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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 中军帐搬至孚良城,薛宜宁也亲眼看到了重新被收复的孚良城。
之前成堆的尸体已被士兵归整后焚烧,一起埋在了城外的荒山。
陆续有流亡出去的难民回来, 寻找亲人, 收拾遭劫掠过的房屋。
与此同时, 两路大军出击围剿乌桓余部,全都大胜。
鲜卑终于认清形势,全面退兵,并向大周求和。
如骆晋云所说,大周以摧枯拉朽之势得胜,不过十多日时间门,这场仗迅速进入最后阶段。
天渐渐严寒,所有人都想着,要在过年前班师回朝。
薛宜宁依然和丫鬟一起在军医身边帮忙,这一日,骆晋风亲自送了个伤兵过来。
那伤兵被人扶着,老远就鬼哭狼嚎,涕泪交加道“我饶不了那龟孙, 他就是故意的我还没娶媳妇儿呢, 连女人都没碰过, 我完了,我这辈子都完了”
听上去, 似乎是因校场比武切磋受的伤。
骆晋风扶着哭嚎的伤兵,一抬眼看到了薛宜宁, 立刻呵斥那伤兵道“什么完了完了,大夫还没看呢”
薛宜宁看过去,只见那伤兵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 由骆晋风和另一个士兵扶着,身上看着没有伤,但微张着胯,一步也不敢走。
听他说的话,她约摸猜出他是哪里受了伤,便朝玉溪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出去了。
到了房间门外,玉溪说道“夫人,我去看看刘大的药好了没,去端药。”
薛宜宁点点头,坐到屋外的药碾子旁开始碾药。
金创药和止血散都需要碾药成粉,所以每日都有大量的药要碾。
屋内军医已经开始给那伤兵看伤。
伤兵却哀嚎不止,哭道“军医,我是不是不行了我都没知觉,给我受这份罪,以后我怎么见人,倒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不知是谁开口道“行了,以前校尉受了一箭,那伤得血滋呼啦的,后面还不是好了,人家儿子都生了两个了,也就你在这儿哭爹喊娘。”
“闭嘴”骆晋风似乎不愿人提起这事,一声呵斥道。
没想到伤兵却听进了这话,追着问“真的校尉伤在哪儿”
话未说完,他又开始哀嚎起来,连声喊道“疼疼疼”
吴军医的声音道“快和他说说话,让他别记挂这伤,我给他看看。”
骆晋风这才说道“听见没,别叫了,我那伤在小腹,箭伤,大夫当时说这辈子有可能断子绝孙了,后面敷了药,没事儿。”
原来只是里面的闲聊,薛宜宁没注意听,却禁不住男人说话嗓门大,让她在屋外都听了个明明白白,本没在意,但听到骆晋风这话,突然想起了什么,不由自主停下手上的活。
玉溪端着药过来,见她在碾药,开口道“夫人,这个要力气,你别做了,等下我”
薛宜宁朝她“嘘”了一声,玉溪不知缘故,连忙闭嘴。
之前说话的士兵奇怪道“断子绝孙当时大夫这样说的不是小伤么”
骆晋风道“傻子,这种事能到处说吗我当时还刚成亲呢”
“难怪第一天我看校尉在将军面前哭呢。”
“闭嘴,你才哭”骆晋风丢了颜面,怒斥道。
这时军医似看好了伤,断定道“只是受重创而肿了,这几天好好休息,清心寡欲,过几天就好了。”
伤兵立刻问“不用吃药”
“你想吃药,我给你开几副”
“还是给我开几副吧,喝了药我才踏实。”
骆晋风笑他“看你那胆小样儿”
随后道“行了,你躺着休息会儿,我还得去练兵。”
骆晋风说完就出了房间门,朝外面薛宜宁道“嫂嫂,我先走了。”
“等一等”薛宜宁站起身来“一弟,你现在有空吗”
骆晋风连忙道“有空有空,嫂嫂有事”
薛宜宁往周围看了看,去往屋后僻静处,然后回头道“刚才听一弟,以前受过伤,还被军医说将无子嗣”
骆晋风有些不好意思,连声解释道“那不是中了一箭吗,军医是那样说,但也说有可能没问题,可我当时只觉得他就是安慰我,难过了好一阵,后来有了锁儿,也就知道好了。”
薛宜宁问“是五年前”
骆晋风回忆一下,点点头“算起来,是有五年多了。”
薛宜宁说“我之前偶然听府上人提起这事,还以为是你大哥”
骆晋风不知想到了什么,怒道“一定是锁儿他娘到处乱说。”随后说“嫂嫂放心,肯定不是我哥,我哥受伤,还就属上次胸口那一箭严重,再有一次背后受伤,其他就没什么了。”
薛宜宁一瞬失神,待反应过来,很快道“好,我明白了,一弟去忙吧。”
“诶,好。”骆晋风看她两眼,转身离去,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不知道嫂嫂为什么突然问他这个。
莫非是,大哥大嫂一直没孩子,嫂嫂之前又在府上听到了些受伤的只言片语,所以怀疑是大哥受伤不能生
那她怎么没去问大哥呢
再说这受伤它会有疤呀,这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儿
对了,一定是大嫂是大家闺秀,所以平时和大哥行房都
意识到自己越想越歪,骆晋风一拍脑袋,不再往下想了,连忙往校场而去,要让他大哥知道,非削他不可。
薛宜宁又坐回了药碾旁边,却没碾药,只是看着那药发呆。
燕儿从药房过来,和她道“夫人,我刚刚给你把药煎上了,你待会儿记得喝。”
自来孚良,她又喝上药了,是骆晋云交待的,不许中断。她们都在这儿帮忙,便也顺便在这儿煎药,喝药。
薛宜宁之前觉得,他此举就为折腾她,现在却意识到,这理由并站不住脚。
“燕儿,我有些累,想回去休息。”她说。
燕儿连忙放下手上的活,担心道“夫人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说着立刻扶她起来“这碾药就是费力,夫人就不该做,我这就扶你回去休息。”
薛宜宁将她推开“不用了,我没哪里不舒服,就是想坐坐,自己回去就好。”
燕儿却不依道“那可不行,将军交待过,不能放夫人一个人,我扶夫人回去,回头让玉溪姐姐把药送过去。”
她说完,马上去房中知会了玉溪一声。
薛宜宁看着她进去,看着她出来,然后小心地扶起她。
“将军这样交待过你”薛宜宁问。
燕儿想了想才意识到她问的是什么,回道“当然,昨日将军还说过,不能看夫人现在好一些,就大意,还是要守着。对了”
她欢喜道“将军还说今日会让人送一袋珍珠米来,可以给夫人煮粥喝,我等一下就给夫人去煮碗鸡丝粥。”
薛宜宁怔怔看向她。
如今虽到了孚良城,但这儿早已被乌桓劫掠一空,莫说富贵的珍珠米,就是糙米都难得。
军营中吃的仍是黄米,野菜,酱菜。
哪怕如骆晋云这种主将要改善伙食,也就是将黄米煮得稠一些,或是吃一碗白面做的汤饼。
一定要特地费心思,才能弄到一袋珍珠米,拿过来给她煮粥。
但其实骆晋云不是一个爱享受的人,相反,他在军营都是与士兵同吃同宿,他手下的将领,都不许行特权。
只有对她,才是破例。
她突然问燕儿“你觉得将军对我好吗”
这话将燕儿问得愣住,半晌才不敢置信道“当然,难道夫人还觉得不好吗”
薛宜宁没出声。
燕儿连忙道“将军昨晚回来都半夜了,看上去筋疲力尽的,眼里还带着血丝呢,看见我,就和我说让我照顾好夫人的事,又说珍珠米的事,就怕夫人吃不下饭。”
薛宜宁并不知道这些。
他回来时并没有吵醒她,睡了两个时辰,一早她还没醒,他就走了。
她原本睡得浅,不知从何时起,在他身旁竟也能睡得安稳了。
他们在孚良的住处,是离将军幕府不远的一处小院,薛宜宁回去后,便一直在院中发呆,静坐。
等到半个时辰后,玉溪用竹篮提了药壶来,给她倒下一碗正温热的药,端来给她喝。
她看着那药,摇摇头,轻声道“倒了吧,我不喝了。”
玉溪满脸意外“不喝了不是将军交待要喝的吗”
一旁燕儿也说道“对呀,不能不喝,将军说了要记得喝的。”
“我说不喝就不喝了,等将军回来,我会和他说。”她沉静道。
玉溪和燕儿不明所以。
但她说不喝,谁也不能逼她喝。
玉溪没将药倒掉,只是倒回了药壶,等后面再要喝就去热。
做完这些,她也没去伤兵房了,她和燕儿都觉察到了主子的异样,结合之前发生的事,不敢离开。
好在这一日骆晋云回来得早,天刚黑就回了,燕儿将薛宜宁中途回来休息,又不喝药不吃饭的事告知他。
玉溪看看燕儿,说道“大概夫人是哪里有些不舒服吧。”
她和燕儿不同,燕儿将骆晋云和薛宜宁看成是恩爱夫妻,当骆晋云是主心骨,所以什么事都会报告骆晋云。
可她是跟着薛宜宁从薛家到骆家,又到这边关来的,她觉得将军现在对夫人好了一点,但她拿不准两人的关系,所以对骆晋云还是有所保留。
骆晋云进了房间门。
薛宜宁坐在房内的书桌旁,她什么也没做,就那么静静坐着。
桌边燃着一只烛台,橘色的光映照在她脸上,将这静谧又描浓了几分。
那一瞬,他突然有些恍神,似乎他们又回到了京城骆家的金福院,他想走近她一些,可她似冰,似玉,拒他于千里之外,他走不近,更捂不热她。
“怎么了不舒服饭不吃,药也不喝”他问,过来到她身旁,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
她将手从他手中抽开,抬眼道“将军,我今天知道,其实在五年前受箭伤的是一弟,不是你。”
骆晋云的手僵在桌边,整个人怔住。
后来,他又缓缓将手拿下来,收紧。
薛宜宁继续道“你在骗我,你没有隐疾,所以你也不需要和我交易,我们没有孩子,就是我的原因,你不愿休我,就是单纯的不愿休我,而不是需要我替你隐瞒什么。”
骆晋云不出声,只是脸色血色渐渐淡去。
她问“骆晋云,你是倾心于我吗
“所以才会留我在身边,才会容忍我记挂另一个人,才会一次次帮我,带我来凉州,用心良苦让我来军营疗伤最慈爱的兄长或父亲,也不过如此。
“你爱慕我,是不是”
骆晋云竟升起几分惶恐的情绪来,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他站在她面前,不敢去看她,也不敢回应。
他不知该怎样回应。
一时间门,手足无措,恨不能夺门而出,可双腿却似被灌了铅一样,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薛宜宁继续道“但我不喜欢你,一丝一毫,也不喜欢。”
他仿佛听见有什么碎裂的声音,在自己胸口。
耳边嗡嗡作响,好似被人扇了一个耳光,让他脑中空白,神情恍惚。
“我这辈子,只会喜欢裴隽一个,不管是他活着,还是死去。没有人能比得过他,也没有人能替代他,包括你。
“甚至,你是我会厌恶的人,我不喜欢你自以为是说话的样子,也不喜欢你吃饭的样子,更不喜欢你安排我,逼着我和你做那样的事”
“别说了。”骆晋云实在无法忍受,开口打断了她。
薛宜宁却置若罔闻,继续道“我的确为了救你而拒绝了他,可那仅仅是怜惜这片国土里的百姓,而不是因为你。其实每个晚上,我只有想着他,把你当成是他,才能忍受你的靠近,可是我不知道还要忍到什么时候,甚至你还想我和你生孩子
“骆晋云,我不想生,我不喜欢你,也不会喜欢你的孩子,与其要做一个凉薄的母亲,倒不如不要生。
“以前我以为你只是想同我交易,所以为了薛家,我会努力忍受,但现在我知道你是这样的心思,我只觉得难为情,觉得恶心。”
最后她说道“骆晋云,我们和离吧。你身为忠毅侯,镇国大将军,身份在此,想必也不会强行留住我,是不是”
他只觉得如坠冰窟,无法说出一句话,
她仍不放过他,继续道“总之,我一天也无法待在你身边,明日我就会回京,回到薛家,不管你愿不愿意。”
骆晋云不知怎么回应,而她也没给他回应的余地。
她只是告诉他,她容忍不了他那番心思,决定离开。
他突然清醒过来,或许在她心里,他就和雍州那山匪窝里的陆世冲一样,对她是侵犯和占有,让她觉得恶心。
许久,他无奈地苦笑一声,而后看向她道“薛宜宁,我从不知,你是这样凉薄与无情的人。”
说完,他走出房间门。
薛宜宁仍静静坐着,咬下唇,脸上透着视死如归般的决绝。
玉溪和燕儿站在门外,将自己当成死物,一声也不敢出。
骆晋云一步步走出小院,直到前院门口,远离了她,才在夜色掩映下狼狈地扶住月洞门,稳住身形。
他有想过,终其一生,薛宜宁都不会爱他。
可他没想到,三年时光,他们从京城到凉州,从凉州到边塞,他们同行几千里地,出生入死,彼此依靠,他以为,她对他就算没有男女之爱,也有几分夫妻情谊。
可是,什么都没有,她甚至能将不爱他这件事说得这样冷血与刻薄,丝毫不曾想过,既然他倾心她,是不是会因此而被刺伤。
哪怕,哪怕她说得委婉一些
可她不愿意,她就是要告诉他,他什么都不是,只是那样一个让她厌恶的人,她在他身下,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个人。
最大的侮辱,也莫过于此。
她就是故意的,就是要不留余地,她不想让他存希望,留幻想,她要他放她走。
他又能如何他没有选择。
所以,三年夫妻还是有用,她还是有几分了解他的,知道今夜之后,他哪怕为了尊严,也绝不会强留她了,一定会放她走。
他站在门下,看向天边苍凉的月色。
可笑,在雍州,在阳川,在孚良,他以为自己已经渐渐走近她。
她会对他笑,会和他说心事,会将最脆弱最痛楚的一面示于他眼前,甚至,她会抱他,会温柔地躺在他怀中。
所以他开始窃喜,开始自鸣得意,妄想让她生下他们的孩子,想有孩子在身旁,他们又朝夕相伴,裴隽也已不在,她终将真心实意投入他怀中。
不过是一场春秋大梦,讽刺,可笑,也可怜。,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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