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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少年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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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过后,虽说没有得到答复,但原昭月还是按时去了冷宫。

    原先那栋偏殿已经人去楼空,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显然是来了一次全体大转移。

    原昭月在冷宫里晃了一圈,又准确无误地挑了个殿门“殿下若是不开门,我可不保证会不会有巡逻卫兵看见。”

    “嘎吱”话音刚落,木板便悄无声息打开。

    问雪为难地道“殿下说过,若是大人再来,绝不能让您入内。”

    原昭月挑眉“没关系,我可以隔空施针。”

    不得已,问雪还是将她放了进来。

    仇不语站在旁观。

    这回嬷嬷又吐了一次淤血,足足有小半盆。

    原昭月看了眼端出来的水盆“再来两回,头部淤血就排干净了,届时便能正式着手治疗。”

    因为病人病情拖延太久,再晚两个月来她也无力回天。现在只能先吊着,将那些残余排清后再慢慢着手,一边吊着,一边探查病因。

    唯一棘手的,就是用来吊命的药材,个个都是天价。

    帝师宫里有合适年份的老参,原昭月便直接差人去取,炖好让问雪去帝师宫里拿。反正药材再名贵,对她而言都无用,到底不过一句吩咐的功夫。

    全程始终沉默着看她疗伤的仇不语仍旧静静地看着,没有说话。

    只有嬷嬷醒过来后,他才收敛了凶性,冲过去喊阿母。

    少年安静地站在那里,侧脸精雕玉琢。只有在床上的病人醒后,他才会乖顺下来,和先前张牙舞爪的凶戾截然相反,竟要人有点不习惯。

    原昭月在心里嘀咕。真是块难啃的骨头。帮他这么多还没点表示。

    平心而论,她其实挺欣赏仇不语这样的人。

    多智,身怀傲骨。最重要的是,他对自己足够狠。

    先前一事,若是换成其他任何一位皇子,根本不可能有勇气朝她拔剑。当然了,早在她有心收徒的时候,也不会有人如同仇不语这样毫不留念地拒绝。

    能够为一个老宫女的安危便自愿放弃一条通天大道,只为不引人注目。

    从这个角度来看,仇不语倒还算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

    在她漫不经心思考的时候,少年似乎察觉到什么,忽然飞快地看了她一眼,眼眸中有着淡淡的诧异。

    再隔了一日,原昭月来沧澜学府拿典籍。

    远远地,听见同僚低声一轮帝师来的消息后,正在擂台上闪躲的少年皇子静默一瞬,忽而迅速改闪躲为进攻。对面弟子一时不察,手中竹剑便被打落。

    仇不语向来是个说话算话的人。

    他虽然没有答复原昭月,以后不在她面前说谎。但在看到对方按照承诺救治了嬷嬷后,倒也当真说话算话,甚至实诚地将隐瞒实力这点也算了进去。

    “承让。”仇不语淡淡抱拳。

    这一切太过迅速,快到对面弟子还没反应过来,只得默默捡起竹剑,失魂落魄地走下擂台,换下一个人上来。

    “快快快,下一个快上”

    结果谁也没想到的是,下一个上来的弟子竟然也是莫名其妙一招落败。看得下方看戏的弟子一个个眼中冒火,心里窝气。

    “怎么回事,他实力那么差,怎么能误打误撞刺到人家空门”

    “明明此次排名都是吊车尾,难道是凑巧”

    虽然上回在沧澜学府,原昭月虽然将仇不语保下,但毕竟众目睽睽。

    华高寒当众宣判惩罚的时候,不少人亲眼看到;再加上仇不语一向风评不佳,在好事者添油加醋后事情不断发酵,最终传成七皇子有意谋害同门,成功拉到了整个沧澜学府的仇恨。

    先前仇不语经常翘课缺勤,最近沧澜学府给他下了最后通牒,若他不能攒够年底考核的旗子数目,便要将他除名。不得已之下,仇不语才日日来点卯,而且每回来必定打擂,不然攒不够旗子。

    正因如此,看他不顺眼的弟子们也有了新的发泄出口。

    只要仇不语上擂台,他们就一个接一个上去攻擂,将人海战术发挥极致。

    看着擂台上的少年皇子,华高寒叹道“原来帝师早就看出七皇子隐藏实力,是我眼拙了。”

    原昭月但笑不语。

    她安静地站在廊下,眼眸悠远,仿佛在看所有人,又仿佛谁也没看。

    因为帝师的到来,学府众人格外积极。

    其中最上心的自然是其他几位皇子。他们又不像仇泓之,可以每隔几日去帝师宫开小灶。平日帝师常驻大藏书楼,鲜少外出,他们源源不断往帝师宫送礼,宫里照单全收,却也不见声响,堪称难以接近。

    难得能撞到帝师眼前,自然得好好表现一下。

    母妃出身将门世家的五皇子仇天武,向来自认自己是众皇子中武学最好的,遇上自己的场合,便火力全开,一把木刀在他手中大开大合,使得虎虎生风。

    和仇不语不同,仇天武在沧澜学府已经有了些威望。再加上他人性格豪爽直来直去,人缘更是不错。许多心里门儿清的学徒都愿意卖他一个面子,导致他的比试擂台格外好看,吸引不少目光。

    再次打败一个弟子后,仇天武收了刀,从小厮手中接过手帕,一边擦汗一边看向长廊,等看清后顿时语气忿忿“仇扬耳这厮,当真心术不正”

    仇扬耳武课水平一般,自然只能从偏门入手。比如厚着脸皮凑过来请教帝师,完了又装模作样敬茶感谢,见缝插针嘘寒问暖。

    偏偏这个借口的确可行,平日里宗师大宗师们旁观,也喜欢在长廊上搭个矮案,在下方搁上暖炉,然后吩咐武童们来沏茶。仇扬耳便是从这里入手,差人去宫里寻了御厨,不仅奉上千金一两的御赐茶叶,还摆了不少茶点。

    华高寒向来不喜这等刻意讨好。但原昭月体弱,站久了的确冷,仇扬耳这招也算投其所好到点子上了,欣然捧着热茶坐下。不得已,华大宗师只能跟着奉陪。

    “说起来,还未恭喜帝师收得亲传弟子。”

    原昭月笑笑“华大宗师客气了。”

    看帝师如此,似乎不像想再收一位亲传弟子的样子。

    华高寒亲自为她斟茶,到底心里遗憾,开口问道“我有一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四皇子虽好,但帝师难道不准备传下武道衣钵”

    众所周知,四皇子仇泓之先天不良于行,无法习武,更无法继承帝师这一身绝世剑术。上回比剑过后,华高寒心服口服,他自幼是个武痴,看到绝世武功后继无人,比杀了他还难受。

    “宗师谬误了,既为天下之师,肩负教化万民之责,就应当将武道衣钵传于天下才是。”原昭月抬手,用茶杯盖拂去茶面浮沫,轻啜一口“待我编纂完太学教材典籍,便会着手开始整理武道秘籍。”

    “传、传于天下”华高寒愣住了。

    当今世道,列国拥兵自重,个个彼此堤防。江湖宗门同样如此,门派掺和进朝廷斗争,效忠于不同国度,对自己门派内部传承更是严防死守,出现一个外传者都得刑罚伺候,杀鸡儆猴。

    “是啊。”白衣帝师不在意地说“宗门偏重天赋规矩众多,学塾更是不收寒门学子。如此以来,绝非长久之计。想要安邦利民,总归得从微末做起。”

    其实这事,做起来很有风险。

    仇帝愿意给原昭月高身份高地位,归根结底是仙家托梦,是她能够给南烬国带来切实利益。而天下之师的名头,更多的还是好听,不会当真。

    但要是原昭月打算将编纂的典籍免费发放,传于天下,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绝对是仇帝。身为君主,自己国家强大自然喜闻乐见,但要增加别国实力肯定不乐意。

    所以原昭月没有同其他人说这个事,她打算先将典籍全部编纂出来,然后再忽然推广,先斩后奏,打一个措手不及。等仇帝反应过来,除非他想变成千古罪人,否则为了声名着想,他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

    早之前原昭月调查过华高寒,后者出身贫困,于刚开始习武时便是摸石子过河,打滚摸爬尝尽苦头,好不容易拜入宗门却被小人陷害,惨遭除名,最后凭借着一身天赋才杀出血路,对此应该更有感触。

    果不其然,华高寒沉默半晌,忽然从坐垫上坐起,恭恭敬敬同她行了个大礼“帝师宽仁大才,华某代天下修士先谢过。”

    他如何也想不到,外表淡然出尘,似乎不理世事的帝师,竟然有如此胸怀济世之心。上回那点半路救下七皇子的芥蒂彻底消失,再添仰慕。

    原昭月没有动,坦然受了这一礼,而后抬手将人扶起“此事我一人难全,届时还需华大宗师多帮衬。”

    “那是自然”被这双手扶起,华高寒顿觉如同被烫到般,当即肃然“肝胆涂地,在所不辞”

    沧澜学府比太学好说话些,只需要打服即可,华高寒威望又摆在这,搞定了他就相当于搞定了大半学府,接下来只需要和宗门扯皮。

    坐在软垫上,原昭月漫不经心地想着。

    等听见不远处惊呼,才慵懒抬眸。

    只见擂台那里,少年皇子一个旋身,周身内力如同急促的冷风,顺着剑尖寒芒连点,将周围落下不久的积雪掀起,再纷纷扬扬落下,簌簌降雨。

    远远地看,好似风雪都受他指使,奉他为主。

    平心而论,这是极好看的一幕。

    但原昭月看着看着,却慢慢开始蹙眉。

    上回仇不语全力出手,她怒中火烧,没能注意。但这回闲下来后仔细观看,却是发现了不对。

    仇不语用的内功心法不太走常规,非要形容,就是阴寒凶戾。

    沧澜学府是南烬国最高武学学府,内里用了和宗门一样的制度,加入学府者可以学习一些基础法门。皇子身份尊贵,一般会挑大藏书阁里更好的心法。可这两个地方,供给弟子挑选的功夫都偏正阳,鲜少阴寒。

    比起看招数就能看出来的剑法,内功心法更为隐蔽,除非是内功大家,否则都很难一眼从修士的内力看出端倪。

    原昭月便是这样从仇不语的内力里,窥见一些不太对劲的气息。

    她抬手招来书童,耳语几句,率先离席。

    半个时辰后,仇不语从擂台上下来。

    虽然学府众人实行人海战术,但仇不语也不是吃素的。他每天都很忙,不仅要忙着画拿去成衣铺售卖,还要忙着租借课业,偶尔做点短工,最近还新增了罚抄任务。所以大多数时候,他都只会在学府待上半日。

    今日帝师来了,不必隐藏实力,倒是节省不少时间。

    书童见状连忙跟了上来,将仇不语从学府带到帝师宫前。

    这是仇不语第二次踏入这座宫殿。

    和上次不同的是,白衣帝师没有窝在内殿软塌上,反倒站在正殿中央。

    看见仇不语后,她眉宇紧锁“劳烦殿下将手给我。”

    少年皇子顿了一下,察觉到她此刻情绪,最终还是将手递了过去。

    原昭月拿起他的手,在指尖覆上灵力,从脉象探进去。

    感受着另一股更为强大,无法反抗的内力在经脉里游走,仇不语平静敛目,睫毛覆在脸上,阴影深邃好看。

    凡修武道者,皆知这是一种极为危险的行为,无异于敞开自己的命门,对两人都是。若是两人中一人有异心,只需逆行内力,便可要对方真气紊乱。

    即使亲如师徒,也几乎不会用这种办法探查经脉。

    好在原昭月并没有花太长时间,半柱香后,她收回了自己的内力。

    刚收回内力,就看见仇不语额头上渗出汗珠。

    原昭月这才想起,自己乃仙人之躯,功力远非凡人可比。虽然只是探查短短一段时间,对方都得承受莫大压力,没有晕过去已经算是极为能忍。

    她心底难得升起愧疚“先随我来偏殿。”

    仇不语安静地跟在背后。

    原昭月拍了拍手,随侍的书童便一拥而上,为他身上围过来一条暖绒,又塞了杯热茶和暖炉,几乎簇拥成雪娃娃。

    少年捧着手里的茶杯,心底仍旧为她莫名其妙生起的愧疚浮起疑惑。

    原昭月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面色仍旧有些沉“殿下这套内功心法,是谁教的,又叫什么名字”

    原来她的不悦,不是对自己的。仇不语看着茶面上自己的倒影。

    就在原昭月以为这只狼崽子还对她心怀戒备,正准备换种方式再问的时候,他忽然开口“帝师误会了,我没有学过内功心法。”

    没有学过原昭月皱眉“那内力外放”

    “内力是我按照引气决修来的。”

    引气决是最基础的内功法门,甚至称不上秘籍,不过教的是凡人如何引天地灵气入体修炼的办法。每位学武人士最先学的必然是这个,地摊上几铜钱就能买上一本。

    可是他这番话,不是原昭月不信,而是凡人肉体凡胎,天赋有限,能引动的灵气太少。仇不语身上内力如此扎实,比得上寻常人十年苦功,仅凭引气决,的确有些牵强。

    但凭借现在的关系,倒也不必非要问个水落石出。

    沉吟片刻后,原昭月走到书架前,从暗格里拿出一张玉片。

    “我观殿下天赋出众,没有功法辅助万万不行。这是一套内功心法,里面有些运行口诀我改过,殿下若是觉得晦涩难懂,尽管来寻我。”

    仇不语认得这玉片。

    南烬国虽然实力只能算列国中游,但多年来底蕴仍在,能够吸引如此多文人武将,原因都在大藏书楼,内里珍藏着许多古籍孤本。

    用玉片拓印的,就是最顶级的那一列,寻常王公贵族都难借阅。此前仇不语只在仇天武那里看到过,据说还是后者求着容妃借出来的传家秘籍。

    “记名弟子也是弟子,老师给弟子典籍教导,天经地义。”

    原昭月怕他拒绝,直接将玉片递到他面前,郑重其事“好好修炼。”

    仇不语张了张口,想到她方才的不信任,最后还是垂眸,伸手接过了。

    顾忌着仇不语的身体,原昭月让他在偏殿休息,顺便先看看那本功法,有什么不懂的晚点可以问她。

    等出来后,她想起件事,召来书童嘱咐“去买些适合七皇子的衣服。”

    看仇不语的出身和亲自见证过冷宫现状后,原昭月觉得他也是真惨。明明贵为皇子,结果在宫中过得还不如一个下人,连衣服换来换去都是一个颜色。

    得亏他习惯白色,否则早该洗到发白。说这是她记名弟子,她都嫌丢人。

    司衍愣了一下“去您常去的那家成衣铺吗”

    “可以。”原昭月颔首“买最好的料子,多买两件,直接送去偏殿。”

    “是。”书童领命而去。

    司衍走后,原昭月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神情难得有些烦躁。

    她给仇不语的功法是她近来专门为凡界筛选改编的功法之一,虽然入门门槛极高,但威力不容小觑,最重要的是她在其中增加了可以提炼灵气的法门。

    之所以选择这套让仇不语修习,最重要的便是这层意思。

    旁观擂台上的打斗,其他人没有察觉,却瞒不过原昭月的眼睛。

    仇不语每一次内力外放时,都会伴随着细微的魔气。

    魔界缺少尊主,混沌尚未成型,平日里便藏于凡界之下。这些年凡界多战乱,反倒助长了魔气的诞生,致使天地灵气中混入魔气,最后被修行者吸取,演变成恶性循环。特别是那种格外依赖灵气修行的法门,会更加严重,长久以来必滋生戾气,最后甚至沦为彻彻底底的魔修。

    虽然他不愿意说,但原昭月怀疑仇不语就是误学了这种依赖灵气修行,旁门左道的功法。

    不过好在仇不语年纪不大,修炼内功尚未大成,现在改修法门,只要勤加苦练,完全能够调整过来。

    撇去她对仇不语的谋划不提,压制魔气本就是她下凡任务之一,就是以后得花时间多盯着点。

    仇泓之到的时候,原昭月正好站在书架前思考。

    听见木轮转动,她终于从沉思中惊醒“四殿下。”

    亲传弟子每隔三日来帝师宫内接受帝师授课,今日正好是授课的时候。

    “老师好。”仇泓之笑笑,正准备往偏殿去,行至一半又被她拦住。

    “殿下等等。”原昭月道“今日授课不去南偏殿,我们去北偏殿。”

    作为先帝的得意建筑,帝师宫极大,光偏殿都有四个。南偏殿被改造成了小书阁,平日原昭月给学生授课大多在那里,只是今天恰好被仇不语占了。

    她总不能带着仇泓之到南偏殿去讲课,只好临时更换。

    闻言,仇泓之有些意外“好。”

    他在一向听话,也没有追问,听原昭月这么说后就直截了当调转方向,朝北偏殿驶去。

    只是在走之前,他不着痕迹地朝南偏殿方向望了一眼,眼眸留有深思。

    今日授课的内容有些难。

    仇泓之身体先天不足,无法习武,所以原昭月给他留下的功课只会更多。

    因为只有一个亲传弟子,原昭月授课的任务就变得很轻松。毕竟是要扶持未来登基的皇子,所以课程也相对性做了许多调整,增加了诸如帝论这类帝王心术和论政著作。

    放到往常,这类书只有储君才有资格进行翻阅。

    多亏了帝师的名头,原昭月才能顺利为仇泓之开展这个课程。

    除此之外,原昭月还有自己的打算。

    为了给仇泓之未来铺路,她有选择性的开始传授他一些医术。

    至于先前预知梦境忽然带来的抵触心理,还不足以影响她的日常生活。在没有完全弄清楚自己生死大劫的情况下,原昭月不会轻举妄动。

    一堂课下来,仇泓之面前摊开的纸上已经记载大半,等原昭月讲完课离开后,他还坐在北偏殿内兀自思索。

    只不过,思索的并非是授课内容,而是今日老师难得的反常。

    南偏殿里有帝师惯用的纸笔,还有他们平日教学用的书籍,甚至是原昭月冬日用来暖手的暖炉和脚凳。方才授课前,她还特意差书童去拿了套新的,显然是临时决定搬到北偏殿来。

    实在是事出有因,不同寻常,否则也不会叫他注意。

    仇泓之思忖着收拾纸笔。不知为何,他心底总有种不妙的感觉。

    拿好东西后,他犹豫一下,还是唤来自己平日随侍的下人,示意下人推着他的轮椅往南偏殿去。

    见状,候在门口的书童连忙上前“殿下”

    仇泓之笑笑“上回同老师上课时,我在南偏殿不小心遗落了一本札记,打算过来找找。”

    “这”书童脸上出现犹豫“可大人现在正在南偏殿会客。殿下不妨将札记模样告知我等,待大人会客完毕后,再差人送到您宫里去。”

    书童都这么说了,不得已,仇泓之只能假意一番交代后离去。

    说来也巧,就在回到正殿的时候,恰好撞上完成帝师吩咐,去成衣铺买完衣服急匆匆回来的司衍。

    “四殿下。”他急忙行礼。

    仇泓之的眼睛轻飘飘扫过司衍手中捧着的衣服,眼尖地看出那是一套男式黑色长袍,表情却不变,仍旧是那副温和知礼的模样“司小童。”

    等走出温暖如春的帝师宫后,仇泓之笑容顿时变淡。

    数月时间,足够他初步了解自己这位高高在上的老师。

    平日里原昭月每日只在大藏书阁和帝师宫里打转,不问世事。上京那么多世家,想攀上帝师这位仇帝眼前红人高枝的不计其数,发来的请柬邀约纷纷扬扬,其中也不乏四大世家,她一概不理,久而久之就落得个清高名头。

    长久以来,除了自己这个亲传弟子,仇泓之就没见在宫内见过除下人以外的旁人,更遑论其他皇子。

    “沧澜学府那边近来有什么动向”

    下人小心地用伞遮挡落雪,闻言恭敬道“未曾。倒是今日帝师又去了一趟学府,同华大宗师聊了会。”

    这些都是稍微打听打听就能知道的消息,也不重要。

    仇泓之眉宇紧锁“七皇子呢”

    自从上次以后,他就特地吩咐过下人关注仇不语。

    以仇泓之如今所掌控的资源和地位,自然不足以让他安插什么眼线。不得已,他只能派出自己身旁的下人,用最笨的办法,天天驻扎在沧澜学府,随时观察最新动向。

    “七皇子他今日在沧澜学府成功守了一个擂台。殿下您也知道,守擂很难。所以今日学府不少宗师夸奖他,说他天赋异禀,就是缺乏勤学苦练。”

    下人绞尽脑汁,忽然灵光一闪“对了,今日在学府时,小的似乎见到方才帝师宫那位小童同七皇子说了句话然后一前一后离去。”

    仇泓之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掉头,去碧柳宫。”

    碧柳宫是仇泓之母妃丽嫔的住处。

    丽嫔是北冥人氏,身后并无母族势力帮衬,多年来虽然不算得宠,鲜少侍寝,但好在为人温雅圆滑,在后宫中也算有一席之地。

    下人推着轮椅进屋的时候,丽嫔正在带着宫内一起刺绣。看见仇泓之进来,复又重新低头,将针穿进手上的绢扇里,“怎么风风火火的,外边冷,快先过来烤烤火。”

    仇泓之没有说话。

    丽嫔看了他一眼,了解自己这个儿子的秉性,于是抬手挥退众人。

    待其他下人将殿门关闭后,她问“说说吧,怎么回事”

    仇泓之这才放开膝盖上攥得泛白的长襟,低声开口“母妃老师近来对一位皇子格外关注。”

    早前,帝师在沧澜学府同华大宗师起争执,当众保下七皇子,这件事已经在两大学府里传开,众人议论纷纷。

    那时仇泓之还可以告诉自己,是因为他同老师说了誊抄功课主谋一事,老师为了调查清楚,这才去找人。

    可是这一回,仇泓之有十成十的把握,今日在南偏殿的人就是仇不语。

    这一个发现,当即引爆了他心底最浓厚的不安。

    自仇泓之有记忆以来,他便没有一日不厌恶自己这幅不良于行的身体。甚至就连自己的母妃,偶尔也会用失望的眼神看着他,像刺盘桓心间。

    多年来,即便贵为皇子,周遭视线仍旧掺杂着轻蔑和怜悯。这么多年来,虽然他表面温文尔雅,但在背地里,仇泓之发了疯地渴望着有朝一日能大权在握,野心熊熊燃烧,将这些人踩在脚下。

    终于,在不久前,他得愿所偿。

    衔玉而生的皇子,成为了帝师的亲传弟子,印证了预言。

    从那之后,仇泓之从一位不受重视的残疾皇子,一跃成为上京里热手的香馍馍,头一回感受到受人追捧的美妙滋味。

    或许因为这个身份来得太不真实,导致仇泓之始终患得患失。

    再如何少年老成,他也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察觉到这点后,还是选择第一时间告诉对自己寄予厚望的母妃。

    至少仇泓之清楚,他的母妃,虽然平日不经常承宠,但在仇帝面前却的确能说得上话。绝不如同表面与世无争这般简单,甚至于自己一些最开始的野望,都是由她灌输。

    闻言,丽嫔皱了皱眉“只是关注而已,又不见得会真的再收弟子。”

    “你才是正统衔玉而生的皇子,预言中的圣仁明君。帝师若再收一位亲传弟子,必然会造成门内相争。帝师是位聪明人,她既然要培养你,就不可能做这种自相矛盾的事。”

    “道理我自然知晓。”

    仇泓之疲惫地闭了闭眼“上回在沧澜学府,所有人都目睹了老师的惊世剑术。但这套剑法,是无法传给我的,母妃。”

    残缺的身体带给他的不仅仅是难堪和不便生活,也连带着将他习武一途从根本斩断,再无可能。

    众所周知,武道一途最重的便是传承。凡修炼到宗师或大宗师之境,最看重的事情便是广收门徒,传下自己的武学。

    仇泓之从来是个骄傲又自卑的人,他可以同自己和解,但这并不妨碍老师因为他无法习武,有意再收一个能够继承武道衣钵的亲传弟子。

    这个想法一经产生,便有如燎原之火,要他生出浓浓的恐慌来。

    仇泓之不想,更不愿意有另一个人和他一起,争夺老师的目光。

    相比于仇泓之的如临大敌,丽嫔反倒不担心。

    她重新坐回到塌上,继续拿起绢扇开始穿针引线“就算帝师再收一位弟子,也只会扶持你一人登基,何必如此自乱阵脚”

    说着,丽嫔语气出现淡淡不满“不过是一件小事而已。泓之,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你这么失态了。这般沉不住气,往后如何能成为一国之君”

    仇泓之攥紧拳心,忽而一笑“若是其他人,当然没有在意的必要。但如果我说,老师有意的那名弟子,是七皇子呢”

    下一秒,丽嫔手中的绢扇骤然掉落,细长的针不小心刺进拇指。

    她面色大变,甚至顾不上用手帕裹住伤口,任由鲜血流淌“什么”

    “就是母妃您听到的那样。”

    仇泓之平静地道“老师近来和七皇弟走得格外近。若非您一直叮嘱我关注七皇子,恐怕我也察觉不到。”

    “此事当真”丽嫔惊疑不定。

    “至少有七分可能。”仇泓之“若是母妃仍心存疑虑,今夜年宴,便能当即进行验证。”

    一炷香后,仇泓之从碧柳宫中离开。

    望着不远处的宫殿屋顶,他眼眸里满是沉思。

    母妃格外关注七皇子。这件事,是他小时候无意发现的。

    皇子们还没有进入太学和沧澜学府之前,有背景势力的宫妃会提前安排先生给自家皇子单独上课。丽嫔有野心,也懂得博取同情,她没人脉招揽先生,便在仇帝面前哭诉,很显然仇帝也吃这梨花带雨的一套,于是便同意了。

    仇泓之永远记得,第一次和先生上完课后,母妃的神情。

    她摸着他的头,魔怔般喃喃自语“你一定要比七皇子更加优秀。”

    那时五岁的的仇泓之并不懂,以至于在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将母妃口中的“七皇子”当成自己的假想敌,暗自努力。

    直到几年后,年幼的仇泓之才第一次看到那位瘦削冷漠的小少年。

    沧澜学府测试天赋的第一堂课,七皇子缺席,要所有皇子都记住了他。

    后来,仇泓之慢慢发现,被母妃如临大敌般堤防的的七皇子,似乎也不过如此。

    先不说那鄙夷到连下人都可以随意甩脸色的出身,在宫中也如同透明人一般,无人在意。每月三十日,光缺勤的次数就过半数,学业更是一塌糊涂。

    仇泓之几次试图套近乎,都被对方冷漠地避过。

    来了几次后,仇泓之便懒得白费功夫了。因为他也格外讨厌仇不语的那双眼睛,就像宫里传的那样,邪气的很,仿佛能够一眼望穿内心。

    仇泓之小小年纪便清楚左右逢源的好处,所以他断言,这般一个孤僻的人,根本难成大事。不足为惧。

    这样的想法一直持续到现在。

    仇泓之不明白老师为什么会对仇不语格外青睐。

    难道是因为那张脸

    即便再不想承认,仇不语的确是众位皇子中容貌最盛的。即便现在还只是少年,棱角尚未长开,也能窥见日后风华。

    仔细回想,母妃在他五岁当年说出那番话时,面容扭曲的表情分明有些魔怔。包括刚才,听见七皇子三个字后,那一闪而没的忌惮。

    仇泓之想不通,一个废物皇子有什么好值得忌惮。

    不过也不用想通。他只知道,这件事情母妃会出手帮忙,这就够了。

    想到这里,仇泓之又吩咐下人“这几日你继续去沧澜学府,盯着七皇子,若是他同老师还有接触,第一时间告诉我。”

    “是,四殿下。”

    “还有。”他垂下眼眸,盯着自己那双没有知觉的腿,终于下定决心“上回在城外遇见的那个,说可以助我修炼武功的老道士,约个时间同他见一面罢。”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是万字大章,快夸夸勤奋的鸦鸦

    下面是股东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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