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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烟走出角门后, 即见到荀琮,荀琮身穿着绯色公服,挎着脸, 活像谁欠他钱, 两人也不吭声, 前后脚顺着墙走在御道上。
沈清烟心里仍有慌乱,沈浔还在内廷,他真的能跑出去吗她揪紧袖子, 他应当能跑出去的,她跟在荀琮身后走了一截路,忽见墙内火光冲天, 有人在喝斥, “擅闯宫闱, 杀无赦”
她看不见墙里, 但也猜的出那些锦衣卫有多凶狠, 一墙之隔, 她安全了, 沈浔却遭遇险境。
沈清烟定住脚, 转身要回去,却被荀琮一把摁住,“你干什么去”
“我听到锦衣卫在说话, 五哥哥有危险,”沈清烟说着话还想回去。
可墙那头猛然听见刀砍入身的噗呲声, 像有重物坠地,沈清烟再难有镇定, 眼里涌出泪, 抬步要冲回内廷。
荀琮强扣着她。
沈清烟浑身都在抖, 她没有听错,沈浔被锦衣卫杀了,沈浔死了,沈浔为救她出来,舍身死了,她对不起沈浔。
她这辈子都对不起他。
荀琮瞧她像失了魂。嗓音极低道,“不许哭你敢哭,他就是白死”
沈清烟这才像缓神,仰起了头,和他对望,沈浔为她死了,她这条命更不能交代在这里,她要活下去,活着出去。
她眼里的泪慢慢收起来,镇静,努力让自己镇静。
荀琮松开了手,继续往前走,夜晚的御道没几人经过,冷风吹过这条御道,将沈清烟的脸刮的生疼,她眼中干涩发酸,她在心里一遍遍的跟自己说不能哭,决不能哭。
他们快要走出御道,锦衣卫自后方追了上来,为首的锦衣卫都指挥使看到荀琮,与他见过礼,抱拳问道,“小荀大人可有在这里见到过宫女”
沈清烟低着头静立在一边,那些锦衣卫腰间别着绣春刀,她闻到了血腥味,眼尾也瞥到其中一柄绣春刀上落了血,那血流到刀尖,一点一点的落在地上,沈清烟胸中生出了恨,在这片刻间恨不得将他们全杀光
可她杀不了他们,这些都是圣人的鹰犬,即便是顾明渊也奈何不了他们,他们奉圣人的命令。
想杀谁就杀谁。
他们现在来抓她了,她身边有荀琮,她不可以暴露,他们会像杀沈浔一样的杀荀琮。
她要安静,她要像这宫里的太监一样姿态谦卑,弯着腰神容恭敬。
荀琮负一只手在身后,道,“刚刚是见着一个宫女从那边走了。”
他手指着这条御道的反方向,那头也能出外廷,不过要经过宣政殿,寻常时候可见着朝臣。
那指挥使眼扫过沈清烟,没看出什么端倪,冲荀琮道了声谢,旋身带着人往那方向追赶去。
荀琮面上覆霜,侧头和沈清烟低道走,两人便出了御道,将过丰明门,天上下起了雨,倾盆大雨倒下来,荀家的马车停在门前,荀琮先上了马车,回头朝她递来手,电闪雷鸣间,依稀可见她脸色发青,她搭着他的手上了马车,那只手冰凉,荀琮心中微动,终究松开手任她坐下,她还是没有哭,她以前遇到事最爱哭,哭的招人欺负也停不住,这次荀琮让她不哭,她就不哭。
“你现在可以哭了,”他们已经出了皇城,暂时安全,她想怎么哭就怎么哭。
可沈清烟一直没动静,人像傻了。
荀琮拧着眉毛半晌道,“我送你到小公爷那儿。”
沈清烟整个人便似活了,抖着嗓音望他道,“他、他去真定府了,你真的能送我去吗”
她想去,很想很想去,她想呆在顾明渊身边,谁也取代不了顾明渊在她心里的位置。
马车行进起来,荀琮从她脸上移开目光,没有说话。
沈清烟眼睛暗了暗
,她也知道这是强人所难,可她现在也不敢回郡主府,她难道要跟着荀琮走吗
“我送你去,”荀琮冷声道,旋即撩起车帘往外让车夫转道,往东城方向奔。
沈清烟心下定了定,极小声的跟他说谢,除了谢她没有别的能说的,她当下一无所有,全靠他把自己救出来,她欠了他一个人情,她想了想,道,“以后如果需要我帮忙”
“我不需要你帮忙,”荀琮一口把她呛住。
沈清烟只得闭嘴,心下却是仍对沈浔的死难过。
荀琮一直挑着车帘看外面,直看到远处有人冒雨驾着马冲来,那么大雨,寻常人岂能看清他,可荀琮看清了,沈清烟也看清了。
沈清烟猛地扑到车窗前,声嘶力竭的向他叫道,“景略景略景略”
骑马的人霎时刹住,隔着雨幕转向他们的马车,望到了她,只有片刻愣怔便认出她,他驾着马过来。
沈清烟在马车里已坐不住,不顾马车还在行动,要出去。
荀琮拉开一边车门让车夫停车。
沈清烟就一头钻出马车,雨势很大,她出来就可能会被淋雨,顾明渊自马腹下取出一把雨伞和一件斗篷,他撑开雨伞替沈清烟遮挡了风雨,用厚实的斗篷将她裹住,不露一丝缝隙,抬手把她抱到马上。
她在他怀里大哭。
荀琮怔怔的看着他们,她缩在顾明渊怀里,顾明渊身上都湿透了,她依然伸出手攀着他的脖颈,仿佛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将他们分离。
顾明渊垂眸跟他说,“多谢你。”
荀琮忽坐回马车,车夫驾着马车离去。
顾明渊一臂揽紧沈清烟,骑马转道回了英国公府。
顾明渊抱着沈清烟进了静水居,才将她放到床上,她脸上的水粉落了些,斑驳的很,顾明渊让人打了水来,给她仔细擦拭干净脸,再褪掉外穿的太监服,给她换上自己的宽袍,她起热了,抓着顾明渊的手不停哽咽着,“景略,他们、他们杀了五哥哥”
顾明渊紧抿着唇。
沈清烟眼里的泪止不住,“五哥哥是救我才死的,他们把他杀了还追着我不放,他们想把我抓回去给圣人殉葬。”
顾明渊用巾帕给她擦眼泪,耐心的问她,“圣人驾崩了”
沈清烟点点头,“圣人在我面前驾崩的,他还杀了沈泽,沈泽把我指认出来了,圣人就忽然发病断气了,然后他跟前的大太监说是圣人要我殉葬的,还让我穿男人的衣服”
她越说眼睛睁的越大,眼里满是惊恐,她抓着顾明渊,哭的直打嗝,“五哥哥”
“我把他带回来,我给你报仇,”顾明渊平静的允诺,
沈清烟忽要抱他,他身上湿透了,他稍微抵住她的手,被她抱住手,她很慌的摇头,“不不不,你别去,你别去,呜呜呜,你不要去,我不想你死”
顾明渊一手覆在她哭着的眼眸上,眼睫将他的手心打湿,他低声安抚着她,“我不去,你生病了,我去叫大夫,你现在睡觉,睡醒了我就回来了。”
沈清烟渐渐安静下来,嗓音越发的轻,“你不要去。”
“我不去,”他道。
沈清烟这一晚惊吓恐慌过度,这时已是深夜,他这句话让她定心,她便陷入了昏睡。
顾明渊拿开手,她还煞白着脸,四肢蜷缩,顾明渊伸手将她的手脚舒展开,盖好被子,放下纱幔。
是时扫墨带着府医在外屋等候,听见他让进去,府医连忙入内。
顾明渊握着沈清烟的手腕出来,让府医把脉,府医皱着眉头把好脉,忙躬声道,“小公爷,这位姑娘起热了又受惊过度,有滑胎的迹象。”
顾明渊缄默着,良久道,“能用药吗
”
府医连说着能,“小的一定让姑娘退烧且稳胎。”
顾明渊微不可见的松展了眉。
府医便自行下去开药方。
顾明渊站起身出房带上门,吩咐庆俞往荀家、承恩侯府、威远侯府及宣平侯府等朝中重臣都递了信。
雨势更大了,扫墨替他打着伞出府。
正阳门前,诸位大人早等候在此,顾明渊冒雨而来,诸人都看得到他被雨打湿,他甚至来不及换身干净的衣服,待他过来,那门前却拦挡着锦衣卫,顾明渊冷声道,“圣人驾崩了,你们还想瞒到什么时候”
那些锦衣卫当下仍听命于圣人,他们瞒住消息,一是要把沈清烟抓回来殉葬,二是等圣人的传位圣旨公布出去,一切尘埃落定,只是没料到顾明渊回来的这么早,他们面面相觑,手持着绣春刀,再犹疑着要不要对这些大人动手,那指挥使道,“顾大人不是应该在真定府如何抗旨回京还妄称圣人驾崩您忤逆圣人,其罪当诛”
荀诫道,“且不管顾大人有没有说错,我和其余诸位大人都要面圣,指挥使为何不准我等入宫见圣人”
指挥使只道,“圣人今夜身体不适,不宜见诸位大人”
话没说完,只瞧李瑄骑着马冲到门前,一众侍卫皆随他跳下马,他急急道,“我要见父皇”
皇子见自己的父皇,他们锦衣卫根本无权阻拦,可那指挥使还欲说话,李瑄忽然勒住他的衣襟,指挥使猝不及防间,被李瑄拔出他腰间的绣春刀直直捅进他的胸腔里,他就倒地上死了。
其余锦衣卫哪还没认清局面,皆跪地让道。
李瑄便抬步入正阳门,其后跟着顾明渊等大臣,侍卫在前带路。
他们一路行到紫宸殿前,顾明渊等人都不能入殿,廊下太监宫女皆噤若寒蝉,李瑄便独自入内。
不及半刻钟,里面传来李瑄的痛哭声,圣人跟前的大太监走出殿门,脸上是冷汗,瑟缩着立在台阶上,展开手里的诏书诵读。
“朕大限将至,二子瑄温善英武,深得朕心,着继登基即帝位,钦此”
傅少安率先屈膝跪地,顾明渊望过他,和其他大臣一齐跪地,口呼“万岁。”
沈清烟这一觉睡到翌日晌午才醒,醒来时竟见雪茗坐在杌子上守着她,见她醒了,慌忙起身出去叫顾明渊,顾明渊已换了一身常服,踱到床前。
沈清烟愣愣注视着他,他俯身坐到床沿上,她一下趴到他胸前,他抬手抱紧她,耳听她小声泣哭,静默片刻,道,“他已经下葬了,清明我带你去看人。”
沈清烟抽噎着嗯一声。
顾明渊继续道,“二皇子继位了,锦衣卫中有不臣之心的全数被打入诏狱,宫里的太监宫女有异心皆被送入掖庭受罚。”
他省去了十王府中那几位才十几岁的皇子都被李瑄赶去了封地,无招不得入京。
沈清烟便又欢快起来,李瑄当了皇帝,她没什么可怕的了,有李瑄在,就能高枕无忧了,她抬起头,红着眼睛问他,“圣人驾崩,我们是不是不能成婚了”
顾明渊眼眸凝出笑,“不会。”
他说的不会在几日后沈清烟就明白了,圣人下葬后,李瑄登基,之后大赦天下,着令举国上下为先帝哀悼七日,七日后国丧结束,婚嫁喜事皆不避讳。
至三月二十八这天,明安郡主出嫁。
新帝对这位义妹十分疼爱,赏赐新人之物据闻堆满了整个郡主府,令燕京众人艳羡。
这一日英国公府和郡主府热闹非凡,京中权贵仕绅皆聚在这两处,新人是在英国公府拜的天地,新帝坐上首,顾明渊和沈清烟跪地叩拜,沈清烟头上戴着盖头,心里亢奋激动,随着喜娘的唱词和顾
明渊拜天地,敬新帝,最后再夫妻对拜。
跟顾明渊面对面磕下头后,她就被先送入洞房,顾明渊还得给客人敬酒。
席面上,荀琮一杯酒一杯酒的灌着,赵泽秀坐他旁边也灌了几杯酒,随后也不知是开解他还是开解自己道,“都嫁人了,咱们就绝了这想头吧。”
荀琮狠狠地斜他一眼,恰时顾明渊敬酒到这一桌,荀琮拿起酒杯一口闷,喝完咬牙道,“她若有一日觉得委屈,不愿再与您做夫妻,我照样会来带走她”
顾明渊微觑眼,“你不会再有这个机会。”
他转身绕过席面,回了静水居。
荀琮最后喝下一杯酒,决然离席。
顾明渊进新房后,床边坐着沈清烟,她还盖着红盖头,肚子饿得咕咕叫,顾明渊拿下了红盖头,她红着脸忸怩起来,羞答答的望着他。
新嫁娘的装扮让她更明艳动人,她身子近来显怀了,这喜服有些宽,她穿在身上更有些羸弱气韵。
顾明渊的喉结微不可见的滚动,蓦地问她,“饿了么”
沈清烟瘪嘴,他真的很不解风情,遂气道,“饿了很饿要你喂”
顾明渊眼底蕴着笑意,“你叫我什么”
沈清烟又蔫了气势,羞羞的垂着头,他一坐下来,她就往他肩膀上挨,很小声很小声道,“夫君,你是我的郡马。”
顾明渊凝深着眸,凑到她唇侧,轻道,“再叫一遍。”
“夫、夫君,你是我的郡马,”沈清烟的唇瓣张合中与那张薄唇间或碰到,她软了身,后腰被他搂住。
顾明渊低头吻住她,辗转缠绵,缠着那细舌共舞,她小小的唔着声,甚享受他的亲吻,人都贴到他身上,随后就被他很是正经的轻推开,她有些不满道,“我真的要生气了。”
顾明渊抱她起来,坐到桌前,桌上摆了饭菜,他慢条斯理道,“大夫交代过要克制,你该吃饭了。”
沈清烟幽怨的瞪着他,最后被他极为克制的喂饱饭,抱床上睡觉去了。
这个新婚夜沈清烟过的一肚子牢骚,没一点她姨娘留给她看的那些图上的激情,她憋着气想,等娃娃生了,她总要顾明渊陪她玩的,要玩尽心了才好呢,他要是还能让她从床上起来,他就不是男人
当然这念头她是悄悄藏在心底的,就是雪茗也没告诉。
婚后随沈清烟的想法,她想住静水居就住静水居,想住郡主府就住郡主府,顾明渊在这事儿上不甚在意,如今新帝刚登基,朝里政务繁忙,顾明渊也正式受任刑部尚书,身上担子不轻,但也有时间陪着沈清烟吃吃喝喝。
这般过四月到了清明,顾明渊要带沈清烟去墓地看望柳姨娘还有沈浔。
沈浔故去后,大房无人,最后是二房的庶子袭了爵位,沈玉容也如愿的嫁了人。
顾明渊将柳姨娘的坟墓牵去了一片陵地,他们过去时,沈清烟就见她姨娘的墓旁边还有一个墓,那墓碑上刻着墓主人的名字。
熙音。
沈清烟看着这名字感觉有点熟悉,但又不记得听过这个名字,她仰头问顾明渊,“他是我爹吗”
顾明渊点头。
沈清烟把嘴撇撇,“就因为他我姨娘才受尽了苦,姨娘指定也被他抛弃,我也不认他呢,他也不配跟我姨娘在一块。”
顾明渊道,“他没有辜负你姨娘,他有不得已的苦衷,他想娶你姨娘,但是被人摆了道,他是无能为力。”
沈清烟听的气急,“那人是谁”
“他死了,”顾明渊轻声道。
沈清烟便像一拳打在褥子上,卸了劲。
下人摆好祭品,两人给他们祭拜过后,顾明渊又带着她折道入了沈家
陵墓。
顾明渊没有进陵墓,雪茗手扶着沈清烟走到沈浔的墓前,离他的墓不远处是沈清烟的衣冠冢,那是沈浔生前为她立的。
沈清烟胸口酸涩,雪茗点好香替她插到香炉里,沈清烟垂首站在碑前,低低的叫它,“五哥哥。”
没有人应她。
沈清烟流出来泪又忙擦掉,像怕打扰到他,她柔柔道,“我带着娃娃来看你了。”
她没有在意他能不能听到,絮絮叨叨的说着,“它可不老实了,这么点大,有时还能动,我跟它说了小舅舅,它很喜欢你。”
她静望着那座碑,抬手在碑上摸了一下,冰凉,不知道他躺在地下冷不冷,不知道他会不会像那些鬼怪神话里说的,已经投胎转世了,转世后大约就把她忘了,忘了也挺好的,她不值得他记着,只希望他来生能开心些。
她轻轻的告诉他,“五哥哥,杀你的锦衣卫都下了诏狱,他们也活不了,顾明渊帮你报了仇,我跟他成婚了,我敬你一杯酒吧。”
雪茗将盛好的酒杯递给她,她把酒撒在墓前,又笑起来道,“明年,明年我牵着娃娃的手来见你,让它叫你小舅舅,认一认你,以后每年都来见你。”
墓地吹起清风,如人的手在她脸上拂过,她急剧浸出眼泪。
“烟烟,回家了。”
陵墓外顾明渊朝她招手。
沈清烟立时扬起唇角,快步走出去,他伸指抹去她眼尾将落的泪,牵起她的手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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