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沂王不能在淮安府停留太久。
他身份本来非同寻常, 如今更加贵重无比,白龙鱼服便是在青州也不可行了。何况人生地不熟的淮安府。
兰宜为他说的话不痛快,但也知道, 除了回去, 她没有别的选择至少眼下没有, 不然难道挺着笨重的身形与他相争吗
沂王不惜亲至,是诚意, 也是压制。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这个人行事, 底子里始终带着霸道。
不追究她的出走,大约就是他的让步了。
对于兰宜来说, 要说十分勉强,那不至于, 但若说甘心顺从,就也一样没有。
她在淮安府的日子已经经营起来,这一下就意味着她要通盘放弃, 就算他日再作他想,也不可能重到此地来了。
她因此显出不情不愿。
沂王基本不离她左右,时时瞥她,白天还能自持忍着, 到了晚上就要找她算账, 但又因兰宜的身体有些束手束脚,不敢真拿她怎么样, 一通算账之后,往往火气没降,反升上去了, 磕磕绊绊地熬过了日,才找出了折衷的消火法子。
兰宜原来不想理会他他伤是没伤着她,可另有一种折磨人,到底又忍不住有点好奇“这么久了,王爷难道一直没有”
沂王半闭着眼,明知故问“有什么”
兰宜不吭声了。
不说算了,她才不会追着他问。她也没那么关心。
沂王哼了一声,才道“你自己算,你欠了本王多少次,现在的只是利息,等过后,你都要还给本王。”
兰宜“”
“装没听见也没用,”沂王转过脸来,警告她,“这笔账你赖不掉。”
他简直是胡说八道。
但这个话题是自己挑起来的,兰宜也无法再说什么,无非装睡罢了。
装着装着,也就真的睡了过去。
白日时,沂王没闲着,则陪着她处理一些杂务。
房子要退租,家什要转卖,给香远斋过帮助的邻居们也要去道别,这些都是小之又小的微末琐事,与沂王的基业相比不值一提,但看着兰宜慢腾腾地一件件做来,沂王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跟在她身边。
临行的最后一日,他们去了县衙。
兰宜带了两盒糕点,一张食方,糕点赠与英氏,食方送给了朱典吏。
在淮安府的这段时间,就数二人对她的帮助最大。
兰宜送给朱典吏的那张食方是朱典吏最常来买的一味,她后来在朱典吏的搭讪闲言里知道,那是他家中儿子喜欢吃的。
“不难做的,”兰宜向他道,“主要是糖油的配比,你多试两次就成了。”
朱典吏有点魂不守舍“哦,陆娘子,多谢你。”
这是兰宜第一次主动找他,他的目光却不在兰宜身上,而忍不住瞄向她身边的高大男子。
与之前出现曾与他发生过冲突的那些仆从不同,这名男子的气势一望即知不凡,虽然未出一语,单只这副高高在上的神情,目光扫来如电般冷酷里带着森严,像习惯了发号施令挑剔旁人,在兰宜所嫁大族中的地位只怕非同一般,说是族长都不为过
这样人家的子嗣,当然是要追回去的。
他这点身份家底,根本无法与之相抗。
朱典吏垂头丧气,又忍不住有点不甘心,向兰宜道“陆娘子,你要多加小心,你这夫家很难会善待你,他家要是再对不起你,欺负你,你不必有顾虑,就来淮安府寻我。”
兰宜一怔道“多谢,不过不用了。”
她拉着沂王走开。
朱典吏这个人啰嗦是啰嗦了些,有时令她心烦,但是为人不错,待她始终未曾越礼,要是告别告出害他被沂王记恨的结果,就是她对不住他了。
沂王明白她的意思,走了几步后,淡淡道“我在你心里,是这样小心眼的人吗”
兰宜不想在外面跟他争执,便否认道“不是。”
她话音刚落,沂王转头吩咐跟在后面的窦太监“有空时查一查这个人,要是有贪赃枉法之事,就法办他。”
兰宜“”
她按不住恼怒,也顾不得在外面了,抬起头瞪他。
沂王半垂下眼睛“着急什么他要是没有恶迹,又曾帮衬过我妻子,我自然该对他有所回报了。”
兰宜慌乱地立即低下了头。
她知道沂王是为了掩藏身份,才将自称都改去了,但满口“我”而不是“本王”的沂王,确实更像是一个寻常丈夫了,好像真的具备与她恩爱不移的可能。
兰宜及时止住了想法,幻想无用,多加幻想不过多添失望,还不如走一步看一步。
与英氏的告别要和平一些,英氏是内宅妇人,沂王原来没跟进去见她,不过英氏已有四十岁了,不很在乎男女之防,得知他亲自来接兰宜,请他进去说了两句话。
英氏说话比朱典吏柔和得多,向他道“陆娘子到淮安府这么久,想与她说亲的人家,快踏破了门槛,但陆娘子为人坚贞,只愿独自将孩儿养大,如此良妇,你当珍惜才好。”
这些事沂王知道孟三定期都有回报,不过此时从旁人口里说出来,又不一样,沂王面容舒展开来,看了一眼兰宜,微显笑意,道“我知道。”
英氏便又问“那你家中已经再娶如今接了陆娘子回去,要她如何自处”
沂王笑意停住,再看一眼兰宜,兰宜别过脸去。
“哪里来的胡言。”沂王盯着她,道,“败坏我名声,我知道了,非与她算账不可。”
英氏欢喜“原是讹传吗陆娘子,这可恭喜你了。”
兰宜无奈,只能陪笑。她扯谎的时候,可做梦都想不到会叫沂王当面拆穿。
帮兰宜说完话,英氏又顺便想起了沂王之事,对兰宜夫君的观感,她与朱典吏一致,这样青州大族中的杰出人物,与沂王府甚至沂王本人有过来往的可能性极大,既然碰上,随口再问一问也无妨。
沂王应付了两句后,眼神往兰宜面上轻绕了一圈“怎么,我妻子都不曾说吗”
英氏答道“陆娘子说家中不熟,她没有见过沂王。”
沂王缓缓笑了“是吗。”
“”兰宜摸着肚子,只管往上望,不与沂王视线相触。
英氏没注意他们之间的机锋,叹气道“希望沂王的病早日康复就好了。”
沂王不露声色,只是应了,之后告辞出来,一路行回香远斋,他看遍街市风物,方向兰宜道“你眼力不错,选了此处,算是官清民安了,当初背着本王琢磨了多久”
兰宜已能熟练忽视他的阴阳怪气,回他“有朝一日,王爷若能爱民如子,一以贯之,使他处皆如此处,就不必有此语了。”
沂王微显愕然,继而摇头失笑。
离人回归的帆终究扬起。
沂王派来淮安府的人手都跟着一道撤回,只除了孟三,他没上船,也没留在淮安府,而是另外领了差事,拿了沂王的一封书信,往河南怀庆去了。
那是康王的封地。
“我寻他帮个忙。”沂王写信用的是兰宜的纸笔,写时没避着她,边写边向她道。
兰宜“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她没多问,也没看他写的什么。
等登船后,航行起来,沂王不知是不是闲得无聊,却又想起来问她“你不好奇本王找四哥帮什么忙”
兰宜摇头,他们兄弟之间的事,她觉得应当与她无关。
沂王坐在她身边,携了她的手握着,低声道“我要把实哥儿过继给他。”
“”
兰宜一下子真惊了,猛地转头看他,她没想到是这件事,更没想到沂王会就这么告诉她。
“实哥儿身上的问题,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兰宜不能否认,沂王此时才问她,已算极为能忍了。
“是从本王行止里看出来的吗”
兰宜犹豫着,轻轻点了下头。
原因更多一点,包含了两世不同的比对,这她当然不能说的。
沂王没有细问,因为他又不打算追究兰宜,穷根究底就没有意义。
“小王爷他的身世究竟是怎么回事”到了这个地步,倒是兰宜忍不住开口问了,沂王都主动把这层盖子揭开了,当然表示她可以问。
“太子无行,诱骗了俞氏。”与之前提到类似话题时相比,沂王如今显得平静许多,“俞氏之后,不敢言声,隐瞒拖延,酿下大错,最终煎熬病亡。”
兰宜有点纳闷“王爷那时没有感觉不对吗”
沂王前世就栽在这点上,太子唯一胜过沂王的只有无耻,而他就凭此胜了最后一招。
这真是讽刺,也真是现实。
她问的含蓄,沂王听懂了,道“俞氏与太子后,十分恐惧后悔,怕种下祸根,便寻机请我过去,我起先拒绝了,她亲自求恳,本王平日待她冷淡,但见她如此,便未忍当着下人再拂她的颜面,她设宴摆酒,本王那时在京中,心情也不甚好,顺势多饮了两杯”
兰宜眨了下眼,有句话实在想问又不好出口那他怎么确定小王爷是太子的,而不是他的
单是长相,做不得那么准。
“本王那日后来烂醉,什么都没做。”沂王对着她写满求知的眼神,没好气道。
兰宜“呃。”
“男女之事,我那时候不放在心上,不大有数。”沂王简短解释,“俞氏说了是那日,我也没多想。”
他对先王妃虽然冷淡,但不会想到去怀疑她,她说什么,他就信了。
那么多年未有他念。
“那后来是彭氏告诉王爷的吗”
“本王自己也觉出来点不对。”沂王把弄她的手指,看着她道,“就是仰天观上,你打了本王那日。后来下药的刺客招认出俞氏与太子的奸情,本王再回想当年酒后,与当时对你有所相似。”
相似点在于他都没来得及真的做什么,人就失去了意识。
那么多年前的一场酒后,他本来是想不起什么的,有了比照,他才找回了记忆。
也或者,他对于究竟有没有行过那一场情事,不是毫无疑惑,只是他不能怀疑,那等于否定俞氏的贞洁,等于逼她去死。于是他只能让那疑惑一直沉在那儿,直到终于机缘巧合,被唤醒过来。
兰宜听他提及仰天观,不由有点失神,那是他与她一切的开始。
就是在那里,他们的人生开始变化交叉纠缠,变成如今模样。
但是她心里又有点说不出来的别扭,因没想到他做过那样的比较,怎么想怎么怪异,一口气下不去,捡着他身上能拧动的地方拧了一把。
沂王不解“本王怎么你了”
兰宜不好出口,仓促里胡乱道“王爷这么比,那是不是也该怀疑我了。”
“胡说什么。”沂王立即斥道,不过他随后想了想,又道,“本王还真分不清你这胎到底是哪天,那阵子我预备进京,天天都有,只怕叫孟源来也说不清唔。”
是兰宜面色如霞气急败坏地捂住了他的嘴。
沂王拉下了她的手,笑道“你欠本王的还多着,你别忘了,你跟县衙那妇人说了些什么那也是你的账,本王都替你记着。”
兰宜懒得就这个与他纷争争赢争输她都没好处,道“王爷只管算去吧,我债多了不愁。”,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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