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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个问题, 陈延心中已有答案。
官场沉浮,他有些厌倦权利的中心, 想出去走走了。
同岳父隐约透露了这个意思, 姜大人看着他,最终亦点点头“且走吧。”
变法之风,还有数年, 姜定修想, 反正自己还在京城、还在这朝中,陈延出去也未尝不可。
于是, 此一事,便这样定下来了。
想外放,也是要走流程的。
同吏部申请, 再由吏部上告天子,看各地哪里有空缺,然后调职、遣官,一来一回, 从申请到走马上任, 花上半年到一年的时间都是有可能的。
当然,也有临时任命,立即前往的,那种一般都是某地出了意外没人, 要人去顶的。
由于陈延提前和天子说过自己的心头志向, 所以姜尚书上呈折子告天子陈延要外放的时候,天子并不惊讶,只说“户部新换尚书, 清远本就是户部能臣, 值此换将之际还是等等吧。”
这就是要留的意思了, 姜尚书心中叹息,他原以为今年能办好,职位都留意了,不过天子之言,既出不可改,他也笑道“清远也有留意,就是臣斥他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户部能者众多,缺谁不能行呢。”
“非也。”成宇帝摇摇头,这几年打世家豪强,一部分老臣心腹退位,朝堂上乱糟糟,他的鬓发也有些白了,“你也知道,户部先行变革做得不错,但因叶家一事,户部也乱了,周坤虽说也是携变法走来的人,但他毕竟缺了些锐气。”
“他同叶爱卿不一样,所以,还是要清远留一留。”
他边说边叹,作为一国之君,正直盛年,国内无甚灾害,身旁能臣辈出,他怀抱雄心壮志,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干成,是极少叹气的。
但最近这段时间
“怪不得古往今来,变法都是极难的一步。”一提起,就烦到他已无心落子。
姜定修看着面前的主公,曾经年少,他和卫家兄长愿意追随当时还不曾掌权的少帝,就是因为看见他眼中的生民之心,“路虽难走,但陛下已走通,古来变法之路难,但凡能推法者,无不强国。”
这话,讲到点子上了,“爱卿所言甚是”
天子高兴,到这个点,又提到了变法,姜定修福至心头,不经意提起了叶问“说来也巧,数年前小叶侍郎甫一中探花,我上叶家道贺,叶衡还同我说,他这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刚直不通人情,说话不留情面,在京城行走艰难,不是为官为民的好材料。”
“如今看来,叶衡相人极准,亦有看走眼的时候,小叶侍郎此情此心性,修己身。”无情无欲,又不贪,别人都抓不到错处,“推行变法,真是恰到好处。”
一点谈笑、一点戏谑的口吻,陛下便没有在意姜大人夹带的私货,也跟着感叹了一句“小叶也是个好苗子。”
能得此句,在京中之路,也不会差了。
此事,就当是他为老敌手送上的最后一杯敬茶吧。
姜尚书自皇宫归家后,在家的陈延很快得到了要在户部暂留一年的消息。
这样也好,他能有更多的时间为出行做准备,比如,和刚到京城的爹娘说道说道,好好道别。
二老是真的老了,岁月并不留情,他们都是久耕之人,年少时晒了不少太阳,现在老了,皮肤上的皱纹很多,陈延内心微叹“爹娘,我尚不知要外放去哪儿”
“您二老说要陪我去属地,我觉得不妥。”他说“千里奔波难,您二老这些年本就因我奔波,如今”
“我们不去的话,那月儿去吗”李银花搂着宝贝孙女。
陈延把要带女上任的事说了一下,“
娘,孩儿不孝,此一去任上不知几年,月儿还小,若是留在京城,必要入京城女学。”女子在这世道实在艰难,陈延不想她学些女则、女戒,顺从夫君的思想。
李银花叹了口气,“也罢,娘知道你胸有大志,有想法,你走吧,我和你爹就在京里待着,多陪陪秀秀,她如今也艰难。”
说服爹娘后,户部忙碌了起来,陈延作为新尚书倚重的中间力量,帮着他一起烧了新官上任的三把火,把户部不正之风肃清了些许。
一直到六七月,才逐渐闲下来,这段时间,茵茵经常会带着小月儿坐一坐马车,带她晒晒太阳,在外面晃一晃,让她熟悉外界的环境。
大概是父母基因都比较强健,小月儿又能吃能睡,身体好得很,对于环境的变化感知一点也不敏感
不晕车,不厌食,不生病,就是
晒得黢黑黢黑,微胖,眼睛大大的,虽然在陈延心里她还是很可爱,但茵茵总觉得,“她好像块小煤炭。”
小土狗的样子。
“壮实点好。”陈延不怕,“小时候黑,以后会白的。”
茵茵一想也是,她和陈延都白,小月儿出生的时候也白,以后肯定能白回来,“那我们是不是该画几幅画把她现在的样子记下来以后就看不见啦。”
“小促狭鬼,小心女儿大了气你。”陈延瞥她,笑道。
姜茵茵推动着小摇篮,“我又不会画画,她以后哪里会生我的气啦。”
午后的阳光十分明媚,透过木门上的浆纸,细碎的光铺陈在妻子、小黑炭的脸上,一地碎金,却是此生极难忘怀的一段时光剪影。
八月,陈延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提笔给远在江南的亲友们都去了一封信,提及了自己可能会外放一事,过了月余,收到了许多回信。
堂兄在信上告知他已把他的信烧在了爷爷的墓前,让他远行注意身体,在信中问了他的女儿,又言,本欲过两年入京赶考,不知那时他还在不在。
吕夫子还是和以前一样,书生意气,说他选择外放是对的,类似于后世说的没有入过基层的官员不是好官,但信文过了一半,又谈起了安全。
外放路远,你行走在外,要注意安全,常怀警惕之心,夫子已经老了,不能再去京城为你送行,只遥祝你平安顺遂,对了,听闻你已有一小女,不知像不像你。
陈延读之,脸上不自觉浮起笑。
把这些来信都收到匣子里之后,陈延心里轻快了很多,又在书房里写起了字的策论。
自入户部以来,他写策论的时间大大减少,如今捡起来,有些阻塞,但多写了几篇后也慢慢顺畅了。
他还把一些他曾经想过要推行,但苦于京城的环境无法推行的策论也找了出来。
自由的土壤是一棵蓬勃的树生长的最好的前提,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终于,十一月来临,这是每年户部最忙的时候,今年叶尚书不在,代尚书周坤第一次独自把关,陛下便多问了几次,怕这里出错。
好在周侍郎也是个认真的人,十一月虽忙,但也是平淡无波的十一月。
今年,在户部统计之下,国库的余银并不算多,因为陈延先前提过许多次的技术民生学习,已经被推到了各州府的府城、较为繁华的县域之中,且,贫寒举子的津贴申请,也下发到了各衙门。
这是一笔不小的、且短时间之内都很难得到等额回报的支出,但被叫入宫后,陈延看陛下还是很高兴。
天子言他兴天下子民,越过越好
他说“爱卿,朕要这天下四海升平,百姓安居,要社会大同,人皆老有所依,幼有所学”
陈延望着意气风发的天子,又想,自己先前对陛下的
声音可能还是大了点,抛开一些别的因素,他也是一位广为纳谏、知人善用的中兴之主了。
“清远,你很不错,出于寒门,想于寒门,是真正为百姓着想之臣”
他夸人的时候,并不含蓄,陈延自谦“臣不敢当。”
“能者,有何不敢”金翅微摇,高台上天子不吝赞他。
清账就此结束,这也意味着户部今年的工作快要走入尾声了,陈延先前的外放计划,也将被提上日程。
陈延尚不知自己的路在何方,而成宇帝,已经为自己心目中的能臣找好了出去。
陈延已走,他一人立在舆图旁,望着大名辽阔的疆域,把小旗轻轻插入了边陲一隅,就在这里吧,让朕看看,你真正的治世理想吧。
虽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但岳父去了养心殿几次,明年旨意肯定是会下。
所以,这将是陈延和茵茵近些年在京城过的最后一个元宵,如此这般,平日里寻寻常常的京城,在今年看来,亦有些意义非凡了。
雪飘漫天,因为生意不景气又想继续赚钱,先前,秀秀对外宣布欢颜阁开倒,卖给了皇商程瑞,对欢颜阁做了一次交割。
所以欢颜阁目前还是有些人气的,这里是茵茵梦开始的地方,将离京城,陈延陪着她来这里走了一遭。
又逢一日小雪,城外的美学山庄肯定不能漏,把小黑炭放在家里,二人出城后一路骑马,再现了当年折梅枝定情之景。
年关,反正要走了,陈延今年打破避讳,去叶家走了一趟,拜会了叶问和秀秀,时日久了,他们的日子也逐渐缓过来了,秀秀在家里教了一段时间的孩子,便又筹措着整顿手上的店面,再展昔日女掌柜风范。
“能见你重新振作起来,我很高兴。”
“我便没有颓废过。”秀秀瞥他,“只是因形势而浮沉。”
“近来是教侄儿念书了,秀秀也愈发文采飞扬了。”陈延笑着打趣她,茵茵也帮腔,夸秀秀“秀秀姐一定能做好生意的。”
她对自己有信心,不过和茵茵做了这么久的合伙人了,这次要单干,她不免有些失落,“听爹娘他们说,你们年后可能就要出京,此一别”
“秀秀姐,此一别,来日终会再见的。那时候,我们会和现在大不一样的,比现在好很多很多。”
姜茵茵这话说得十分认真,打断了秀秀的愁绪,她摸摸儿子有些小毛茬子的头,温柔道“好好准备着,祝你们一路顺遂。”
和程瑞的见面,就更朴实无华了。
老程是走南闯北往四方的人,晓得他要走,说准备了好些东西,等具体方位下来了再送他。
又言你到时候到一地儿,若是那边的情况不太好,就找我的商号,商贸上能帮上忙的地方,三弟我绝不推辞。
“多谢三弟”
“共为百姓”他也拱手。
虽然在京城,更忙更累压力更大钱额也更少,但程瑞就是更开心了,为君父,为民,思及此,便豪情万千。
陈延在京城走的最后一站,就是他曾经走过的第一站,京郊的李家小村。
这次他来得隐秘,没有骑马,没有穿绸衣棉衣,而是坐牛车,穿着麻布戴着斗笠过来的此处。
这会儿还是年间,村子里满溢着过年的味道,起砖瓦房的人更多了,路边插上了一些木牌,村子中心那里的小贩更多了。
他看见村中心边上还建了一栋挺醒目的房子,过去一看,竟然是个小书塾,令陈延惊讶的不是私塾,而是这地儿有左右两边,看墙上贴的黄纸,一边是孩子们上学的识字私塾,一边是大人们上课的农学私塾。
他复又在这儿走了两圈,有人见他行迹可疑,拦住了他
就要盘问,却在站定后看见了他斗笠下的那张脸。
二根目色恍然,很快知道了陈延想干什么,就带着陈延在这儿走了一圈。
有本地德高望重的老人带着,陈延几乎可以去任何地方,别人在讨论看见他也不会突然停下,甚至偶尔他还能愉快加入他们。
于是,陈延发现,钱财富足、精神富足之后,人的改变是无穷的。
他们依旧瘦弱,脸上却挂着对未来向往的微笑。
他们依旧黝黑,但精神徜徉着灿烂光明的未来。
百姓之间不再只有叹气,他们会问,会说,会想
“我大儿读书识字去了,好好种田,来年也送二儿去”
“说是学得不错,将来有出息,能当个账房。”
“我们种田也有大学问哩,今年就要烧田,瑞雪兆丰年”
“种菜也是有的”
“听说后面还有新的私塾,我想去学一学。”
“要是认识字就好了,虽然讲得很好,但是有些听不懂,也不知道怎么记。”
他们脸上纵有烦恼,也是面带幸福微笑的烦恼。
陈延想,这就够了。
变法之意义,推学之意义,便在如此。
他将向自己心往之处努力进发
落定心,年后开朝,家里在给小黑炭赶制衣服,陛下的调令终于下发至吏部。
陈延外放将至百理府任知府
此调令颇有意思,一般来说,出门熬资历,官职一般是平调,基本不会提升或者降低,按理来说,陈延外出谋事,一般是从知州做起,或者做提学,降半品,在外慢慢熬。
但他竟然升了一员外郎外放升知府简直不可思议。
不过考虑到是百理州府大名最遥远的府城,据传闻说,那儿气候炎热,蚊虫蛇鼠很多,林多瘴气,民多不开化、是蛮夷之辈。
陈延可是天子宠臣,怎么会被排去那种地方
是以,今年早春,陈延一直接受着同僚们或同情、或嫉妒的目光,但他自己并不在意这些。
他趁着有限的时间翻出了百理府的地志、翻出了大名的粗略地图,一些人写的百理游记,脑子里画面慢慢补全,这百理,应该在温热带里,常年温差小,雨水充沛,是一个种地的好地方。
茵茵一听,也觉得不错,反正是完全不一样的地方,可以去看看完全不一样的风景。
两个年轻人豁达,姜大人一开始虽难接受,后面想着想着,也想通了。
在他们临行前,给了陈延一块玉佩,说他曾与百里州府那边的驻军刺史有过交情,让他有事可以去找刺史。
“此一去,山高水长,你多照拂茵茵。”
“爹,娘。”因为路远,旨意下后没多久,陈延就要出发了,出远门,他身后跟着护卫队和几队镖师,“儿不在,望你们不必担忧,我会按期写信回来的”
送亲千里,终须一别。
待到陈延和姜茵茵一起放下车帘,目光由看后路到看前路,这京城便离他们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了。
车轮滚滚,陈延对茵茵说“去途可能会很辛苦。”
“反正只有你和小黑炭会受不了。”姜茵茵眨眨眼,“我是不会的。”
“我也不会的。”陈延很自信,“留了许多时间,我们便在路上慢慢走吧。”
恰好,他想记一记这条贯穿大名之路上的各种风土人情。,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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