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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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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声, 在偌大的军帐里,竟显得格外清晰。

    兰芙蕖目不转睛,看着趴在地上的男人。

    听见她这一句, 对方浑身明显一震。他的头发披散着, 遮盖住了半边瘦削的脸颊。可即便如此,兰芙蕖仍能在茫茫人群中,一眼认出他。

    她的兄长。

    那位文质彬彬的、清风霁月的、如兰花一般清雅的兰家大公子,兰旭兰子初。

    兰府里,他多喜素衣, 尤嗜青白之色。

    喜字画,善诗文,风度翩翩,儒雅俊俏。

    他的眉目是温柔的, 声音亦是温和轻缓。他常年喜欢站在水榭边,捧着一本书卷,腰间佩一块莹白温润的玉, 让人放眼望去,只道公子如玉,俊雅无双。

    每逢她过来吵闹,兄长便会将书卷一阖,唇边挂着无奈又宠溺的笑, 用书卷一端轻轻敲打她的小脑袋。

    “母亲在休憩,小妹不可喧哗吵闹。”

    兄长是极宠她的。

    兰旭会手把手地教她诗文、教她抚琴,会记得她爱吃的每一样点心,甚至在兰芙蕖不小心犯错后,也会主动替她在父亲面前担责。

    他常说的一句话是,小妹还小, 不懂事,长大些便好了。

    兰芙蕖是庶女,虽然兰夫人不怎么苛待她,但兰府里多的是捧高踩低的下人。相较于二姐,兄长也更心疼这个庶妹、更偏心她。

    男子靠在水榭边,手里握着本书,安静地闭目小憩。他广袖木屐,身侧是朦朦胧胧的水雾。穿堂风微扬,拂过他青白色的、宽大的袖袍,桃花簌簌落下,坠落于他的衣摆。

    听见脚步声,兰旭徐徐抬眸。

    他的嗓音慵懒,光影映衬着他面上有了几分病态。兰子初面容泛白,双瞳却比一般人要瞑黑上许多。

    水雾将他衣上的花瓣沾得微湿,男子伸手将那一抹绯色拂去,唇角带着薄薄的笑

    “小妹,过来。”

    兰芙蕖总觉得,兄长这般好的男子,是让人可望而不可即的。

    他就像是天上的月亮,高高地挂在天际,温柔而明亮。

    青衣巷里,旁人一提到“君子”,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而如今

    兰芙蕖拨开人群,朝他冲去。

    兰旭受了极严重的伤。

    他两手撑着地,背上被打的都是血,看得兰芙蕖一阵心悸,慌忙将他扶起来。

    “兄长。”

    他的身子很硬。

    当兰芙蕖的手落在对方手臂上时,她能明显感受出来,男人的手臂僵了僵。他身上有很浓郁的药味,还有很刺鼻的血腥味儿。兰芙蕖搀住他,让他靠着自己站稳身体。

    兰旭回过神,别开脸,没有看她。

    似乎不愿让她看见自己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他的气息很虚弱。

    站稳了,又轻轻推了她一把。

    兰芙蕖微怔。

    这力道不足以将她推开,却能让她感觉到,兄长在抗拒与她相认。

    他头发披散着,单薄的衣衫背后渗出许多道可怖的血痕。帐内燃着灯盏,昏黄的灯火落在兰旭面上,他原本孱弱的身形如今更显病态。

    兄长自幼体弱。

    又是一个文人。

    想也不用想,这四年,他在北疆定是受尽了欺负。

    见他要走,兰芙蕖忙不迭追上前。

    “兄长,你受伤了,我扶着你慢些走。”

    她攥着先前那医者开的药,跟着兰旭往帐外走去。

    对方虽然步子迈得急,但总归是带伤之人,没几步便被兰芙蕖追上来。

    兰旭不理她。

    “兄长”

    她知晓,兄长是不愿这般难堪地与她重逢。

    皎皎清月坠落淤泥,还是如今狼狈的场面,换做谁,都不愿意再见到故人。

    但兰芙蕖也知道。

    如若此时不跟着兄长、不帮他处理伤口,他会死。

    北疆的风比驻谷关还要烈,也愈发寒冷。夜风中裹挟着北疆的沙土,兰芙蕖被呛到,忍不住弯腰咳嗽了几声。

    听见咳嗽声,兰旭步子微顿。

    少女弯下身,这一声声牵动着肺腑,咳得她面红耳赤,满嘴都是沙子。

    终于,身前一道黑影,兰旭缓缓走到她身前。

    他浑身摸索着,想要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给她。

    可身上却处处是脏污,带着血,带着泥。

    兰旭十分局促,有些慌地低下头。只见兰芙蕖终于平缓了呼吸,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这一回,死死不肯放手。

    身前男子的眸光颤了颤。

    即便在这般狼狈不堪的情形下,兰旭的眸光仍是清润温柔。他的瞳仁比一般人要黑一些,这反而衬得他眼神干净清澈。便是这般明澈的眼眸,与他这一身污秽格格不入,也愈发让她心疼。

    她忍不住伸出手,将男人的发往耳后别。

    夜光里,月色下。

    露出这样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他的三庭五眼长得标致而正气,英眉入鬓,双唇饱满。相较而言,沈蹊的凤眸狭长,唇也生得有些薄,这使得他举手投足之间,多了几分散漫与轻佻。

    正在出神,兰旭将头扭开。

    声音很轻“莫看了,脏。”

    “不脏。”

    她赶忙道,“兄长,你如今宿在何处,我扶着你过去我带你去上药,再带你去换身干净的衣裳。”

    “不必了。”

    兰旭摇摇头,声音里带着几分憔悴,“我住的地方不干净的,你一个姑娘家,还是别去了。”

    诚然。

    他这四年,在北疆混得人不人鬼不鬼。他体弱,在战场上立不了功勋,甚至连提兵器都有些费劲。久而久之,便受到其他士卒的排挤与欺凌。

    他骂不过、也打不过那些粗人。

    言罢,他便欲往回走。

    兰芙蕖紧紧攥着他的胳膊,不让他走。

    看着兰旭身上的伤,她心疼得几乎要哭出来。

    “兄长,我很想你,姨娘和姐姐也很想你,我带你回军帐看二姐好不好。你身上这么多伤,一定要上药的,等到伤口发炎、溃烂就不好了。”

    她的眼眶红红的,“我这里有金疮药,还有些温补的补品,兄长,你不要不认我,我是你的小妹,是你最疼爱的三妹。你是我的兄长,我不可能不管你的,我带你去疗伤,好不好”

    正说着,冷风一吹,兰芙蕖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

    她哭起来时,只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极低的呜咽,像猫一样。少女的脸颊被冷风吹得红红的,眼尾亦是红了一大片,看得人好生心疼。

    兰旭终于伸出手,想给她擦眼泪。

    可一看见脏污的手指,又将胳膊缩了回来。

    片刻,一声叹息“我不想让二妹也看见我这般,如今我在灶间做庖厨,灶间后院有一处小屋子,那儿也有炭火,算得上干净暖和,待我将这一身脏污处理干净,再去找你和二妹,可以吗”

    茫茫人海,兰芙蕖唯恐会再次与兄长失散。

    便道“我跟着兄长你一起去,我这里有些药,其中有温补之材,你一道煎着喝了。”

    兰旭拗不过她。

    只好无奈应是。

    这一路,他忍住许多次想要抚摸她发顶的冲动,亦是很想问,她是如何来到北疆的。今夜烧火时他曾听说,沈蹊带了一个女人来北疆,还对其百般珍重,想来,应当是小妹了。

    心想到这里,兰旭的眸光闪了闪,隐隐有情绪翻涌上来。

    身侧的小妹却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目光单纯干净。

    到了灶间,兰旭将外头的门闭上,在屋内生起了灶火,以此抵御严寒。

    回想起方才在医馆看到的一幕幕,兰芙蕖还是忍不住道“兄长,你可是生了什么病,需要用药”

    他怔了怔。

    “不是大病,还是些陈年旧疾,需要些药材温补。平日里我就在灶间多烧些火,赚些铜钱,攒起来,一个月去一次医馆。”

    再往下,他忽然沉默不语。

    即便兄长不说,兰芙蕖也能大致猜到后面的事。

    兄长如此修养,是做不出偷盗之事的,定是那群混混看他体弱、好欺负,想要霸占他买药的钱财。

    兰芙蕖将买的药分了类别,取出些他能喝的药材,倒入罐中煎好。

    见状,兰旭想要拦“这些都是你的药”

    “这不是我的,是沈蹊的药,他犯了胃疾,我想着来医馆给他找些药材补补。”说罢,她又记起些什么,从身上掏出一个小药瓶,“这也是他给我的金疮药,兄长,你拿去疗伤。此药效果很好,我原先磕伤的地方已看不出什么印痕了。”

    兰旭沉吟

    “沈惊游”

    这些年,他亦是在北疆听闻沈蹊的事。

    对方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卒,一路往上爬,只用了不到四年,就站到了如今这个位置。

    其实这些年,兰旭可以去找沈蹊。

    但回想起当年在青衣巷的事那时候的他,是天之骄子、所有人赞颂,而沈蹊,却是人人喊打的“不成器的东西”。

    兰子初是有些傲气的。

    他不愿去求沈蹊,不愿跪倒在对方脚底下。

    煎药时,兰旭一直沉默不语。

    兰芙蕖以为他累着了,便也没主动去找话头。看着他将药乖乖喝下,她这才放心。

    而后,她背过身,隔着一道厚厚的帘子,兰旭在里面上药。

    一道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

    而后便是水流之声。

    待他从帘后走出来时,已是格外清爽。

    兰旭逆着月色,让兰芙蕖面上又几分恍惚好像这么一瞬间,她又看到了当初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郎君。

    屋外头突然下了很大的雪。

    雪声呼啸,冰粒子砰砰砸落在窗户上,见状,兰旭便道

    “我这里没有伞,如今风雪甚大,隔间有一处供庖子休息的厢房,你先歇下罢,就是可能要委屈你”

    兰芙蕖笑“不委屈,兄长。找到了你,什么都是值得的。”

    见她这样说,兰旭也笑了。

    他揉了揉少女的头,“睡吧,我守着你。”

    “那你呢”

    “我不困,睡不着,”兰旭道,“我看着,这雪什么时候停了,再喊你。”

    兰芙蕖轻轻“嗯”了一声。

    她眯着眼,感觉灶子里的火又温暖了些。兄长去柴房又添了几根柴火进去,一瞬间,满屋子被烤得暖意融融的。

    她身上十分舒服。

    兰旭睡不着,她也睡不着,二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小妹,你是如何来北疆的”

    “是沈蹊带我来的,我跟姨娘说了,要和二姐一起,来北疆寻你。”

    “那你先前的罪籍”

    “沈蹊帮我洗了罪籍,兄长,如今我、二姐,还有姨娘,都是自由身了。”

    “沈蹊,”他无声苦笑了下,“如今倒要沾他的光了。”

    窗外风沙席卷。

    听着雪粒子的敲打声,兰芙蕖不知不觉,昏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只是在睡梦里,她隐隐约约地觉得,似乎有一双温暖的手,在亲昵地抚摸着她的脸颊。

    梦里,那人站在花丛里,一袭雪白的衣,朝她伸出手。

    “小妹,我带你去摘花。”

    他的声音很温柔,眉眼里也尽是宠溺之色。

    她欢喜地迎上去,甜甜唤了声兄长,忽然一阵狂风大作,原本明媚的天竟变得乌云密布。一道闪电夹杂着雷声,从天际闪过。

    紧接着,兰芙蕖看见了从马背上走下来的沈蹊。

    他一袭玄衣,撑着一把伞。

    雨水淅淅沥沥,从冰冷的伞骨上流下,沈蹊衣摆上沾了些水珠,那寒气亦凝结在男子眉眼里。

    他神色阴冷,看着站在兰子初身侧的少女。

    一向温和的眉眼里,陡然闪过一丝令人惊悸的戾气。

    忽然一道闪电劈下,将男人的面上照得一片透白。他的眉眼在阴雨里寒得刺骨,竟让兰芙蕖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

    沈蹊站在一袭雨帘之中。

    雨水落下,将他的声音亦打得透亮。

    他冷着声,以不容回绝的口气命令道

    “小芙蕖,过来。”,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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