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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清虚仙君吗”
那双清澈却也凌厉的眼瞳, 紧紧地,紧紧地盯着他漆黑的眼睛。
苏厌逼问的气势像是居高临下地抽刀,抵在他眉心。
风停渊缓缓启唇。
不是你。
一个微小的, 清澈的, 颤抖的声音。
风停渊抬睫看着女孩的眼睛, 她没有丝毫的颤抖,反而是抓着他肩膀的五指缓缓收紧“说话。”
求求你,说不是你。
以风停渊的修为, 就算病得快死,也不太可能出现幻听,还是个女孩怯怯地, 宛如恳求般的声音。
风停渊问“你给我喝了什么”
女孩的心声像是突然爆开了一样纷纷扰扰地涌进来, 清清楚楚又快又急他知道了他知道也没事, 为什么我还是听不到他的心声是心尖血出错了不可能啊一百万灵石就买了个这还没起作用要不再等等是老狗逼少主骗我他把真的心尖血藏起来然后给我个假的有毒不好风停渊不会被我毒死吧可我先喝的,我也没事啊。
风停渊道“你看短笺了吗”
苏厌还在琢磨自己的事情, 竟也没意识到他说的话合上了自己的心思“什么短笺”
“和心尖血一起送来的那张纸。”
苏厌根本不记得什么纸,在她眼里纸都是废纸, 字都是废话。
她勉为其难在怀里摸了摸,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短笺, 仔细读去。
“比鸟什么, 什么什么先后听见,两人, 双”苏厌认出了大概一半的字, 塞过去, “你给我读。”
风停渊道“比翼神鸟心尖血,后喝者听见先喝者的心声。若两人结为道侣灵府结契,则可双向传声。”
苏厌“”
不会吧不会吧, 他不会能听见我在想什么吧
她仔细盯着风停渊的脸这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风停渊平淡道“听见了。”
苏厌盯着他是巧合,我不信。
风停渊“不是巧合。”
苏厌气急败坏地跳下床,一脚踹碎了椅子,骂骂咧咧地在屋里转圈。
亏得我准备这么久,拍卖会的人为什么不亲自来跟我说怎么用怎么欺负人不认字吗写张纸我还以为是谢谢我八辈祖宗风停渊现在也能听见我的心声
女孩怀疑地偷瞄。
男人倚在床上,白袍银发,病恹恹的,并没有多余的神色。
苏厌更暴躁了,像只快要抓狂的小兽徘徊来徘徊去,以她的修为走起路来都像是在室内刮起飓风,连窗棱都被震得咣咣响。
他知道我怀疑他是清虚仙君了也知道我偷偷在药里放心尖血了也知道我本来早就该杀他可是因为实在很喜欢所以不舍得动手了
所有的心声戛然而止了一瞬,女孩像是才意识到自己想了什么。
她迟疑地,隔着屋子,远远看了男人一眼。
正对上他抬眼,看向她的深邃目光,一缕透过窗的光照进他眼睛,看得人心里猛地漏跳一拍。
操操操女孩心里骂了一连串粗口,直接撞破了窗户,飞身跃了出去。
屋内被她搅得一地狼藉,撞碎的窗框散落,呼啸的冷风呼啦啦全从破烂的窗中灌入,室内骤然冷了下来。
风停渊轻轻咳嗽了两声。
他又听见很遥远的心声,似乎距离变远,心声也变得微弱了窗户破了他该着凉了吧,身子骨不好还吹冷风万一病得更严重怎么办,让林初去修窗户直接让他换个更暖和的屋子吧。妈的冻死他算了别想他了别想了别想了什么都别想了
嘶,忘了喊他喝桂花莲藕粥了,老板娘说清淡好消化。
男人缓缓下床,走到桌边,打开那份还微烫的粥。
桌上通体漆黑的长剑传来稚嫩的嗓音“她是谁”
风停渊看了他一眼,冷冰冰的。
漆黑的雾气腾升而起,下一秒,桌上的长剑消失了。
桌边是一个包子脸小男孩,白衣黑裤,头发软乎乎的,头顶扎着一个冲天啾,眼睛圆溜溜的,像是奶包子成精。
然而他却是货真价实的万兵之主渡厄。
小男孩气鼓鼓的“干嘛生气了你这破破烂烂的身体还非要收复我,我当时就说你不行吧你还不信,现在快死了又怨我。”
“我说过,不许开般若秘境,不许动剑气伤人。”风停渊坐在桌前,淡淡抿了一勺粥。
“是他们打架不带我玩儿凭什么他们能打不带我打,再说你醒了也不来找我,我还以为你快死了。”渡厄理直气壮。
世上本没有能封印风停渊的人,他只是借助天机阁的阵法,用自己一半的法力,封印另一半法力和万兵之主渡厄。
所以风停渊意外苏醒的时候,渡厄也醒了,可风停渊却不在它身边。
一个蒙面黑衣人和它谈条件,让它跟他走,他帮它逃离清虚仙君身边。
它以为自己自由了,天底下再没能拘束他的人,于是就小小地撒了场野。
还没多野,就又被抓回来了。
本来它也没什么忠诚可言,万兵之主不对任何人低头。
当年被收复,也纯粹是被打服了。
十七岁的风停渊年纪尚轻,乌发高束,劲装短打,丰神俊朗。
那是他全盛时期,修为巅峰。
他知道用任何兵器都会被渡厄降服,所以没有带剑,只带了一根松枝。
一根松枝能劈开伏羲水镜的幻境,一剑横斥般若秘境,如虹贯日,打得其他神器都不敢上前。
渡厄只好自己上去跟他打,他身后有无穷无尽的法器,能束缚他的手脚,限制他的修为,能让他感到一百倍一千倍的重力,能让他流血却不愈合。
那一架双方打得都很惨,渡厄一度觉得他快死了,他必输无疑。
风停渊在最后一刻,用自己的寿命交换全部的法力。
赌上命的一剑,倘若他输了,就会永远留在般若秘境,当一个生不如死的活死人。
可他眼里没有惧怕,没有顾虑,全身只带着一根松枝,一截红绳,仰仗一身修为,一腔孤勇。
浑身浴血压不住张扬的少年意气,飞扬的长发下是明亮不可逼视的眸光。
一剑快得像是能刺破时空。
那可真是,锋芒毕露。
渡厄就认输了。
再打下去自己会断。
大不了熬死他,熬死他自己又是自由剑。
不过话说回来,他死了,也再没有像他一样的人。比起让他死,和人间一帮乌鸡废物打来打去,无聊至极。
它倒希望自己唯一能入眼的人,变成符合心意的样子。
不是救人的人,而是杀人的人。
渡厄绕着他转了两圈,十年没见,男人的容貌变化不大,只是更沉稳平和,像是时间愈久愈发褪去杂质,变得愈澄澈平静的冷湖。
剑意足够,心性却还是,太过干净。
小男孩拽了拽他衣袖“刚才那不是一只赤血魔龙小崽崽吗我还记得杀她爹的时候,打得真畅快呀你为什么不告诉她你是清虚仙君你为什么不杀她这可不像你啊,优柔寡断的,你变了”
它太久没杀人了,实在心痒难耐,凑过去巴巴道“我来帮你杀”
男人没抬眼,屈起手指,抵在他眉心,一弹。
剑气穿额,痛得黑雾乍起,又变回剑身了。
渡厄愤愤不平嘟囔“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打我”
“我还没死。”风停渊淡声道,“别想动她。”
渡厄“你很喜欢她吗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对什么人笑。”
风停渊不说话。
渡厄“但她应该很喜欢你吧,小丫头片子骗她戴缚魔锁她还真戴,那东西戴上可痛了。”
风停渊抬起两指搭在剑鞘上,看似不重地敲了两下。
渡厄彻底闭嘴了。
它不大乐意地闷着,看风停渊喝完粥,做了一件顶奇怪的事情。
他把自己单独束起的头发里新长出来的银丝,一根根挑出来,就好像那束黑发从未变白。
苏厌心烦意乱。
她不知道风停渊听见了什么,也不知道他听见了多少,该问的问题再问已经没有意义,听不到他的心声等于还是回到了原点,还是在于她信与不信。
折腾这么一大通,最后还砸了自己的脚。
她正烦着,就感到自己的鬼画符有一张被撞破了,一腔怒火无处发泄,直接冲出去准备杀人。
结果不是人,是一只灵鸟。
那灵鸟身上带了铃铛法器,所以才能撞破鬼打墙。
苏厌伸手攥住它的脖颈,翻过来一看,它腿上绑着一个细细的青色信筒,苏厌本想扔掉,却看到上面七叶草的青碧色刻印。
百草堂的东西
难怪用的灵鸟都这样高阶,一路找到了鬼打墙外,还拼死拼活要送信给他们大小姐。
苏厌才不管公西白凝的,想要捏碎信筒,抽出信纸。
那一瞬间,信筒猛地炸开
百草堂最高级别的密信,不仅灵鸟身上带着护卫的铃铛法器,而且一旦有人试图用暴力手段夺信,信筒就会瞬间爆炸,威力之大足以毁信杀人。
然而苏厌只是随手一拍,将信筒像个爆竹似的拍灭了。
她低头读信,勉为其难地拼凑自己会的字词。
一时间,高兴得好像心脏都要跳出来
她风风火火冲上楼,踹开鹿呦呦的房间,在鹿呦呦吓得叫起来之前,把信纸塞到她手里“快念。”
鹿呦呦差不多也快习惯她的作风了“天机阁夜观星象,见魔界异动,天将大变,三宗齐聚守神山欲请清虚仙君出山,速归。”
她手都在发抖“后面印章是百草堂堂主公西仁。”
苏厌喜不自胜“守神山在哪里”
鹿呦呦慌张找出纸笔,趴在桌子上给她画图,长长蜿蜒的笔迹从下往上“我们从幽州凌霄群山一路北上,途径幽州锦城,此时在中州元都,相当于顺着通天河河岸逆流而上,而守神山是通天河源头,还要在更北方,千里冰封的极北之地。”
苏厌激动地拍着桌子“就是这里”
“极北冰原常年酷寒,人迹罕至,修为不到金丹期的修士根本无法在那里存活,而且空无一物的雪原难以辨识方向,每年都有无数想要谋求突破或是珍奇仙草的修士丧命于此。”
“不在任何一家的势力范围内”
“不在,”鹿呦呦道,“极北冰原更像是一片无人区,谁都可以踏足,杀人夺宝的事情也屡屡发生,但是难以约束,是九州法外之地。”
苏厌“清虚仙君就在那里”
鹿呦呦点点头“这么就说通了,天下这么多人却不知道清虚仙君的去处,是因为本来就没有多少人能活着到达守神山。苏姑娘要去吗”
“当然,当然,”苏厌喜形于色,“老堂主急着让小医师回去看家,估计近日就要汇合,我只要偷偷跟着任何一家就行。”
“风公子呢”
“不是他就行,不是他就好。”苏厌两只手抓着鹿呦呦的肩膀,使劲摇晃,“当时拍卖会那么多人看着他,总不可能一家都没认出来,他们还要去守神山,所以清虚仙君就在守神山,百草堂堂主不可能骗他女儿,你说对不对”
鹿呦呦快被她晃死了“对对对。”
苏厌大声道“不是他”
鹿呦呦快昏过去了“不是不是。”
苏厌一把丢开她,抓起地图,冲出门。
鹿呦呦头晕目眩地扶着桌子“你不把信给公西小姐吗”
门板吱呀吱呀地晃动,苏厌已经像团旋风一样刮走了。
鹿呦呦晕头转向地坐在椅子上,叹了口气。
她一直笃定风停渊不可能是清虚仙君,连可能性都没有,现在却无端生出几分后怕。
还好不是。
不然不知道苏姑娘该多难过呢。
风停渊的房门被轻轻推开。
门背后的女孩像猫似的探出一个头“风停渊”
风停渊倚在床头,放下手里的书“我听见了。”
女孩问“守神山呢”
“也听见了。”
苏厌一下子推开门,跑到床边道“我要去守神山杀清虚仙君了”
风停渊看着她,“嗯”了一声。
苏厌看着他厚实的被褥“你身子不好,还怕冷,你就不要去了,等我杀完再回来找你。”
风停渊又“嗯”了一声。
苏厌伸手抓起他那束乌黑的头发看,一根银发也没看见,笑眯眯道“小医师还是有两把刷子嘛,我感觉你都快好了,要等我回来啊。我到时候把你介绍给我的爹爹们,你对我很好,他们会喜欢你的。”
风停渊问“我对你很好吗”
苏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她问“不然呢”
在那个华贵慵懒的拍卖场包间里,她也说过一样的话。
她问风停渊,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风停渊并不觉得自己对她好。
凌霄宗,他重新回到那个蜘蛛成群的火海,是因为女孩害怕地颤抖却推着他让他先走。他知道苏厌很强,即便是畸变的半妖鸿昀也不是她的对手。
可那不是他先走的借口。
在般若秘境里,乱石崩塌的魔窟中,他久久立在双目失明的女孩身后,没有离开。
他原本不该担心她的安危,如果不是她明明中了贪蛊,疯了似的渴望他的血,却仍旧忍了那么久,顶着香包到处搬着小凳子想坐在他的上风处。
他一直等她失去控制动手杀他的那一刻,可他一直没能等到。
所以是他妥协,走出黑暗,牵住她茫然无措的手。
他对她好吗并不。
他在乎是她身边的人,和她身边的世界。
如果她是斩断九州的刀,他就会是斩断她的人。
她像是光与暗共生的阴影,在善与恶的悬崖边缘行走,每一步都岌岌可危,脆弱的落石从她的脚底滚进深不见底的深渊。
而他跟在她身后,冰冷,审视,漠然,指尖始终搭着剑柄。
她在半步之前,一直走在悬崖边缘,每一步都轻快,笃定,雀跃明亮,伸着双臂蹦蹦跳跳。
不仅没有掉下去,反而还回头对他笑。
如果她真的一脚踏空,掉入恶的深渊,他是会拔剑,还是会抓住她的手
从他伸手的那一刻开始,
他就永远失去了拔剑的理由。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是个审判者,而是成了无论如何也想拉住她的人
或许是很久以前,早在他第一次窥见她尖锐刺手的外壳下,炽热又柔软的灵魂。
他就在想,倘若她不是生于深渊,长于黑暗,倘若她出生在温暖的人间,该会变成怎样,夺目又耀眼的模样。
风停渊看着她的眼睛“过两日再走吧。”
苏厌“有什么不一样吗”
风停渊安静温柔地看着她,眼里情绪深沉如暗流“我有想让你看的东西。然后,我有话想对你说。”,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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