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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夏秋冬, 四季轮常,广袤的大地上,两道轻纱般的淡金色流光分别自东极洲的最东陲与涧魔界的最西陲, 悄然而起,延着既定的轨道往前推进,缓慢而势不可挡。
日光的照耀下,人们并看不见;夜色之下, 也只当是极光。而归墟营内,两极分化,有大一拨人正在为点亮最后一条金柱而欢呼雀跃, 有人以审视的角度在观望, 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人,开始感觉忐忑不安,并无端端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高阶修士有天人感应, 但前提是本真未彻底欲念贪绪所蒙蔽。
随着一条金柱终于被点亮,沉寂多时的天罡地煞夺天造化大阵,终于缓缓地真正远转起来了。
那两道流光从两极不断往中心推进, 最多一天时间, 就会相汇奔流抵达归墟山阵眼。
穆应元能清晰地感觉到, 他甚至比亲手点亮最后一条金柱的两洲修士还要知晓得更加彻底,因为他的神魂与夺天大阵是炼在一起, 大阵震动了一下,金色流光逐渐凝聚, 在长空中奔流而归,他知道得一清二楚。
彼时,正是深夜,两界交战刚刚结束一轮, 他喘息着坐下,霍站起来,穆应元一把揭去颜面伪装,枯木般的面容上一双鹰隼般的锐目精光乍现
犹如火花,陡然大亮。
鹅毛大雪,铺天盖地,焦土鲜血遍布的新鲜战场尚未被大雪完全覆盖,呼啸的北风带来焦腥的味道,这一刻,穆应元甚至觉得无穷芬芳。
“来了”
姜起的传音符也不过刚刚亮起,他一喜,旋即狂喜过望“师父大阵启动了”
“没错”
搓绵扯絮般的大雪,冷风呼呼,穆应元哈哈大笑,他仰天,展臂,露出一抹难以言喻的激动之色“大阵终于启动了”
他耗费了足足九百年的心血,终于要卓见成效了
“明天过后,玄天界将恢复过往灵机充盈,往复循环,生生不息”
穆应元大笑过后,一手臂膀,霍地转身快步往里,他双目精光湛然,师徒二人步履生风,穆应元疾声吩咐道“立即传令下去,所有人各就各位”
该准备的准备,该撤退的点齐人马。
穆应元压住兴奋,快速心算过后“将在后天,辰正时分。”
整个夺天大阵启动的最关键时刻即将到来了
他目光凌厉,志在必得“我们将发起,最后一战”
一战过后,鼎定乾坤
密密麻麻的雪粒子,砸在帐门上地面上,清微仙尊心里无来头的感觉不安,他从战场上撤下来后,顾不上裹伤,掉头直奔主帐。
但到了主帐,还未进门,就先被君臻云挡下了。
君臻云笑道“家主不在,伤营那边有事,大哥还得去迟王王帐一趟呢。”
营内暗流汹涌,君仲祈每天竭力调停事处理不完,而清微仙尊掉头飞奔,步履一半,才忽然想起,迟旌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过来和他们一起议过事。
飞奔到一半,突然想起这件事,茫然突然袭上心头,他刹住脚步。
凛冽的冰冷海风呼啸而至,清微仙尊茫茫然站在原地,怔怔的,不知所然。
一切好像一样,却恍惚全然不同。
入夜后,风雪小了些,细细的盐粒子般的纷纷扬扬,大地像铺了絮一样,绵绵密密铺盖了一层。
陆霜雪房间的窗户没关,她在窗边坐了一个下午,看着窗外,她想起来了“瑞雪兆丰年”这个词。
她房间乱哄哄的,迟风的房间也是。两人没有住一个房间,一来没这个心思二来都是熟人影响不好,八妞妞害怕想住陆霜雪隔壁,于是迟风就只好挪到对面厢房和胖子当邻居了。
两人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日常起居的东西取出很多,他很急躁地冲回自己房间内,一件件把东西折叠好收拾打包,又到陆霜雪的房间如法炮制。
乱哄哄的,陆霜雪一个人坐在窗前,他不断在身后来回走动收拾东西。
他认真又急躁的,花了半个下午,终于把东西都收拾好了,他也终于按捺不住了,他拉起陆霜雪的手,把她从窗前拉起来,拉着她奔出门去,离开这里
风吹雪卷,两人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迟风不断在说“我已经和族长联系过了,我们直接从大阵西边去空间通道。”
“东西我都收拾好了,日常起居的什么都有。”
“先前那几朵玉兰花居然还在,到时直接就能用了。”
“等我们过去了,再传讯给我爹千红他们”
迟风的声音又快又急,他仿佛急切地想堵截着些什么。
陆霜雪举目,茫茫的天空,一线月光在东边露出来,旷野平原大海,是那么宽广那么地辽阔。
而迟风的手是那么炽热存在感那么地强烈。
她的心在剧烈颤动着。
陆霜雪想了半下午,也挣扎了半下午,终于在迟风拽着她即将一头扎进归墟大阵的一刻。
蓦地,她刹住脚步。
迟风拉了她一下,纹丝不动,他再拉一下,还是没拉动,他蓦地回转头来。
月光下,他眼白泛起一片红。
一个下午的时间,血丝布满了他的眼睛。
两人都没有说话,风声呼啸,吹动两人的衣袂长发,雪粒子西西索索打在两人的脸上肩上,良久,陆霜雪咽喉动了动,她终还是说
“迟风,我不能走”
一字一句,低声沙哑,但她抿唇蹙眉,最终把这句话说出了口。
话一出口,她长长吐出一口气,闭上眼睛,双目潮热。
这个下午,陆霜雪想了很多很多,从孩提到年少,从练气到大乘,从泗海界一路走到东极洲,从师徒跟屁虫到盟主的孤身路。
从凡人一路到修真界,到大乘巅峰。
她师尊赤霞剑尊曾经告诉她“修士淬天地之灵气,纳真元变化而臻自身顶峰,受凡人供养献奉,当有大同之责也”
大道直行,天下为公,扶孤助寡,锄强怜弱,谓之大同也。
这是她初初成为少盟主的时候,她的师父告诉她的。
想了很多很多,乱哄哄的脑子随着时间慢慢变回冷静,直到即将跨入归墟大阵抵达空间通道前的一刻,她发现,她跨不进去。
“我想过了,若就这样一走了之,这里所有东西都变成虚空流沙,我会后悔一生的。”
沁冷的寒夜,皑皑的白雪,陆霜雪慢慢说道。
她挣扎过,混乱过,她不是一个人了,她竟贪恋与他相伴的时光,她很想和他过一辈子。
可是想到最后,她发现她不可以。
她过不了心里那一关
心腔慢慢蔓延上一种难受,但陆霜雪却前所未有的清醒“要咱们就这么一走了之,那岂不是和里面那些人一样吗”
师尊的呕心沥血,龙擎的皮肉筋骨分离,历历在目,无言无声,却动魄惊心,这一幕一幕,陆霜雪的脚就没法继续跨下去。
她反复思量,最后想得很清楚了,她一瞬不瞬,站在大阵前,目光褪去黯然,变得坚定。
她心里依然很难受,但她更不想来日后悔
迟风怔怔看着她,那双泛着红色血色的流露出一种难以置信,他不愿意相信自己所听到了,惊怒交加,看着陆霜雪。
可偏偏,陆霜雪说得是那么地认真清楚,让他的歇斯底里堵在了嗓子眼。
风呼啸,他的心一寸寸地冷下去。
他不可置信“陆霜雪,你究竟有没有心”
说到最后,他终还是嘶喊了出来,一把甩开她的手,伤恸难抑,触目惊心。
他心口痉挛,痛到极点,痛得他不禁弓身捂住心脏,泪水模糊了眼睛。
陆霜雪急忙一把扶住他,捂他的心口,迟风伤极痛极,一把甩开她的手,推开她
陆霜雪跄踉一步,但她没有放手,她眼泪也涌上眼眶,迟风这样的她心里真的难受极了,“我有我太有了”
“可这样的我,才是当初那个我啊”
蓦她问迟风,“一个自私自利人,还是当初你喜欢的那个人吗”
陆霜雪也不禁大声起来。
她捧着迟风欲甩开她的脸,用力问他。
陆霜雪还记得迟风曾经说过的,他是什么时候喜欢她的大概就是在青鸾峰刚刚找到他母亲,她气不过拉着他飞奔追上,兜头大骂穆清沅的时候。
以直破弯,以直破障,她就像一个铮铮铁骨掷地有声的审判者,理直气壮地坚持着她的准则她的信念。
西风渐行,几度大起大落,她都依然是人群中最闪亮的陆霜雪。
陆霜雪真正平静下来了,她是告诉迟风,也是告诉自己,她说“如果今天我退缩了,那我这辈子将不可能再理直气壮。”
说出这句话之后,陆霜雪彻底释然了。
如山如父的师父,为保护她毫不犹豫付出生命的龙擎,还有因她灭门尚未讨回公道的的八妞妞,这些这些人,如果她就这么走了,那她将愧对所有人。
这不是她希望的。
“我知道,很多人舍不我的,师父舍不得,你也舍不得。我也舍不得你们。”
陆霜雪眉目温柔,大气秀美的面庞有一种柔情缱绻,她说“还有你,我认识的迟风,骄傲,肆意,却重情重义,傲骨柔情,孤高自许。”
陆霜雪说“要是我们像丧家之犬一样在仙域苟且偷生,那,还是当初的我们吗”
关于两人,其实她也想过了。
大咧咧的陆霜雪,鲜见的细腻一次。
她想,贫贱夫妻尚且百事哀。
当当初吸引对方的闪光点全部消失,一切都面目全非,天天在别人的地盘上苟活着,那么,他们还会像现在那样肆意地爱下去吗
“我不想这样。”
她摸着他的脸,说。
这样的她,连陆霜雪自己都不喜欢,更何况迟风呢
“我不想和你变成怨偶。”
“我想守住本心,永远都是你心趋往之的陆霜雪”
陆霜雪修道,也修心,一路前行坚守至今,若道心崩溃,她将一蹶不振。
她设想过,去了仙域会怎么样
七零八落面目全非的一切,是她不能接受的
她也没办法放下这里的一切
寂静雪夜,陆霜雪的目光越过覆盖了皑皑白雪的山坡,在林边的雪地上,望见了几个熟悉的人影。
君仲祈、仇青焰、族长、千红、胖子怀里抱着的八妞妞。
他们来了很久了,在迟风要拉着她进入大阵的时候,他们却没有吭声,也未曾出来拦住她。
呼啸的风,他们相隔着白雪覆盖的山坡顶,两两相望。
陆霜雪深呼吸一口气,她抬头望天,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寒风吹开云层,藏蓝苍穹,露出一轮明月。
月光幽幽,洒遍原野大海。
陆霜雪想起黑水平原尽头的那个仙人遗府,不知道,师父俯瞰凡人界的时候,是什么感受。
但情绪低落如她当时,都依然极震撼。
她每一次俯望烟尘星罗般的凡人界的时候,都会感到极震撼,那是对万千生灵的敬畏和慨叹,心灵在震颤。
“为了他们,为了你,也是为我自己。”
迟风认识她,接受她,欣赏她,再到爱上她,她撼动他的灵魂,他一直压抑的三观,终于有了奔赴不返的去处。
迟风怔怔望着她,这一刻,他是混乱的。
他喃喃道“为了我也不可以吗”
可陆霜雪映着雪光的秀丽面庞近在咫尺,清晰映入他的眼帘。
这段时间,其实陆霜雪是低落的、黯然的、悲伤消沉的。
但当她真真正正想清楚的眼下一刻,她的颓然一扫而空,犹如拂去覆尘的珍珠,重新变得光彩夺目。
她眼神动作温柔而坚定,一刹那变回了他记忆当初那个熠熠生辉的陆霜雪
她脊梁笔挺,永折不弯。
她胸中信念,大概唯有死的那一刻,才会断折。
他爱她。
其实无论什么样的她。
可他真的愿意看着她一辈子黯然低落,自责后悔,失去她所有的色彩吗
他看着,真的不会难受吗
还有,道心断折无法飞升下半辈子苟且偷生犹如一个地沟老鼠般的生活,真的会快乐吗
迟风的心乱了。
他仰头看着陆霜雪。
皑皑雪光,明月皎洁,她就如同一把淬火的宝剑,铁骨铮铮,释然而坚定,恢复锃亮。
迟风不知道她承受过多少次挫折,最后都坚守本心。
但此时此刻,凝望着她,他真的说不出一个“不”字。
但一个“好”也太沉重,迟风亦无法应承。
他怔怔站在原地,不言不语。
翻涌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了。
赤红的眼眸也止住的泪意。
当夜,两人折返小镇。
木桶灌满了水,洗去沁寒冷意,两人深深拥吻对方,从小隔间到床笫,抵死缠绵。
迟风一夜无眠。
他拥抱着她。
月光和雪光皎洁,滤过半旧的纱窗,照在她沉睡的面庞上鬓发上和身躯上。
迟风轻轻抚她的眼睛。
都说相由心生,陆霜雪白皙的颊额上,一双明朗湛亮的乌黑明眸,五官大气而秀美,坦荡正气自眉宇油然而生,这是一种寻常女子难以企及气概,美丽得动魄惊心。
震撼他神魂,撼动他的人生。
过去的每一幕,在眼前一桢桢穿过。
终于,东方破晓,黎明过尽。
天亮了。
当第一缕晨光落在两人的衾帐的时候,陆霜雪睁开眼睛。
两人相对坐在床榻上,他用尽所有的力气,才抑制住身体的战栗。
“要好好回来,”他哑声,“为了我。”
“我等你。”
两人紧紧拥抱在在一起,陆霜雪深呼吸一口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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