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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乌沉沉的, 昨夜落的雪还没有化尽,转眼天上又飘下了片片雪花,远处隐约能看见车队的轮廓。
十月的盛京已经落了好几场风雪, 皇太极正站在大清门前,等着科尔沁的来人。
马蹄声由远及近, 寨桑今年派了长子吴克善领队, 青年跳下马背,
“科尔沁吴克善,参见大汗”
天冷了, 科尔沁来人已至。
除了每年雷打不动来盛京听学的满珠习礼,今年又多了一个吴克善,为表重视, 皇太极亲自到大清门迎接,先前陪同海兰珠来过一回, 这几年已经成了惯例。
马车上的人依次下来向着自己行礼, 皇太极不住颔首,虚扶一把站在最前的吴克善,
“今日风雪大,快些进宫来,不必拘礼了。”
没注意到吴克善有些惊讶的目光, 皇太极看着这一列明显比去年长的车队,也略微有些惊异, 早说了满蒙亲如一家, 他都甘愿矮了一辈给寨桑当女婿, 科尔沁今年怎么这般客气
吴克善、满珠习礼、博礼次妃今年来送贺岁礼的人格外的齐全, 看着看着, 皇太极的目光突然顿住。
一定是风雪迷了眼, 不然怎么在马车上看见了海兰珠。
明明一双锐利眼眸比肩鹰隼,皇太极此时却突然有些不确定了。
或许是相像的两个人也未可知,这女子同海兰珠的平日里打扮并不一样,穿着隆重的蒙古服饰,下马车时还回身去扶什么人。
这一位年纪略大些,服饰也最为隆重,头上满是松石玛瑙的珠串,她抬起头来,竟是被勒令此生不得再踏入盛京半步的科尔沁大妃。
科尔沁大妃不可能活着再到盛京城。
原来是一个梦啊。
皇太极正待松一口气,却听见海兰珠有些怯懦的声音。
那方才被他错认成海兰珠的女子双手交叠于胸前,深深屈膝,是个再端正不过的行礼,然后说,
“科尔沁哈日珠拉,参见大汗。”
哈日珠拉,哈日珠拉正是海兰珠的本名
朝昔相伴许多年,他不会认错海兰珠的面容身形,也不会认不出她的声音,尽管这声音有些许怯懦,甚至还轻微的发着抖,但分明是海兰珠无疑。
世界上真的会有这么相像的两个人吗
这女子苍白瘦弱,眉宇之间笼着一层淡淡的哀愁,不爱笑,仿佛一片雪落在她肩上都能压垮这副单薄身体
而海兰珠不是,海兰珠总是笑眼盈盈,她知道自己笑起来更美,娇嗔巧言,神采飞扬,更是从不会畏惧自己。
这女子分明同他的海兰珠并不相同,
这女子分明同他的海兰珠别无二致。
皇太极脑中一片空茫,所有极力说服自己的借口一瞬间都被抽离。
他惶然回首,果然海兰珠和平安都不见了踪影,哲哲立于身侧,绽开端庄妥帖一个笑容,
“大汗。”
皇太极浑身冷汗从梦中惊醒。
“大汗梦魇了吗”
女子担忧的声音与梦境中的声音在耳边重合,不过没有那些怯懦不安,即便柔情似水,也带着些被他纵出来的娇蛮。
海兰珠就在身边,只消动一动手臂,便能把她更紧的搂进怀里,皇太极呼出一口气,
“做了一个梦,不算梦魇。”
不知为何,这梦让他感觉不太舒服,皇太极用力拥紧海兰珠,像是要把她牢牢锁在自己身边,不许任何可能把她从自己身边夺走,
“兰儿睡吧,我没事。”
窗外还是黑沉的天色,月亮已经西沉,北风吹动树顶的枯枝,52ggd
扰出一片乱响,皇太极闭上眼睛,中断的梦境重新接续。
科尔沁众人站在大清门前,吴克善上前一步向他介绍,
“这是我妹妹哈日珠拉,阿布派我送嫁”
脑海中好像涌入了许多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竟然拼凑出了现在发生的这些事的原委。
哲哲和布木布泰嫁进盛京许多年,姑侄二人连生三女,却都没有生下带着科尔沁血脉的阿哥,没有阿哥,满蒙联姻便不稳固,科尔沁在草原上也不能高枕无忧的享受大金的庇佑。
寨桑心急如焚,于是送来了寡居在家的另一个女儿,皇太极看着梦中的那个自己上前一步,亲自将哈日珠拉扶了起来。
梦中的他满目爱怜,心中欢喜,但在哈日珠拉强撑镇定的眼神之下分明全是畏惧,或许是畏惧自己,或许是畏惧即将嫁进汗宫的未来
混沌浮沉半宿,终于捱到天际泛白,皇太极再睡不着,他撑着头凝望身侧女子的安稳睡颜,一夜过速的心跳渐渐和缓下来。
即便是知道海兰珠就在自己身边安稳睡着,自己完全能保护心爱的女人,不会让她因为任何缘故被从自己身边夺走,但皇太极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这梦代表什么呢
既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不是他们初见时的景象,这梦来的毫无依据。
原本不该出现的人出现在自己身边,相伴多年的海兰珠却刚刚被从科尔沁送来,由不得他不心惊。
皇太极的目光落在海兰珠的睡颜上,睡了一夜,女子的唇瓣仍旧饱满水润,有着花一样的颜色,笑起来时弯弯的,轮廓极美。
皇太极伸出手指轻轻的蹭着她的唇角,原本安稳睡着的海兰珠被他扰醒,捉住那作乱的手指,形状优美的唇瓣微微张开,然后一口咬下去。
海兰珠将那捣乱的指尖咬在贝齿间,含混的嗔道,
“别闹。”
指尖微微一痛,隐在群山之后的朝阳投下第一束光辉,天终于亮了。
梦中的哈日珠拉苍白怯懦,他身边的海兰珠却娇纵恣意,她们并不一样,梦只是梦。
皇太极松了口气。
等海兰珠终于睡过了这阵困乏,睁开眼睛便看见皇太极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这目光虽称不上如狼似虎要把她吞了,也足够热烈缠绵。
她警觉的掩住衣领,
“大汗该起身了,别误了朝会的时辰。”
海兰珠边说边悄悄的往床里侧蹭,好像全然拿他当个看不见的摆设,皇太极长臂一舒就把人揽了回来,
“兰儿记错了日子,今日不需朝会。”
“那就是小朝,小朝的时辰也快到了。”
海兰珠伸手抵住他的胸膛,声如蚊呐,脸颊也漫上一层晕红,
“太阳都出来了”
原本他并没有一大早就白日宣淫的意思,但看着海兰珠这般羞涩不自在的样子,皇太极也起了些逗弄的心思,他故意扬起声音,
“长庆,去推了待会儿的小朝,本汗今日就留在关雎宫唔”不走了。
门外的长庆还没答应,海兰珠先翻过身来,伸手捂住了他的嘴,直接强迫皇太极把后半句吞了回去,转头朝着外面焦急道,
“别听他的,让人备好了洗漱的水盆,我这就让他出去”
两人的声音一前一后,听着像是海兰珠福晋打断了大汗,长庆不知道该应承哪句,低下头来,却和洗漱完毕过来请安的八阿哥的视线对个正着。
平安给了他一个笃定的眼神,
“听我额吉的。”
现在也只能听八阿哥的了,长庆犹犹豫豫的吩咐下去,侍女们端着备好的洗漱用具,掀开
挡风的布帘一拥而入。
果然,不过片刻,皇太极被海兰珠半推半拉的拽出了寑殿。
平安觉得今日皇太极看他的表情有些不同,他不禁又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的最近表现。
晨起按时起床洗漱,然后过来请安,再和阿玛额吉一同用早膳,同往日并无不同,这几日课上也没有给先生捣乱,课后的作业也写完了,他明明这么乖。
虽说在外面告诉长庆让他听海兰珠的,稍微践踏了一下皇太极身为丈夫的威严,但他声音不大,里面应当是听不见的,三人都在此处,长庆也没功夫给他告状。
除了他确实心怀鬼胎,打算浅浅给自己请几天假,孔有德昨晚送来消息,说海船已经靠了岸,额勒希望他能亲自前往。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呢。
那这是为什么
他爹这样目光慈爱的时候,一般来说都没什么好事,不是算计着让他提前进学,就是算计他的番薯。
当第三次借着喝粥偷偷抬头看皇太极的脸色,却仍然对上他爹慈爱的目光时,平安终于忍不住了,他小心翼翼的放下了调羹,
“阿玛,儿臣今日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不妥倒是没有,只不过皇太极为那个怪梦所扰,看到自己调皮捣蛋的儿子也觉得分外亲切,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罢了。
他轻咳一声,
“无事,天冷了,你注意加衣。”
因着皇太极自己并不畏冷,平日里便难注意到孩子衣服的增减,这还是他头一次关怀自己添衣裳。
平安语气犹疑,
“儿臣省得,多谢阿玛关怀。”
言语太过反常,一时间饭桌上另外两人的目光都朝着自己投注而来,皇太极也有些不自在,赶忙岔开这个话题,
“咳孤昨日听范先生说,你最近学业也十分刻苦,这样很好,你好好跟着先生们读书,想要什么只管跟阿玛说。”
此话一出,平安顿时觉得更不对劲了,学堂昨日明明是范文程轮值,哪里有时间再去向皇太极汇报他的学习成效呢
他爹今日确实反常。
虽然不知道皇太极为什么要这样说,但这绝好的机会一定不能放弃,平安立刻就坡下驴,趁势提出了自己的无理要求,
“多谢阿玛,儿臣还真有一事。”
皇太极捏着银箸的手一顿,
好小子,范文程到底有没有夸你,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他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嗯”,终于换回了素日平安最熟悉的那副表情,
“说来听听。”
这才是他熟悉的爹嘛,平安顿时有了底气,振奋道,
“儿臣想去辽阳几日,都元帅送给儿臣的海船出海回来了。”
此话一出,空气顿时凝结,海兰珠慢慢蹙起眉,皇太极撩了一下眼皮看过来,平安屏住呼吸,忐忑的等着两人的答复。
原来是心又野了,皇太极似笑非笑,
“包袱都收拾好了”
知子莫若父嘛,平安点头,一双黑亮的眼睛分外期待的望着他,
“昨夜便收拾好啦”
皇太极轻抬了一下下巴,
“想去便去吧,只是别忘了你原本答应过我和你额吉什么。”
“记得记得”
脑子不记得,被鸡毛掸子抽过的屁股也记得呢
平安连忙谄媚的给皇太极和海兰珠一人夹了一块米糕,
“儿臣都记得呢,去去就回,保证不身涉险境,和他们保持距离,再带上一队高大威猛的侍卫保护,绝对万无一失”
反正不答应他,臭小子决定了也会偷着跑,还不如提前敲
打一番,皇太极安抚的拍了拍海兰珠的手,
“平安长大了,有分寸的,反正有侍卫呢,若他再敢不告而别,留书出走,或是让自己身涉险境,回来我替你摁着他,兰儿再打他一顿出气便是了。”
平安“”
你是亲爹
“阿玛额吉慢用,儿臣先告退了”
反正许可已经要到了,早去早回少挨打,他跳下椅子,立刻飞一般的跑了,走时还不忘顺走了关雎宫唯一的鸡毛掸子。
今日的小朝推与不推并没有什么两样,已经进了十月,虽说今年比往年冷的更早些,但关外粮食收获也早,最晚的在十月前也都收了,即便外面冰天雪地也不用再担心粮食受了冻害,朝中更没什么大事。
几位汉臣在书房整理了些前朝的礼制相关同皇太极略说了些,听着就繁琐复杂,令人头疼,他虽有称帝的野心,也知时机尚未成熟,这些礼制现在还不是什么要紧事。
送走了几位汉臣,时辰还早着,长庆来回报说博敦达春二人已经都跟着八阿哥出城去了,随行的还有两黄旗的亲兵,由岱钦领队,十分稳妥。
皇太极闭着眼睛点了点头,因着那个梦,海兰珠一刻不在身边,他便觉得心神不宁,根本无法静下心来看折子。
“你去把福晋请来算了,今日不看了。”
怪不得昨夜没看到月光,原来是落了雪,他走出关雎宫才发现地上有一点湿意,像是雪化的痕迹,这场雪落的不大,但天气也已经冷下来了。
何必叫海兰珠这一路过来再受寒冷,书房积压的折子并不算多,他偷一日的闲也是可以的。
于是满打满算离开不过一个时辰,皇太极便又回到了关雎宫。
他也算是切切实实当了一回黏人的爱人,海兰珠走到哪里他便跟到哪里,整整一日都要和海兰珠形影不离,到了晚上才终于勉强不再介怀昨夜那个梦。
寑殿内生了地龙,十分温暖,海兰珠只穿着一件单衣,脖颈锁骨都蔓着一层浅淡的粉色,她俯下身轻轻亲吻皇太极的眉心,像是在撒娇那样笑着哄他,
“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会去,大汗握着我的手,今夜就不会梦魇了。”
他从没说过那个梦是什么,但海兰珠知道。
能有一位知心的爱人,他何其有幸。
两人十指紧扣,海兰珠手指细软,眼睛明亮狡黠,笑意盈盈,握着她的手,皇太极翻身吻上去。
皇太极还是做了那个梦。
吴克善送妹妹来到盛京城,第二日晚上便是昏礼,他娶了哈日珠拉为侧福晋,哈日珠拉一身红色嫁衣,端坐喜床之上
他冷眼看着这一切,心中突然闪过一个荒诞的念头,如果当初他没有坚持追到察哈尔,把海兰珠抢回自己身边,或许海兰珠就会在察哈尔部现在的大乱中归家,然后再次来到他身边。
这或许,是他和海兰珠的另一种可能。
因为海兰珠之前过的并不好,所以身形才这样单薄,面容苍白,眼睛也怯生生的。
只不过可气的是梦中还要让他气恼,谁敢让海兰珠受这样大的委屈,这梦简直荒谬
梦魇难缠,接连两日都做了同一个梦,这梦又如此的清晰,仿佛在其他的时候是真切发生过的,他与海兰珠真的错过了这么多年。
皇太极避着海兰珠唤来长庆,
“科尔沁来送年礼的人是不是快要到了”
长庆点头,
“今日已经十七了,按照往年满珠习礼贝子的脚程,估计就是这几日了。”
皇太极疲惫的揉着眉心,
“若吴克善也跟来了,想办法支开
他,孤今年不想见他。”
“奴才遵命。”
长庆应完才反应过来,头回听说这样奇怪的要求,因为海兰珠福晋的缘故,皇太极对科尔沁的人一向宽宏,对常来往盛京的两位王子更是亲厚,怎的今年突然不愿意见吴克善了呢,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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