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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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熙对进学的儿子严厉, 对年幼的儿子就宽松许多,从上书房出来,便去东六宫探望其它小六、小七、小八和二格格几个孩子。

    这是他给自己定下的任务, 即使再忙、再多孩子, 也不能冷落他们。

    他少孤失怙,再加上皇考在世时偏心过甚,致使他至今都心有遗憾。他如今的勤勉,何尝不是一种较劲, 希望自己做出一番成绩, 百年后到了地下见皇考时, 能扬眉吐气一番,证明自己比四皇弟那所谓的“第一子”强得多。

    若有人知晓他的心思, 许会说他小心眼, 富有四海却还跟一个婴儿较劲,可那又怎样他就是小心眼。缺失的父爱, 这是他二十多年来唯一不能获得的东西,也是今生注定无法被补偿的,不管他活再久都不能再得到。

    这是他心底的一道伤, 平日里看似毫无痕迹,可每到年节祭拜先祖, 面对皇考的画像,心底的伤痕便会悄悄开裂, 生出一丝疼痛,随着血液在周身游走蔓延。

    所以, 他偏爱胤礽, 却不会冷落其他的孩子, 不希望别的孩子跟自己一样心有遗憾。

    但因为小孩子容易夭折, 康熙也不敢对这群两三岁的小萝卜头投入太多感情,见到他们,只说了一刻钟的话,放在怀中抱一抱、询问日常饮食、活动,再赏赐几个小玩意儿,便结束了。

    回到乾清宫,康熙叫人上了一桌夜宵,用过后便去养心殿瞧瞧,看看工匠们有没有造出什么新鲜玩意儿。

    华夏文明从商周以来,就不断革新各种技术,文化越发灿烂。但他敏锐的发现,从明末至今,发展似乎就停滞下来。

    他希望自己的朝代也能如前人那般,不求比肩,但求有一技之长,所以设立造办处,聚集天下间最优秀的匠人,为的就是能有一个技术改进、革新创造,使造福百姓,更使他能流芳百世。

    遗憾的是,看过一遍后,并未出现他期盼的东西。

    他不禁有些怀疑,是否是自己插手太多、干预太多,限制了这些匠人们的发挥

    他听张诚和白晋说过,在他们的国家,皇帝不会对科学院有任何干涉、限制,任其发展,倒是叫那科学院搞得如火如荼、硕果累累,有几分百家争鸣的意味。

    康熙背着手,眉心深拧,似不理解。

    国王怎能对底下人不控制呢,他们就不怕贪官贪污款项不怕白莲教那样的斜教妖言惑众、蛊惑人心,制造混乱吗

    可从结果上看,对方确实取得了更好的效果。

    他一时难以抉择,罢了,还是再等等,看看其它传教士带来的消息。年初他把南怀仁擢升到工部任职后,南怀仁欣喜万分,又往故国写了好几封信,邀请故友来大清发展。

    康熙走出养心殿,看一眼怀表已是申时三刻,可以去永寿宫了。他刚走到永寿门前,梁九功的徒弟魏珠就步伐匆匆的赶来。

    “奴才给皇上请安。皇上,曹侍卫回来了,正在乾清宫外等着。”

    康熙面上一喜,立马调转方向往乾清宫走,“梁九功,你去永寿宫跟贵妃说一声,朕今晚有要事,就不过去了。”

    “嗻”

    魏珠口中的曹侍卫,便是曹寅,是康熙保母之子,亦是他的伴读,既是君臣也是友人,故而康熙极为信任此人。

    曹寅精明能干,康熙惜才,不舍他在内廷耗费时光,遂将他调到六部任行走。

    所谓行走,指的是临时调充到某个职务上、却暂无空缺的任职,亦是资历浅还需学习的意思。六部行走虽是小官,却能随意观摩学习六部中任何一部的事物,也不失为一种方便。

    这回找粮食的事,曹寅也在其中,他去的地方是江南。他父亲在江宁任职多年,人脉极广,对他助益颇多。

    传回好消息的人正是曹寅,难怪康熙这般急于见他。

    康熙两步并作三步走,几个呼吸间便走回了乾清宫。

    曹寅在殿门前看见他,立马跪下行礼,“奴才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他身后的两位老者,亦学着他的模样,下地行礼口呼万岁。

    康熙看到那两位老者时,便已经明白了几分,这兴许就是那新粮食的种植户,他若要推广,定然离不了他们的指点。

    曹寅办事真是越发妥贴了。

    “免礼平身,都随朕入殿。”

    “谢皇上。”

    曹寅带着两位老人入殿,还有两担沉甸甸的箩筐。

    康熙一看箩筐之物,坐不住了,指着那纺锤状的黄色物品问道,“这便是那玉蜀黍”

    “回皇上,正是。一般来说,一颗苗能接一个果子,上面有四五百小粒,约有半斤。

    这果子刚采下来时,用沸水煮熟,成人吃一两个便能饱腹,若是孩童一个即可。

    皇上手里拿的这颗是去年秋天采摘的,早已干透,须得剥下来用石磨碾成粉,熬制成玉蜀糊糊再食用。”

    曹寅的解释虽然详细,但并未能完全解答康熙的疑问,他继续追问,“那一亩地能种多少颗苗子多少日成熟要施肥几次”

    曹寅有些犹豫,似在回忆,康熙便直接看向老者,“老人家,你们来说。”

    褐色衣裳的那位老者,整整衣裳又清了嗓子,才恭敬的回话。

    “皇上,这玉蜀黍,若是精心伺候,一亩地能产八百公斤左右。若是糊弄它,也就三四百公斤。”

    康熙心中震惊,八百斤那真是高产

    即便收成不好,三四百斤也很不错了,抵得上寻常水稻的产量。

    “老人家,何为精心、何为糊弄”

    老者解释道“回皇上,精心伺候便是得耗上许多心血。

    须得在秋日收完这玉蜀黍,立马翻地,让太阳把地晒晒,杀死里面的虫子,将晒干的草木堆拢点燃,用草木灰肥地。冬日里再翻一次,好叫霜雪把土里的虫子冻死。

    如此两翻两晒,才能把土地养好了。不然地越种越薄,后面出不了庄稼,得停好几年呢。”

    康熙点点头,“果然世事皆有学问。”

    他走到茶几前,倒了两杯茶,递给二人,“老人家先喝杯茶,再慢慢说。”

    他的动作极为自然,彷佛家中晚辈递水一般,两位老人亦是直接伸手接过。

    曹寅看得直瞪眼,想要训斥他们失礼,叫康熙一个眼神制止,随即也递给他一盏茶,“子清也喝口茶。”

    曹寅双手接过,“谢皇上。”

    老者看曹寅动作,知晓自个又失礼了,欲学他谢恩,康熙摆摆手,“老人家还是继续与朕说这庄稼的种植吧。”

    “是,皇上。这春天的土,得正月里就开始翻了,翻完了好等雨水把它浇透,这样种下去,苗子才有水喝,才种得活。

    不过,刚翻地的时候,就得开始点苗子了。

    找一块地挖得比馒头还松软,浇上几担粪水,然后把去年留的种子洒上去,再用沙土盖住,过个七八天就能出芽。

    芽尖见了太阳,就越长越快,到苗子翠绿、跟中指一般长短时,就能分苗种了。

    种下去后,还得日日去巡逻,怕有鸟雀、山鸡叼了它,得及时补上。”

    “不能扎稻草人驱赶吗”康熙不解。

    “嗨,那家伙没用,鸟儿可聪明着呢。”老者一副嫌弃的样,“种下去日,若苗子还是绿的、没有干枯,便说明活了,就该施肥了,得施好几次,种下去是一回,长到半人高是一回,快要扬花时又是一回。

    不过咱家也没啥肥料,全靠人和鸡鸭鹅产的,之前就用光了,还出去捡牛粪。要是在外头干活,再急也得憋着,得跑到自家地里撒尿,可不能叫别人的地占了便宜”

    曹寅立马咳嗽,这老倌越说越没分寸,在皇上前一个劲的说屎尿,多冒犯啊。

    老者不知道自己哪说错了,但入宫前曹大人就跟他们约定过,曹大人一咳嗽就不能再说话,就得闭嘴,遂闭嘴,颇为不安的看着康熙和曹寅。

    康熙朝曹寅微微摆手,“无妨。”

    他知晓曹寅在意什么,但仓廪足而知礼节,这些乡野人家每日在意的是庄稼收成,哪有机会学礼节况且他常去京城的南北两区晃荡,什么昏话脏话没听过。

    他看向老者,笑得温和“老人家不用管他,咱们说咱们的。这玉蜀黍的种植,朕如今是搞懂了,若朕现在开出一块地种它,可能结出果子”

    老者思索一阵才道“皇上,这东西在我们南边,晚上半个月甚至一个月,一样能出果子。这北边,草民也没种过啊。”

    康熙摸着黄色的玉蜀黍,冰凉硌人,手感很不好,连这殿内的金砖摸着都比它舒服。可这是粮食啊,是救人命的东西。

    “朕想试一试,两位老人家可愿留下来帮朕。”

    “都听皇上的皇上的,草民一家都跟着来了。”

    两个老者笑得合不拢嘴,来的时候曹大人就告诉过他们,留在京城,孙子能读书,儿子能去大户人家、去工坊做工,前途比在乡下好多了。

    康熙又指着另一担的东西询问,“这个可就是番薯了”

    上头有些泥块,看不清颜色,个头倒是不小,有的跟他拳头一般大小,有的细长如手指。

    老者上前,将两个番薯碰在一起敲了敲,泥块脱落,显出它本身的颜色,大的是黄褐色,小的是红色。

    “皇上,这番薯挖出来得带着泥晾干,不然放不住。这个是黄皮红心,个头大,叶子小茎也细。红皮这个,里头是白心,个头细长但是甜,叶子肥大鲜嫩能做菜,茎又粗又长。”

    “皇上可要种现在正是时候呢,容易得狠,把它埋进土里,多多洒些水,四五天就能出芽,十来日就有四五寸,割下来掐成一寸长,插在雨后得土地里,长得飞快。

    这家伙不用施肥,只要多翻几次多拨草,等到了中秋,就能挖起来,一个个跟碗口一样大,好得很哦。”

    老者实在是喜欢这番薯,跟康熙说话时也忘了规矩,说得很是畅快,眉毛眼睛都笑做了一团。

    康熙被他感染,心情亦是大好,“好好好,朕也种。这个一亩地能产多少斤”

    “好的时候能有五六千斤,再差也是两三千呢。”

    这么多

    康熙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掉了手里的茶盏。

    这样的好东西之前怎么就没推广开呢,怎就局限于那一个小镇了

    实在可惜至极

    “种朕一定得种,看看这是何方圣物,竟如此高产。”

    康熙也不嫌它脏,拿着那番薯不住揉搓,忽然问“老人家,这个现下可能吃”

    “能吃能吃,洗干净了就能直接吃,皇上要是喜欢吃软和的、甜的,就叫人煮熟了吃。”

    康熙跃跃欲试,叫魏珠装了几个,送去御膳房烹煮,老人家怕这宫里的厨子不晓得做法,还要跟着去。

    康熙顺便叫他们二人去用膳,留下曹寅说事。

    才说了不到一刻钟,那番薯就被呈上来了。

    不同于之前脏兮兮的模样,这洗净煮熟后,颜色竟好看了许多,红色的好似云霞,黄色的彷佛桂花。康熙用手拿起一个,十分绵软,吃进嘴里更是入口即化,松软甘甜。

    他不住点头,“好东西啊好东西,此物应大大推广。”

    “曹寅,此番回京,你带了多少农人进京”

    “一共带了六户人,除去儿童,能种地的青壮年有三十二人,暂时都安置在奴才府上。”

    “那就先委屈你两日,你与他们一同歇一天,后日便带着他们搬进丰泽园,开始种这两样庄稼”

    丰泽园就在清华园边上,是康熙正月里才叫人弄出来的,有五六亩计划种水稻的田,如今有了玉蜀黍和番薯,那就再扩。

    “带回来的种子能种多少亩”

    “玉蜀黍能种六七亩,番薯可种十亩。”曹寅这还是保守了说的,他怕一些种子不能出芽。

    康熙思索片刻,便道“那玉蜀黍就种六亩,番薯也是八亩。剩下的留给朕,朕在御花园和上书房种一些,方便观察。给朕留几个人,在宫中指导。”

    “是,奴才明白了。”

    “你跪安吧。”

    曹寅退下后,康熙看着那两筐子粮食一直笑。

    “梁九功,将这番薯挑五斤送到太子处,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那边亦是。”

    梁九功带着人麻利分拣。

    没过多久,进殿回话,“皇上,奴才已经叫人分送各宫了。”

    “还剩多少”

    “还有半框,约莫十来斤,奴才把他们送到御膳房去了,让御厨给皇上钻研几个菜式。”

    “不必了,你替朕把它们送到贵妃那去。”

    “都送去”梁九功不舍,这可是最后一点了,要想再尝要不得千里加急要不就得等秋天,还有好几个月呢。

    康熙看了他一眼,无奈摇头,“你不懂,这是朕和贵妃之间的情趣。算了,还是朕自个去吧。”

    梁九功喉头一噎,他是太监,又不是男人,哪懂男人的心思啊。

    这话要是叫旁人听到,定会说他谦虚,全天下找不出比他更懂康熙心思的人了。他若能得爵位,必然叫懂王。

    刚迈进永寿宫,康熙就听到一阵阵清脆的笑声。

    他才想起,先前派梁九功传话说他不来了,想必舒舒觉罗氏这会儿正在里头。哎,这时候他发现自己似乎不该让她进宫住这么长时间,有些碍事。

    有外人在,康熙便叫小太监通报。

    听到通报声,里面的人都到殿门口来请安。

    “臣妾臣妇给皇上请安。”

    “免礼平身。”

    康熙扶起蓁蓁,视线扫过旁人,竟看到宜妃在这,挑了挑眉,“宜妃怎么也在这”

    “臣妾想着贵妃姐姐不能出宫走动,想必枯燥乏闷,特意来跟贵妃姐姐说些宫中的新鲜事。”

    “你有心了。时辰不早了,早些回去吧。”

    宜妃心有不甘,但康熙神色坚决,也不敢说笑,只得屈膝,“那臣妾告退了。”

    走了两步,康熙忽然叫住她,“宜妃。”

    “皇上可有什么吩咐”

    宜妃回头那一幕可真漂亮,颇有几分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意味,蓁蓁被她的美震慑到了,心头忽然间生出一股怪异的感觉,想要挣脱康熙的手。

    她觉得,康熙叫住宜妃,许是想等下过去留宿。

    虽然知晓这合理,但亲眼看到了就是有些不舒服。

    康熙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看了她一眼,眼里多了几分揶揄的笑意。

    “梁九功,你捡两个番薯给宜妃。这是朕才得的稀罕物,味道甚美。见者有份,你看到了也是缘分,不妨带些回去尝尝。”

    宜妃面上笑意不减,心却凉了半截。

    “谢皇上。”

    待康熙进殿后,便踩着花盆底气冲冲的离开。

    那么大一筐子,就给她两个,这打发叫花子呢

    最难受的是,皇上分明是临时起意给了她两个,这说明什么,说明先前没准备给她呀

    太欺负人了

    她叫住身边的太监,“你去打听一下,看看皇上下午见了什么人,这番薯赏了哪些宫”

    “嗻。”

    半个时辰后,太监回来了,一脸喜意,“娘娘,奴才打听清楚了。这番薯是曹寅曹大人带进宫的,说是什么新找到的高产粮食。

    这宫里除了太皇太后、太后、太子得了五斤番薯,就您和贵妃得了。连皇贵妃都没呢,可见您在皇上心中”

    宜妃摆手,“好了,我知道了,下去领银子吧。”

    少说什么真心不真心的,她才不管呢,她就在乎赏赐和位份,既然皇上对她没心但还有赏赐,那就够了。

    皇上能想起赏她两个,那也总比东六宫的人住得远,一个都没捞到的好。

    嘻嘻,皇上欺负她,她就欺负别人。

    不生气,生气老得快死得早,不划算不划算。

    永寿宫这厢,康熙正琢磨用什么理由打发走舒舒觉罗氏,他真是越发懊悔之前留她常住的决定,他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当着长辈跟人家女儿卿卿我我。

    想了想,他才道,“朕方才经过的时候,似听到小十在哭泣,劳烦福晋去看看,可是出了什么事。”

    舒舒觉罗氏守在这儿是怕出现昨日那般的事情,怕年轻人冲动,但这会儿皇帝都这般说了,她也不能没眼色强行留下,当然临走之前给了蓁蓁一个警告的眼神。

    蓁蓁慌忙低头错开,但耳朵不可避免的红了。被亲娘暗示那啥,真的很羞耻。

    罪魁祸首就是旁边人,遂抓起迎枕往他背上捶了两下。

    康熙便由着她闹,待从窗外看见舒舒觉罗氏进了对面的殿,才拉下窗帘,双手挟住身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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