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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 村南头的陈老三,鼻子可快翘到天上去了。
为啥
陈家那个据说在京里做大官的儿子,要回来探亲了。
说起这个陈栓子, 那可是两村一桩大大的谈资。村里的妇人阿哥们,洗衣时坐到一堆儿,谈起这桩往事, 那是说一下午也说不完的。
这娃娃还在十多岁的时候, 就被府县里来的官老爷给带走了,这一走,就是十几年没有了音信。大家伙儿, 连同陈家的人, 都以为这娃娃早死了。
陈家就这么一根独苗苗,村里的人,无不觉得二老可怜。
可就在差不多七八年前的时候, 打南边儿来了个人, 骑着马进了村, 半夜寻到了陈三家,递给了二老一封信。因着晓得俩老不识字, 那人还是站在院墙口把信给念完了才走的。
那信上说的是, 爹娘, 儿子一切安好, 如今成了家,娃娃也五岁大了,等日后寻了时机, 便回来看您二老。
自那日起, 俩老就一直盼着, 盼了这些年, 终于把儿子给盼回来了。
一个是多年不见,再一个就是衣锦还乡,换谁,谁能不嘚瑟
日子眼瞅着就要到了,陈家预备着备桌好酒菜招待儿子。于是,今日一大早,几个婶子大娘,就结伴到了陈家来帮工。
村里头有啥红白喜事,请人帮工是很寻常的。不过,这些年来,陈三家一直就冷冷清清的,儿子儿子没有,女儿女儿也没有一个,不说娶亲嫁人的红事了,就是俩老,身体也还康健,白事也轮不上。
好容易能有件大喜事,那还不得可劲的办了。
被陈阿奶一领进了灶屋,几个人就都忙活起来了。
都是干惯了的屋里活儿,做起来也不费力,日头还没升到正当头呢,一桌子好菜饭就都弄好了。
像是这种来帮工的,做的菜都有余,各自拿碗装了一些,就推推搡搡的准备走了。
梁家屋里好几口人的等着吃晌午饭,刚十六的继子饭量又大的离谱,刘美花抢着往大海碗里头多扒拉了些,是以落在了最后头。
出了陈家院子门的时候,便瞅着不少的村民们已经围在前头那大树底下等着了,一个个都伸着头瞧着。
这架势,约莫是陈家的那儿子已经回来了。
刘美花边走,边也探头看了看热闹。
只见着前头不远处停了一辆马车,前头两个骑马的人护着,后头还跟着一列人。
阵仗还挺大的呢。
刘美花往那两个骑马的人脸上各自看了一圈儿,没分出来哪个才是那陈栓子,人又围的多,她挤不进去,怕饭菜凉,干脆就回去了。
她刚一走,打那马车上头,就跳下来了一个人。
是个身穿劲装的男人,约莫三十出头的年龄,生的是高大健壮,头发往后束起,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来。
扒在人群最前头的陈家二老,一见那人,就哭出了声,“我的栓子唉”
先前几天就只是嘚瑟,可到了今日,真正见了儿子,那就只有老泪纵横的份儿了。陈阿奶哭的上气不接下的,向来泼皮的陈三也在一旁闷头不说话,还是那高大的男人,也就是陈栓子,走上了前来,把陈阿奶搀了起来,“娘,我们回屋再说。”
男人的声音也在微微的发颤。
“好好好、好好好。”陈阿奶手都在抖,颤颤巍巍的就要拉着儿子往回走,正走了两步,又被儿子拉住了。
“娘,等会。”陈栓子道,“我媳妇儿和儿子都还在车上头呢,我先把他俩先弄下来。”
“啥子媳妇儿”
“儿子”
陈家二老都是愣了。
陈栓子也没多说,折身
又回了那马车旁边,把帘子一揭,伸了只手进去。
半天,里头都没动静。
陈栓子无奈一笑,又把头伸了进去,对着里头的人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过了好半天,约莫是终于把人给哄好了,陈栓子才牵了一只手下来。
只见伸出来的那只手,白而嫩,今个儿太阳还不算太大,可那手白的,就跟要反光似的。
下来的是个约莫二十七八的男子。
这年轻男子的容貌,生的就如同他的手一样,像是不该出现在这种地方似的,好看的不像真人。不说样貌了,就是那身上穿的,手上戴的,也不是他们这些乡野旮旯里的见过的。
众人哪里见过这种人物,连同陈家二老一起,都大气也不敢出,就那么张口结舌的探头看着。
这年轻男子被陈栓子牵下来后,先是伸手在他胸膛上推了一把,又掀起眼皮瞧了一圈儿四周,才低声的、似乎是不太乐意的道“小幺还难受呢,你快寻个地方,让小幺休息一会儿。”
“成。”陈栓子忙道,“我去抱小幺下来。”
陈栓子紧跟着又一脚踏上了马车。这回,他再下来的时候,怀里就多了个人。
瞧着是个小孩儿,约莫十来岁,被整个兜着抱在男人怀里,小脑袋还靠着男人胸膛,瞧着有些恹恹的。
这个角度,众人看不清那小孩儿的脸,只能瞧见他衣摆下方的一双细细的小腿,裹在一看就昂贵至极的面料里。
陈栓子抱着怀里那小孩儿,又牵着那年轻男子的手,走到了已然呆滞的陈家二老面前,道“爹、娘,这就是我媳妇儿和儿子。”
陈家二老面面相觑。
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陈栓子一走这么多年,陈三在外头喝酒的时候,不知道跟多少人吹过牛皮,说自家儿子是被贵人选中,去当大官、成大事去了,往后那娶媳妇儿,都是要娶千金大小姐、仙女儿的
可牛皮吹归吹,真见着了儿子的媳妇儿,还真是这么一个一眼看着就金贵的人,俩老难免还是傻了眼。
梁家那一大桌子菜实是丰盛,光大荤就有好几样,算得上是村户人家招待人能拿得出手的最好的了。
可这么一桌子菜,摆在那被儿子牵回来的年轻男子面前,就好像还是委屈了他似的。
俩老颇有些局促,就光看着了,只会说“多吃、多吃”。
倒是那金贵的人俩老现在知道了,叫邵宜年的,一边紧着那道炖鸡肉吃,一边还对俩老笑,笑完了又瞅陈栓子。
这小邵生的别提多好看了,笑起来更好看,比两村公认的村花凤妹儿还标致好些呢。
陈栓子则是忙活着给二老夹菜,又给邵宜年夹菜,环顾一圈熟悉的屋子,又看看爹娘早已斑白的两鬓,不禁有些心酸。
一顿饭吃完,邵宜年进了东边屋里看儿子,陈栓子则被二老拉到了一边儿。
“栓子。”陈三拉着儿子的胳膊,往东边屋里看了眼,压着声音道“你跟爹娘说句老实话,这、这真是你媳妇儿”
陈栓子都愣了,“爹你说啥呢,可不是我媳妇儿么。”
“哦,哦。”陈三连连点头,“爹以为你这么多年不回来,又怕爹娘不放心你这么老大了还没成家,就找了个人来糊弄”
陈栓子听明白了,霎时是哭笑不得,“您想哪去了,年年同我拜堂成亲,千真万确就是我陈栓子的媳妇儿。”
说到这儿,声音又低了些下去,“只是您二老不在,没能看见。”
陈阿奶忙说,“你平平安安,没啥大事儿就成。”
陈栓子点点头,指指里头,“我进去看看他俩。”
陈
栓子和邵宜年的儿子,陈家的小孙儿,名字叫小幺的,一回了上巧村,就生了病。
他平日里身体就弱些,从上京城回乡,路途遥遥,又是水土不服,他这一病,就病了三日。
到了第四日时,他身体总算好了些,能出来走走。
陈小幺被爹爹牵着,在陈家的院子里头走了一阵,瞧瞧蓝天,又看看白云、树木,只觉得处处都跟京里的不一样,哪里都是新鲜的。
“爹爹。”陈小幺仰头问身边的男人,“带小幺去外面走走吧好多都没见过呢。”
陈栓子摸摸他脑袋,“爹带你去。”
陈小幺来的不太是时候,他跟邵宜年都没想到。
那会儿两人都还在西北,什么东西都没有,身边好大夫也没有一个。这孩子生下来就高烧不止,边境的大夫法子都用尽了,还是没能让退烧。
大家都以为这娃娃要夭折。好险命大,最后还是活了下来。
只是长到几岁大,大家才觉出当年那场高烧,约莫还是伤着了他的脑袋,让他从小跟世家子弟一样练骑射、字画时,都要慢上不少。
陈栓子和邵宜年都疼极了这个儿子,要什么就给什么,当宝贝珠子养着。就连邵宜年那个怎么看陈栓子都不顺眼的公主亲姐,也对这个侄儿疼惜的很。
陈栓子带着陈小幺一路往北边儿去,走走逛逛,又去了田里。
陈栓子这体格儿本就跟一般人不一样,如今身边又有个精致至极的小少年,来了没多会儿,就有好几拨的人过来找他唠嗑。
陈栓子当年还在村里的时候,就挺得长辈们喜爱,如今,当年那些长辈们不是去了,就已经成老头老太太了。
陈栓子也没嫌烦,人家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唠嗑着,自然也有人要问几句陈小幺的,眼睛一个个都往陈栓子身后瞟呢就都没见过生的这么水灵的小娃娃的。
陈栓子也没太多避。
他们回来一次不容易。本身,这次就是邵宜年说要把小幺带上的,让他看看爹爹以前生活的地方。虽说小幺被他们养的精,但都带回来了,也没想着捂着谁都不给看。
可陈小幺在京里的时候,就胆儿小,不熟的世家子弟要寻他一道出去玩,他还不肯呢。
陈小便躲在爹爹身后站着。
好在爹爹生的高大,能把小幺整个挡了去,都还有余。
在田里消磨了小半天,日头就有些晚了,陈栓子牵着陈小幺的手,预备带他回院子里。
正要走,又有个扛着锄头的人过来了,隔得老远,陈栓子就认出了这是马家的大伯,自个儿小时候管他叫叔的,还被顶在人脖子上耍过。
那人也乐滋滋的叫他,“栓子”
陈栓子把陈小幺放田埂上头,让他好好呆着,自己走了过去,同那马大伯说话,余光还能瞅着些陈小幺的身影。
陈小幺早站累啦,爹爹一走,他就坐了下来,还规规矩矩的把衣衫下摆提起来一点,怕沾着灰呢。
小小的少年托着两腮,大眼睛围着爹爹转。可爹爹跟那大伯像有说不完的话似的,陈小幺打了哈欠,就开始看起别处来。
突然,他听见后头有阵响动。
陈小幺扭过脑袋看去。
只见后头不远处的坳坳里,有棵歪脖子树,上头结了好些青色的果子。此刻,有个少年正站在那树下头,拿手摘那树上的果子吃。
这树生的不高也不矮,可那少年也是身高手长,就那么伸胳膊一摘,就能摘下好几个圆圆的大果子。
陈小幺觉得稀奇,一眨不眨的瞧着他。先是盯着那果子瞧,过了会儿,又移到那少年身上。
梁川是饿的狠了。
他早上从屋里出来
,就吃了三个大馒头,然后就上了山。可今天也不知是走了霉运还是咋的,在山里呆了大半天,半只山鸡也没逮到。
眼瞧着天都快黑了,他胃里饿的都开始着烧了,又想到这会子回去,饭定然是也没做好,便先到这儿来摘枣子吃。
他还没满十六,还在长身体,胃口自然是大的很,站在这树底下一个接一个,一整棵树都快给他薅光了。
饿的狠了哪管什么吃相,他摘一个就往嘴里塞一个,腮帮子都鼓起来了。
等肚里好歹是被填饱了些,梁川才发觉有人在瞧他。
他眼下嘴里的果肉,转头瞧过去。
后头不远处的田埂上,坐着个小少年。
那少年穿一身村里少见的白衣,脸蛋小小一个,白嫩嫩的像能滴水,眼睛却又很大的一对儿。
是从未见过的。
梁川拿着枣子的手一顿,觉得有几分恍惚。他盯着那少年很是瞧了一会儿。
陈小幺也瞧清了梁川的脸,只觉得这男孩儿生的同京里那些都很不一样,眉眼又黑又浓,肤色也深。
不热的天儿,梁川两条胳膊都还光着露在外头,陈小幺方才偷瞧他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可这会儿,人看过来了,他又觉得不好意思了。
陈小幺忙不迭扭过脸。
梁川又看了他一会儿,才回头,又塞了个枣子进嘴。没嚼两下,察觉什么似的,一转头,正把那小孩儿又偷偷瞄过来的视线抓了个正着。
陈小幺脸一下子就红了。
“我”他欲盖弥彰的张了张嘴,黑眼珠子乱转,最后慌张的定在梁川手里的枣子上,胡乱道“小幺不是、想”
他声音低的跟蚊子哼似的,可隔得那么远,这少年竟也当真听见了。
梁川迟疑的举起手里的枣子,朝他晃了晃。
陈小幺连忙点头,又连忙摇头,整个人都蒙了。
梁川想了想,伸手便又摘了个,朝他走过来。
村里孩子都不讲究,从树上摘了什么果子,那都是直接就往嘴里塞的。梁川给握着那枣子正要递给他,瞅着这小孩儿干净的小脸,想了想,还是用衣袖给擦了一遍。
陈小幺耳朵根儿都要红了,讷讷的接过枣子,有些不知所措。可打小被教得好,还是晓得拿了人的要说谢,于是他张了口,声音还是小小的“多谢。”
梁川给了他,原本就是要走了。
可这少年一张嘴,又把他定在了原地。
皆因他闻到了一股子气味。
这气味香的很。还是让人觉得馋的慌的那种香。
他一闻见,就觉得方才才饱了些的肚子,又咕咕叫了起来。
梁川在原地顿了半晌,费解的回头看了陈小幺一眼,有些想不明白。人身上不应当有这种味儿。
那小孩儿被他一瞧,跟吓到了似的,捏着那枣子瑟缩了一下。
梁川便又别开了脸,径直走了。
他没多想,只觉自己是饿糊涂了,闻啥都香。
陈小幺捧着枣子,在那呆坐了好半晌。
一直到陈栓子终于跟马大伯唠嗑完了,回来牵儿子。
刚一伸手,他就在儿子身上,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儿。
到底是当爹的,体质又和寻常的汉子不同,且还在军营里待过,陈栓子最晓得这该是一种什么味儿。
他立刻就转头就往北边儿瞧去了。
可哪里还有人影。
陈小幺也跟着伸长脖子往那边瞧。
“小幺”陈栓子低头,摸摸他脑袋,问他,“刚碰着谁了”
陈小幺看看爹爹,眨巴眼睛“一个大哥哥。”
村里的比陈
小幺大些的男娃娃可是多,这么一说,哪里晓得是谁家的。
陈栓子牵着儿子,一边往陈家走,一边琢磨着。
陈小幺的模样,却瞧着比平日里开心不少,一蹦一跳的。
陈栓子忍不住看了他好几眼。
忽的,陈小幺摇摇他爹的手,像有个什么小秘密似的,凑过来,小声道“爹爹,那个大哥哥的气味,可比尧哥哥的好闻多了。”
陈栓子惊愕的看着儿子,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
晚饭桌上,陈栓子朝爹娘明里暗里打听了几句,问眼下村里有哪家男娃娃跟小幺差不多大的,干活儿好的,却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村子本就大,南头和北头还隔着几里路,有些人家不熟,也算是正常。
没曾想,第二日,梁川却自个儿到了南边来。
是刘美花打发他来还碗。还那日在陈家帮工,装了肉回去的碗,老大一个。
这种跑腿的活儿,刘美花向来是打发梁田或是梁小妹去的,可这会子还早,两个小的还没起,梁川虽是起了个大早,但瞧着又没有要上山的样儿,刘美花就顺手给了他。
梁川人高腿长,走路也快,到了陈家院子外头,天才刚亮。
天色灰蒙蒙的,像隔着层雾,寻常人的眼睛看不清什么,可梁川却是看着真真切切的。
院子后头,有两道隐约的人影,还有小小的哭闹声。听着很是耳熟。
梁川忍不住瞟了一眼。
那是旱厕的方向。
村里头都是旱厕,就是盖了砖瓦屋的陈家,上茅厕的时候,也是到院子外头的茅坑里上的。
但陈小幺自小在京里长的,爱干净惯了,来了这乡里,是啥都稀奇,啥都觉得好玩儿,唯有一个这个,总是觉得难受的紧。
尤其衣摆又长,没人给他牵着,小幺总怕掉到坑里呢。
邵宜年跟他一道出来的。可他虽疼陈小幺,但儿子都这么大了,总不能自己给端着屁股上吧
父子二人刚争了两句,陈小幺嘴巴就瘪起来了。
这也就是没给陈栓子瞧见,要是瞧见了,一准叫邵宜年别跟孩子急。
好容易上完了出来,陈小幺眼睛还红红的。
梁川听到声儿,想了想,转过了身去,背着篱笆站着。
邵宜年跟陈小幺都瞧见外头站了人,步子顿住了。
邵宜年狐疑的看看那道瘦高的背影,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而陈小幺吸了吸鼻子,眼睛就是一亮。
熟悉的味儿
邵宜年还牵着他呢,就觉出这小孩儿似是想蹦跶两下,小细脖子抻的长长的,要往院子那边去。
“干嘛呢。”邵宜年给他拉住,“别蹦。”
陈小幺乖乖的不蹦了,邵宜年让他站这儿别动,自己去了院子前头。
“有事找”邵宜年探头问,却没拉开院门。
跟防贼似的。
梁川这才转过脸来,顿了下,双手把碗从栅栏上头递过来,“您家的碗。”
“哦。”邵宜年踮脚把碗接了,盘问道“你是哪家的啊”
“梁家的。”梁川答,“我叫梁川,碗是我娘前些天借的。”
邵宜年点点头,接了碗,却是又没准备走,上下打量着这人。
眼前这个,约莫还是个少年,年纪不大,可个头已经生的很高。
就跟陈栓子十五六的时候差不多。
只是自个儿跟他说话,他眼睛老往旁边看什么
邵宜年皱起眉,就跟着他往旁边一瞥。
果然瞧见陈小幺不知何时也跟过来了,正站在自个儿身后,背着手,冲那少年笑。
笑的可甜,一张小脸蛋跟能挤出蜜来似的。
跟谁笑呢邵宜年虎着个脸。
陈小幺瞧到阿爹脸色,扁了扁嘴,便也收起了笑。
梁川多看了他几眼,院门是关着的,他也没法子多留,还是转身走了。
只是回去的路上,走的比来时慢了好些。好像鼻腔间还停留着那股子香味。
等人走后,邵宜年过来牵陈小幺。
“怎么认识的”
陈小幺瞄了阿爹一眼,“不、不认识呀。”
“那你对着人家笑成那样”
自己的儿子,邵宜年多少还是了解的,见了生人就怕,更别提对个生人笑成那样。
陈小幺脑袋低了一点,小声说了句,“是大哥哥。”
“大哥哥”邵宜年看了他一眼,“认都不认识,你就叫人家哥。哥这个字是能乱叫的吗”
陈小幺这下却是不答了。
他垂着脑袋,两只小小的耳朵泛着些粉红。
邵宜年瞅着自家儿子那两只红耳朵,一阵无言。
晚上,熄了油灯。
邵宜年躺在炕上,想着清早的事情,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身旁的男人倒是睡的猪似的香,邵宜年转头一瞧,来了气,抬脚就蹬了他一下。
陈栓子虽是睡的熟,可警觉的也迅速,一下子就给他把腿抱住了,凑过来,跟只大狗似的,迷迷糊糊的黏糊,“咋了媳妇儿,还不睡。”
邵宜年翻了个身,朝着他道,“想事情呢。”
“啥事儿说出来哥也听听。”
邵宜年现在是一听“哥”这个字就浑身难受,掐了一下陈栓子胳膊上的肌肉,听男人哼了声,这才心里舒服了,跟他道“今天,小幺管你们村里一个小子叫哥呢,还笑的可欢。”
陈栓子也霎时没了困意,睁开眼,默默的听媳妇儿讲。
“哪家的”他问。
“梁家的,说是叫”邵宜年想了想,“叫梁川的。”
“是不是个头生的高高的,眼睛狭长那个”
“哎就是他。”邵宜年道,“你也认识”
陈栓子点点头,“头天见过。”说着,就沉吟了会儿,低声道“这小子,我估摸着应当也是”
说来也是奇。像是这种人,应当是一百个里头都不见得有一个的。
当年陈栓子被征走,在军营里,就没见过同乡。
邵宜年没听自家男人在说啥,脑子里面还想着陈小幺冲人家笑成一朵花儿的模样,忍不住叨叨,“你说小幺这才多大啊我跟他这么大点的时候,还什么都不懂呢,看见男的只觉得烦,更别提这种乡下野小子了。”
“乡下野小子怎么了”陈栓子回过神来,搂着媳妇儿的腰,嘿嘿的直笑,“我不也是这村里出去的。”
“我不是这意思,你知道我在说什么。”邵宜年半嗔着瞪了陈栓子一眼,“不管,咱们小幺可要最好的。”
陈栓子点点头,对这个倒是无比的赞同,“那是自然。”
小幺去年刚来了一回“热症”,当天晚上,就请太医瞧过。太医来了之后,一把脉,就已然断定,小幺成了“地元”。
像是“地元”这种体质的人,本就与常人不同,需得同“天元”结合,那热症才会有所缓解。
而且小幺心智又较一般人单纯上不少,这就决定了他未来的夫婿,一定得是个一心一意只为着他好的。
不然,无论是陈栓子,还是邵宜年,都不会放心把小幺交给人家。
世家子弟里虽是有几个年纪差不多的天元,像是江家的江尧,还有许家的二公子,都是文韬武略,又都
对小幺有好感。
可为人父母就是这样,总觉得全天下最好的都配不上自家珍宝。
一家三口在上巧村住完了一个中秋,便要启程回京了。
村里的人都还没过那股新鲜劲儿。
走的那日,那马车又在村头停着等,陈栓子在下头跟一帮乡亲们告别,陈小幺同阿爹一块儿坐在马车上。
两边都开了窗,陈小幺就把脑袋朝着另一边的窗户,一言不发的看着外头。
邵宜年探头,左瞧瞧儿子脸蛋,右瞧瞧儿子脸蛋。最后拍拍他肩,递给他一把糖花生。
陈小幺摇摇头,不接。
邵宜年笑了声,捏了颗凑到他鼻子前头,“真不吃你阿奶特意给你炒的,昨儿不是还挺喜欢么”
陈小幺最爱吃甜的,他嗅到那个甜甜的味道,又有点心动了,伸手接过来。
在京里的时候,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凤音楼的糕点出了新样式,家里的采买总是最先的就买了回来给小主子尝尝鲜。
陈小幺瞅着手里这把花生,只觉得心里闷闷的,一直到马车都开始动了,他仍是握着,一颗都没吃。
马车慢慢的出了村,离那个小村庄越来越远,马上就要瞧不见了。
陈小幺是知道的,京城离这里远,来一趟可不容易,要走好久。自己这一走,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来。
上巧村他好喜欢,这里有阿爷、阿奶,糖花生也好吃,还有、还有
陈小幺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把帘子一掀,小身体就探了出去,着急的四处看。
忽的,他转过身来,急急的扯着邵宜年的袖子,“阿爹、阿爹,你让车停一下好不好”
邵宜年都怕他栽到外头去,一边赶忙的吩咐马车停了,一边问“你要做啥”
陈小幺半点儿没理会阿爹,就掀开车帘往下跳,径直往前头不远处那茶棚子那跑去。
那茶棚子大约是刚开没多久,盖着白布的大木桶里热气腾腾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木桶前站着一个人,正低头往里瞧。
陈小幺跑的飞快,就像迟一步,那人就会飞走似的。几步跑到了那人身后,喘着气站定了。
虽只是一个背影,但陈小幺就是认出了这人。
梁川前两天去了趟镇上,把打来的山货卖了,如今兜里有些碎银。回村的时候,他看见这茶棚子,想到里头有烤饼和豆花儿卖,就想捎两个回去。
一半儿自己吃,一半儿给弟妹。
正掏荷包,梁川就感觉自己的背被戳了一下,又一下。
他知道自己后头站了个人。
不说方才那阵脚步声梁川听的清清楚楚,就说这股子熟悉的香味,他也早闻到了。
只是还有些不敢相信。
或是又怕自己一回头,却又不是他。
这一家三口在村里呆了这些时日,就是平日里不爱凑热闹的梁川,也听一些婶子们讲过了,说是京里来的,今日便要走。
那人终于忍不住了,叫出了声音来,“梁、梁川。”
梁川捏着碎银子,还是回了头。
陈小幺才十三,人矮腿短,身量都还没长成,刚到梁川胸口。
他努力的仰着头看梁川,脸蛋儿上还有方才跑了一阵,跑出来的红晕。
梁川看他。
小小的少年朝他伸出手,摊开掌心,露出了里面满满的一把炒糖花生来。
“这个给你。”他说。
梁川脑子都还有些空,不像平日里那么冷静。少年说给,他还就真接了过来。
陈小幺立时就笑了。笑的梁川只觉得脑子更空。
他本就话少,
此刻更是半个字也讲不出来。
马车里,邵宜年看着这把,早不耐烦了,冲这边叫“小幺,快点儿呀,还在磨蹭什么呀”
才多大点的小孩儿就又是叫哥哥又是送花生的,还好走的早,再待几天,不得连小手都牵上
陈小幺朝阿爹那看了一眼,又回过头,边退,边朝梁川挥手,“我叫小幺。”
小小的少年笑的甜滋滋的,“你可要记得呀,我叫小幺”
说完,便轻快的朝远处奔出去了。
梁川还维持着那个接过来的姿势,一直看着他。
人影很快就没了,手里糖花生的香气,和少年身上那股摄他心神的香,却一直停了许久许久,一直到了再见他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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