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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流了一地。黑马连一声嘶鸣都没有发出,就那般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倒在地上也是站立的姿势。
完完全全做到了不远处旧主人曾经说的话,站着生,站着死。而作为它的旧主人,申小甲却忽然单腿屈膝跪地,弯着身子,看着那滴挂在它眼角的浊泪,对手握银枪的大将军央求道,
“小黑何其无辜请伯父将它还给我,或许还能抢救一下它是老曲花了十两银子买来的,平时宝贝得不行,我之前到白马关都舍不得骑着它,为了给它找个伴儿,还专门买了两匹老黄马”朱怀仁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提起银枪,又一次狠狠地插进黑马的马肚子里。
黑马浑身一松,彻底没了气息。申小甲脸上的神情一滞,不再言语,只是低着头沉默。
朱怀仁先前就没有说话,现在更不可能对申小甲说些什么,紧握着滴血的银枪,冷冷注视着申小甲,宛如一尊雕像。
那些幽狼铁骑也是沉默地侯在一旁,双眼之中没有半点波动。气氛压抑到极致,申小甲反而笑了起来,起先是微弱如哭泣般的低笑,渐而是大笑,最后是狂笑。
他撑着火刀,重新挺直了弯曲的腿和腰,然后抬起了头。他的眼前是黑马腹部流淌出来的红色,他的身后是从清风馆四处汇聚在一起的红色,他身上的衣衫是红色,他满布血丝的眼底也变成了红色,他的嘴角还挂着几缕红色,在整个这样红色的世界,他那黑白各半的头发和苍白如纸的脸庞显得尤为显眼。
那些整齐列在清风馆两侧的幽狼铁骑俱是被这诡异的情景惊了一下,微微有些骚乱起来。
“你在笑什么”冷哼一声,镇住骚乱的幽狼铁骑,朱怀仁眼神冰寒地盯着申小甲,沉声问道。
申小甲依旧癫狂地大笑着。
“你在笑什么”朱怀仁脸上的寒霜更甚,厉声喝问道。申小甲还是没有回答,就像被一个点了笑穴的人,不可遏止地狂笑着。
笑着笑着,眼角淌出泪水。那泪水也是红色。笑声在红色泪水溅落地面那一刻戛然而止。
“我笑这世道混沌,黑白不分,谁有钱有权,谁就有话语权,地位低下者,只能含冤受辱,忍气吞声”
“我笑这苍生愚昧,只为了果腹而生,纵然是被踩在泥地里,只要还能苟活,便不会奋起反抗”
“我笑这时代错乱,像极了书里的年岁,但又不是书里的王朝,只能说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仿佛什么都变了,又仿佛什么都没变”
“我笑我竟然妄图独善其身,远离是是非非以前听过一句话,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没人真的可以退出,现在仔细想想,确实有理。”
“我笑隐忍只能换来得寸进尺,我笑宽厚只能换来埋怨,我笑仁义已死,廉耻不再,君不君,臣不臣,父非父,子非子”
“我笑你聪明一世,威武无双,却终究还是个别人栓养的大笨狗”申小甲满脸嘲弄地看着朱怀远,嗤笑道,
“你以为你今日摘下我的脑袋,那个人就会把绿袍儿送还给你吗你以为只要照着那个人说的去做,他就能放过你你胡子都白了,该不会还这般单纯吧”朱怀仁皱起眉头,沉默了片刻,冷然道,
“你不该来京都的,这一切皆由你起,自然应该由你而终。”申小甲歪着脑袋道,
“这一切真的是因我而起的吗就算没有我申小甲,还有张小甲,李小甲,这世上有很多人,不会因为缺了谁就会天地毁灭,也不会因为多了谁就变得混乱无序你我皆是这世界的一粒沙尘,能有多大的力量去改变什么自打来到京都之后,我每天都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地活着,尽量保持低调,尽量当个小透明”
“参加万众瞩目的神捕大赛,还得了个第二名,这也算低调去酒楼吃饭,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了三省书院的学生和宫中编撰的儿子,这叫小透明”
“这些都是他们自己找上来的。”
“有人拿刀架在你脖子逼你参加那个什么大赛吗有人捏着你的手臂揍那个编撰之子吗申小甲,你本就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人,在月城,在白马关,很多时候看似形势所迫,其实都是你主动过滤了其他选择,只给自己留下一个最为让人瞩目的路子,不管是月城的触底反弹,还是白马关的力挽狂澜,这都不是普通人会做出的选择,大部分人都会选择默默忍受这条最容易的路,但也是对别人最没有伤害的路。”
“我为什么要因为别人而默默忍受每个人来到这世界只有这一次机会,我凭什么要委屈自己,让别人满意谁让我活得不开心,他也就别想好过,谁杀了我的朋友,我就宰了他,哪怕这个人曾经也是我的朋友谁和我过不去,他也别想如愿以偿,哪怕这个人看上去是个大慈大悲的活菩萨”
“现在让你不痛快的是皇帝,是这个天下最有权势的人,你又打算怎么做”
“你说呢”
“你做不到的你知道你的前面还有多少人等着吗那些人可能和我一样,跟你相熟,也可能与你素未谋面,即便你闯过了所有阻碍,身为废人的你,如何面对神功大成的他”
“我最近在看书,那书里有答案。”朱怀仁认真地盯着申小甲的眼睛看了许久,轻叹一声,
“你确实和这个世界的绝大数人都不一样多说无益,还是用行动证明给我看吧”申小甲双眼半眯道,
“要如何证明”朱怀仁银枪一挥,指了指清风馆门前的幽狼铁骑,淡淡道,
“一柱香内,我不会出手,只要你能在我的这些部将手下撑着不倒,我便认为你有翻天覆地的能力,证明你可以解决一切问题,除掉我的顾虑,届时我的面前也会出现另外一条路”申小甲扭动几下脖子,挽了一个刀花,环视围在清风馆外的幽狼铁骑,轻笑道,
“我还以为是要我上天去摘星星呢这多简单呐来来来,哪个想死的先上来,让小爷我砍上一刀作为第一个出头的,小爷一定格外温柔,谁让小爷我在老家还有个绰号叫温柔一刀呢”话还没说完,只见黑压压的大军中忽然掠出一骑,迅如奔雷,一声大喝惊断申小甲的话,
“竖子休要逞口舌之快,且先吃爷爷一刀”眼间便至申小甲身前,马背上的朱广横出一刀,在刀锋即将落在申小甲身上时,却忽地调转了一下方向,反握钢刀,用刀柄狠狠地撞了申小甲胸腹一下,势大力沉,但很有分寸,动作极为连贯,仿佛这个转变已经练习过千百次。
申小甲因为猝不及防下,无法避开,立时喷出一口鲜血,倒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朱广轻蔑地笑了笑,
“就你这样,还谈什么翻天覆地你还是先从地上爬起来再说大话吧”申小甲抹了抹嘴角的血渍,脸色比之前更白了几分,但心底却是稍微好受了一些。
方才朱广这一击,力道巧妙,正好将申小甲体内的瘀血迫出了一些,不仅没有加重他的伤势,反而让他的身子更加轻便灵活了一些。
从这也能看出一点朱广的态度,并不想真的取了申小甲的性命,但碍于军令,不得不出手,为了防止军列中有愣头青真的对申小甲痛下杀手,这才一骑当先,做了个表率。
而朱广是朱怀仁的义子,从某种角度来讲,他的态度也代表着朱怀仁的态度。
申小甲心中有了这种明悟,脸上的阴郁也少了几重,紧了紧握刀的右手,狞笑道,
“区区一个你怎能让小爷爬不起来,至少得一百个啊”那些幽狼铁骑偷偷瞄了脸上毫无波澜的朱怀仁一眼,而后面面相觑一番,只要不是个傻子,都明白了自家大将军的意思,犹豫了一小会,然后慢吞吞地举着长矛或者钢刀,懒懒地攻了过去。
乒乒乓乓。申小甲握着火刀,在长矛与钢刀的劈砍下,游刃有余地腾挪翻转,时不时挥出一刀,斩断一两根突然冒尖的长矛。
与其说这是一场生死考验,更像是一场没有排练过的拙劣的表演。观众当然不止朱怀仁一人。
所以,在申小甲和幽狼铁骑你来我往地舞动了半盏茶的时间之后,一道尖细的声音突地从清风馆内某处传来,
“原来这就是传闻中的幽狼铁骑啊,真是让咱家大开眼界了”申小甲循声回头望去,随即停了下来。
那些幽狼铁骑见申小甲突然停下,也只好跟着呆在原处,只有一名稚气未脱的少年兵士似乎有些太过投入,没有听见那道尖细的声音,依旧举刀劈向申小甲,而后握刀的手腕一扭,故作被申小甲的内力震飞钢刀的模样,缓缓地转了两圈,倒在地上,叫嚷道,
“啊,好强的内力,根本进不了身”朱广和朱怀仁的脸色都瞬时变得难看无比。
领着一群白衣小太监的曹桦淳捋了捋耳边的垂发,翘着兰花指,搓着指甲,斜眼道,
“演得好既然幽狼铁骑不懂杀人,那便只好由咱家的西厂代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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