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楮语此次回云上城, 没有再由着怀玉缠在她腕上,而是将他与乌云一并收入玄字环中。
她先径直去了鹿鸣街,太微弟子皆被孟飞白等人带着在城中游玩, 因而她也暂时不必回太微驻点, 而是直奔禅宗驻点。
她还未走近, 便见着崇远立在禅宗驻点大门外。他仍目不斜视,脸上无什么神情。
但她隐隐觉得他是在等她。
楮语快步上前“崇远师兄。”
崇远单手立掌胸前,应道“楮语道友。”
他确是在等她。
楮语便且不作声。
“崇一师妹已回衡山, 我代她在此等候道友,传一句话。”崇远也不多言, 平声转述崇一写与他看的话。
青年模样的禅子声音略低, 字字清晰。
楮语温温静静地认真听着, 听完默了几息, 而后温声“有劳崇远师兄。”
二人便不再多言,就此告别。
楮语微垂下眼睑, 目光柔和。
神色如常地转身离去。
-
云上万宝节除了玄元万宝阁与城中诸多宝行的各种竞价会,玄元商会还会在万宝节第二夜子时便开放长夜街, 作为修士们个人交易宝物的地点。
此街设有结界, 玄元万宝阁以一灵石的低价出售夜行令, 持令之人皆可进入长夜街,并在街中受夜行令影响改变外貌与声色,匿名交易宝物。
邭沉与楮语相约亥时七刻在重霁主街玄元万宝阁外相见。
不过,楮语到时邭沉已在,不知候了多久。
楮语施展斗转星移术踏星子而行之事本就早已在云上城传开,今晨玄元仙鉴风云榜的更改则更使之称得上一句十四洲人尽皆知。
此时她还未落地,便有诸多修士仰头投来目光。
玄元万宝阁外人群熙攘,这动静自然比刚才云间御空时从她不远处路过而侧目的那些修士更甚。
楮语神色如常, 很快寻到邭沉,平静地落地收术。
“楮语道友。”邭沉快步迎上前来,行走间已绽开笑颜。
此间深夜,竟反而更显得他整个人的气质温暖明朗。
楮语应“邭沉道友。”
他这般笑着,语气真诚,声色澄澈清朗,先道了一句“恭喜道友连夺至宝。”
楮语便也露出极浅的一抹笑,以应他的道贺,而后温声询问道“道友情况如何严重否”
昨日在重霁主街与纪拂衣所领的各宗弟子对峙,纪拂衣身后的众昆仑弟子中,楮语未见邭沉。
今晨邭沉传讯时,与她简单解释了一番,道他自定雷钟秘境出来之后不久,又忽然晕倒,被昆仑弟子带回鹿鸣街驻点,今晨才醒来。
邭沉道“谢道友关照,现下暂时无碍。”
二人也没有立在人群中,而是抬步同行,边走边说。
楮语复述“现下暂时”
邭沉点头,却只道“我们先去买夜行令吧。待今夜事毕,我再同道友说我的事。”
楮语于是微一颔首,不再多问。
许多修士已买到夜行令,与各自的同伴谈论着。
楮语没有刻意留意,但也已从周遭修士的谈话中知晓,每次万宝节,长夜街开放之地皆不定。现在未到子时,故而许多修士流转于此处玄元万宝阁附近等待。
同时她也听到了几次修士们提及有人将在今夜于长夜街中出售蛟鳞。
或许是见着她也已到此处,因而提及的人并不多。
楮语昨日虽离开云上回了太微门,孟飞白还领着一众太微弟子留在云上参与后续的万宝节,万宝节是这些弟子们通过九野小试为他们自己挣来的机会。
蛟鳞一事,除了邭沉,孟飞白、祝枝、尉迟照等人也皆有传讯与楮语,欲与她同行。不过楮语婉拒了。
她昨日被困于定雷钟与玄字环的双重空间内,不得已而牵连太微同门。
今夜她已自发前来,长夜街一行自然不必再劳烦他们。
楮语与邭沉也不在此处人群中多说什么,沉默着走向玄元万宝阁内。
然二人刚行至售夜行令之处,负责售令的那些青年掌事忽然收到传讯,停止售令。
而后玄元万宝阁内诸多掌事皆来到底层,纷告修士今夜城中有异,明日子时再开放长夜街。
全场哗然。
但玄元真君告令既然已发,众修士也便几乎都没有做什么多的纠缠,只询问了玄元万宝阁的掌事几句,套不到事情因果详情后,接连散去。
楮语自然也意外。
只不过神色惯常平静,同邭沉立在一处,一并等了会。
待修士散去大半,万宝阁内少了许多人,她才上前寻了一位掌事,行至万宝阁临壁的一处角落,向他露出玄元真君赠她的玉印,低声问道“可否劳掌事告知此间详情”
那掌事确也是识得这枚玉印的,不过他先礼貌地看了眼楮语身旁的邭沉。
邭沉自然不在意,便先一步与楮语道“我去外面等候道友。”
楮语也不多言,颔首以应“劳道友在外稍待我片刻。”
邭沉点了点头,转身向外走去。
此处虽已是角落,训练有素的万宝阁青年掌事仍十分细致地化了一道隔音符在二人周围,而后才含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语气温和“楮语少君可是为了城中所传的蛟鳞而来”
楮语微一颔首。
掌事道“少君可宽心,真君已有安排,寻到蛟鳞后我等会奉命送回与少君。”
楮语闻言,心中倒莫名地竟没感多少意外。
昨日带怀玉逃出重霁主街后不久,护城结界在她面前开了一道口子,使得她不必赶到八方城门便直接出了云上城。
想必是玄元真君所为。
她神色如常,问道“今夜不开长夜街与此相关”
掌事答“真君有令,恕难奉告。少君见谅。”
楮语沉默,静看着面前神色一丝不苟、无所动容的万宝阁掌事。
几息之后,终究只是道了一句“有劳。”
权衡之下,她放弃了施展洗心术的念头。
掌事“谢少君宽谅。”
楮语微一颔首,不再多言,抬步向外走去。
邭沉见楮语出来,迎上前来,语含歉意“劳道友今夜应约前来云上,可惜未能见到售蛟鳞之人,也未能寻回蛟鳞,抱歉。”
楮语并不主动说什么,只温声“无碍。是我要多谢道友告知此事,并愿意与我同行相助我。”
邭沉道“道友于我有恩,这是我应做之事。”
楮语不再多言,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作言辞的推让往来。
二人忽然便这么安静地面对面立于玄元万宝阁外。
重霁主街上尽是往来不绝的修士,喧嚣吵扰。
邭沉问道“道友今夜可还有其他什么安排”
楮语迎着他的目光,无声示意。
邭沉旋即领会,接道“道友可否与我寻一处静地小叙”
说到最后两个字时,他的声音不由低了些,有些犹豫。
说完后他的眼睛飞快地眨了几下,显露几分紧张。
楮语将他的神情变化尽数收入眼中,神色依然温和沉静,温声“好。”
-
倒也不用寻什么静地,楮语带邭沉去了玄字天茗阁。
便是那家她与怀玉在云上初见那日带怀玉去的茶楼,此茶楼商股几乎尽数在昴君手中,现在落到楮语手中。选的自然也是顶层那间只为她置留出来的玄字一号茶室。
不过二人没待在茶室内,而是颇有些默契地走出,站到茶室外的露天月台上,倚栏而立。
玄字天茗阁也在重霁主街,二人又是直接御空飞到的,因而仍未过今夜子时。
“楮语道友。”邭沉微微偏头看向楮语,轻唤了她一声,待她也闻声看向他时,道,“我明日便要离开云上了。”
楮语心中略生几分意外,但神色如常平静,问道“为何”
邭沉似乎默了默,然而太过短暂,恍如错觉,他答道“闭关修炼。”
楮语闻言心中大概有些猜测,但只看着他,无声询问。
短短几月,他便褪尽天舟上尚存的几分少年稚气,成为面前这个眉目舒朗、容貌清俊的挺拔青年。
看向她的一双眼依然清澄明亮,闪着微微的光。
他补充道“体内新生的这副剑骨与我似乎不太相合,昨日琼阁会上,自定雷钟秘境出来后不久我便又昏倒了,今晨才醒来。师尊于是命我即日回宗门闭关修炼,先与这新生的剑骨磨合。”
楮语认真听着,倒确如她所猜测。
然而她还未启唇,又听得邭沉唤她一声。
“楮语道友。”
一方锦盒凭空出现在邭沉手中,应当是刚从储物法宝里取出。
他抬起手,将锦盒递向她。
他抿了抿唇,依然不掩饰他的微微紧张“道友金陵相救之恩一直未能寻到机会好好道谢,也实在不知应当赠道友什么。现下只好暂且先以盒中之物聊表一份浅薄心意。”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再一次不由低了几分去。
但楮语自然依然能够听清。
她静看着他,神色亦依然温静,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
几息后,她伸手接过他手中的锦盒。
邭沉掌中一空,旋即舒一口气,绽出个笑来。
他笑起时眉目更显舒朗,眼中一瞬洋溢朝气,恍惚间重现几分少年之色,问的话也悄然带上几分少年的小心翼翼“道友要打开看看吗”
楮语便一颔首,动作轻柔地打开锦盒。
垂眸看去。
是一对耳坠与一支钗。
耳坠与钗身皆呈金色。坠上分别挂着三片火红镶金的叶,钗头也嵌着同样镶金的叶,只不过更多几片,排列优美。
这些火红的叶极薄,每片不过寸长,莹着极浅的温润的光竟是以火红色的玉雕成的
金线镶嵌在叶上,有如叶脉。
看清的瞬间,楮语瞳孔猛地一缩。
这玉雕的镶金的叶,与师父留给她的、在她识海中的静水高台上已安静悬了数月的金脉红叶几乎一样
她终于未能克制住,短暂地怔愣了一瞬。
邭沉自然注意到了,却未多想,只道“此乃金线火楮叶。道友识得它”
楮语闻言,迅速从短暂的一瞬怔愣中回神,但没有立刻抬眸看向邭沉,目光十分自然地继续落在锦盒中的耳坠与钗上,轻摇了摇头,神色自如地撒谎“只是不曾知晓有这般形状的楮叶,叶脉还是金色的。”
“是的,它与寻常楮树十分不同。”邭沉点了点头,声音清朗,“算是我故乡的圣树。金线火楮树身与枝叶皆呈烈红色,风吹过时,枝叶摇曳,观之如熊熊燃烧的天火,故名火楮。此树万年不衰,但无花无果,从不落叶。”
他看着她,俊朗的眉眼浅浅弯起,目光澄明“金陵初见道友施术时,十分惊艳。道友待人总是温和沉静,施术时却锋芒毕露,眼中如盛烈火,明光灼灼,气势惊绝。道友的名字中又恰正有一个楮字,很巧,我便不由想起了金线火楮树。”
楮语静看着他,认真听着,微一颔首以应。
邭沉得到回应,继续道“道友相救之恩本该重谢,但我所有之灵丹宝物品质皆寻常,拿不出手赠与道友我去询问了门中师兄都赠友人些什么后,思来想去,再忆起金线火楮树,决定先准备一套楮叶首饰。同时想着万宝节来云上看看能否寻到合适的好物。未料自己在琼阁会上定雷钟秘境出来后又突然昏倒”
他顿了顿,接道,“今日醒来后我去各家宝行转寻了一番,但已见玄元仙鉴风云榜的更改,得知道友如今拥有定雷钟、振天铃、东荒夔鼓这等世间至宝其余宝物皆显平凡。最终还是决定先赠这套楮叶首饰。不过我愚笨手也拙,打造许多次,总是做得粗陋、品相平凡。本想着日后做出更好的再来寻道友,但此次闭关事急,不知下次相见将是何时,只好且先瑕中择瑜,取出略能入眼的这对耳坠与钗。”
“它们自是比不上道友的三件至宝,但我问师尊讨要了玉虚峰的半枝寒梧,炼化精华熔入耳坠与钗上以冰玉雕的这几片小楮叶中,寒梧含天峰之巅至纯灵气而生,有养心明目之效。”
“不敢期望道友不嫌弃只望道友”他说着声音不由小下去了些,顿了顿,才接上,显露几分紧张,“愿意收下它。”
楮语单手拿着锦盒,静听他说完。
他的神情变化皆落入她眼中。
然她神色如常,不如他一般能看出什么变化。
邭沉见着,喉结上下滚动了下,一时分不清她的意思。
楮语压着几分繁杂的心绪,动作轻柔地盖上盒盖,温声“并不粗陋,我见极好。道友有心,多谢相赠。”
她说时唇角自然地轻扬,星眸潋滟,流转微光。
邭沉松一口气,也扬唇绽出个笑来。
但看着她的眼,又觉脸上微微发热,心底更紧张了几分,只克制着尽量不显露。
一时,二人之间陷入静默。
深夜风冷,但落到修士身上,又只剩下发与衣袍飘扬的弧度,少了那分冷的温度。
二人在茶室外的月台上倚栏而立,恍如天舟再见时。
只不过三月前的天舟上,摘星危楼百丈,楼下无人,静夜无声。
现下这间茶室虽也在高处,但繁城攘攘,下方是车马行人往来不息的宽阔长街,灯火通明,人声虽远,然也可闻喧嚣。
“楮语道友。”仍是邭沉开口打破这一瞬极其短暂的沉默,“我有一问,不揣冒昧。”
楮语将锦盒收入玄字环中,静看着他,无声询问。
邭沉迎着她的目光,犹疑片刻,略略低声“道友为何会与妖相识”
楮语心中微感意外。
虽然确实没能猜测到他要问什么,但听见这个问题也确实有几分意外。
然而她思索的短短几息,邭沉已经迅速接上他的话,满含歉意“抱歉,我明知冒昧,不该问的。道友不必回答,权当没听见好了。”
楮语倒不觉有什么,便先听他说完,而后温声“我与它是旧识。”
“旧识”旋即轮到了邭沉意外,不过与楮语不同,他没有隐藏这份意外,“道友不是三月前才”
他突然顿了住,自己止住自己的话,记忆浮上脑海,他怔了怔,转而道,“莫不是蓬山顶偷道友玉的那尾小蛟”
楮语唇角微微上挑,扬起一抹极浅的笑,无声以应。
邭沉恍然“原来是它。”
不过他仍困惑,“可是,道友的旧识指的是与它相识三月”
楮语声音略轻,道“我拜入太微门前另有师承,幼时跟随先师四处行走,早就见过赤蛟,且颇为要好。但两年前我在修炼时不慎重伤,伤及心神,许多记忆也变得模糊起来,蓬山那夜又饮了酒不甚清醒,便没认出它与我乃旧识。”
这话分明真假掺半,但在她如此自然的神情与语气下,邭沉听完深信不疑。
“原是如此。”他看着她目光清亮的眼,点了点头,同样略轻声,而后解释道,“听闻世间妖修多在炎洲,若非伏兽宗弟子,它们鲜少踏足其余十三洲,罕见程度不比魔修。许多修士若不去炎洲,终其一生也不一定见过真正的妖。故而得闻道友与大妖为友,我心中不由好奇,冒昧作问。”
楮语神色温静“无碍。”
邭沉又犹疑一番,接道“那可否再问道友一事”
楮语心中自然生起疑。
他今日似乎有些反常。
先前几次相处,他细致体贴、思虑周全,言行守礼、从不逾矩。
今夜明知冒昧,却没有隐忍克制,而是小心翼翼地把握着边界,试探着一问再问。
但她惯常藏在心中,没有在面上显露半分,也没有贸然反问他去探究这反常的原因,而是平静地道“何事”
邭沉闻言不再犹疑,只不由略略压低声音,问道“道友见妖如何”
楮语默了默。
但很短暂,不过几息,她道“我见世间人、妖、鬼、魔如一,无什么大的差别。”
面对邭沉的这个问题,她没有隐瞒什么,答的是当下的她的真心所想。
不过此话不完全是她自己想到的,而是游畏秋今晨与她所言。她听了游畏秋那番话后有所受益,此刻便也化用了他的话。
邭沉微讶,略显怔愣,但目光亮了亮“道友为何会作此见”
问完立时回过神来,压着心中的紧张,补充道,“世人多见妖鬼、魔为邪道,我常听诸位同门痛斥邪道修士,尤其是妖与魔。道友这般态度,是我第一次闻见。”
楮语神色平静地听着,似毫不在意,依然半真半假地答“我见妖如此,因幼时便与赤蛟相识同行;见魔如此,因金陵小境遇柳先生;见鬼修如此,则是以待妖、魔的态度待它们,我尚不曾遇见过鬼修。”
邭沉认真听着。
她答时,一对星眸中自然地闪烁微光,似盛了无数细碎星芒。
依然无心。也依然尽数落入了他的眼。
如先前相处时的每一次无心。
蓬山夜、天舟夜,金陵春日、金陵破境前夜。
琼阁会入怀时。
以及今夜。
她身而为天星,璀璨夺目,自有光华。
星芒闪烁时,总是会不经意地点亮长空之下芸芸众生中不知何人心中的暗色,自此长留。
他生于黑暗,是偷光之人。
如何能不慕星光。
“那你”邭沉开口欲言,却又犹豫着,喉结上下滚动了下,迟迟未能吐出后面的话。
几息后,他心念落定,目光忽然转至楮语身后远处,作惊觉状。
楮语便也随着他的目光猛地转头。
有什么一头扎入她身后不远处的薄云中。
但方才占星术不曾传给她一分危意。
她凝眸看去,同时也听到邭沉松了一口气,轻笑道“原来是一只飞鸟。”
确是一只飞鸟。
楮语平静地回过头来。
邭沉朝她扬了扬他的弟子名牌,上面泛着浅淡的微光。
是收到传讯的模样。
“楮语道友。”方才的轻笑已完全化开在他脸上,温暖明朗,他没有立即打开传讯,而是握着弟子名牌垂下手,抛却之前没有问出口的话,道,“闭关之前能与道友相见相谈一番,我很开心。然夜已深,确实应当分别了。”
他看着她,颇有些莫名但又十分自然地道,“道友先行罢。”
他今夜诸多不寻常,忽而欲遮掩,忽而又似不欲遮掩。
却莫名地好像比寻常的他更显几分真实。
楮语只在心中留意,也不追问、不多言,平静地温声应下“好。”
话音落下,一尺宽的窄小星图出现在她脚下,燕颔蓝色法光浅淡如水漪荡漾,八座星官向月台外的空中铺展开去,数不清的星子闪烁起金芒。
一瞬,将她映照得也如一颗明辉熠熠的天星。
邭沉看着她转身,身形一闪便落到月台外的空中,脚踏星子。
身姿绰约,飘然如仙。
楮语却只这么一闪,忽然转回身来,唤道“邭沉道友。”
邭沉心神一紧,但维持着神色,未显露半分异样,只作寻常疑惑模样,略抬起头看着悬停在比他所立的这方茶室月台高约一尺的空中的她,询问道“楮语道友”
楮语亦看着他,只不过他微抬头,她微低头。
脸上是惯常的温和沉静,一双星眸明亮,恍惚间似乎能穿透他的眼,望入他的心。
她没有立即回应他的疑惑,而是几息之后才再启唇。
声音温而缓,语气平静,只道一句“闭关顺利。”
邭沉闻言心神瞬间松了松,心中暗舒一口气,展露笑容,满含朝气,一如天舟再见之时。
眼中即便映照清冷的月光,也只叫人觉得温暖。
他既轻松,又十分矛盾地郑重道“楮语道友,来日再会。”
郑重得已不像是奉命回宗门闭关,而像不知归期的长日久别。
他方才没有与她道别。此时再忍不住补上了该有的这一句道别。
并私心将道别的言语说成了“来日再会”。
楮语又是默了几息,而后眼角微挑,依然温声“邭沉道友,来日再会。”
邭沉含着笑,闻言目光更亮了几分。
倒终于不再多言。
二人就此作别。
楮语转身踏星子离去。再也没有作一丝停留。
斗转星移术已十分熟练,不过片刻,清瘦的身影便在众星子间远去百丈之外。
再一会儿,彻底消失在长夜之下的茫茫云间。
邭沉收回目光,抬手施展御剑诀。
背后的玄剑自发出鞘,横向悬停在他脚边。
青年踏上玄剑,却没有立刻动身,而是沉默地立在原地。
垂眸思索几息之后,才御剑离去。
浅薄云雾间,云峰白身影所过处数十丈后,空中总有微尘轻扬,好似一路相随的天风。
直至身着云峰白道袍御剑而行的青年下落在鹿鸣街。
那微尘才与风一并停下。
楮语维持着烬尘术,身形隐匿在微尘中,立于太微驻点的屋顶。
神色平静地望着远处的邭沉步入昆仑驻点。
夜虽深,繁城依然熙攘喧嚣,惟这一条鹿鸣街清冷如寻常城镇。
少数修士穿行此街,路过大门紧闭的昆仑驻点。
许久之后,楮语终于真正离去。
身影仍隐匿在微尘中,但再没有返身。
她微垂着眼,眼底神色也隐匿在昏暗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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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一个时辰后。
昆仑驻点大门再次被打开,一名身着玉鈫蓝道袍的青年踏出驻点,步入临街的屋影中。
身材偏瘦,相貌平平,行走的姿态也不怎么正。
但一双眼明亮,目光澄明,与周身屋影下的昏暗格格不入。
他熟练地在繁城中各处阴影里辗转,行走的速度越来越快。
不知许久,终于出了云上城。
城外某处阴影下,有男子隐匿在其中等候。
见到身着玉鈫蓝道袍的青年孤身向他而来,目光一瞬更阴冷了许多。
青年行至他面前时,他冷笑一声“少君好自为之。”
青年未应,只沉默着投身阴影,头也不回地向北而去。
男子也只道了这么一句,动身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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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洲,斮风城。
巡法堂某处。
身着燕颔蓝宗服的女子握着玉牌,十分缓慢地,逐字辨认眼前空中这一道薄薄的气流中显现的文字。
女子身材高挑,五官清冷,但此时辨字的她气质却半分不冷,如一汪静水,整个人散发着极其平和的气息。
略显艰难地辨认完透明气流中的所有字后,她施术回讯。
极短,只一字嗯。
有人步入此处,见着女子熟悉的握着玉牌的动作,笑道“昭微又给师姐传讯了”
月离偏头看他,整个人的气质瞬间变化,疏离冷漠,应的也是极短的一字“嗯。”
察觉到有人靠近此处时,她便已将承载文字的薄薄气流消散。
此时才收起玉牌。
只有她知晓的这道传讯的内容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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