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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春光烂漫。
然吏部尚书屋舍中, 姜沃与太子左谕德隔案而坐,气氛却如秋冬冰霜。
她方才回想帝后不过几息, 故而对面的萧德昭根本还没絮叨完, 依旧在苦口婆心“姜相,太子殿下亦有明见,李敬玄自是言辞有失。殿下也虑到, 姜相为宰辅官体贵重, 李敬玄此番有错也该罚。”
“然正因姜相官体贵重,才更要为自身名声考量啊。李敬玄当众质疑姜相有私心,姜相若宽宏大度一笑了之,方为雅名。”
“且还有一事,下官实在是为姜相思量着想。”萧德昭换了语气, 推心置腹一般道“姜相到底与旁的宰相不同, 是女官入朝既如此, 姜相就更该比旁的宰相更谦重些,才不辜负圣人殊恩提拔之意不是”
“李御史有瑕,姜相恕过,人人都会赞姜相仁厚,钦佩姜相的品行。可若是如此这般将人调出京中明升暗贬,李敬玄也罢了, 岂不是伤了姜相名声”
“太子殿下此番令臣至此,何止是为了李敬玄呢,更是为了姜相啊。”
萧德昭不愧是掌东宫规劝的臣子, 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正反都是他的道理。
姜沃忽然想到你们平时不会就是这么每日规劝太子,让他善于纳谏的吧。
人人赞她仁厚
她若是这次放过了李敬玄,朝堂之上, 人人口中说不定真会赞她仁厚,然后转过身去,世家们就会欢呼雀跃太好了是个傻子。,其余世家相关的朝臣必会前赴后继地弹劾她,毕竟弹劾不成也没事吗,一笑了之罢了。
但这样的话,哄她且哄不过,大将军怎么会听不出
姜沃很快转念也是,英国公就算是太子太师,也不可能时时刻刻估计也不愿意跟在太子左右。
只能揽总,保证从东宫出去的正式奏疏没有什么问题。
姜沃又发散思维想到了大公子李承乾,想到了当今陛下,不知他们在东宫的时候,也是被这样的人与言辞包围着的吗
这几位太子为何又都长成了不同的性情
而终于长篇大论完的萧德昭,见姜相的神色不似方才冰冷,反而是转为沉思其实是走神了,一直提着的心放下了一大半。
又贴心给出了处置方案“姜相,还有一事。波斯都督府战乱频发,大食国屡有侵扰之意。姜相让李敬玄去做都督,只怕他也做不来。”
“太子殿下之意,李敬玄也该罚,不如让他去坊州做个刺史罢了。”
以姜沃现在对大唐地理的熟悉,很快反应过来,坊州就在关中道内。李敬玄若是去了坊州,休沐日还能溜达回家探个亲。这是什么惩罚罚酒三杯吗
姜沃看了一眼刻漏。
就算是有东宫的面子,这时间也给的差不多了。
于是再次打断了萧德昭的话。
“一来,方才萧谕德进门时我就说了,调任事归吏部。”
“二来,这也是李御史自己的选择。”
听到第二句话,萧德昭一怔这,这不是睁着眼说瞎话吗李敬玄怎么会自己选择去波斯。他听到这个消息简直如遭雷击如丧考妣,惶惶不可终日,且他自己以及世家亲眷都托人向太子求情了啊。
姜沃将桌上早准备好的一份旧日公文,从案上推给对面的萧德昭。
“大约四五年前,李御史曾上过一道议事奏疏。”
事关狄仁杰自愿就任宁州刺史
当年宁州刺史病逝任上,因西北之地苦寒,兼当地戎汉混杂、民风彪悍,多有械斗冲突。官员们都不愿意担这个苦差事。
明知道有个五品刺史的官位空缺,但朝中愣是没有人想要,更是生怕点到自己头上。
彼时吏部选人也很慎重,生怕硬生生摊派下去的人,来个非暴力不合作,便耽搁了两个月,先由当地长史代任。
后来狄仁杰主动请命就任。
而李敬玄作为御史,又总站在世家的角度看问题,见此情形,很快提出了对吏部资考授官的质疑毕竟资考授官里有一条就是让候选官据才自择官位报考。
李敬玄便就此上书道,会出现这种情况,正是资考授官的缺陷之一。
因过分重视对于才干的考核,就会忽略了对官员德行的考量。
好似就因为资考授官,令官员们失去了高尚情操奉献精神一般。李敬玄的议事里,也曾提出参考旧礼亦按德名选人,隐藏的还是过去世家举荐人的那一套。
姜沃当时就心道狄仁杰没主动去宁州之前,这位御史怎么也不上这封奏疏。
大概是怕自己被点去宁州吧。
于是,三月初一大朝会,李敬玄在朝上站出来质问她时,姜沃立刻就想到了这封奏疏这次可要成全他。
说到底,李敬玄为官不惮寒暑,略无缺职的勤谨,是要保住自己官位而且是京中清贵官位的勤谨。
而王神玉的不勤和消极怠工却也是在保住官位上。真需要他为朝堂做事的时候,他顶住了压力
当年王老尚书、姜沃与裴行俭在洛阳行吏部考官的改革,王神玉可是一个人在长安顶着。
比起李敬玄这样的勤,姜沃更愿意朝上都是王神玉般的不勤
萧德昭看着这份奏疏一时无言这,李敬玄还写过这种议事呢
姜沃在送客前,倒是也没完全拒绝萧德昭,很乐意地采纳了他的一条建议
“萧谕德方才有一言,倒是提醒了我。波斯都督府情势复杂,让李敬玄去做都督,只怕他也做不来。”
“既如此,就降一等,令他去做刺史罢了。”
左谕德萧德昭
没想到来一趟,不但没把人从波斯捞出来,反而让人降了一级。
萧德昭郁闷地简直要吐血,回东宫后,就将此事禀明了太子。
而太子正在书房看过去的奏疏这是他每日的功课之一,要学习先帝和当今批过的各类政事。每日看过后,还要写成条陈心得,交由太子太师李勣过目。
太子听过萧德昭的回禀,不免有些诧异,放下手中的奏疏道“并不是不罚,不过是罚的轻些,姜相也不允吗”
萧德昭摇头叹息道“殿下,姜相言辞实利,臣老脸全无。”
顿了顿又道“臣也是从先帝一朝过来的。”
“记得先帝曾有言,若朝臣有谏诤,便加以责罚,那岂不是人人战栗畏惧还有谁敢忠言逆耳呢”
“故而先帝又道朝臣们哪怕有谏不合心者,也不以为忤。”
萧德昭于太子之前叹息道“先帝为天下之主尚且如此,然姜相身为宰辅,又是掌选官事的尚书,却”
说到这儿只以叹息声结尾,然后拱手道“殿下,姜相毕竟是尚书右仆射,官高位重。臣不过东宫左谕德,姜相瞧不上眼不予理会也难免。还请殿下另请重臣前去吏部吧。”
太子也不免轻叹一声,何至于此。
重新拿起手中奏疏,随口道“既如此,你就去瞧瞧许侍中在否令他去向姜相说一声,也就罢了。”
萧德昭应了一声退下。
太子则继续沉浸在一份户田奏疏中。
在他看来,这实在不是什么大事许敬宗,太子左庶子,本人又是宰相,由他去向姜相说一声,应当就够格了。
许敬宗听闻萧德昭来意后,心中顿生无语。
怎么这种事得罪人的就想到他了
怎么那定凌烟阁之功的好事,就想不到他呢
他实不想为了一个李敬玄,就去对上姜相为了他自己争一争还罢了,为了李敬玄算啥
说到底,许敬宗自己也老被世家骂,彼此相看两相厌呢。
于是许敬宗糊弄走了萧德昭,就打发人去了尚书省。
特意问好了英国公正带着姜相商议凌烟阁之事的空档,当着两人的面,将东宫的讲情之意说了。
自己则像个三不沾汤圆似的东宫的吩咐也做了,也让姜相知道了他本人绝无替李敬玄求情的意思,然后才拍拍手走了。
尚书省内。
许敬宗走后,李勣大将军似乎也并不意外,轻描淡写与姜沃道“太子仁厚宽和,必是李敬玄亦或是旁人去求了太子,殿下就心生怜悯。”
“此事你不必多忧,我去东宫为太子分讲政事时,会与太子讲明白。”每日黄昏前,李勣大将军都会去收太子的条陈,教导太子政事。
姜沃起身,谢过英国公。
李勣摆手,继续低头去看凌烟阁事宜,似乎随口一提似的,说了一句“李敬玄之事,只要二圣不疑你,就够了。”
只需帝后不觉得,姜沃是拂了东宫面子,便罢了。
姜沃亦似随口感慨“是,我想东宫也不会就为此事怪罪于我。毕竟殿下性情最宽厚。李敬玄有错,太子尚悯,何况于我。”
言罢,两人再不提东宫之事。
作话有上千字根据史料分析太子,习惯屏蔽的家人们可以开一下,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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