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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梅院里静悄悄的, 什么声音都没有,这倒是正常,古梅树昨天就说了要入定, 不然他听到自己和林予礼的话早就吱哇乱叫起来。
这节骨眼上,江嘉鱼也顾不得旁边还有桔梗忍冬在, 她直接一掌拍在古梅树树桩上,入定状态,古梅树听不见看不见, 但是感觉得到。
眼见着江嘉鱼拿手拍树,桔梗忍冬几个都以为她是气狠了拿树撒气, 急忙上来阻拦“郡主,别伤了手, 心里不痛快,砸东西也成啊。”
这会儿江嘉鱼是真有砸东西的, 她很想知道为什么这么大的事,古梅树怎么就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还有赤狐, 那家伙信誓旦旦主动要求帮忙的,尤其是萧氏那边,赤狐觉得有意思, 大包大揽了过去。
江嘉鱼脸色骤变,一个念头闪现, 逐渐清晰, 一股寒意霎时袭上心头, 以至于她整个人都打了个晃。
不可能
怎么可能
身体发僵的江嘉鱼挣开桔梗忍冬, 更加用力拍打树干。
睡什么睡,给我起来啊。
可无论江嘉鱼怎么用力拍打甚至是上脚踹,都没得到一丝一毫的回应。
江嘉鱼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细看还有种恐慌在蔓延。
“郡主,郡主,您怎么了”
遥远的惊慌的声音慢慢钻进耳朵,将江嘉鱼的神志从恐慌中扯回一点点,她险险压制住了已经到嘴边的呼唤,僵着声音道“你们都退下,我想一个人冷静地待一会儿。”
桔梗忍冬忧心忡忡地望着她,眼底的担心几乎要化作实质。
江嘉鱼声音提高三分“退下”
桔梗忍冬愣了下,她们从未见过她这幅模样,彷佛遇见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竟是比在南阳长公主府还要恐惧。
两人带着一肚子的担忧和疑惑离开,不敢站的太近也不敢站的太远,就怕有个三长两短的自己赶不及,忧心忡忡地望着古梅树下的江嘉鱼。
身边没了人,江嘉鱼终于出声,她一边拍着古梅树一边压低了声音“老梅,老梅,你醒醒,老梅,你听得见吗”
“你怎么可能听不见,上次你入定,我就那么踢了你一脚,你叽叽喳喳了半天说我吓了你一跳。”
“老梅,梅大仙”
“我不跟你秋后算账,马有失蹄,人有失手,就那么寸,没听见,这也不能怪你。”
“行了行了,我保证不找你的茬,你别装了行不行。”
“你再这样,别怪我让猎鹰带你上天自由行。”
“我不跟你闹着玩了,我真要把你扔上天了。”
“老梅,你别吓我,你吱个声啊”
死一样的寂静。
在这样的死寂里,江嘉鱼听见了自己心跳声,噗通,噗通,快得厉害,好像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黑夜不知不觉降临。
浓稠夜色笼罩了整座沁梅院。
直直站在古梅树下的江嘉鱼眼睛动了动,看见了翻墙进来的狸花猫,无措的眼底骤然亮起一道光。
对上江嘉鱼罕见的恐慌无措的眼神,狸花猫三两下跳到古梅树上喵遇上什么麻烦了
江嘉鱼的声音带着难以自控的不稳“我怎么也叫不醒老梅。”
下一瞬,她在那张毛绒绒的猫脸上看到了凝重。
狸花猫低头看着下面的古梅树,直接用爪子在古梅树干上挠了三道痕。
想象中的暴跳如雷没有降临。
良久之后,绕着古梅树转了一圈又一圈的狸花猫顿住了,那块手掌大的土里传来很淡的药味,他刨开土,在深处发现了一些干的湿土,药味重起来。
已经跟过去的江嘉鱼抓了一把土细细一问,勃然变色,药,药花草树木的药
江嘉鱼直愣愣望着古梅树,从来都只有嫌弃他呱噪的,明明是一棵树却比狸花猫他们还要生机勃勃,这一刻却徒然死气沉沉起来,沉得人喘不过气来。
“他,他死了吗”
狸花猫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嘉鱼开口,声音中带着细细的颤抖。
“今天是南阳长公主的寿宴,萧氏一党发动政变,可皇帝早有准备,萧氏一败涂地,常康郡主当场自尽。”
“这么大的动作,绝对不是一两次密谋就能策划好,可无论是老梅还是赤狐都没发现。”
“我再三让古梅树盯着萧氏那边,后来赤狐主动揽了过去,他一直都表现很可靠,比猎鹰和梅老大都可靠多了,你觉得他会出这种纰漏吗老梅满都城的听八卦,虽然没什么定性,不可能盯着一家,但是他都是在我挑出来的那些权贵之中打转,这么凑巧,只言片语都没听到”
江嘉鱼摇了摇头“没这么巧的事,除非那些人是在全都在城外谋划。”
都城之内,除了皇宫之外,古梅树无孔不入。可在都城之外,古梅树便毫无用武之地。
江嘉鱼神色寸寸冰冷“那只狐狸,他骗我,他出卖了我”
之前她从未多想过这一点,从古梅树、到狸花猫再到猎鹰,及至后来的赤狐,她都是当金手指看待的,从未想过他们可能害她。
如今想想,多么愚蠢的行为。
她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却从未有过防妖之心。
可她凭什么觉得所有妖精都是对她抱有善意
凭什么
这一刻,就连眼前的狸花猫,江嘉鱼都觉得陌生起来,她能相信他吗她会不会又看走了眼。
狸花猫静静望着她。
一人一猫的视线在空中交汇,谁也没有避开,良久之后,江嘉鱼开了口 “你别骗我,我会受不了的。”
声音低低的,夹杂着潮湿,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狸花猫喵老子要是看你不顺眼,会直接弄死你。
江嘉鱼愿意相信,这是猫老大的作风,而赤狐忍辱负重潜伏在她身边,应该是冲着古梅树的能力。只要他愿意,都城之内就没有秘密,这是阴谋家绝不愿意看见的。
若不是藏无可藏,只怕赤狐还会继续留在她身边,借用古梅树的能力达成自己的目的。
“老梅的能力防不胜防,不想有点秘密就被广而告之,那么只能铲除”
江嘉鱼指尖颤抖,怔怔望着古梅树,所以,呱哩呱噪一天到晚老夫老夫其实比谁都幼稚的古梅树已经死了。
后知后觉的悔痛一点一点钻入五脏六腑。
“是我引狼入室,是我害了他。”
狸花猫喵行了,别给自己那么大的负担。我也没想到,谁也没想到。对方有备而来,即便我们看穿了骚狐狸别有居心,他们也会除掉老梅而不是留着他成为隐患。老梅的本事,对他们这些秘密一箩筐的人来说,防不胜防,太过可怕。
眼泪猝不及防的滚下来,在留侯府她忍住了,可这一刻江嘉鱼真的忍不住了。喉咙里彷佛堵了一口巨大的黄莲水,那种苦涩一直蔓延到五脏六腑,整个人由内而外的苦起来。
“老梅还有救吗”
狸花猫绕着古梅树来回踱了几步,过了半晌才道喵我不保证,我试试,你就当他没得救了,免得那只骚狐狸溜回来打听消息,再补刀。
江嘉鱼晦暗的眼眸亮了亮,又连忙压了下去,不敢露出分毫来。
“好久没见猎鹰,会不会也遭了毒手”
事到如今,她已经不吝于从最坏的角度考虑各种情况。
这个答案,狸花猫也没法回答,以猎鹰那个缺心眼,赤狐要是想抓她,还真不难。
在这种沉默中,江嘉鱼得到了狸花猫的答案,她低声道“你注意安全。”
狸花猫喵你也是。
江嘉鱼自嘲地笑了笑,她最特殊的地方就是能沟通妖精,可这些妖精都是认字的,其实交流起来并不困难,所以她哪还有价值,尤其是如今古梅树这模样。
忽然,一种毛绒绒的触感从脚边传来。
江嘉鱼低头,看见了狸花猫。
狸花猫喵行了,别哭丧着个脸,丑死了,老梅也许还能救,老鹰好歹活了那么多年,没那么容易中招,你那小相好也有点本事在。
江嘉鱼生拉硬拽了下嘴角。
狸花猫犹豫了下,两三下跳到江嘉鱼肩膀上,对上她睁圆的眼睛喵你不是老想摸我,让你摸两下,摸完了打起精神来,谁搞的鬼,搞回去。
江嘉鱼怔了怔,眼睫上还噙着泪花,就那么直直望着狸花猫,忽然一把抱住狸花猫,把脸埋了进去。
狸花猫身体发僵,差一点就控制不住一爪子挠回去,慢慢地感觉到了一阵湿润,举起的爪子轻轻落下,搭在江嘉鱼肩膀上拍了两下。
过了好一会儿,江嘉鱼狠狠在狸花猫身上蹭了蹭,蹭干净眼泪,哑声问“是谁搞的鬼”
狸花猫反问你觉得呢
江嘉鱼“看今天这件事,最大的得利人是皇帝,按说谁获利最大谁最可疑,可是皇帝话,他没必要这么迂回,也不像是会耍这种手段的人,他完全直接控制我再控制古梅树刺探情报,没必要害古梅树。”
狸花猫注视着她。
江嘉鱼眼神暗了暗“我有个怀疑对象,需要你帮忙。”
留侯府内,曲终人散,那一场混乱造成的尸山血海已经被打扫干净,只余下散不去的血腥味。
面无人色的留侯躺在床上,呼吸微弱。
南阳长公主静静坐在床头,凝望着他,这已经是第三天了,他怎么还没醒南阳长公主抬手,似乎是想触碰下留侯的脸,可还没触到,又被蛰了一般迅速收回来。
下一瞬,躺在床上的留侯眼帘动了动,慢慢睁开了眼。
夫妻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谁也没有出声。
留侯细细端详着南阳长公主的神色,老了,比他闭上眼之前老了许多。
南阳长公主不言不语,静静地坐在那,宛如泥塑木雕。
留侯声音虚弱“我昏迷多久了”
南阳长公主“三天。”
留侯怔了怔,竟然这么久了,沉默了一会儿,他道“常康败了。”
南阳长公主闭了闭眼“她走了。”
留侯吃了一惊,才三天,皇帝就处决了常康,这样的事情,三堂会审,不知道要牵扯出多少人,又要多少人人头落地,岂是三天就能结案。
“她当场自尽。”南阳长公主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心如死灰的麻木。她已经过了痛彻心扉的阶段,反正要不了多久,母女俩就会再次团聚,若不是心里还有点念想,她已经追随女儿去下面。
留侯叹了一声“这孩子性格太过极端。”
南阳长公主眼眶红了“那么多孩子中,我最对不起的就是阿婧。当年我应该把她带到身边养,而不是由着先帝留在宫里。先帝他们对阿婧,固然有三分疼爱和愧疚,可更多的是为了彰显宽厚,稳定前朝文臣武将的心。于是,阿婧就成了那块牌坊。是我,是我的错,我本该无论如何都把她带走,不应该让她继续生活在皇宫里,面对那种落差,以至于她滋生出了仇恨。”
南阳长公主自嘲地笑了下“其实我自己何尝没有仇恨,先帝为了他的大业,害死了我的孩子,我就想杀了他的孩子毁掉他的大业。哪怕胜算不高,我也得豁出去拼一下,不然,我便是活着也无时无刻不活在恐惧和愧疚之中。”
留侯沉默下来。
“是我对不起你。”南阳长公主歉然凝视他,“你毫不知情,我会承担下所有罪责。你有那些功勋在,皇帝应该会善待你,只是从此你怕是没有自由了。”
留侯咳了好几声“我这幅身体,活着也没多少时日了。”
“你在胡说什么”南阳长公主面上浮现巨大的惶恐。
留侯淡淡道“我已经油尽灯枯,近来都是靠药撑着,原还想着撑到年底阿煜回来。”
那么多陈年旧伤,能熬到这岁数,已经是侥天之幸,昔日那些同袍,鲜少有能活到寿终正寝的。
南阳长公主如遭雷击,渐渐的,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留侯笑了下“也没什么不好的,你胆子小,我陪着你,你就不会害怕了。”
“你,”南阳长公主晃了晃,“你不怨我吗”
“怨不怨的,也都这样了,”留侯神色风平浪静,透着淡然,“也是我自己,竟然没发现你”他摇了摇头,“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你能做的也都做了,日后到了下面,见到孩子也有话说了。最后这几天,你总该能得到平静了。”
南阳长公主怔怔望着留侯,两行泪水漫了下来,她忽尔扑倒留侯身上,失声痛哭。
留侯没有言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
不知过了多久,南阳长公主终于平静下来,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在他耳边道“阿煜我早让流风带走,他不会有事。”
有前朝留下的宝藏,有常康留下的后手。阿煜若想在这世道闯荡,他不用从零开始。若是不想,以阿煜身手,认真起来,没人能留住他,他大可以离开之后隐姓埋名过安稳生活。
留侯心神松了松,到了这地步,他唯一的牵挂只剩下公孙煜。具体的,留侯却没再追问,这里里外外都是别人的眼睛。
留侯抬眼望向立在房间角落的人,那是派来监管他们的侍卫,他直接道“我想见见我那些老伙计。”
侍卫愣了愣。
留侯笑了笑“你就原话传上去便是,他们懂。”
留侯的言下之意,皇帝不是很懂,留侯想干嘛,临终遗言,好在谢皇后懂,她徐徐道“陛下,御医已经说了,留侯行将就木,可在这节骨眼上去世,难免外人会认为是您不容他活下去,留侯劳苦功劳深得人心,若是有心人煽风点火,这便是隐患。
留侯便是想着这一点,想见一见旧部,安抚人心,于是,留侯想见见旧部安抚人心,不令他们被有心人蛊惑利用,进而再生出乱子来,就像金吾卫统领陈建德。这里头固然有陈建德自己的私心,却也少不了留侯的威望。若没有陈建德,萧氏和常康且不敢反。”
谢皇后惋惜地叹了一声“留侯用心良苦,失了他,乃国之不幸。”
皇帝意味不明地唔了一声,这些年他和留侯闹得不甚愉快,一面用留侯稳定局面,一面又恨留侯对他忠诚不如先帝,对他支持不够,以至于他在朝堂上束手束脚。眼下人要死了,喜忧参半。
说来,萧氏一党覆灭,皇帝也是一半欢喜一般忧,喜的自然是可以名正言顺收拾掉目无君上的萧氏一党,忧的则是没了萧氏一党的掣肘,四皇子就会一家独大,九皇子毕竟还小,势力未成气候。
谢皇后看了看皇帝,询问“陛下是否同意留侯的这个不情之请”
话都说到这份上,皇帝只能捏着鼻子同意。
谢皇后委婉示意皇帝,留侯时日无多,别管南阳长公主做了什么,以留侯的身份地位,于情于理,皇帝都该探视一下。
不提旧日功勋,只看留侯这个节骨眼上,还想着稳住旧部,一心为公,皇帝都得给留侯这个体面。要是留侯提出什么不过分的要求,能答应也该答应下来。
皇帝脸色有点臭,理智上他知道要做这个姿态,心里却有些不痛快,还有点点后怕。
三天前的寿宴,亏得自己早有准备,不然死的那个人就是他,那真是侥幸中的侥幸,要不是林七娘一句话无意中点醒了他,他都不会往寿宴可能有诈的方向上,自然也就不会派人调查,,发现了萧氏一党私底下那些手段,那可不就稀里糊涂进了鬼门关。
事后想想,皇帝还心有余悸,就真只差那么一点,他就要万劫不复。
这回再去留侯府,万一还有埋伏怎么办
看出皇帝的抗拒,谢皇后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嘲讽,萧氏当真是废物,败得如此轻而易举。她话锋一转“不过眼下外头乱糟糟的,陛下出巡不便,不如让谢相代陛下探视留侯。”
皇帝点头道好,想了想,他又道“让崔相一道去吧。” 两位宰相,够体面了吧。
于是,次日,谢相和崔相大张旗鼓领着一群御医前往戒备森严的留侯府探视,过了半个时辰才离开。
出门却见一少女徘徊在门口,谢相细细一看,当即认出乃留侯未过门的儿媳江氏女,前几日南阳长公主的寿宴上刚见过。
谢相就对崔相道“在这个风口浪尖上,没划清关系,还愿意上门,倒是个有情义的,不枉留侯弥留之际还惦记这为她求情。”
留侯强撑着病体,请求有三
其一是公孙煜,恳求朝廷不要再追捕,将他贬为庶民,留一条生路。
其二准许他和南阳长公主合葬。
其三便是为江嘉鱼求情,道她尚未进门,且是皇帝赐婚,实不应该受牵累。
一方有情,一方有义。
崔相抬眼,淡淡一瞥之后又收回了目光,她生得不像她母亲,经历上倒是像的,多灾多难。
“那就通融一下,让她进去一趟吧。”
谢相微微一愣,这显然不合规矩,但是规矩嘛,既然崔相开了这个口,这个顺水人情总是要做的,事后便是皇帝知道了也不可能为了这个小事说什么,遂他笑笑道“君子有成人之美。”
浩浩荡荡一群人出来,江嘉鱼自然不会看不见。她这次过来是想撞撞运气看,不奢望能进去探视,只求能送些东西进去,然而碰了壁,钞能力也不好使。
正当她灰心丧气,准备离开,不妨天降救星。虽然隔了一段距离,但是她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江嘉鱼试探着往门口走了两步,果然守卫在门口的羽林军没有再做主拦截姿态,由着江嘉鱼拾级而上,走到门檐下,朝着谢相和崔相福了一福“多谢两位相爷。”
谢相只笑笑,没言语。林予礼是崔相的土地兼内侄婿,说来和江氏女是拐着弯的亲戚,理当他为主。
崔相神色温和又平静“进去吧,别太久。”
有了这句肯定的话,江嘉鱼心下大定,再次福身致谢后,往侯府内走去。
这座府邸,她来过好几次。留侯夫妻皆是喜静之人,府内又人口稀少只有一家三口,便没有那么多的仆役,所以总是显得空荡荡。此刻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随处可见持刀而立的御林军,弥漫着肃杀之气。
管家认出江嘉鱼惊了一瞬,低声道“郡主怎么来了”
语气沉沉的,似乎有些喟叹一般。
江嘉鱼牵了牵嘴角“我来看看侯爷和公主。”
管家心下回暖,世态炎凉,人情冷暖,难得她还愿意往上凑“您稍等,老奴进去通传一声。”
不一会儿,老管家出来让江嘉鱼进去,留侯正醒着,南阳长公主也在寝房内。
屋子里飘荡着浓烈的中药味,熏得人心头沉甸甸的。恍惚之间,江嘉鱼又想起了混乱的那一天,尖叫,鲜血,尸体从此以后,一切都乱了套。
留侯靠坐在床上,目光温和地望着江嘉鱼,一如当初。
人却不是当初那个模样了,面色苍白中透着沉沉暮气,整个眼窝脸颊都凹陷进去,显而易见的病骨支离。一生荣马功劳,却晚节不保,病在身上也痛在心上。
南阳长公主坐在床边的罗汉床上,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萧条的苍老衰败,就像是寒冬里的枯树,了无生机。
见到江嘉鱼,南阳长公主眼神微微动了下,又绕了回去,继续盯着案几上的熏香看,目光却是空的。
“你这孩子,不该来的。”留侯沙哑虚弱的声音响起。
眼望着憔悴的留侯,一时之间,江嘉鱼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此时此刻,其实说什么都是多余的,能说的都是多余的,真正想说的都是不能说的,屋里屋外到处都是耳朵。
“侯爷别担心我,我在门口遇上崔相和谢相了,他们允我进来的。”
有这二人担保,想来没有大碍。留侯略略放心,低低咳嗽了两声“都这样了,难为你这个节骨眼上还过来,倒是连累你了。”
不幸中的万幸,没有完婚,她到底是江氏遗孤,林家又有崔李两大世家的背景。想来皇帝不至于株连到她身上,只是风言风语的难免,终究是对不住她了。
江嘉鱼听得心里酸酸的“侯爷何必说这个,我人微言轻时,您不曾挑剔过我。”认真说起来,以她当时情况,公孙煜属于高攀的,可留侯没有任何嫌弃,更是自降身份来安她的心。
留侯点了点头,眉眼间的神色更加温和,他看了看形容憔悴的江嘉鱼,虚弱地抬起手“好孩子,瘦了不少,过来让我看看。”
江嘉鱼连忙起身,走到床头。在留侯的示意下,微微倾身靠过去。
留侯的声音低低,几不可闻“别担心,他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
公孙煜如今在外头,其实只要他不自投罗网,朝廷就算是发布了海捕文书,也拿他没办法。只是落到这幅局面,两个孩子注定是有缘无分了,可惜了。
江嘉鱼愿意相信,之前她听南阳长公主说过,她已经安排好公孙煜。其实她很想问问关于公孙煜的近况,知道隔墙有耳,艰难忍住了。只要人好好的,其他就都不重要。
离开时,江嘉鱼的脚步比来时轻松不少。
她走后,南阳长公主慢慢挪到床边,端起老管家送来的药“该喝药了。”
就着南阳长公主的手,留侯吃了药,缓缓道“你怎么不和那孩子说两句话,以后该是没机会了。”
南阳长公主牵了牵嘴角“没什么可说的了,要不是我,也不至于让她和阿煜”停顿了下,她摇了摇头。
说不上后悔不后悔,在下决定之前,她便知道一旦失败的结果,眼前这结果,已经比她设想的最坏的结果好了许多,阿煜保住了,起码性命保住了。
留侯静静望着南阳长公主,事已至此,那些话多说无益,他已经走到生命的尽头,而南阳也活不成了。
他们都在等,外面的人也在等,等着他病故,等着南阳随他而去,如此便少了许多麻烦。
自己这身体,倒是病得恰到好处了,免了许许多多的麻烦。
倒也算是不错的下场了,比起战死沙场的老伙计们,自己这勉强也算得上寿终正寝了。至于那些身前身后名,倒是无所谓,人都死了,谁还在乎名声。
留侯无所谓地笑了笑,对南阳长公主道“累了,我睡一会儿。”
这一睡,就是两天,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只能灌一些参汤进去。几位太医都是摇头,让开始准备后事,到了第三天,人突然就醒了过来。
“想想我这一辈子,受过罪也享过福,从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到封候拜将,不算白活了。可人要真有下辈子,我更想当个普通人,托生在太平盛世里,普普通通的农户之家,父母双全,几亩薄田,”留侯叹息着道,“娶妻,生儿育女,平平淡淡到老,这样的日子,想来应该也别有一番滋味。”
南阳长公主怔怔望着眼皮慢慢合上的留侯,眼泪猝不及防的滚落下来,哽咽着道“你做个农夫,我做你的农妇,可好”
留侯嘴角弯起一个弧度,又悠然散开。
恍惚之间,南阳长公主彷佛看见了一缕轻烟,从留侯身上轻轻溢出,盘旋离去。
“阿良。”她的声音又轻又平静,似乎是怕惊扰了人。
等了片刻,没有等来回应,南阳长公主拉起留侯枯瘦如柴的手,徐徐道“说好了的。”
“公主。”老管家不敢置信地叫了一声。
南阳长公主平静道“你下去准备吧,我陪他单独待一会儿。”
老管家难掩悲痛,不放心地望着平静到出奇的南阳长公主,骤然之间,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一张脸顷刻间惨白到底,声音都颤了颤“公主。”
“你得稳住,后面的事还得你来办。”
老管家红了眼眶。
南阳长公主淡漠道“你去准备吧。”
老管家艰难离开,带走了屋子里所有伺候的人,最后还把门合上。
南阳长公主凝视着留侯恬静的面容“你本不该落到这么个结局的,是我对不你,下辈子,你还是别遇上我了。”
说完,她自己笑了下,又苦又涩。
吃力地扶着留侯平躺在床上,又为他掖好被角。
南阳长公主喝了一口茶之后,合衣躺在床上,脸色突然扭曲,像是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眼底却透出几分解脱的笑意,最终定格。
只求生生世世,莫再在帝王家。
公孙煜一直都记得那是一个很寻常的上午,秋高气爽。他无法回京向阿娘拜寿,只好朝着都城的方向磕了三个头。
起来后嘀嘀咕咕说了一通小话,对皇帝很是有些抱怨。明明最近没有民乱,可皇帝就是不让他们回都城,分明是等着下一波民乱,省得来回调度。
政策上没毛病,有毛病是皇帝,明知道外头民乱四起,也不知道收敛些,还在横征暴敛,逼得百姓不得不反。
嘀咕累了,自幼陪伴他长大的护卫流风端给他一杯茶,公孙煜还记得那是武夷大红袍。
这茶还是阿娘寄来的,其实他懂什么茶呢,这么好的茶给他喝也是牛嚼牡丹,遂他把大半送给了军中几位老将领。
出门在外这大半年,他也慢慢学会了人情世故。
大口喝下那杯热茶,倏尔眩晕在脑中炸开,公孙煜看向流风,见他神色平静,整个人如坠冰窖。
流风给的茶有问题
为什么
是乱民还是当地世家大族
亦或者是朝廷
没等他想明白,公孙煜已经在霸道的药效下昏了过去。
人多是如此,千防万防,却不会防身边信赖的人,不然活得多累啊,然后在猝不及防中为信赖之人所伤。
待公孙煜醒来已经是隔天的傍晚,秋夜的寒风扑棱棱刮过屋檐树木,带来各色各异的声响,如同万鬼嚎哭。
躺在床上的公孙煜试图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浑身软绵绵使不上力气,他狠狠瞪着站在床头的流风,咬牙切齿“你到底在做什么”
神情凝重的流风跪了下去“小侯爷。”他顿了顿,悲哀涌现,已经没有留侯府。
“是公主下的令。”
各种阴谋论刚刚在心里展开一个角的公孙煜懵在那里,难以置信“阿娘”
公孙煜脸色突变“家里出事了,是皇帝要对付阿耶了吗”
一时之间流风竟然不知从何说起,其实他也是昨日收到都城的飞鸽传书之后才知道来龙去脉。事关满门前程性命的秘密,南阳长公主怎么可能提前告诉他。
在那之前,流风得到的命令只是将公孙煜秘密带出军营保护起来,然后等待都城的消息。私下里,流风也和公孙煜一样的以为是皇帝终于忍不住动手了。
怎么都想不到,竟然是南阳长公主和以常康郡主为首的萧氏一党决定先下手为强,趁着皇帝参加寿宴发动政变。
然而失败了,常康郡主当场自刎。
流风不知道该怎么说,伸手把都城传来的两封信递给公孙煜。
第一封信上写的是都城近况。
第二封信则是南阳长公主事前写好的遗书,满纸都是愧疚。
公孙煜头晕目眩,彷佛三魂七魄都在争先恐后地往外窜逃。
长姐会谋反作乱,他并不惊讶,萧氏一党和四皇子一党积怨颇深,待四皇子上位得势,谁能保证不清算旧账。
可他真的想不到,阿娘会利用阿耶去帮长姐。阿娘一直都是不赞同长姐的,多番斥责长姐,甚至也说过萧氏一族私心太重,掌权非社稷之福
阿娘怎么可能去帮长姐谋反呢
所以之前种种都是骗人的,阿娘故意迷惑他和阿耶,才好麻痹他们,暗中假借阿耶的名义调兵。
“我要回都城”
公孙煜压下悲愤,目光直直盯着流风。
流风缓缓摇头“小侯爷,公孙家如今只剩下您了。”
公孙煜厉声“我阿耶阿娘都在都城”
这个节骨眼上,流风怎么可能让他回都城自投罗网。
流风苦劝“您回去又能如何,对侯爷和公主而言,你好好的,才是他们最想要的。”
公孙煜抿紧了唇,一种悲哀油然而起。
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在盘算着到底什么时候能回到都城,还想着再怎么样,过年总是能回去的吧。
到时候他要好好陪阿耶阿娘吃几顿饭,要陪小鱼
眼眶猝不及防的红了,他还有这样的机会吗
徒然之间,公孙煜想到了猎鹰,京城出了这么大事,他得赶紧给她传个消息“我的鹰呢回来了吗”
流风摇了摇头“没见到,应该是还没回来。”
没回来,而他已经离开军营,自己都不知道身处何方,猎鹰还怎么找得到他。公孙煜脸色更加惨白,有种风筝被剪断了线的无依茫然。
之后几天,公孙煜一直都处于软绵绵的状态之中,哪怕他向流风再三保证自己不会冲动,也无法动摇流风继续给他灌药的决心。
临危受命,流风不敢掉以轻心,惟恐公孙煜想不开跑回都城自投罗网,彻底葬送了公孙家的希望。
七天之后,按照南阳长公主事前的安排,一行人风尘仆仆抵达河源,东张匀的大本营。
接头人安顿好公孙煜之后,立刻传信,不久之后,这座宅院便迎来了客人。
见到来人那一刹那,公孙煜瞳孔骤然紧缩。
“成君”公孙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六年的时间,并不足以改变一个少年的模样。眼前这人分明是常康郡主的次子萧成君,本该牺牲在永业六年的萧成君
永业六年,皇帝率领百万大军征伐高句丽,结果十去九不返。国力因此元气大伤,皇帝天威坠地,在朝上的权利一落千丈,彻底受制于世家。
萧成君便是出征的小将之一,当时年仅十八,噩耗传来,阿娘还悲痛过度,以至于卧病休养了半年。
然而此刻,这个本该死在六年前的人,却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萧成君扯了下嘴角,拱手作揖“小舅舅,好久不见。”
公孙煜面色寸寸紧绷,堂堂萧氏嫡次子,明明活着却要诈死,在外这六年,在谋划什么,这就是阿娘信中写得后路吗
“都到这一步了,你是不是该把所有底牌都亮出来了。”
“我现在的名字叫张匀。”
这句话如同滚油锅里被洒下一瓢水,噼里啪啦地炸开,炸得公孙煜目瞪口呆。他猜得到萧成君是常康郡主藏在暗处的一步棋,肯定是一股不小势力,但是真的猜不到这股势力竟然会是东张匀西许广中的张匀。
公孙煜定了定心神,神色复杂“长姐下的好大一盘棋。”
怪不得东张匀崛起的那么快,有萧氏人力物力在背后支持,自然是如虎添翼。而他当年无意中听阿耶说过,论能力,萧成君其实在他兄长萧勉君之上,能在短短六年之内,即便背靠萧氏能打下这样的势力,萧成君的确能力不俗。
“然而终究是输了一筹。”萧成君苦笑了下。如若不然,常康郡主在京城取得胜利,他在外面,两边暗中互为支援。要不了多久,这天下唾手可得,现如今却是功败垂成。
公孙煜脸颊徒然紧绷“都城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连日来都在躲着追击的人赶路,再也没得到过来自于都城的消息。
萧成君望了望公孙煜,眼底的血丝变得更深。
“外祖父于五日前病逝,次日,外祖母自缢,追随外祖父而去。”
公孙煜如遭雷击,整个神情空白。
“小舅舅,”萧成君声音含悲,“外祖父外祖母死的冤枉,是皇帝,是皇帝”
良久之后,萧成君听到了撕心裂肺如同困兽一般的嚎哭。
萧成君跟着悲不自胜,公孙煜失去了父母,他又何尝不是,他失去的至亲更多。
整个萧氏都被判决了死刑,他试图营救牢狱中的家人,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哪怕一败涂地了,萧氏在都城之中还有一股暗中的力量。
但是,都失败了。朝廷明显有所防备,人手都折了进去。也许是为了防止夜长梦多,就在前日,萧氏满门都被处斩,连垂髫孩童都没有放过,包括身怀六甲的萧璧君都被惊惧之下小产而亡。
萧氏一败涂地,她的秘密也藏不住了,皇帝暴跳如雷,要不是为了皇室颜面,都想把萧璧君凌迟。
巨大的悲痛化作恨意,山呼海啸涌来,萧成君深深望着痛不欲生的公孙煜。
恨吧。
很皇帝。
恨朝廷。
越恨越好。
外祖母留下的前朝宝藏。
外祖父留下的私兵人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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