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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宜的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她成功地和翠翠试制出了新的糕点, 成功地借英氏的寿宴送了出去,英氏没有见她,但事后派小丫头来香远斋指名要买新糕点, 兰宜此时认出了小丫头,发现她之前就来买过两三回, 只是她当时不认得, 不知道是英氏身边的人。
“我们铺子人手有限,我身子也不大方便了, 送给太太的两色糕点目前都不对外售卖。难得太太喜欢, 我将方子写下来, 你带回去给太太吧。”
小丫头先失望又高兴起来“好的。”
兰宜去后面寻了笔墨,写好后, 小丫头揣起来,蹦蹦跳跳地走了。
小丫头不大懂事, 县衙后衙的英氏收到后, 吃了一惊“就这样给你了说了什么”
小丫头将兰宜的话学了一遍。
“还有呢”
小丫头摇头“没有了。”
英氏沉吟起来。
丈夫做着亲民官, 她很明白,不论是行商坐商, 手里的配方相当于他们的命根, 有时一个方子传几代人, 就指着这点压箱底的东西吃饭立身, 亲兄弟之间都不一定肯传,更没有泄露给外人的理。
但香远斋就这么随意地送给她了。
连个要求都没提, 像这东西就是平常物件, 不值一提。
英氏将小丫头带回来的笺纸展开,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她这次看的不是内容,而是字。
她出身书香世家, 看得出用的笔墨都不怎么样,就是市面上普通售卖的货色,但这笔字不俗。
绝不该是一个糕点铺子掌柜的手笔,一个商人,能识字就不容易了,更别说这行商的还是个女子。
但与随手送人食方的豪爽举动很相配。
“这个陆娘子,说是外地来的”
小丫头懵懂点头“嗯,前面的朱典吏喜欢她,想娶她为续弦呢。”
这个英氏知道,她就是因为朱典吏才知道香远斋的名号的。
但她不知道香远斋的掌柜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她也没关心过,她是知县太太,兰宜的地位与她相差太远了,送了礼来,她都不必相见,肯收下就是给颜面了。
直到见到这笔字,英氏改了主意“你再去传个话,说多谢陆娘子的食方,请她有空的时候来我这里坐坐。”
兰宜得到回话,倒吃了一惊。
这也顺利得过头了。
她以为还得几个来回才能正式和英氏拉上关系呢,没想到英氏这么平易近人。
隔天,她嘱咐翠翠看好铺子后,就雇了顶轿子,前往县衙。
从角门进去后衙,走过小花园后,她在堂屋见到了英氏。
英氏是个面容端庄的妇人,没让兰宜行礼,直接叫她坐下了。
几句寒暄过后,兰宜方明白,她打动英氏的不只食方,还有字。
她的字起初习自杨文煦。
杨文煦要科举做官,日常写的是馆阁体,她就也跟着学了这种字体,后来多病,撂下了很长时间,重新又捡起来时,是在沂王府,为了编食谱而边写边练的。
兰宜有点感慨,人生的际遇,真是很难料到会着落在哪一点,只能说,没有什么是白白经历的。
这令她想起往事都心平气和起来,微笑着回答英氏“我在夫家时习练的。”
英氏点头“你夫家也算是大族了罢”
见到兰宜以后,她就完全肯定了,不是大族,怎么养得出这身气度,再加上那些食方,那笔字,拢总在一块就是大族才可能积累下的底蕴。
兰宜不好否认,只得低头笑了笑。
英氏是明眼人,她嘴硬不认也没用,且这关系就不好攀了。
英氏理解她的闭口不言,被撵出来就是不堪回首的耻辱了,换作她也不想再将从前向外吐露。
不过
英氏向兰宜的腹部看了一眼,这时兰宜的身孕已有四个多月了,看得出来了,这也是英氏先前没叫她行礼的原因所在。
“听朱典吏说,你是青州人氏”
兰宜应“是的。”
“听说青州将为龙兴之地,”英氏试探地问,“你家中与沂王府可有过来往吗”
这是英氏愿意结识兰宜的理由之一,京中的那场惊变,早已随着奔腾的运河水传到淮安府来了,太子被废,沂王监国,虽因局势还未正名,但谁都知道大势所在了。
山阳县令能力不差,却一直官运不济,英氏本已死心,直到大势更改,变局之下,说不定就有新的机会。
兰宜犹豫了下,谨慎地道“有一点。”
若是从前,她必然要说没有,但查出身孕以后,她的想法改变了,孤身在外毕竟危险,借着英氏的口,能拉一拉沂王的虎皮,她和孩子都会安全一点。
英氏眼睛亮了“哦你见过沂王吗”
兰宜困难地摇头扯谎也不容易“没有,沂王性情孤高,不怎么与外人往来。”
英氏并不失望,兰宜一个内宅妇人,要是见过才奇怪呢。
“我们老爷听闻,沂王在青州时喜好修道,是吗”
这在青州是人人都知道的事,不过隔了近千里的淮安府,就需要打听且也不十分确定的了。
兰宜点头。
英氏一喜“那依你之见,送什么样的祥瑞能打动沂王”
兰宜欲言又止。
英氏鼓励她“你只管说,说错了也不要紧。”
她自然还要再寻渠道打听的,也不会只听信兰宜一人。
兰宜诚实道“什么样的都打动不了,沂王不好这些。”
他那道心都是假的,亵渎道祖的话都说得出来,哪会好什么祥瑞。
英氏吃惊道“是吗”她想了想,自己找了答案,“是不是有人送过,被沂王斥责了”
兰宜含糊点头。
“那就罢了,本来我寻到了一只白龟。”英氏说着有点遗憾,“只是老爷不肯,说他是朝廷命官,自该有体统,做那些曲意奉承的事像什么话。”
兰宜道“大老爷一心奉公,正是人臣楷模。”
她心里想,山阳知县这个脾气,说不定倒能投沂王的缘法,不过这些事如今都与她无关了,她就也不再多说。
英氏听了她的恭维,则更觉得她是大族出身了,一般人哪有这么大口气,也说不出来这个话。
便笑着问道“你如今有了身孕,可送了信回去吗”
兰宜摇头,又点头“我托人打听过,他已经再娶了。”
她改口是忽然想到英氏万一好心想伸手管她这闲事,替她去青州出头,那就麻烦了。
英氏唏嘘“唉,这么快,这样的人家也太无情了些。”
话说回来,不无情,也不会把发妻撵出家门了。
兰宜无法与她同情的目光对视,心虚地移开来。
“那你打算怎么办,就不回去了”
“嗯,我想自己养育。”
话说到此处,英氏自然明白了兰宜未出口的所求,道“到底不容易,若有什么为难的地方,你可打发人来告诉我。”
兰宜等的就是这句话,忙站起来诚挚谢过。
接下来一段时间,她和英氏又有了两三次来往,英氏起初另有些用心,接触下来,倒真有些喜欢她安静的性子,因确信她的大族来历,也不以商户看视,只以礼相待。
有时也打趣问她“待你生产后,我来替你寻户人家如何以你的年纪品貌,带着孩子也不难再嫁,我听说朱典吏就仍然愿意。”
兰宜笑着回绝。
朱典吏确实又来找过她,只她不可能答应。
与英氏拉上关系以后,她在淮安府的日子已经很安稳了,她没特别对外说过,但邻居们自然而然地知道了,连房主来收租都对她客气了些,在山阳知县调任之前,她都可以安安心心地怀胎,等待生产。
可喜的是孩子也体谅她这个当娘的,除了偶尔的孕吐之外,再没闹过她,兰宜心态平和无比,觉得她有过的那些戾气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但有些人再也坐不住了。
“老孟,你快看,看仔细些,娘娘怀的是男是女”
以孟医正的修养都没忍住翻了个白眼“窦公公,隔这么远,我是大夫,不是神仙。”
窦公公不满“都五个多月了,还看不出来。”
孟医正深吸了口气“你不要拉着我在这里藏头露尾,我们出去当面见娘娘,让我给娘娘请脉,我才能大概知道,也不保准。”
窦太监很纠结“王爷说了不得勉强娘娘,再者,惊了娘娘的胎气怎么办。”
他们到淮安府已经半个多月了,早就找准了地方,但连窦太监也怕了兰宜的脾气,不敢轻易惊动她,要是他们没来娘娘都好好的,结果来了,反而害得娘娘的胎相不稳了,那罪过真是满身长嘴都说不清楚。
“要不明天设法再去问问那个程大夫。”窦太监又想。
“问也没用。”孟三接话,“娘娘没问过男女的话。”
程大夫不会主动替人把男女,本来就很难十分准的,要是说错了,岂不是没事找事。
“我觉得我们来了,也没什么用。”孟医正说话更实在,“依我看,娘娘自己过得不错。”
倒是他们天天鬼鬼祟祟的,像群不怀好意的恶人。
“怎么就没用了,啧你看那个小吏,他怎么又去纠缠娘娘了,孟三,你明儿必须得堵着他去揍一顿,警告他不许再接近娘娘。”
“那娘娘不就猜到我们来了。”
“猜到就猜到,省得咱家想法子了哎呦,这个禽兽,你们听听他说的什么,会把娘娘的孩子视如己出,呸,哪里轮得着他,那是我们王爷的,他配吗唔唔。”
孟三捂住他的嘴,拖着他往巷子拐角退去,低声解释“窦公公,你声音大了,我看见娘娘往这里看了。”
街道上,兰宜收回了目光。
她没看见什么,但刚才好像是听见了窦太监的声音。
兰宜皱了皱眉。
也许是错觉。
她压下心底的不安,熟练而心不在焉地再次拒绝了朱典吏,独自走回香远斋。
再七八日过去后,兰宜意识到她不该掩耳盗铃。
自那日后,她会不由自主地留意周围的环境,然后就发现,当一个疑点出现在她面前时,往往底下已经有一串了。
沂王府的人真的追来了。
来的不只有窦太监,居然还有孟医正,甚至极有可能更多。
只是孟医正最不擅长掩藏,有一回竟跟她对了个正脸,孟医正惊呆住了,脸都窘红了,兰宜赶在他行礼前,快步走开。
听得身后窦太监急急地喊“夫人,您慢点,我们不追,不追。”
他不敢当街叫出兰宜身份,所以用了旧称呼。
兰宜十分无言。
她忍住了没告诉翠翠,不过再隔得几天,因为窦太监等人越来越不掩饰的行迹,翠翠也知道了,大吃一惊地来找她“奶奶,窦公公”
兰宜点头“我知道。”
“那怎么办”
兰宜叹气“先不管他们。”
窦太监等人明显不敢对她用强的,她碍于已经挺起来的肚子,也不敢随便行动,两边算是各有顾忌。
兰宜就真的不理他们,窦太监也不敢来扰,只是明里暗里地在整条街都布置上了,朱典吏因此跟他们冲突了一回因为窦太监虽没真的派人揍他,但霸道地连这条街都不许他进入了,朱典吏莫名其妙,简直不知自己这个坐地吏怎么会被外来人禁足。
他在县衙也是有几分势力的,当即回去聚集人手要替自己主持公道,被闻讯的山阳知县拦住了“陆氏的夫家找来了,人家愿意接她回去,毕竟陆氏怀的是他家的孩子,你就算了罢。”
窦太监来县衙打过招呼,借了青州另外一家大族的身份,里外里都跟兰宜的话对上,因此山阳知县并无怀疑。
朱典吏的心绪如何不消再提,县令太太英氏的心思再次活动了,体谅兰宜行动不便,主动降下身份来香远斋做客。
她想借兰宜认识她夫家的人,更近一步打听关于沂王的事情。
兰宜没太多精力再应付这些,索性把窦太监租住的地方指给了她,让他们直接来往去。
兰宜自己仍不和窦太监等人说话,双方就僵持在这淮安府城中。
不知窦太监和英氏怎么说的,英氏很感念她,后来又来看她,也与她分享自家得来的消息“京里面真是险得很,我们老爷才听说,沂王性命垂危了,唉,我还以为这日子能安生下来了呢。”
兰宜惊得失声“什么”
英氏忙放低声音“吓着你了早知不与你说了,你怀着孩子,不宜听那些刀光血影的事情。”
兰宜捂住肚子肚子里的胎儿刚刚轻轻地踢了她一下,这唤醒了她,她努力稳住情绪,道“我没事。太太,你才说,沂王是受伤还是怎么了”
“似乎是生病罢。”英氏也不太确定,毕竟是转了几手的道听途说,“也有说是中毒。”
兰宜眼前晕了一下。
她瞬间想起来,沂王前世在登基前早亡,改变了那么多,难道这件事还是没变,还是找上了他
勉强撑到送英氏走,她立即吩咐翠翠“叫窦梦德来”
她不信窦太监不知道这事,京里一定送消息过来了
他们都瞒着她
翠翠慌张着连忙去了,窦太监来的很快,进门脸上带了喜色“娘娘”
可算能当面叫出这一声了,他多不容易啊。
“娘娘。”
第二声就低了下去,因为他发现了兰宜的脸色有多冷。
“京里出什么事了王爷怎么了”
窦太监脸色一变,又一变,这一刻,他心中闪过许多思绪,到底在看见兰宜的肚子时,全都止歇了下去。
“娘娘别急,王爷没有大碍。”窦太监老实道,“娘娘是不是从哪里听说了什么”
兰宜简洁道“县衙说王爷性命垂危。”
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她心中一疼。
她对于自己将来要面对的艰难早有预料,谁知她没出事,竟是他置身于险境是不是因为将窦太监和孟医正都派来给了她要是他留着这些心腹在身边,会不会不至于此
“没那么严重。”窦太监慢吞吞地道,他恨不得渲染得严重一点,可为了娘娘的身子着想,他只得字斟句酌,“王爷只是为了钓出余下的太子党羽及朝中反对王爷的人。”
兰宜皱眉,这很符合沂王的为人,她不能安心,追问“那王爷到底受没受伤”
窦太监眼神游移,吞吞吐吐“这”
他在兰宜的盯视之下,最终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王爷书信令我等在此护卫娘娘,请娘娘不必担心。”
兰宜刚起的一点侥幸又消失了她冷静后有想窦太监等人知道了也未回去,是不是说明沂王无碍,但窦太监这么说,就是她将沂王府的中心力量分散开来了。
她不回去,沂王就仍要面对心腹散落在外,他在京面对太子残余势力的局面。
前世后来发展成那样,便是因小王爷年幼力薄,始终无法整合朝廷。
她现在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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