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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莉丝。”
希恩的声线从树影里传来。
他垂下眼, 视线刻意避开我的脸庞、湿透的裙摆、还有浸在水里的双足,只盯着自己的脚尖前方。
“母亲让我给你送一双鞋来。”他的语气清淡,克制且疏远, “你会需要的。”
说完,他便弯腰将鞋子放在地上, 随即退后到不远处。身影几乎被树丛遮盖,乍一看都发现不了那里有人。
回廊后方挤满了前来观看歌舞, 欣赏珍奇的宫人内眷,想必瓦罗娜夫人也在那群看热闹的贵妇人群当中。
她知道我的脚码大小。
“谢谢。”我说,“我不需要。”
我从浅水池里走出来, 湿漉漉的鞋直接踏在大理石砖面上。地面很快洇开刺眼的水痕,一走一个脚印。
“难道你真如他们所说”希恩猛地止住话头, 抬起的目光再次压下去。
我止住脚步, 开口道 “说什么”
“你爱上了一个女人。”他盯着水面的涟漪,慢慢道。
我愣了两秒,突然放声大笑。我笑得过于热烈爽快,以至于竟眼角笑出泪花,捂住腹部直不起腰来。
他从未见过我这么放肆的模样, 一时间愣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
好半天, 我才揩去眼角笑出的泪, 带着残留的笑意, 问他“如果我真的爱上一个女人呢你担心自己受到牵连,名誉受损吗”
在风吹拂下,他的发丝未曾有一丝凌乱。他衣冠楚楚, 相貌端正, 冷蓝色的眼瞳仿佛雕琢的蓝宝石、阳光下的冰川蓝河。
他定定地注视我, 慢慢皱起眉,抿紧唇线。
“那非我所意。”他说。
“让我猜猜流言都是怎么说的”横竖人也弄丢了,脸面也丢尽了,我索性把脚上湿透的鞋都踢了,光脚站在地上,“伊尔兰的小姐为了一个被定罪的异端发疯。那异端还是个女人,莫非是是个会惑人心智的魔女”
“如果不是魔女,伊尔兰小姐怎么会发了疯似的要为她寻找愿意举行葬礼的教堂”
“如果不是魔女,伊尔兰小姐又怎么会跟她亲密如斯”
“如果不是魔女,怎么会在降临节祭典上被当场净化”
风像是能吹进单薄的衣衫缝隙里,我已经感受到了冰雪般刺骨的寒意。
这个天气下以我的体质还敢光脚穿着湿裙子在外面走,算我不要命了。
可我只觉得可笑。
“伊尔兰小姐把象征对方眼眸颜色的红宝石戴在脖颈上,日日不离身。她是不是爱上那个邪恶的异端了她是不是也将灵魂交给了魔鬼”
我在刺骨的风里抱住自己。风却一个劲把我的长发和衣袖都吹开来,失去了长发的覆盖,连后背我觉得发冷。
我用一种混杂报复与痛快的眼神看向希恩,直勾勾地盯着他那双蓝眼睛。纯净的、冰蓝的、曾经让人寻觅平静的眼眸。
“你的前婚约者爱上一个女人,还是个被定罪为异端的女人。”我如报复般吐出语句当做匕首,“你很愤怒吧你感到自己被羞辱了”
他的长眉拧起,“伊莉丝,她是个女人”
我差点就要脱口而出,是啊,她是个女人。她还是个被盖棺定论爱着你的女人。嫉妒如千万只蚂蚁啃噬我的心脏,让我把话语咽了回去。
“女人怎么了我为什么不能爱她”我按住喉上的红宝石颈饰,“女人为什么不能爱女人你可以爱上一个短短相识不到两年的女人,为什么我不能爱她”
我说“一个随时会背叛你的丈夫,和一个永远忠诚于你的挚友。谁会爱前者,谁会爱后者我又为什么不能爱后者”
“别急着否认我,希恩。”恶意仿佛毒汁在我喉间发酵,我盯着他,像条嘶嘶冷笑的毒蛇,“你害怕自己的名誉因我而玷污。为什么不叫侍从来送鞋呢你还有什么非要单独见我的理由吗即便躲躲藏藏也要来警告我,你是在担心我还是担心你自己”
“不是”希恩突然拔高声调,“伊莉丝,你知道自己在”
突然他猛地打住话头,眼神涣散了几秒,旋即恢复正常。这变化来得极快,迅速到我甚至都没有察觉出不对劲。
他低下头,甩了甩脑袋,像是要把什么丢出大脑。
等再抬起头来,希恩的眼神已然复杂。他唇抿起又微动,想说什么却咽下去。最后只低低地说出一句“你变了太多。”
是啊,在他记忆里,我绝不会是一个光脚穿着湿裙子站在风里,还歇斯里地朝他大喊的女人。
永远温柔、顺从,端庄地跟在他或者他母亲的身后。
我嘲讽一笑,站直起身来,说“因为从前我爱你,希恩。我爱你,所以努力把自己切成最适合你的形状。可是现在我不想继续当一件你趁手舒适的家具了。”
说罢,我牵起裙摆,对他潦草屈膝一行礼。
“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我说,“对了,我还没感谢你。多谢你没有死在战场上,否则我还没结婚就得背上寡妇的名号,很影响后续婚姻缔结。”
丢下最后一句,我干脆利落地转身,抬脚就走。
我宁愿躲在树丛的遮掩里回到室内,就算双脚被树根碎石划得满是伤,也绝不穿他拿来的鞋
然而比起脚先踩上粗糙的地面,我的手肘先撞上了一堵厚实的人墙。
对方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我的小臂。在我猝不及防之间,已经扶稳了险些失去平衡的我。
浓郁的晚香玉芬芳汹涌而来,眨眼包围了我。
我呼吸一滞。
碍于身高差距,我的视野里盈满了漆黑的衣料颜色,是对方穿的外氅。
来人很高,力气奇大。一只手轻而易举地攥住我的小臂,轻松把持住我的身体平衡。
我缓缓抬起头。
果然是那个人。
寻寻觅觅皆不见,竟然此时突然自己出现在我的眼前。
王宫新晋的话题人物、第一次遇见就给我强烈熟悉感、总是把自己包裹得格外严密的艾福隆德子爵。
他还是神秘地穿着斗篷,兜帽拉得很低,只露出苍白削尖的下颌。但是从身形轮廓就能看得出来高大又挺拔。
他出现得还无声无息,连脚步声都没有。幽魂般猛地出现在我身后,害得我差点就撞上去,吓了我一跳。
他在盈满空气的晚香玉浓香里俯下身来,对着我的耳畔低语
“小心。”
声音仿佛被放在抽屉里的古老丝绸,历经时光,依旧丝滑细腻。
最关键是,他的另一只手还拎着一双红色锦缎鞋。
他抬起下颌,似乎在寻找哪里可以坐下的地方。因为他的大半张脸都藏在兜帽阴影里,外人只能从大致动作来猜测他的意图。
事实也正如所猜想。
他低下头来,对我说“去那边坐下。”
指的是旁边的喷泉边沿的座椅。
苍绿树林拥抱大回廊的中庭。花楸木正萌发新芽,雪团绒毛似的花蕾已绽放出来,洁白素雅的花朵挤满树枝。
风一吹一刮,漫天飞舞的都是细雪般的碎花。地上的树荫里,早已散落一片细碎的花瓣,堆雪似的。
在这片细雪里,我盯着他兜帽深处阴影里的脸庞,一字一顿地问“你是谁”
他顿了顿,视线移到我沾上泥的双足。
他不答反问
“或许,你希望我帮你去那边坐下”
直觉告诉我,我最好不需要这个帮助。
我下意识去看树丛,不知何时,希恩的身影已经彻底从那里消失了。
“不必。”我抿起唇,浑身都是抗拒,“请松开我。这样很失礼。”
明明看不见他的脸上表情,我却能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他的情绪有些低落,不甘心似的又补充道“你很轻。”
我直接推开他抓住我的手,夺回自己的小臂,朝着那边走过去。几步路而已,我就怕他下面再蹦出来一句更失礼的提议。
我刚一坐下,他就紧接着在我面前单膝跪下来。随后隔着裙摆轻巧抓住我的脚腕,就像在雪地上一只猫扑住一只雀儿那般轻松。
他抬起我的脚,放在他的膝上。我条件反射往后一缩,脚腕却被他捉得更紧,一副猫咬住了猎物死不肯松口的气势。
他用丝质手帕轻轻擦拭沾在足底的灰尘、碎石,甚至是划伤的血迹。
然后他才将我的脚小心放进红鞋里,为另一只脚继续上述步骤。
直到两只鞋都套上我的脚。我已经是浑身僵硬。他却没有放走我的意思,我的左脚还踩在他的膝上。
隔着他的红手套与我脚上的红锦缎鞋,他轻轻握住我的足尖。
“它还不够柔软。”他开口时,声音低靡而沙哑,“它还不够好。不足以穿在你的脚上。”
以我的眼光和上脚的体验来看,这双鞋的制作精良远超想象,罕见地兼具了美观与舒适度。
我都觉得我今天穿的这一身裙子简朴,配不上这双应该在宫廷舞会亮相登场的红舞鞋。
不知道这双鞋的材质到底是什么以我的见闻,居然都猜不出什么材料才能如此柔软如云,塑形能力又极强。
轻软的材质就意味着只能在室内的绒毯上穿着。可是当我的脚踩在地上,却没有丝毫硌脚的感觉,依旧像是踩在云彩上。
仿佛有一双手护住我的足底,将所有的不适都遮挡在外。
舒适得简直就像是另一层皮肤。
“谢谢您。”我道。
从兜帽的阴影里传出一声缓慢的音节应答。
可是他丝毫没有要起身的迹象,依旧屈膝跪在地上,仿佛要借这个机会,将我整个人全身上下仔细端详一遍。
“我可以看看您兜帽下的面容吗”我问。
他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不可能这么容易如愿等等他点头了
这下迟疑的反倒变成我了。
风把花楸树们垂下的树枝摇晃得沙沙作响。隔着树丛,连浅水池那边的乐声、歌声、鼓声都变得遥远缥缈,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回声。
我屏住呼吸,小心拉下了他的兜帽。
漆黑如鸦羽的长发流泉瀑布般洒落下来,瞬间流泻满肩膀。檀墨色的发丝散乱在额前,愈发衬得他的面颊轮廓精巧。
“”
我顿时陷入沉默。
愿望轻松达成,我却不悦地抿起唇。
在他的兜帽之下,居然还有一张面具。
翡翠海最常见的舞会面具,在艾福隆德广受欢迎的款式,白垩色的光滑瓷底,用金粉勾勒出镂空的双眼轮廓,再以碎钻与宝石贴绘出花纹。
这张繁复又昂贵的面具,端正贴合地扣在他的上半张脸上。
只露出挺拔的鼻梁、削薄的唇与尖俏的下颌。
但他有一双瑰红色如血般的眼眸。
风静止了一瞬,世界都清静下来。
我的呼吸也快停止了。
我又问出那个盘桓许久的问题
“你到底是谁”
“希恩”
看到未婚夫时,艾尔先是一喜,旋即一愣。
希恩好像在受到巨大的痛苦折磨,一向笔挺的脊背竟然垮下来。他必须扶住墙壁才能维持平衡,捂住脑袋,压住唇齿间流泻的痛苦声音。
艾尔慌了。她连忙跑上去,搀扶住他。
“怎么回事”她焦急地问,“你受伤了让我看看伤口”
可是希恩就像听不见她说话一般,硬是咬着牙连一声痛呼都不肯发出来。哪怕他已经开始浑身颤抖,豆大的冷汗从额头滚落下来。
好半天他才平复下来,睁开眼,眼中混沌一片,全是模糊光影。连他都不知道在身边的人是谁,却本能般抓住对方瘦弱的肩膀。
“别做危险的事情”他沙哑着声音叮嘱,“别做危险的事情,不要伤害你自己,伊”
说还没说完,他就失去了声音,闭上眼贴着墙壁滑坐在地。垂着脑袋,一动不动。
艾尔满心惊慌,她跟着跪坐在地,茫然无措。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只是心底随着方才希恩那一番莫名其妙的话语,逐渐涌起一股莫大的恐慌。
她死死抓住希恩的胳臂,手指如铁钩一般,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死不肯松开。
她有种预感,如果她再不做什么,她就要失去爱人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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