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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我睡得不安稳, 时不时惊醒,一看窗外夜色依旧深沉。而我靠坐在床脚边裹着软被,原本是守着昏睡的谢伊, 不知不觉头一点一点就睡着了。
不记得是第二次还是第三次惊醒过来后,我活动了下酸麻的小腿,拽过一只枕头, 就势在谢伊旁边躺下。
趴在他身边的希黎刻也醒过来, 拱开被子一角钻进来, 没一会就在我身边冒出脑袋来。
“你应该回到你的床上去睡觉。”黑猫带着睡意, 在我的下巴那里蹭来蹭去,毛绒绒的又柔软,“我保证明天早上你就推开窗就能见到他倒挂下来送你一朵新摘花的脸。而现在你比他更需要一张柔软的床铺休息。”
真稀奇。明明在这之前我们从无交际。它对我的态度却像是一个宽厚包容又开明的长辈, 既像是一个包容的叔伯,又像是一个开明的哥哥。
是谢伊的缘故,才爱屋及乌地关怀我吗
我不禁把黑猫抱得更紧一些。鼻尖埋在柔软的背毛里, 轻浅地呼吸。
“这具娇小的身躯是仿照你的喜好制作出来的虚假之物哦。”黑猫闭着眼说道, “就算触感再怎么真实, 也改不了虚假的本质。不要过于贪恋虚伪的幻影。”
即便如此。
“我受到了温柔的对待却是真实存在的。”我也没有睁开眼, 在黑暗的夜里轻声说,“谢谢你,希黎刻。”
黑猫没有回答我,却模拟出了真正的猫会发出的呼噜声, 如煮沸的开水一般咕嘟不断的声响。
第二天醒来时,天才刚亮。一束晨光刚照射进卧室,撒在我的脸上。
室内早已空无一人。不知何时我被放在了床上, 身上盖着两层软被, 裹得严严实实。地毯上连一丝压皱的褶痕都没有, 仿佛昨晚全都是一场梦。
我有点懵,直到在抽屉里发现包在手帕里的断头木雕。
当我走到窗边,正要拉开窗户,一个黑影倏地从屋梁倒挂下来,对我说了一句早上好,随即递上来一枝带着清晨露珠的百合。
我吓了一跳,接过花,转动碧绿的花梗,嗅着清香芬芳,然后才想起昨晚黑猫说早上就能看见倒挂在窗前的谢伊的脸。
我扑哧笑出声。
“早上好。”
然后我捏着百合青绿的花梗,踮起脚尖,探出半个身子出去,蜻蜓点水般轻吻了他的鼻尖。
直到我被冷空气冻得嘶嘶抽气,缩回房间里抱着自己跺脚。倒挂在窗外的谢伊都还维持着原样姿势,一动不动,眼瞳凝固了一般。
“谢伊”我不由困惑。
他像只钟摆般左右摇晃了几下,然后笔直地掉了下去。我吓了一跳,扑在窗边往外看。幸运的是,他在掉下去的瞬间就扭转了姿势,落下时稳稳踩住下一层突起的房檐,轻巧地稳住自己平衡。
我松了口气。
兔起鹘落间,他就像一只大鸟般迅速飞过窗口,翻身跃上屋梁,再也看不见了。不知跑去了哪里。
留我一个人捏着百合花站在窗边茫然。
他刚才那是,害羞了
不管其他事情如何,今天我总算得到了好好跟父亲坐下谈谈的机会。
难得的好天气,我陪伴父亲整理了母亲的女主人卧室。
他一丝不苟地抚平挂在外面的那条金色长裙上细微的褶皱,将首饰盒里的银饰拿出来细细擦拭,又一一摆放回去。保持着原封不动,等待帷幔后早已逝去的女主人的幻影在午休后醒来,穿上一早订制的礼服,随意挑选珠宝,去赴今天的晚宴。
而我负责将花瓶拿去换水,重新插进修剪过根茎的鲜花。然后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一寸一寸将这个时间凝固的房间重新整理。
就像是从丝绒盒里取出一枚珍贵的胸针,小心郑重地擦拭后,又珍而重之地放回去封存。珍惜到连使用都不舍,光是看着、念着都能满足。
将母亲床边书柜里几本珍爱的书籍摊开晾晒后,我们才开始进入今天谈话的正题。
父亲蹲在一本摊开的常见草药植物与其效用边,小心地用两根手指拈起脆弱的薄薄书页,主动挑起话头,“那么,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答案呢”
之前我翻来覆去考虑过多种可能性。艾略特让我向自己的父亲寻求答案而不是亲自解答,那么这件事必定牵扯到了艾略特自身所处层级,也就是皇室。
如果我们家跟皇室发生过纠葛牵扯,牵涉重大,父亲不可能不告诉我。但,通常如果是他不告诉我的事情,那一定有他的理由。
他对我保持沉默的出发点在于一、这件事我不知道更好,二、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三、他只默认不主动说出来,并不意味着我不能主动询问。
打定主意后,我清清嗓子,把那天临别时艾略特对我说的一番话简略转述给父亲,包括艾略特突然抽风似的劝说我靠结婚避祸。
他生母也即先皇后的人生最大不幸之根源就是一场无爱无尊严的政治婚姻。他怎么可能会突然相信婚姻是解决问题的灵丹妙药
而父亲对此的反应是,笑着说道“是吗,艾略特殿下说了那样的话啊。”
“爸爸,你不觉得奇怪吗”我说。
在跟艾略特返回王都之前,我曾经单独跟父亲聊过一次。我还对父亲郑重地发过誓,我绝对不可能会对艾略特产生男女之情。接下来无论他听见什么离谱的流言,都请相信我不会搅合进皇室的那趟浑水里去。
我还拉着艾略特在父亲面前承诺过。
父亲只哈哈大笑,“希望你快些结婚的人很多呀,伊莉丝。”
我羞窘不已,抗议道,“爸爸,现在不是说这种话题的时候我想什么时候结婚是我的权利。”
“你说得对。我们应当尊重你的这份权利。它是你的自由。”父亲接着说,“谢雅尔来找过我了。”
我差点一口气卡住提不上来。
“他来请求我允许他向我的女儿求婚。”父亲说,“他是个不错的年轻小伙子,为人正直,沉默寡言。这年代要找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比淘金还难,这是一种好品德。”
我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没好气地说“他要是开口多说上两句,爸爸你就会发现他的沉默压根不是出自忠厚沉稳的秉性了。好了,爸爸,我们别谈他了”
父亲,如果你知道你眼里为人正直的年轻人今早刚从你女儿的卧室离开,你就不会这么体贴地夸奖他了
而且,我暗地里磨牙,连去找父亲请求允许他求婚这个常识,都是我灌输给他的。他本人就跟在荒野上自由奔放、野蛮生长着长大一样,完全没有社会生活方面的常识。
父亲失笑,连说好。话题又回到一开始的问题上。他想了想,随后说“是因为瓦罗娜吧。”
“瓦罗娜夫人”我一愣。
父亲点了点头,说,“是啊。瓦罗娜从前,与你母亲是朋友,也曾经是公爵的女侍。”
公爵
我头一次在父母辈的交情故事里听到了一个陌生的人物,不由得急迫追问起来“公爵是”
“葛罗瑞雅,皇帝同父异母的妹妹,上一代唯一的皇女。”
我记得她,就是她去世时,满城的贵妇都挂上了黑纱。送葬的队伍连绵不绝。还有妇人在运送灵柩的马车边哭得昏死过去。
弗莱明帝国的皇女是有继承权的,而且是顺位。因为皇女的孩子必定会是皇室的血脉。而且在权力中心混乱失衡的时期,推一
位皇女上位充当平衡的棋子,远比直接推兵强马壮、剽悍骁勇的皇子上位更容易推进皇权的更迭。
但这位皇女一听就不是简单的权衡棋子。再加上她年纪轻轻就受封了公爵,地位可见一斑,甚至很可能是皇位的有力竞争者
那在这段往事里,父亲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
父亲的眼睛就像是能看穿我的念头。
“那父亲你是”
他笑了笑,说“我曾被选定为她的侍从,唔,军中有个说法,叫做牵马仆吧。我就是这样的角色。有时,我需要协助稳住她的平衡,有时,她也得采纳我的主意。孩子,表情别那么惊讶。我不是继承财产的长子,在那时这种安排司空见惯。在那时公务的职能划分也没有那么清晰,我不仅担任着你的职位,还要为这位时常别出心裁的殿下收拾善后、交际应酬。我几乎活成了她的半个总管。”
“我的长兄,你未曾谋面的叔伯不幸被流寇杀死后,我才成为顺位继承人。原本我没有资格继承伊尔兰这个姓氏爵位与领地。”
“我相信妈妈不会在意这些。”我说。
父亲点了点头,说“你母亲从来不可能在乎这些。财产、土地亦或是什么爵位头衔。”
他想起什么美好的回忆,面上不自觉泛起笑容。
阳光照在他的身上,我这时才发现,光线的照射下,他的发根几乎全白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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