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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论起辨云看天, 哪个田头老农不比陈舍微精湛呢
瞧着日头不怎么好,吴大娘挎着竹篾,提前去收了晒着的豆,回来时低头拨弄一粒粒滚圆饱满的黑豆, 心道, 这几兜子晒得真好, 叫老三给六爷送去,好做那清茉莉吃。
她如今出门, 哪里都是奉承高看, 自然心情甚好, 可一抬头, 就见吴老爷子蹲在门槛上,脚边一地烟头,忍不住骂道“真当自己是员外老爷了这,这多金贵的玩意, 说好了只年节里吃上几根的你这吃法,半匣子没了吧”
吴老爷子愁得都不想搭理她, 阿狗阿狗的叫着大孙, 想叫他给自己套上车,好往千户所那片去, 找吴缸去。
“叫什么练字呢”吴大娘从老伴那张皱巴脸中看出了一丝不详,声音也低了下来。
“哦对。”吴老爷子的心情好了一点,小阿狗这几日休沐回来,喝了些墨水,瞧着也真有几分读书人的文气,“那我自己套吧。”
吴老娘正要问个明白,就见隔壁院里有人探头探脑的, 像只蠢团鱼。
“叔,您要上哪去我这左右也没事,要不
吴老娘撇撇嘴,可瞥见吴老爷子的神色,到底没说什么。
“阿来,阿来”何氏尖利的声音从屋后头传出来,她在叫自己的娘家兄弟,“快出来”
吴老娘哪能不知道儿媳的意思,反正也顺了她的意,就道“也是,亲家小舅反正要回去,顺路的,就别叫那家的了。”
吴老爷子的心思不在这些弯弯绕绕上,见有人顺路就最好,况且又是待他毕恭毕敬的小辈,使唤起来也顺心顺手,就往骡车上一歇,继续愁他的。
骡车方便,可总也费了个把时辰才到田头。
吴老爷子打开车门,迎面先叫块干牛粪拍了一脸,风是愈发大了。
吴缸上山去看甘蔗林了,倒是田头里众人都在忙碌,见他们扒开了田埂放水走,吴老爷子又有点忧心,道“万一要是个空颱可怎么好”
“老爷子,空了不更好,六爷说了,瞧着这云相,必定是有个颱风的,若是往咱们这来,这水就得提早放了,若是还偏着广府那边,咱们这旱,也不怕,可以接千户所的沟渠引水来。”吴缸手下的一个小管事道。
吴老爷子瞧着他们忙得热火朝天,却又有条不紊,心道,罢了,年年都是这么过来的,老天爷隔三差五就要训咱们一回,今年有了六爷拿主意,我这老骨头跟着他的脚印走也就是了。
吴缸忙得都没工夫同吴老爷子碰面,刚从山头上下来,等下还要去番茄田里监工,陈舍微叫他们把能摘的番茄都摘了,番茄叫水一淹,叫风一刮,神仙难救。
实在有几架番茄生涩硬实,陈舍微吩咐覆了油布,又送来图纸,叫他们用支架建了拱形门洞为其遮风挡雨。
若不是今年的番茄价贵,一个个都当仙桃那么卖,光是买油布的银子就已经亏掉了。
不过往好处想想,这油布耐用,起码可以反复折腾。
吴缸如是安慰自己,又呸了一口,心道,还盼着用得盼着用不到才是
还有烟叶也是顶要紧的,烤成的几批快马加鞭送进泉州的铺子里去,未烤成的也只好留在作坊里。
幸好作坊是新盖的,早就防备着雨季潮湿,台阶门槛造得高,沟渠四通八达好几条,吴缸紧盯着他们包扎烟叶,加固各处,留了心腹住在作坊里看守。
陈舍微的口信还有一句极其要紧的,叫他们大风天不许出来,要在屋里暂避还吩咐吴缸准备些米粮分发给众人,以免积水封路,连吃都没得吃。
风渐有狂啸之势,吴缸挽着裤腿站在田头,正看着天上的云团如山峦般连绵巍峨,陡峭高耸,黑压压的群山像是要压下来一般,又像是藏匿着什么吞天的巨兽,猛地就要跃出来,在人间肆虐。
在这犹如天崩的景象前,吴缸却不合时宜的想起一张秀丽细白的面孔,明知她在陈家内院,又是六夫人身边伺候的,最是安全稳妥,可却还是不由自主的担心她,挂念她。
先前,吴缸晓得大嫂和老娘见过阿巧,何氏叫他问烦了,笑骂道“娘许你入赘了”
顿时闹得家中好一阵的鸡飞狗跳,末了吴缸忙去了,这事儿一时搁置,直到上回去泉州,忽然就被六夫人留了茶。
吴缸跟憋了泡尿一样坐立不安的,见屏风后移进来两个人影,又慌得同手同脚,舌头打结的闹笑话。
谈栩然问他是不是喜欢阿巧,他把脑袋点得像是老和尚敲木鱼。
谈栩然又问他若是成婚,肯不肯随着阿巧住,他继续点头。
谈栩然又问他,可是三媒六聘吴缸只有点头。
这时,阿巧才轻轻开口,“吴管事莫不是脖子不舒服”
吴缸顿时觉得从脚底板钻上来一股热意,臊得他浑身都长刺了。
“不是,我,我只是不敢相信姑娘会,会愿意
后来的事情更是顺遂的叫他难以想象,婚期就定在冬日里,比吴燕子和王吉还早小半月。
只是她
吴缸想起她微微笑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多少喜悦和期盼,有的只是一种泰然处之的平静。
面上虽看不出来,拿了生辰八字去算的时候,才晓得阿巧比他还大了三岁,只看阿绛今年都多大了,阿巧若再不嫁,也是真就不好嫁了。
吴老娘原本心里略有几分不舒服,倒不是因为阿巧的年岁,只是觉得像是要一气嫁掉两个女儿。
可去庙里算过之后,说是这门亲鸳鸯壁合,姻缘相配。
吴老娘又换了间道观,又抽到上上签。
婚姻正配两相投,只想求许莫想谋,清流只鱼游戏,好把丝纶下拘钩。
解签的说,若是问姻缘,说明这门婚事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谋不来也算不来,只是转了命数该你碰上,但若不识好歹,过了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惊得吴老娘催着吴老爹火速请了媒人,备了彩礼,一气呵成。
稻苗柔弱纤长的叶被风吹得蹭在吴缸腿上,先是酥麻麻的,而后稻叶颤动的愈发迅疾,竟有痛感。
吴缸迟钝的回过神来,低头一瞧,腿上居然叫叶片割伤了几道小口,正缓缓的淌出血来。
强风真能使落叶飞花都利如刀片啊。
“吴管事,咱们走吧。都巡过了,田头没人了”
尽人事,听天命。吴缸暂时压下心中那些儿女情长的纷扰思绪,道,也只有这样了。
陈家宅院里仆妇小厮在回廊天井里东来西往,你搬个水缸进屋,我摘个灯笼下来。
埕围覆了油布,罩着里头那些茄豆瓜叶,小楼窗户上挨个用木条钉了个米字,郭果儿正在排班次,分蓑衣,叫他们四人一班,两个时辰在宅院里一巡。
一切可以在陈舍微的安排下可以说是井井有条,除了蔡氏将正在泉州书院里求学的儿子送到他家来暂避风雨这件事,着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毕竟陈舍嗔同陈舍微打擂台没讨到好,眼下正为他没烟卷可卖的那些契约焦头烂额呢
离泉州书院最近的是陈砚墨家,但蔡氏说陈砚墨不在家,多少有些不便,就给送到陈舍微这来了。
少年还穿着泉州书院的学生袍子,看起来乖乖的,身边就一个嬷嬷,一个粗使婆子和一个小书童,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他自己还挽着一个小包袱呢,说里头是过几天先生要检查的文章。
陈舍微老半天没回过神来,直到听见少年喊他六叔叔,才如梦初醒,忙把他迎进来。
这少年,其实同陈舍嗔并不很像,面庞方正,说是外甥像娘舅呢。
陈舍微一时没想起他叫什么名,还好谈栩然施施然从屋里走出来,揽过少年的肩头,温声道“阿远,饿不饿”
陈昭远仰脸笑道“六婶,是有些饿了。我想吃点咸的,早上吃了一肚子糕饼,可不舒服哩。”
也不知是不是蔡氏叮嘱过他,让他在叔婶面前有个少年样,又或是因为这少年原本就相貌敦厚,说话慢条斯理的模样让人觉得顺眼,而且吃饭很香。
吃相好的少年就是讨人喜欢,陈舍微看他大口吃饭,闭嘴慢嚼,一碗白米饭,一碗番茄鱼和一碗粉蒸排骨,叫他吃个精光,而后又从怀里掏出帕子斯斯文文的擦了擦嘴,仿佛刚才那好胃口的人不是他。
陈舍微终于绷不住笑出声来,陈昭远摸摸脑袋,笑道“六叔家的饭菜真好味,这番茄是不是很贵我瞧着先生房里的香案上,摆了几个清供用的。”
“自家种的,算得不什么,不过市面上卖得有些贵,这颱风一来,价钱更要涨得不成样子了。”
陈舍微说着,就见陈昭远转脸看向外头摇动的芭蕉树,脸色一下就萎靡了。
他本想问问陈舍微的烟叶收成如何,这颱风一来,可有什么应对措施,但转念一想,六叔与阿爹关系僵化,这话问出口,岂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故而闭嘴,少年人心里揣上了大人的烦心事,脸上的神色也沾染了世故油腻,叫人看着觉得疲倦心累。
“乏了房间已经给你收拾妥当了,夜里若是风雨大起来,可别怕。”陈舍微想着风声扰人,约莫也睡不好,又信手拿了几本消遣的闲书塞到他怀里。
吴燕子等着门边,眼下不过未时三刻,可风雨如晦,好似夜半。
“爷,姑娘等着您去说故事呢,您欠的一箩筐,今儿都得补上。”
这样一个老天掀浪,百姓生死犹如浮萍动摇的劫难之日,这丫头却还是一张喜团团的面孔,心有所依,自然没有畏惧。
陈昭远想,六叔六婶掌家有方,下人有了主心骨,说话办事皆是有条不紊的。
“且叫她等一等,我即刻就去。”
陈舍微手持着的油灯给面庞上烘上一团暖色,但也比不上他听到女儿要他去说故事时,眸中那如烟火般乍现的柔和笑意。
“我听阿娘说,六叔在千户所任职,还要兼顾许多,难道还有时间给妹妹说故事吗”
“从前闲些,每日都能给她讲故事。如今是忙了些,只能见缝插针了。”
陈昭远抱着那几本乱人心志的鬼话狐说,仰脸看着陈舍微,似乎不大相信别人家的父亲忙里偷闲居然不是去外头喝茶吃酒,而是赶着回家来给孩子说睡前故事的。
陈舍微垂下眸子,笑微微的看他。
虽是堂兄弟,可陈舍微这张脸的悦目程度简直甩开陈舍嗔三条街。
陈昭远心道,六叔的俊朗真是出挑啊,虽说男子不倚重容貌,可这样一比较,阿爹和叔伯的脸也太寻常了些。
他低头看看怀里的书册,小声道“先生不叫我们看这些。”
“那你看过没有”陈舍微问。
都到房门口了,陈昭远才道“从同窗那看了上中两册,还有下册和外传未看呢。”
陈舍微失笑,道“那就看完吧,总吊着心里也不舒服。”
陈昭远欲言又止,咬住下唇的这个动作让他的腮帮子也鼓了起来,倒是显得稚气了许多。
陈舍微没忍住揪住他的脸扯了扯,就听他口齿不清的说“那六叔知道阿娘为什么要我来您家暂住吗”
“猜到一些。”陈舍微俯下身,认认真真的对陈昭远道“你啊,别瞎想,你这年岁只操读书那份心就行,旁的杂七杂八别往自己的心里揣,反正短不了你的吃喝。”,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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