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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府的马车一路畅行无阻，到了东内门前才缓缓停下。
再往前去就是禁城，只有皇室的车辇才能予以通过。哪怕谢府是后族、谢恭行是谢皇后的亲哥哥，也得在此下车并被检视一番。幸好此时已是申时，朝会早已结束，附近没有哪位官员家的车马逗留，这下车检视一事也就结束得极为迅速。
禁军里没人没敢伸手去摸谢恭行这“东台鬼见愁”的大氅袍子以确定里头没有利器，对被裹得圆圆的谢瑶也只是看了一眼就露出带着些带着讨好意味的笑来。
“谢大人，恭候多时了”
不远处有一人朗笑着大步走了过来。他身穿绣有虎豹纹样的官袍，看来是个武官。
谢恭行冷漠的脸上浮起一丝不带情绪的笑意“这不是裴将军么”
裴谢瑶明悟。
本朝重文轻武多年，谢恭行又是眼高于顶。能让他挤出一个好脸来的裴姓武官，那只有护国公府上的几位了。
“阿瑶向裴将军问好。”
谢瑶乖巧见礼，发髻上的蝴蝶也跟着翅膀扑扇，看起来煞是可爱。
她对护国公府了解的不多，只知道裴家出了位武学神童，这位神童五岁就能举起一石重的石锁，十岁能开两石弓，今年秋天这位到皇孙的身边当伴童去了。眼前这位谢瑶认不出他是护国公府上的哪一位，但这不妨碍谢瑶状似天真的人前装乖。
裴宿哈哈一笑，差点儿没伸出大掌如揉揉小姑娘圆圆的头顶。
护国公府子嗣不丰，府上人都极为喜欢孩子。可惜府里一窝儿子，个个都跟小老头似的，成天苦大仇深逗也逗不笑。还是眼前这小姑娘好，看着起像个玉做的娃娃文静乖巧，但那双眼睛里藏着的机灵劲儿恐怕她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天真。
“陛下与娘娘都等不及要见二位了还请换乘车辇，与我去一趟蓬莱池吧”
裴宿说着大手一挥，宦官宫女立刻上前。宦官摆出木凳来方便谢恭行上车，宫女则直接把谢瑶抱到了车上。
宫中的车辇比谢府的车辇要简朴，车厢里头的空间也整整小了一大圈。谢瑶难得与父亲坐得这样近，却只觉得不自在。
不着痕迹地往角落里缩了缩，谢瑶偷偷拿出装药的小瓷盒来，捡了一粒药丸塞到舌下，这才没那么紧张了。
大冬天的，谢瑶的身体哪儿有这么容易好全乎了为了掩饰自己有些低烧的事情，她故意穿厚了些。那样就算姑姑摸到她额头发烫，她也能辩解说自己是穿多热着了。
谢瑶含的这药是清嗓抑喉痒的，气味清凉芬芳，就是苦到能让人舌头麻痹甚至是呕出来。她之所以能面不改色地含着这种苦药，全系学马之前体弱多病，吃多了同样的药，已经习惯了。
冬日的蓬莱池冻成了一块半透明的镜面。往日需要乘舟才能前往的湖心亭这会儿用走的就可以过去。
谢瑶身体还虚着，没走几步就有些气喘出汗。幸好旁边的宦官机灵，凑过来低首道“冰面垫了东西也有些湿滑，瑶小姐不如让奴背着，奴必小心伺候。”
谢瑶不安地看了眼谢恭行的背影，见谢恭行无甚反应，才友好地朝着宦官笑道“那便多谢这位哥哥。”
听见谢瑶称自己为“哥哥”，宦官受宠若惊手足无措地跪下，连耳根都红了“不敢当不敢当瑶小姐只管叫奴冯典便是”
谢瑶上了冯典的背，她感觉冯典托着她的手有些发抖。但奇特的是，那双发抖的手并不让她担心自己会被摔下去。
湖心亭里孝帝与谢皇后都在。
谢皇后甫一见到谢瑶，连哥哥都没招呼一声就小跑过去，把谢瑶从冯典的背上抱了下来。她连问好的时间都没给谢瑶，就让谢瑶坐进了自己的怀里。
“小阿瑶，姑母的小阿瑶，姑母想你了你想姑母么”
孝帝好笑地瞧完这一幕，转身去看因为被妹妹无视而露出几分凶狠目光的谢恭行。
谢恭行一撞上孝帝的视线，立刻谦卑恭敬地朝着孝帝低头行礼“臣谢恭行见过陛下愿陛下安康”
“爱卿平身吧”
孝帝虚扶了谢恭行一把，随后一手背在身后，两步出了亭子。谢恭行也很识趣地跟上了孝帝的脚步。
事前就得了知会，此时宦官与宫女们已经全部退下，正退潮般从冰面远离湖心亭。有个宫女跑得急了，脚下踩滑用脸着地，吓得周围其他宫女连忙来扶。结果摔了的宫女刚被扶起一半，脚下又是一滑，这次她带倒了宫女一片。
孝帝轻笑两声，望着远处问身后的谢恭行“爱卿可与家中商议过了”
“此事何须商议”
谢府无丑人，就是一个替主子洗脚的婢子也能有几分颜色。谢恭行平日那幅盛气凌人的嘴脸是挺惹人厌的，但只要他不作那鼻孔看人的模样，笑起来便是一玉面郎君。
“能做陛下的女儿，那是阿瑶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一番话说得是斩钉截铁，谢恭行一掀袍服，单膝给孝帝跪下“谢府谢主隆恩”
“哈哈哈好、好”
孝帝一连说了几个“好”字，他的眼中没有笑意。只是当他转过身来虚扶谢恭行时，他满面激动，仿佛已经完成了一件重要的大事。
“谢爱卿高义谢府高义有如此忠臣在朕身边，朕十分安心呐”
“陛下”
被孝帝“扶”起的谢恭行也似乎非常感动，连眼中都多了一层雾气。
亭外君臣一团和气，相互吹捧。亭内谢瑶艰难地咽着姑姑喂来的点心，她察觉到姑姑今日有些神思不属，时不时还露出些凝重的表情。
“姑母，阿瑶给你讲笑话听吧。”
谢皇后回过神来“嗯怎的忽然要讲笑话”
谢瑶小嘴一扁，故作埋怨“还不是姑母心情一不好就塞我吃点心阿瑶都快被噎住了姑母也没发现”
眨巴眨巴眼睛，谢皇后噗嗤一笑，当即就温柔道“是姑母不对姑母给小阿瑶道歉好不好”
“姑母不用道歉。”
小小的手抚在谢皇后的脸颊上，那份温软生动又鲜明，激得谢皇后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阿瑶只想要姑母开心。”
一本正经的小姑娘皱着眉毛，眼神真挚。
诚然，谢瑶很会在人前撒娇卖乖，也懂得如何说话讨大人喜欢。可这会儿，她并不是想着讨好谢皇后才说这些做这些的。
生母去世时谢瑶还在襁褓之中，她几乎没有关于生母的记忆。她对“母亲”这个词语的所有印象与理解都来源于谢皇后与英妈妈。
只是英妈妈到底是下人，她不会有勇气用做母亲的态度去对待谢瑶。谢瑶也清楚若是她用对待母亲的态度去对待英妈妈，英妈妈必然会被谢恭行、被谢府除掉。
谢皇后之于谢瑶，就是半个母亲。哪怕谢瑶永远不能这么叫她也一样。看见谢皇后心不在焉、若有所思，谢瑶自然会担心。
“姑母，有没有什么是阿瑶能为你做的”
谢皇后的鼻子酸酸的。
若是她有孩子，是不是她的孩子也会看出她心情不好是不是她的孩子也会这般安慰于她是不是她的孩子也会问她有没有什么是她能为她做的
不，阿瑶就是她的女儿从今往后阿瑶都是她的女儿
她要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女儿无论那是宫殿还是华服，无论那是地位还是荣誉哪怕是人，是世家子弟，只要是阿瑶想要的，她都会帮她搜罗到眼前
“阿瑶”
“是，姑母”
谢皇后笑容明艳，这一瞬谢瑶仿佛看到了春溪化冻、百花争艳。
“你可愿做姑母与陛下的女儿”
要不是宁安又飘起雪来，谢瑶与谢恭行多半还得再耽搁一阵才能出宫。
从谢瑶嘴里听到“愿意”二字的谢皇后差点直接让谢瑶在绫绮殿中住下，不用再出东内。还是孝帝好劝歹劝才让谢皇后只是留了谢瑶与谢恭行用晚膳。
谢瑶一直在偷偷含药，晚膳无论哪道菜对她而言都是一个味道。坐上谢府的马车后她又拿出小瓷盒来，却看到小瓷盒里空无一物。
想起自己早在晚膳时就吃光了药，谢瑶压抑住了叹息，可没能压抑住咳嗽。
开始只是轻轻的两声，跟着就越来越重，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谢瑶拼命地捂着自己的嘴巴，却见谢恭行扔了条帕子过来。
“谢父亲”
外人面前姑且不论，谢瑶还从来没在和谢恭行两个人的时候看到过谢恭行对她流露出一点点的亲情。
她弯下腰去捡车底的帕子，只听谢恭行用格外慈和、甚至可以说有点温柔的声音道
“不要叫我父亲。”
“你的父亲，是皇帝。”,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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