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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幽篁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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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家准备的白玉舟就停在宁府门外。

    高大巍峨, 船舱内能容下数百人同乘。

    他们在门口碰到了宁霜风和楚钰,对方看起来像是在专门等他们。

    见他们过来,楚钰的脸色有些难看。

    表情不屑的嗤道, “我还道她手里的名额是留给谁的呢,死活不肯让出来给我,原来是留给了个经脉俱断的废物点心, 她倒是敢,也不怕你就刚进秘境就被困了五百年不见血肉的妖兽给挠死。”

    顾砚想,楚钰口中的她应当是指楚夫人。

    他刚被接回楚家, 虽说有个楚家少主的名头, 却始终不如自小在楚家长大的能让人信服亲近。楚钰急于在楚家立足,光靠自己不遗余力的踩楚月凝是不行的,还得做出点实绩来,打动楚家主和楚家的长老才行,顾砚猜他此次来宁家

    可能不止是只为贺宁霜风结丹那么简单。

    或许跟能进幽篁秘境的密匙有关。

    宁家有三把密匙,其中有一把就在楚夫人手中,而她儿子宁琪安自小体弱多病、养得极精细小心,连逛个虞城都算是出远门, 幽篁秘境对他而言就跟鬼门关差不多,自然是用不到这把密匙。

    楚钰、和楚家人打得主意, 想必是让楚夫人帮衬娘家,将这个进幽篁秘境的名额给楚家子弟。当然楚夫人最终也是将这个名额给了楚家人, 只是那个人、楚月凝显然不是楚钰心目中想的那个。

    因此才会恼羞成怒,当众羞辱楚月凝。

    顾砚去看楚月凝的神色, 对方垂着眉眼,看不出眼睛里的情绪。但想来是没有动怒的,反驳的语气极稳, “幽篁秘境五百年一开,里头灵气浓郁至极,想来妖兽们也挺挑嘴,比起我这种灵根断裂、修为全无的废人,当然是你这种细皮嫩肉、灵气满满的更加美味可口,更得妖兽们喜欢。”

    “说不定长在你丹田的金丹对它们而言就像是刚出锅的糖豆,挖出来,扔进嘴里,拿牙齿一嚼”

    “嘎嘣脆,香极了。”

    楚月凝低着头,低低地笑出了声,“因此,你还是好好关心下自己的安危吧。”

    他轻轻的拖长了声音,“楚、少、爷。”

    楚少爷三个字落在楚钰耳朵里,蕴含着满满的不屑一顾和阴阳怪气,就像是楚月凝在无声地嘲讽他是个小偷、楚少爷这个名头是他偷来的一样。这种被人阴阳怪气不能反驳的嘲讽,最是让人憋的难受。

    楚钰猛地变了脸色,“楚月凝”

    脸色黑沉地往前跨出一步,就要动手。

    “楚少爷。”顾砚上前,将长剑横到楚钰面前,表情平静的问道,“你确定要在这里动手么”

    幽篁秘境打开在即,各世家宗门都禁止内斗。

    能够进幽篁秘境的都是被精心挑选出来的,各宗门世家都等着他们进秘境找灵物、出来后为家族宗门增光添彩呢,结果宝贝尚未拿到手,自己人先打起来了。

    这在哪个宗门家族里都是最为忌讳的。

    白玉舟上,负责此行接送的宁家长老已然频频侧目,朝着他们看过来。楚钰深吸口气,忍下了跟他们当众动手的冲动,皮笑肉不笑的退回了原地,目光肆意地在他们两之间打着转,“你们倒是关系亲近得很,我当你为何那般坚持要跟宁霜风退婚呢,敢情是看上楚月凝了,也是、他那张脸确实生得极美,只不过他如今既已经修为全废,成了废人,你就不该为了他跟宁霜风退亲。”

    “若真按照我提议的,让他成了宁霜风的妾室,以你跟宁霜风的关系亲密,难道宁霜风还能吃独食不成到时候,还不是你想让他怎么样就怎么样,难道楚月凝还敢拒绝不成,何苦为了个不能再修炼的废人,将事情难得那么难看呢”

    顾砚,“”

    这楚钰究竟是哪个深山老林里跑出来的妖兽成了精怪,修炼出来的人形,平时是吃什么玩意儿长大的。

    怎么一张嘴就能这般臭不可闻

    很好,他算是彻底被恶心到了。

    这等污言秽语,连他听了都觉得不堪入耳。

    被指名道姓的楚月凝反应自然更大,眼里那层碎金瞬间暗得仿若消失,眼尾隐隐拖着抹愤怒无比的艳红。顾砚赶紧按住他蠢蠢欲动的手,“别冲动、你就当他是在放*,拿手扇扇就吹走了,不要跟他计较。”

    楚月凝平复的很快,快的让顾砚都觉得刚刚那抹艳红是他的错觉,几乎瞬间就变成了寻常模样,眼里碎金也恢复了星辉,低声同他说话,“好。”

    顾砚怕楚钰再放什么厥词,干脆拉着楚月凝从两人旁边穿过,先他们登上白玉舟。

    在他们背后,楚钰看着他们的背影,眼神怨毒,心里翻滚着如同河流汹涌、巨浪滔天般的恨意。

    凭什么

    凭什么明明如今他才是楚家名正言顺的少主,在楚家那些人眼里,却永远比不上楚月凝

    不论他多么努力、多么费心思去做他们交代的事情,那些人永远都不会满意,整日里总是将楚月凝如何如何、若是楚月凝的修为没被废来做这件事又如何挂在嘴边

    楚家那些人是如此

    楚曦居然也是如此

    宁愿将进幽篁秘境的名额交给修为全废的楚月凝,宁愿冒着名额直接被浪费掉的风险,都不愿意送给他来拉拢人心、巩固他在楚家的地位

    楚月凝已经废了

    现在他才是楚家的少主

    他们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认清楚这个事实,莫非真的要等楚月凝死了,他们才肯承认这件事么

    那好啊

    他如他们的意,杀了楚月凝给他们看。

    楚钰垂下头,裂开嘴角无声的疯狂笑着。

    若是只有杀了楚月凝,才能摆脱“楚月凝”这三个字带给他的阴影和压迫。

    那他就杀了楚月凝

    让楚月凝死在幽篁秘境,从这个世上消失

    白玉舟上,感觉到股阴冷杀意的长老朝下边看了眼。

    察觉到是楚钰后,眉头轻皱。

    犹豫片刻后还是决定不多管闲事。

    他是宁家的长老,不管楚家的家事。

    只要不在他的白玉舟上闹事,楚家的两位小少爷在秘境里要如何争斗,都与他无关。

    朗声提醒道,“两位少爷,该登船了。”

    白玉舟内,顾砚随便选了个房间,拉着楚月凝进去,顺手落上房间里的门锁禁制。

    他可不想楚钰再有机会追过来恶心他。

    等在房间里站定,才发现这个房间并不宽阔,只有一床一桌,并茶壶茶杯和洗漱用的器具,顾砚松开拉着的楚月凝,环视四周一圈,“你在这里休息,我去隔壁看看情况,有事你过来找我。”

    楚月凝应了声,“好。”

    顾砚就开门出来,重新打开了隔壁的房门。

    还没进屋,宁霜风自外面进来,快步走到他跟前,脸色不太好看,隐隐带着股质问的味儿,“你当真是为了楚月凝,才坚持跟我退婚的”

    “不是。”顾砚伸手推门。

    宁霜风似是不信他,不依不饶的追问他,“那你为何突然与他那般亲近你们怎么会结伴去幽篁秘境,还有你进幽篁秘境的密匙是谁给你的,是楚夫人给的吗你知不知道我变成这样,都是她动的手脚,你为什么要跟他们这么亲近”

    他看起来既痛苦又愤怒,像是顾砚背叛了他。

    或者说,自从他结成六转金丹后,好似全世界都变了个样、背叛了他。以前对他而言不算顶重要的顾砚,也瞬间变得格外重要起来。

    若他结成了九转金丹,还是宁家捧着的少主。

    那他肯定会高高兴兴的跟顾砚退亲。说不定还会带两个美貌娇妍的丫鬟特意到顾砚跟前晃,炫耀自己退亲后不用收人管束,过得有多么轻松自在。

    可惜世事不尽如人意。

    只结成了六转金丹,让宁家人对待他的态度变得天翻地覆,他不再拥有那么多无限制的偏心和宠爱。看着顾砚和自己的仇人走得如此之近。

    让宁霜风难受至极,出口就是质问。

    “你是要彻底跟我决裂了吗,顾砚。”

    不该这样的,明明老祖宗交代要跟顾砚交好。

    可他就是忍不住的委屈和难受,他跟顾砚自小就认识,就算没有中间订婚、又退婚的这些事儿,他们结识的时间也比顾砚认识楚月凝长得多。现在分明是楚夫人跟楚月凝趁着他结丹时,对他下毒手,顾砚凭什么不帮他,还跟他们那般亲近

    顾砚平静的站着,等他发完脾气。

    见他如此无动于衷,宁霜风顿时更气怒了,“顾砚,你说话啊”

    “你到底为什么要站在他们那边。”

    顾砚,“这话你该去问宁家主。”

    他神色平静的看着宁霜风,始终条理清晰,“你既然觉得是他们对你下了毒手,害你落得如此境地,那你就该去问问宁家主,为何在他们这么做了以后,还能安然无恙的出入宁府,为何楚月凝还能搭宁府的白玉舟,前往幽篁秘境呢。”

    宁霜风一愣,眼里闪过丝不甚明显的惧意。

    顾砚自小同他打到大,对他的小动作神态何其了解,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冷冷地嗤笑出声,“你不敢。”

    “可笑,你不敢去质问你爹,倒是敢跑来问我为何要与他们亲近。”

    “宁霜风,你是把我当成最好捏的柿子了吗”

    宁霜风脸色变了变,不知该如何反驳。

    顾砚也没想等到他回话,推开舱门就要往里走,宁霜风突然神色急切的喊住他。

    “顾砚”

    “嗯”顾砚回头。

    却见他眼里飘着点自己看不懂的热切。

    “若是、若是我们没有退亲,我是说如果我做到了当时对你的承诺,退亲之事没有发生,你肯定会站在我这边的,对吗”

    “或许。”

    顾砚沉默片刻,平静道,“但是现在说这些毫无意义,有些事是早已经注定了的,你我退亲的事就是如此。”他略微想了下,皱眉补了句,“另外我劝你离楚钰远着点儿,你就没发现那位楚少爷除了会恶心人以外,最是会挑拨离间”

    如此三言两句,就将宁霜风的仇恨拉到楚月凝身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知道幽篁秘境之行肯定不顺利,但敌人当然是能少一个、还是少一个的好。

    说完他就推门进屋,也不知宁霜风听进去没。

    这间房屋与隔壁同样格局,顾砚想着白玉舟在被全力驱使下,速度极快,用不到一天一夜就能抵达幽篁秘境入口,干脆也不卧床休息,而是坐在床边打坐休养生息,始终将灵力保持在全盛状态。

    很快,九个时辰过去了。

    白玉舟船体轻微一震,随即护送他们过来那位长老的声音响起,“到了,几位都请出来吧。”

    顾砚睁开眼睛,起身先去找楚月凝。

    等走出船舱,迎面刮来的风带着十足寒意。

    一点冰凉在他额头晕开,顾砚抬头,见天空正缓缓地飘落细碎雪珠儿,极为稀疏小巧的颗粒,还没等落到地面,就化成了带着凉意的雨水,将周遭的树木都染上了层浓郁的湿润。

    楚月凝那件之前看着太过厚实的狐裘,如今恰到好处的替他抵御了风寒,当他自船舱里走出来,稳稳的站在白玉舟船头时,顾砚听见周围细碎的交谈静了一瞬,随即再响起的讨论声里,十句里有九句都绕不开楚月凝这三个字。

    “怎么是他”

    “楚月凝为何会来此莫非他也要进幽篁秘境,哎,怎么会碰到他,满仙盟能进秘境的人里我最是不想与他碰上”

    “你怕他作甚,他修为尽废、筋脉俱断的事莫非你还不清楚如今的楚月凝只不过是个废人而已,与我们手底下估计连半招都走不过,有什么可怕的,我倒是希望能在幽篁秘境里碰到他,也让我领教领教这位名满天下的楚家天骄高招。”

    “我劝你还是别轻敌,楚家岂会将进幽篁秘境这般珍贵的机会,给一个修为全无的废人,他会出现在这里就说明他修为有恢复的可能,说不定已经恢复了个七七八八”

    有人在跃跃欲试,有人在仔细观望。

    总之所有人的眼神,都落在楚月凝这个曾经的“天骄”身上,恨不得凭空将其身体穿出个孔洞来,好看看他的经脉和金丹是否都恢复了。同行的宁霜风和楚钰这两位宁、楚两家的正经少主,反而被人忽视个彻底,宁霜风如今正因结丹之事觉得丢脸,不想被人围观讨论,对这种感觉还是很满意的。

    唯独楚钰,眼里对楚月凝的恨意又多了两分。

    这种嘈杂也没有持续太久。

    很快,有资格派人进幽篁秘境的宗门、世家们就到齐了,打算进秘境的弟子站在空地上等候,有个身穿道袍、白发飘飘的老者手挽拂尘站出来。

    是青城剑宗的守一道长

    修真界唯二的渡劫大能之一。

    没想到他竟会亲自来、哦,或许也不是亲自,面前这个应当只是其分身。但是能让渡劫大能派分身前来,已然是对此次秘境之行的极度重视了

    他一站出来,底下的嘈杂瞬间收声。

    无人敢在这位跟前多说一句,嗯,哪怕再小声的议论也不行

    “想必来之前你们的师父、长辈都将幽篁秘境的情况讲清楚了,老朽在此只嘱咐你们一点,秘境开始后,两年后会再次开启,你们务必要及时赶出来,不可贪恋秘境中灵气浓郁、宝物众多。

    要知道此秘境自开启的数千年间,从未有人于五百年后出秘境的情况,若是因贪恋秘境里的灵气和宝物不愿离开,只会被秘境同化、成为其一部分,再无其他的可能,你们可都听明白啦。”

    下面齐刷刷一片,“弟子晚辈明白。”

    守一道长挥了挥拂尘,“开秘境吧。”

    随着他的动作,以往需要十多个化神境修士联手才能开启的幽篁秘境,在他背后应声而开。

    金光大盛,晃得人眼睛生疼。

    还没等众人拿手去遮掩,那道金光已经不断闪烁着,像是在搜寻目标,很快便落到了他们这边。有一个算一个,只要携带了玉符密匙在身上的,都被其裹挟着拽向秘境。

    金光刚出现,顾砚就感觉自己手被被人用力的握紧,他转头看向楚月凝。

    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就被同时拽进了秘境。

    金光太盛,顾砚看不清周围是什么模样。

    只突然感觉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意识模糊之前,他隐隐听到阵类似海涛拍打沙滩的声响。

    啪、啪、啪。

    顾砚猛地被惊醒过来,自床上翻身坐起来。

    嗯

    他很快察觉异常,背后的长剑不见了、体内的灵力也不见了。

    他正处于间低矮狭窄的小房间里。

    是真的、相当的低矮。

    他刚从床上下地时还在房顶上撞到了头,这会头顶还泛着尖锐至极的疼。

    顾砚轻“嘶”了声,在没有窗户的昏暗环境中,不得不眯起眼睛才能看清楚周围的东西。很好,看来他不仅灵力没了,就连多年淬炼出来的耳聪目明也跟着没了,就不知道身体是否还很强悍。

    房间很小。

    不及他在宁家白玉舟上住的船舱,却挤挤挨挨的堆了许多东西,睡觉用的床、吃饭用的桌椅、做饭用的锅碗瓢盆灶台等、还有堆乱七八糟的工具,顾砚从里边分辨出来有麻绳编织的渔网。

    装东西用的竹篓上面,还凝着层细碎的白晶,顾砚拿手捻了捻。

    没敢放到嘴里尝,但估摸着是盐。

    整个房子的墙体,都是用黄泥混合着许多贝类垒砌而成,房顶上除了刚刚他撞到头的木头和石块外,还搭着些被晒干理顺捆好的植物,顾砚拿手摸了摸,跟他以前曾见过的海草有些相似。

    所以他是真被秘境穿送到海边了。

    这间房子一看就不刚刚搭建的,屋里面的各种器具也都有使用的痕迹。

    显然是有人长久居住的。

    奇怪,怎么会有人在幽篁秘境里生活呢。

    顾砚皱眉,打算出门看看。

    他矮身低头,走到门口时已经隐约听到阵阵海涛拍岸声,开门见海。他所在的这间小屋建造在面靠海、不高不低的峭壁上,前面是海,背后有许多同样狭窄低矮混了贝壳的泥房,形成了个规模极小的村落形状,那些贝壳房里偶尔有人进出,都是吹惯海风、肤色黝黑粗糙的模样。

    他正观察着四周环境,听见阵“啪、啪、啪”的敲击声,有人在房后张望着,瞧见他后,三两步走到他跟前来,将拿着的东西塞到他手里,声音粗噶难听,但顾砚居然能够听懂,“这是你男人托我给你带回来的贝壳,让你自己先吃,他跟捕鱼队的人要天黑才能回来。”

    顾砚,“”什么叫我男人谁

    那人见他呆愣着不动,黝黑皲裂的脸上露出些许不耐烦来,“你也忒娇气了,火不会生、饭不会做,好歹能自己抓两条鱼生吃来填饱肚子吧,竟然还要你男人出海前给你抓牡蛎。”

    “我活这么大,就没见过你这样懒的人”那人愤愤不平的走了。

    顾砚低头,看着手里两个石头状的东西。

    这玩意

    “你该不会连牡蛎都不会吃吧”

    刚给他送东西的人不知何时折返回来,见他呆呆地望着手里的牡蛎,没有找工具将壳撬开的意思,语气尖锐的质问道,态度越发不耐烦起来。

    顾砚,“会吃。”

    他以前见过酒楼的人处理这个东西,因为是海里出产、陆地上很难得见,那个酒楼的人将其上面那层壳撬开后,在带有肉的那面清洗干净,撒上各种调料上锅蒸熟,每个都要卖到六十文钱的价格,当地上好的肥肉五花也才十六、七文。

    这玩意里面的肉就指尖那么点,合着调料就要六十文,算得上格外昂贵了。

    顾砚当时好奇其味道,花钱买了一个。

    还以为多美味呢。

    结果咬到嘴里满口的腥味,还有粗糙的泥沙感,让他硬是没能咽下去。当然他这会不吃,也不全是因着它难吃,主要是这东西的来路不明,他连这儿是什么情况都没摸清楚,哪敢随便吃东西,略笑着解释道,“我带回屋里拿水煮来吃。”

    那人冲他翻了个白眼,“你是真娇气”

    说着又喊他,“你赶紧吃完,下午跟着我去海边捡贝壳,今年海神爷爷要的贡品那么多,光靠你男人出海打鱼,还要养你这个什么也不会干、只会吃白饭的闲人,你们两可怎么能凑得够”

    “凑不够贡品,惹了海神爷爷发怒,你想害我们全村人给你陪葬么”

    顾砚正想找机会出去看看,闻言爽快的点头,“好,我这就跟你走吧,正好我这会还不饿,这个牡蛎我先留着,等晚上回来再吃。”

    那人惊讶的看着他,“你中邪啦,今儿怎么这么勤快。”

    但他愿意活动,那人显然是愿意的。

    又催他,“你快去拎篮子呀,磨磨蹭蹭的做什么呢”

    顾砚将牡蛎放下,拎了篮子跟他出门。

    捡贝壳的地方并不远,顺着贝壳泥房聚集的村落出来,就是片金黄柔软的沙滩,随着蓝白浪花此起彼伏的拍打过来,有许多小鱼跟贝壳都被带到沙滩上来。顾砚往海水里走了两步,瞧见自己在水里的影子水里映出了张陌生黝黑的脸,验证了他心里的猜测,他如今不在自己的身体里面。

    “你干什么呢别想着偷懒。”

    带他过来的人厉声呵斥道,就差怒气冲冲的过来摁着他干活儿了,“赶紧过来捡贝壳今天不把拎过来的竹篮捡满不准回去,大家都在为海神爷爷的生辰凑贡品,你要是再不愿意跟着出来干活儿,我就告诉村长让他把你撵出村子去”

    顾砚拎着竹篮过去。

    那人垮着肤色黝黑的脸,亲自弯腰捡起个沉甸甸、双壳紧闭的海蚌拿给顾砚打样,“都必须要是这种刚被冲上岸、里面有肉的,要是被我发现你敢捡晒死了的空蚌壳充数,我还得告诉村长把你撵出村子去,你就跟我等着瞧吧你”

    顾砚看了眼那海蚌,点点头,“好。”

    说完就弯腰在沙滩上搜寻着目标,很快便找到个巴掌大小,银白纹路里浸着水的海蚌。沉甸甸的,应该就是那人要求他捡的活蚌,顾砚将起扔到竹篮里,又继续去铺满各种颜色的贝壳、海螺和螃蟹的沙滩上寻找活的。

    还挺难,这里的人每次都只捡活的走,死的空的贝壳就会越来越多,全留在这片沙滩上,一脚踩下去就能踩到四五个大小不同的贝壳,得摸起来才能感觉出里面有肉没肉,他接连摸了几个都轻飘飘、里头是空的,只能扔到旁边继续再摸其他的。

    没捡多会,沙滩上开始热闹起来。

    陆续有很多人从贝壳房里出来,朝着他们这边来捡被冲到沙滩的贝壳、螃蟹、海虾等。顾砚趁着弯腰捡贝壳的时候数了数,约有七八十个人,女人居多,有四十多个,剩下的都是孩子,从五六岁到十二三岁都有。人一多,沙滩上很快就响起各种细碎低声的交谈声,顾砚捡了半日的贝壳,从她们的对话中,大抵弄清楚了村子里的情况。

    他所在的小村落叫海霞村,共有两百余人。

    除了外出打鱼的男人和壮劳力们,剩下所有能走得动,干得了活儿的人都在这儿捡贝壳了。他们捡来的贝壳、海虾等不光自己吃,还得当贡品送去给庇佑他们的“海神爷爷”过生辰,这位海神爷爷胃口大的很,一口就要吞掉数千斤的鱼虾。

    还格外挑剔,像贝壳、螃蟹之类带硬壳他是不喜欢的,但海霞村的人打鱼除了自己吃、卖了换各种工具生活用品外所剩很少,根本凑不够海神爷爷要的那么多鱼虾。因此留在村里的女人和孩子们,都拎着竹篮来捡贝壳,把外面的壳撬掉也能算是肉,除了供自己家里人吃,还能有点剩余当做贡品。

    他现在叫海华,是村里出名的懒人。

    整日里什么都不愿意干,吃了睡睡醒就玩,全靠他海华男人养着,眼看海神爷爷生辰在即,村里给海神爷爷的贡品还差好大一段,他这个好吃懒做的早已犯了众怒,就连六岁小孩在经过他时,都会冲他翻个白眼、吐口水,简直遭人嫌弃得不行。

    见他老老实实捡了大半日贝壳,还引来几句不轻不重的议论,“海华今儿是怎么了,突然转了性子愿意干活儿啦”

    “他敢不干活现在都什么时候啦,他敢不干活儿我就告诉村长,让村长把他撵出村子去”

    “是得让他做活儿才行,哎,为了献给海神爷爷的贡品,我们家五岁的海岩都被我拖出来捡海虾了。”

    “真希望捕鱼队的人能抓到大鱼。”

    她们捡的这些,都是毛毛雨。

    勉强能够让她们跟男人们填饱肚子,真正给海神爷爷的贡品,还得看男人们抓回来多少鱼。众人议论着,手里的动作却没停,从满地死空贝壳里挑选捡出活的,扔进竹篮,直到日暮西垂、才各自揉着酸疼不已的腰,拎着竹篮、背着框往回走。

    顾砚刚拎起竹篮,突然听见她们在欢呼。

    “是捕鱼队的船”

    “男人们回来哩”

    “走,去看看有多少收获。”

    顾砚回头望去,只见映着落日余晖的碧蓝海面,挂着白帆的小帆船成群结队的出现,缓缓地朝着沙滩这边靠拢过来。

    像在碧波荡漾中开出了朵形状怪异的白花。

    最早跑向扑鱼队的女人已经到了。

    也只听她突然尖叫一声,兴奋无比转过头来,朝着他们的方向大声吼,“有大鱼有大鱼海华他男人捕到了条大鱼,有这么大”她兴奋的张开双手,在空中尽可能的划出最大弧度。

    沙滩上的女人和小孩都跟着尖叫起来,满是对捕鱼队捕到大鱼、她们终于不用将所有的收获都送去当贡品,自己带着孩子们饿肚子的兴奋之情

    很快,捕鱼队陆续靠岸。

    收获满满,每艘小帆船的船舱里都堆着许多鱼肉,有自己打的小鱼小虾。还有那条被他们分成了好多块、用能够掩盖血腥味的海草海泥覆盖着,分开带回来的那条大鱼。顾砚见他们抱下来四十多块覆盖着海草,足有七、八十斤的新鲜肉块来,暗道看来这条鱼确实是够大的。

    这么多肉只是一天的收获,而海霞村的人还整天担心吃不饱。

    那个所谓的海神爷爷,胃口究竟是有多大。

    正想着,有人大步走到他跟前来。

    顾砚抬头。

    对面的人比他略高出半个脑袋,跟周围渔民相同的肤色黝黑、身形却异常高大,看着就极为孔武有力。

    两人对视了片刻,顾砚低声道,“幽篁。”

    对面笑了声,“雪梨香。”

    那个所谓的“海华男人”,果然是楚月凝。

    挺好,不用他费心去找人了。

    对完暗号,那人又回头去跟着搬鱼肉。

    他们会将捕好的鱼清洗干净,搁在村口等着海神爷爷的使者过来搬走,跟附近几个村子的贡品统一储存避免腐烂,等到海神爷爷生辰那日,再运送到有海神爷爷指定的地方、倒进海里。

    若是贡品足够,海神爷爷就会保佑他们风调雨顺、出海平安,若是哪个村子的贡品出了差错,海神爷爷就会震怒,掀起滔天巨浪将村子淹没,再将那些敢糊弄他的人都卷进海里吞掉。

    这附近原来有十多个村子,这些年被海神爷爷吞得只剩八个了,偏偏虽然村子越来越少、海神爷爷胃口却一如既往的大,分摊到他们村的贡品数量每年都在变多。

    也不知道他们能撑到什么时候

    日头隐没至海面下。

    六个头顶着由巨虾壳制成的鲜红帽子,拎着狼牙棒的海神使者推着车过来收贡品,为首那个见他们准备好的鱼肉摆满了沙滩,满意的点头,让手下去称有多重,自己拿出纸笔写写画画,“海霞村今年已经交了九千六百斤的鱼虾,还剩下四百斤没交,是周边八个村里差最少的了,既然这样”

    红虾头使者将纸笔揣好,拿眼睛扫了他们圈,“本使者就再交给你们个任务,海神爷爷今年生辰,想要件染成大红色、绣福禄寿喜的衣裳,就由你们海霞村来做吧,记得千万做的精致些,不然海神爷爷可是会不喜欢的”

    “可是镇上卖的大红色布料。价格实在是太贵了,我们整日捕鱼也仅够糊口的,根本买不起大红色的布料,何况我们村子里也没有人会绣花”

    那个将顾砚带出房屋的女人迟疑道。

    红虾头朝她走过去,“是吗”

    “是。”女人低眉顺首的回答道。

    却不料红虾头猛地将手中狼牙棒砸向她,猝不及防之下,她甚至都来不及做出来躲避动作,就被那根木头上镶嵌的尖锐贝壳片划破喉咙,鲜血迸裂而出,溅出去老远,女人捂着血流不止的喉咙,猛地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就要死了,喘息声像个漏气的风箱,“嗬、嗬、嗬。”

    很快便站立不稳,倒在地上不停地抽搐着。

    周围的尖叫声这才响成一片。

    年龄小的孩子更是直接被吓得哭出声来。

    “吵吵什么吵吵什么”

    红虾头极为不耐烦,挥舞着手里的狼牙棒威吓众人,“是海神爷爷保佑你们,才能风调雨顺、才能每次出海都能回来你们竟敢不对海神爷爷心存感激,让你们村再替海神爷爷做件衣裳,乃是本使者看得起你们,再敢啰嗦,把你们全拉去当贡品。”

    周围渔民皆被吓到了,战战兢兢的不敢动弹。

    突然有人越众而出,朝那个红虾头拱了拱手,“海华会做衣裳,只是村里人不知道而已,使者请放心将这个任务交给我们,保证将海神爷爷的衣裳做得漂漂亮亮的、天下无双,只是不知道海神爷爷身高多少、肩宽几何,若是海神爷爷不嫌弃的话,让海华同使者回去替海神爷爷量身”

    那人看了眼顾砚。

    顾砚自人群中走出来,“我愿意去替海神爷爷量体裁衣。”

    “哼,你等凡人,怎配窥见海神爷爷真容海神爷爷千般变化,万种神通,形容自然是能够随意变化的。”红虾头表情不屑的在人群中转了圈,指了人群中最高大的楚月凝,“你就按照你男人的身形来做,记得要做精细一点,若是到时候海神爷爷不满意哼,你们就等着吧”

    说完,挥挥手让其他人推着海霞村的鱼虾,得意洋洋的走了。

    他们一走,海霞村瞬间乱成一团。

    海滩上的人急慌慌的、七手八脚围到那个被割喉的女人周围,哭着喊她的名字,“海葵、海葵”

    “娘,娘你醒醒呀,娘”

    “呜呜呜,孩子他娘”

    却是不论如何也喊不动了。

    那个叫海葵的女人早就因为流了满地的血,腿脚也彻底地停止了抽搐,双眼圆瞪的死在了沙滩上。

    刚刚还弥漫着喜悦沙滩只剩下了各种哭泣声。

    一片嘈杂中,一个杵着拐杖的老汉朝他们走过来,花白的眉毛皱得死紧,“海龙啊,你刚刚答应那使者要给海神爷爷做衣裳,就算海华有量体裁衣的本事,那做衣裳的布料针线钱从哪里来呢村子里实在是凑不出这么些银钱来呀。”

    楚月凝叹了口气,“总不能不答应,你也看到了,刚刚那个使者有多凶,谁敢反抗他就杀谁,答应下来还能想办法,不答应他就一直杀人怎么办”

    说着看了眼躺在那、死不瞑目的海葵。

    老汉不说话了,颤颤巍巍的低头抹眼泪,老泪纵横,看着格外可怜。

    楚月凝拽了他一把,“我们先回去。”

    顾砚点头,拎着装满贝壳的竹篮往回走。

    等两人低头钻进那间低矮狭窄的小贝壳房,楚月凝见摆在桌上的几个牡蛎。

    笑着问他,“你怎么不吃”

    顾砚,“不敢吃。”

    “没事,能吃,我试过了。”

    楚月凝说着,在门口的灶台前坐下来,拿出把小刀开始破牡蛎的壳,他动作利索,顺着两片闭合的厚壳找到略微凹陷的地方,轻轻一撬就将壳撬开,没多会就撬完了那几个牡蛎、开始处理顾砚捡到的贝壳和虾,顾砚赶紧坐过去帮忙,“你胆子是真大,幻境里的东西也敢随便吃。”

    “总归现在这具身体也不是我的,就算这些东西有问题被毒死的也不是我。”他们很快将牡蛎和虾都处理完,楚月凝将它们都清洗干净,放到锅里去蒸,又矮身去灶边瓦罐里取调料,边惋惜调料实在太少,边跟他说起这个海村幻境的情况。

    “比观音像幻境厉害太多了,根本寻不到任何的破绽,就像这个盐,你尝尝”

    对方挑了点盐粉在指尖,伸到顾砚面前。

    顾砚拿手指蹭了点过来放进嘴里,与他平时吃的盐味更浓郁些。

    还带着点若有似无的奇怪味道。

    “是海盐的味道。”楚月凝道。

    “而且就是海霞村这种靠海小村里的人自己晒出的海水盐,但凡是要卖完其他地方,由初具规模的盐场晾晒精炼出来的盐,都不是这种复杂的味道。其实不只是这种细枝末节,还有村子里的人、物,周边村子分布,都寻不出半点破绽,观音幻境已经独步天下,这个幻境却比其还要更甚一筹。”

    “所以我大胆猜测,这个幻境,应该是跟秘境主人、那位飞升了的前辈有关,既与前辈有关,那这个幻境或许就是个对我们的考验,并不会有在食物、水里给我们下毒这种奇奇怪怪的举动。”

    毕竟幽篁秘境作为那位前辈的后花园。

    之所以会让金丹期以下的修士能够进来寻宝、历练,都是那位前辈对他们这些后辈的庇荫。如若不然,凭借他飞升前设下的禁制,就算是渡劫期的实力也不是那么容易打开的。但话又说回来,考验归考验,考验只是说那位前辈对他们没有杀意,若他们破不开这个幻境出去,被耗死在里面也是可能的。

    而破开秘境的线索也给得很明显了。

    “海神爷爷。”

    楚月凝低声笑着,“你也猜到了”

    “嗯。”原本只是有个模糊的猜测,但刚刚当着红虾使者的面,楚月凝主动提出来他会做衣服,让他去给海神爷爷量体裁衣,他就猜到楚月凝的打算,是想让他去接近、打探那位海神爷爷的身份,看看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没想到那个红虾使者看起来态度倨傲、没什么脑子,性格居然还挺谨慎。

    硬是拿话将他们给搪塞回来。

    不过顾砚猜“海神爷爷”既然能够一口吞掉数千斤的鱼虾。

    可能

    是个体型极为庞大的妖兽之类。

    海里的妖兽。

    不知道巢穴在哪里,凭借他们如今的身手,与其每天出海各种去深水里找,不如就守株待兔,等着那位海神爷爷在生辰时自己出现。

    锅里的水被烧得翻滚起来,放在里头蒸的鱼虾飘散出略咸的香味,顾砚盯着火苗思索着他们的计划,在海神爷爷的贡品鱼虾里动手脚太过显眼,可能不太好进行,若是能将主意打到那件衣裳上。

    倒是不错的主意,可要让人看不出来也不容易。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

    顾砚抬头,“我不会做衣服。”

    正低头调酱料的楚月凝没了笑容。

    “真巧,我也不会。”,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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