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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院里白色灵头幡在空中随风飘荡三天。
明雪和张阔没有子嗣, 没有后人给他们下跪作揖,只旁系几个小辈被拉过来跪在团蒲上做做样子。
他们的丧礼不像常人那样大操大办,一来不合规矩, 二来两家都没有这个心情。
当时两人残骸被送回大院, 张阔的父母望了一眼,直接晕了过去,明雪的父母则拒绝承认这些令人触目惊心连拼都拼不完整的残块来自明雪。
在明雪父母眼中, 他们的女儿不过是出去一趟,完完整整出去的,怎么回来的时候就成了一块一块
他们不承认这是明雪,甚至一度拒绝给明雪办丧事。
在大院里邻居们不断的开导与劝慰下, 明雪父母逐渐回过神来, 两老口不顾形象地坐在堂屋中央崩溃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一边张阔的父母晕迷得死去活来, 这边明雪的父母快要哭断气,谁也没有力气去操持丧事, 最后是大院邻居们自发出力,按着流程走完丧事。
出丧时, 归向荣以厂长的身份在灵车前作了三个揖。
平时与张阔和明雪有工作上交集的人也都跟在灵车边送他们最后一程。
张阔和明雪的父母被人搀扶着走在灵车最前面,他们一夜之间仿佛苍老十岁,原先还算健壮的身体现在宛如走不动道的老人躯壳。
这几天,他们泪落尽了,再也挤不出一滴泪,只剩下干嚎。
嚎得嗓子也哑了。
喑哑难听的哭嚎如乌鸦的鸣啼, 一路伴随着灵车,显得格外悲戚。
张阔与明雪都是独生子女,两人的父母没有其他孩子, 两人一走,剩下四个孤独的老人。
这样的情景,任谁看了都动容。
那两天大院里几乎没有笑声,大家沉着脸,时不时会拿袖子偷偷擦泪。
“作孽啊,白发人送黑发人,这让两家还怎么过日子,我这两天也跟着眼泪都要哭干了,实在看不下去啊。”
“一走走两个,年纪轻轻的,多可惜啊。唉,世事难料,谁也没法预料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两人要是有个小孩就好了,几个老人还算有点指望,现在什么都没有,他们怎么撑得下去啊”
好长一段时间,整个大院都笼罩在这两个年轻人突然离去的悲哀之中。
后来那个撞了卓禹驰的卡车司机在警察局交代一切,将张阔供了出来,彼时张阔刚办完丧事没多久,听了这个消息,大院里的人也只唏嘘一声,没掀起太大的讨论。
人死为大。
仿佛一个人去世之后,他的所作所为也都跟着躯体入了土,前尘翻篇,往事不咎。
顾樱没有参加张阔和明雪的葬礼,一如当初没有参加他们的婚礼。
当初的婚礼她不想去,这次的葬礼她倒是想去看一眼,却遭到周围人集体的反对。
孕妇不入丧堂。
这不仅对孕妇肚中的胎儿不好,也会扰得亡灵不得安生。
这是这片地方流传下来的规矩。
顾樱最后只在站在自家屋子里,透过窗户看到载着张阔与明雪的灵车缓缓运出大院。
她脑海中突然浮现张阔带着她去乡下那几日的情形。
那些日子,她心里是害怕的。
她害怕张阔想带她一起走,这不是无根无据的猜测,这是摆在眼前极有可能的事实。
张阔已经什么都不想要了,他放弃了一切,只将她带出来,很难不怀疑他最初的初衷是想着两人一起消亡。
或许在她不断地试探、不断地提醒之中,张阔最终改变了想法。
她一直觉得,张阔最后带走明雪,不是他原本计划中的事情。
不过,张阔心里也是恨明雪的吧。
他大概会恨明雪当初主动的招惹,会恨明雪为了自身的利益嫁给他,会恨明雪让他做了无比后悔的决定。
可是不管怎样,最后做决定的人是他自己啊。
当初也并不是有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着他娶明雪。明雪嫁给他有目的,他娶明雪何尝没有目的。
而明雪,大概也是恨张阔的吧。
结婚之后,两人根本没有多久的蜜月期,很快进入无休无止的争吵与冷战。明雪应该也一度后悔过,不然也不会几次闹离婚。
在张阔身上没有等到期待中的结果,明雪会不会也在某个深夜独自悔恨当初与归希文解除婚约
两个心里互相怨恨的人,如今在众人的安排下,合葬到同一个坟墓。
据说他们好早以前就开始分房睡,现下离开了,葬在土里,倒是能同眠。
想想有些讽刺。
如果亡灵能说话,他们大概会出言强烈反对。
可惜他们已经永远无法发声,人一旦死亡,尘归尘、土归土,有关于他们的一切将会被时光逐渐模糊,消失在岁月漫漫长河之中。
就像如同没有来过一般。
顾樱最近总是容易想太多。
不知道是因为孕妇情绪波动大,还是因为亲眼看见两个生活中的人被炸成碎片。
她变得有些多愁善感,总是要在黄昏的时候端出一把木椅,坐在大院里,抬头远眺天边的晚霞。
晚霞绚烂,通常将她白皙的脸蛋映得通红,仿佛涂了满脸的胭脂。
在日暮将近的时刻,大院里孩子们嬉闹的欢声笑语俨然变成一首催眠的曲子,顾樱通常会在此刻合上眼,偶尔会进入梦乡。
在日复一日的重复中,她的肚子逐渐显现。
归希文便舍不得再她独自一人坐在外面,每每瞧见她合眼,总要拿出一张薄毯,轻轻披在她身上,然后坐在旁边静静等她醒来。
有次顾樱是被惊醒的,她醒过来,瞧见面前的归希文,立即抓住他的手。
神色中有些慌乱“我刚才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你结婚了。”
归希文望着她不安的眼神,揣测“新娘不是你”
被归希文这样一顿抢白,顾樱话到嘴边未出口,突兀地笑了,“是啊,不是我,是明雪。”
归希文神情一顿,没接话。
顾樱抬起眸子望他,自顾自道“梦里,明雪没有和你解除婚约,她和你结婚了,咱们大院可热闹了,大家都说你们是金童玉女般的相配,都上门送礼,恭贺你们。”
“我当时也在,我挤在人群中,看最美的新娘子和最帅的新郎官,那时候我才搬来大院没多久,压根不认识你,不是我妈拉着我过来道喜,我不会过来。”
“我那时候和你们都不熟,只顾着吃桌上的果糖和花生,吃得起劲的时候,瞧见你们在众人的哄闹声中被拥簇进房间里面,我突然感觉到一丝不对劲,我总觉得站在你旁边的人应该是我。”
顾樱哽咽一下,她没接着往下说。
在梦里,她依旧是从前那个瘦瘦小小,皮肤不白皙,放在人群中并不显眼的小姑娘。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还不认识归希文,总觉得和他结婚的人应该是自己。
在看到大家拿出一个苹果,让新郎新娘咬苹果的时候,她这种感觉达到巅峰,她总觉得自己和归希文做过同样的事情。
她开始扒拉人群,开始大喊大叫,开始摒弃平时默默无闻不惹人注意的作风,她扯着嗓子对满屋子的说,该和归希文结婚的人是她。
但是没人相信,甚至以为她是故意来搞破坏。
几个邻居大婶把她拉到屋外,她母亲嫌她丢人,立即将她拽了回去。
回去的路上,有人挤兑她,说她其貌不扬,心思倒是挺大,归希文不是她能攀上的人物。
就这样,她被拖离了归希文的喜堂,也被永远脱离了归希文的生活。
顾樱就是在那一刻惊醒的。
回想起来,眼睛有些发涩。
归希文见状,无奈地把她拥入怀中,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安慰“做梦而已,当不得真。”
“可是这差一点就成真了。”顾樱把头埋进他胸膛,闷闷地说。
自从张阔和明雪走后,顾樱每次回想,总觉得她和归希文的认识充满了巧合性。
他们不是命中注定要在一起,他们是各种因缘巧合,才走到一起,这种结合充满了不确定性。
如果当初任何一环中出现差异,她和归希文也许就不是如今的状况。
或许成为路人也说不定。
顾樱抬起头,一双清澈的眸子望向归希文,微微有些迷茫,“你说当初明雪没悔婚,现在会是什么场景”
一切的一切,都要从明雪悔婚开始。
如果当初明雪没有悔婚呢,可能也就没了她和归希文的故事。
一向不太能够准确猜中顾樱心思的归希文这次却透过问题了解到顾樱心中的疑惑,他笑笑,温柔地将顾樱两腮的碎发挽至耳后。
“没有什么巧合,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他语气笃定。
顾樱还想说些什么,归希文已经将脑袋贴在她肚子上,“我听听动静。”
“现在还听不到啊。”顾樱推搡他。
归希文哪里是想听肚子的动静,他只是想抱住顾樱的腰而已,他将脑袋搁在顾樱腿上,双手环着顾樱的腰,以一种极其亲昵的近乎撒娇的姿态。
眼瞧归希文不放手,顾樱颇为无奈“你这样,别人瞧见了是会取笑你的。”
哪有大男人这么黏媳妇的。
“取笑就取笑吧。”归希文不管。
顾樱摇着头,淡淡笑了笑。
她目光变得极为温柔,抬眼看到晚霞被风吹散,天际逐渐暗沉,夜晚即将来临。
身边有疼她的父母,有亲密的爱人,还有尚未出生的小孩,宛如这个朝气蓬勃的时代,一切都充满希望。
夜晚很是短暂,明天又会看到新生的一缕日光。
顾樱闭上眼睛祈望。
愿身边人岁岁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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