等她,就不会出事了,我干嘛要走啊,我就应该站那看着她”
阿成僵硬地摆动着身子,箍住老莫。
他满脑子都是后怕,此刻惊涛骇浪,“她不会停手,你站那她也不会停,她会连你一起杀。”
张乙安捏了捏老莫的手,“跟你有什么关系,没事的小莫,她没事的,我之前请大师看过她的命,”张乙安的状态很亢奋,哭声直上却执拗地抻脖呐喊,“她命硬得很,比她老子都硬,她就是长命百岁的命她是斗士,她打不死的,她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她把他,把小郭都砸骨裂了,她啥事没有啊,她是罗汉金刚的命”
老莫挣脱阿成。
紧紧抱住张乙安,“对天儿是小强,无敌小强,打不死的宇宙无敌小强”
手术室的楼上。
老殷一个人站在走廊中,余晖的万霞之光将他裹成了斑斓的糖果色。
米和站在楼梯间的暗处,徐徐踱出,“爸”
老殷猝然一震
扭头看米和,竟有片刻的忪怔。
老殷更老了,眉角沧桑,身子佝偻,肩也垮了,像被打蔫了,如只丧家犬。
两人并肩立在窗前,谁都不说话,糖果色渐渐消遁,暗淡了,无味了。
斜阳的沉落中,万家灯火粼粼闪烁起来,浮光跃金。
老殷终于憋不住,苍哑的声音从喉头嚅嚅嗫嗫,“她有说什么吗”
米和揉了揉鼻子,“说了两句,第一句,让我把你和张姨当成自己的父母,陪伴你们,照顾你们,替她养老送终。”
老殷喉头发出一丝悲鸣,又被生生咽下。
米和凄怆地笑了笑,“她是在给我肩膀加压,让我有牵挂,让我有责任,用羁绊来阻止我成为我父亲。她都不想一想,我怎么会跟我daddy一样,我要是那样,就不值得她爱了。”
米和这次没流泪,用强大的自控力抑制着悲情,“我爱我父亲,也怨恨他,怨恨在我心生绝望的时候放弃了我,我那时候那么小,那么需要陪伴。知道小天的存在后,我也很厌恶你,因为我能共情于她当时的绝望,她一遍遍的求救你怎么能做到充耳不闻。”
“对啊,我怎么能做到充耳不闻,我也一遍遍问我自己。”
米和摇头,“所有发生的事情都具有合理性,你把工作摆在她前面,把国摆在家前,把大爱摆在小爱前,是你个人的选择。我已经不厌恶了,个体的行为而已。小天这辈子需要一个把她摆在最前面的人,我做到了,如果有一天我彻底替代了你,成为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也请你不要有怨言,因为我就是比你更爱她。”
老殷侧身盯着米和,“从小到大,她没正眼瞧过我,她觉得我无能透了,41号联排是我的耻辱柱。她觉得我不是个合格的父亲。我死不认错,也不服软。我俩都跟倔驴一样,她的某些特质很像我,所以她如果,如果以后有伤害到你,你千万不要责怪她,不是她不好,是我不好,我先给你道歉。”
老殷碎泪点点,“米和,我当时对你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不止是怀疑你身份,还有嫉妒。太嫉妒了,她会用全力去维护你,她她从来都没有这么维护过我我是他父亲啊,她就这么厌恶我吗”
老殷垂下脑袋。
涕泗滂沱。
“第一句话给你们说的,第二句跟我说的,她说我这样的人,很爱你。什么样的人我一直想补全这话,想了又想,刚刚才补完我这样对人性持本能怀疑的人,很爱你;我这样冷心冷情的人,很爱你;我这样极端但赤诚的人,很爱你。”
米和从衣服的内兜掏出一个绒缎锦盒,手指一翻开,躺着一双精巧的对戒,“本来想今晚在家吃饭的时候拿出来,好看吧,”他得意地笑,“我挑了好久好久”,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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