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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黎翡下意识地又问了一遍。
谢知寒却闭口不言,他的手似有若无地攥着榻上的布料,拉扯得上面晃动的红纱都跟着绷紧,一团薄纱被他拢在指间,极微薄的布料被浸润得微潮。
他低头埋进被褥里,执意道“把灯熄了。”
“可是”
“你摸索着就能拆掉了。”谢知寒道,“女君大人,神识又不是摆设别为难我了。”
他的底线被戳得一退再退,如今已经没什么退路可言。
黎翡倒还真不是故意逗他的,只是一时没想起这茬儿来,她抬起手,红烛上的火光一晃就灭,一道如霜的月色洒落进窗棂内,在榻前留下薄雪似的冷光。
她靠了过来。
黎九如浑身都暖洋洋的,血脉里都流动着炽热的温度。谢知寒闭上眼感受她的呼吸,在静谧无声当中,他的手被她握住,缓慢地扣合在一起,像是恩爱眷侣一般抚弄着掌心。
谢知寒的心都要融化了。他慢慢地回握她,忽然问“剑尊阁下最近不出现了吗”
黎翡摸索着拆他身上最后的那个装饰,她尽量不碰到谢知寒的身体,但这难度显然很大,就算再仔细小心,还是不可避免地有点碰到他,还好谢道长一贯能忍,只是身躯僵了僵,把喉咙里的闷哼咽了回去。
“你问他干什么。”黎九如道,“他最近消停得很,一句话也不说了,不知道是不是觉得自己死到临头只要幻觉清除,不论他在我脑海里做过什么手脚,我都能够发现。”
“死到临头”谢知寒慢慢地重复,轻轻笑了一下,“他是怕死的人吗”
“他才不是呢。”黎翡顺口回答,说完之后才突然转过头看着他,“我说你平日里把你跟他扯到一起,委屈得像是天都塌了,怎么突然这么大度,还替他计较起来了。”
“因为”谢知寒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她,“我在轮回玉盘里见到你想要的答案了。”
黎九如触摸他身躯的手顿了一下,随后又还算平和地摊平手掌。她的声音在昏暗当中响起“说说看。”
谢知寒的手垂下来,覆盖在她的手背上,他在脑海组织了一下措辞,尽量平铺直叙地将那件事讲完整。
等到亲口叙述之时,谢知寒才陡然发现,这所谓的事实在他经历时如此真切,可到了说出来时,却每一句都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以至于他说到无念的决定时,都忍不住停顿了良久。
黎翡沉默无声地听着。
他讲述了片刻,清皎的月光逐渐被云层遮住,更深浓的黑暗里,突然被密云相连的闪电映亮一瞬,榻前的红纱被一丝夜风吹起。
电光落下,一片寂静中,黎翡站起身,将半开的窗亲手关上。她身上沾了外面的寒气,每一寸潮热的呼吸都恍惚化为一层冰凉的雾,重新回到谢知寒身边时,他几乎被这凉意蹭得轻微抖了一下。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俯下身来按住他的肩膀。她的唇柔润而弧度优雅,适合温柔耐心的品味但这双唇的主人显然不那么想,她先是克制着、收敛着贴过来,才贴到谢知寒的气息边缘,就不可控地忽然咬了上来。谢知寒被她箍住侧颈,卡在血脉涌动的地方。她的手轻微的用力,有一种气息被攫取的窒息感。但他知道,快要窒息的是黎九如,她的呼吸中混杂徒劳的恨,一丝一缕地化为愤怒,在她的脑海中弹了一首风雨欲来的战曲。
很快,她足够克制地松开了他,摩挲着他唇上又被咬出来的一截伤口,低声“你觉得他只是想以这种形态,永远跟我在一起吗”
当然不是。他随时准备回到你身边。除此之外,这也是克制其他幻觉的一种方式。只不过
“用滔天的怨恨来压制其他杀孽幻觉,这对于你来说,只是一种以毒攻毒罢了。”谢知寒舔了一下唇上的伤口,不小心碰到她还未收回的指腹,又默默缩了回去,“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剑尊阁下。”
“对。”黎翡只说了这一个字,她下意识地认为以无念的缜密心思,不会只有这么多的准备,“还有别的内容没告诉我吗”
黑暗当中,谢知寒默默地看着她的异瞳,没有回答。
“嗯”
黎翡低下头想要细问,结果谢知寒忽然抓住了她的衣领。花纹繁复的领子在他手中被揉搓攥紧,捏成一团,他抬头主动献上唇肉,用柔软的部分磨蹭她微尖的虎牙,直到黎翡忍不住又咬了他一口。
谢知寒轻嘶一声,痛得皱了下眉,但很快却又放松下来,环住她的脖颈迎上去,把一切柔软的、温和的、充满倾慕的东西放在她面前,献给他钟爱的道侣,他这样驯顺,好像把所有不近人情的疏离都剥落了,卸下外壳,可以被任意揉搓捏成任何模样。
黎翡舐去那滴微甜的血珠,道“这可不怪我,你自己凑上来的。”
“我知道。”谢知寒道,“我知道的”
“这个装饰你是怎么戴上去的。”黎九如问,“还挺复杂。”
“笨死了。”他轻声道,说完又忍不住笑着叹了口气,拉着她的手挪过去,两人的手指纠缠在一起,每一寸都贴合。
他教她卸除扣环,把他从束缚当中放出来,在这个过程中,谢知寒专注又紧张,完全把那玩意儿弄下来之后才稍微松懈。
但他也没完全放松,因为黎翡的手还没挪开,甚至抓住了他。
谢知寒瞬息间更紧张了,他的脸一下烧得红透,连似醉非醉的酒意都被吓退了,舌头差点打结“你你怎么能不要抓着我”
“怎么了”她倒是觉得挺正常,“你整个人都是我的。”
“话虽如此”谢知寒摸了摸热得发烫的脸颊,“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碰、碰”
黎翡笑了笑,拉长音调“哦那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姑娘家吧。”
谢知寒喉结微动,僵硬着不敢动,他感觉安分了没多久的尾巴像条蛇似的蹭了过来,顺着脚踝往上绞,还没过小腿,就让他心理作用似的往后缩,感觉像是被一条无毒、却又令人害怕的蟒纠缠住了。
“别,黎九如”
谢知寒的声音被她吻去了。
夜风潇潇,月色在层云当中隐去。不知过了多久,谢知寒在闷热的空气当中喘了口气,有些失神地望着床纱。
她的手擦去他眼角未干的泪。
他闭上眼,睫羽微颤地被她擦掉眼泪,脑子里像是灌了一万斤水一样,朦朦胧胧的发晕。他的手放在额头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忽然沙哑着嗓子跟她说“黎翡。”
“嗯”她很快回答,“我在。”
“我要住在你的心里了。”
黎翡虽然不够浪漫,但也被这直球打得愣了一下,她拉住谢知寒的手按到心口上,说“住这里”
“嗯”他低声道,“没有心跳,好空。”
“是呀。”黎九如说,“空空如也。”
“我会住进去的。”他慢慢地说,“会填满你的。”
“这话是从哪儿学的。”黎翡凑过去,弯起眼睛笑着亲亲他,“再说一遍,我爱听。”
于是他又复述,靠进了黎翡的怀里。
合籍之后,谢道长起码歇了三天才露面。
他还跟从前一样,就算没有锁链牵扯着他,也基本不去到其他地方。哪怕已经有了名正言顺的名分,也并不使用伏月天等人。在黎翡谈正事的时候,他还是避开正殿,隔着一层珠帘坐在窗前,挽袖修书、编撰阵法,对魔族的内务一个字也不听。
按理来说,魔主所迎娶的道侣,无论男女,只要合籍结契,就都算是魔域的半个主人,理应承担起为黎翡打理内务的责任但谢知寒不知道这点,看起来也对主持中馈这种事并不熟练。
而她也猜到谢知寒不感兴趣。
因此,谢道长还是安安静静地做自己的事。在众人散去之后才挑过珠帘,慢慢凑过去给黎姑娘一个温柔的吻。她闭上眼,任由他亲一亲自己的眼睑和眉心,几乎已经将往事全部放下了。
又一日风雨,黎翡被烂柯寺请去做客。那位菩萨听闻了三华琉璃灯之事,想要跟她确认真伪,以便于重新开放寺庙、重整仙盟。
窗沿轻微地往里潲雨,谢知寒起身关窗,在关窗之时,一道漆黑的影子突破雨幕,落在了窗前。
一看到乌鸦降落,他肩膀上的小玄鸟立马兴奋地蹦跶了下来。
“谢道长,”乌鸦身上丝滑清净,一滴雨也没沾,它歪了下头,道,“苍烛陛下说事关炼制之事,有点问题要请教你。”
谢知寒的神情停顿了一下,他问“好,我知道了。我这就去。”
乌鸦见他问都不问,反而奇怪“你们之前就说好了吗打什么哑谜呢,你还会炼器”
“会一点点。”谢知寒系上披风,伸手接过玄鸟拢在袖中,“多谢你传信,怎么没跟黎姑娘去烂柯寺”
“雨太大了,不是晴天,我懒得动。”乌鸦倒是很理所当然,它盯着谢知寒推门而出,走进雨幕,“不过谢道长有话要传的话,我也可以立马去烂柯寺告诉女君,反正也没多远。”
谢知寒的身影停滞了一下,他转过头看了看乌鸦,似乎很认真地思考片刻,然后淡淡地笑了笑。
“多谢你,你跟她说我给忘知剑打了个剑穗儿,放在桌子上,让她别忘了换。”
话音落下,乌鸦望着他走入了雨幕当中。
这场雨一开始只在魔域当中,最后慢慢扩散,逐渐落入凡尘。一盏茶后,连被封闭起来的烂柯寺内,都隐隐能望见屏障外滂沱的雨。
慧殊菩萨望向了略显异常的雨,饮了口茶,他没有再落子,而是思考着她的话“鬼主苍烛,他本身就是器灵,确实是六界当中目前造诣最深的炼器者。那件顶级法宝轮回玉盘,如果连苍烛陛下都无计可施,那也没什么人能把控了能够峰回路转,是苍生之幸。”
“毕竟是我捡回来的。”黎翡轻轻敲着桌面,她其实对这盘棋也已经厌倦了,“我已经成家了,对你的建议没什么兴趣,不过你要是能”
她的话没有说完,在交织的雨幕里,一道极为朦胧的虹光从水雾中折射出来,由于光华太过遥远才显得模糊,但逐渐的,这道彩虹越来越清晰,霞光如瀑。
“瑞彩千条,是天下吉兆。”慧殊道,他转头看向黎翡,
目光忽然顿住,见到女君扣住棋枰的手指越收越紧,然后棋枰发出脆裂的颤音,猛地化为粉末。
“黎前辈”
黎九如的视线从霞光中抽回,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捏碎了棋盘。她拢起眉峰看着自己的手,还未回答,就猛然感觉胸口一阵尖锐的痛,像是有什么东西从中间猛地撕裂开,把一块浑然如一的玉掰成两半。
她的手捂住胸口,那里空空荡荡,连一声心跳也没有,她的手越收越紧,直到一口腥甜蓦地涌了上来,毫无征兆地吐了一口金红色的血液。在吐出来的一瞬间,这种疼痛不仅没有缓解,反而扭曲地攀爬上每一缕思绪,让她的大脑运转都带着不可忽视的隐痛。
“念之”黎翡喃喃道。她摸着自己没有任何声响的心口,有点无法相信地放出神识检查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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