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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停渊, 你是不是喜欢我”
男人心里有无数种猜测,猜测她从陈昊那里听说了什么,回忆起了什么,又要质问什么, 却没料到她问的是这个。
女孩的眼睛像是最璀璨的水晶, 狡黠又好奇地望着他, 像是在打量一个有趣的玩具,等他回答。
向她坦白心意无疑是愚蠢的, 不记得他的小魔女不会在意他的感情,而记得他的小魔女只会加倍地恨他。
他现在说的每一句话,未来在她神魂恢复后,只会令她鄙夷和作呕。
她不是糟践别人心意的人,别人对她好,她嘴上嫌弃, 背地里却加倍地还回去。但对他会是唯一的例外。
或许那个时候他已经死过了。在死后还要被她继续恨着。
可女孩离得这样近,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剑窖里微薄的光亮洒满她清亮的眼眸。
好像她曾经也这样专注地问过。
风停渊,你是清虚仙君吗。
“嗯。”风停渊嗓音低哑, 好像说得很缓慢,可又很坚决,像是从身体里拔出刀子。
“我喜欢你。”
苏厌果然不太在意,她在意的是从前的自己,忍不住眼睛亮亮地追问“为什么从前发生了什么说来听听。”
风停渊道“我累了,明天再跟你说。”
苏厌拽着他不许他睡“起来说起来说, 你这看起来也不是很喜欢我的样子啊”
风停渊勉强睁开眼,看她不依不饶恨不得把他晃醒的模样。
从前他病的时候,小魔女会在他饿的时候买各种各样的吃食回来, 会在他疲倦的时候轻手轻脚默不作声,甚至把从他门口大笑大闹的其他住客一拳打飞。
论起来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情,甚至不如凌霄宗最普通的侍女。
她又不会照顾人,偶尔还帮倒忙,但现在想来已经是小魔女给予最大的耐心和最大的温柔。
可惜他当时什么都不知道。
苏厌看见他脸上的神色,蹙眉道“你脑子摔坏掉了”
风停渊摇头“不会有人比我更喜欢你了。”
第二天,他们离开锦城的时候,那群孩子终于能够爬出阴冷的小巷和肮脏的下水沟,重见天日。
慢慢地,除了陈昊庇护的那群孩子,其他犄角旮旯里躲着的人,像一群黑色的小鸡一样跌跌撞撞跟在苏厌身后,排成长长的一队,一直走向生的希望。
虽然苏厌什么都没做,甚至刀都没拔。
但碍于她的威压,没有魔族人敢上前阻拦,任由他们离去。
陈昊没有跟他们一起走。
他带着自己的剑,站在阳光下,堂堂正正和魔族人死斗,最后抢回了大哥陈铭的尸骸,抱着尸骸和大哥死在了一起。
苏厌觉得他的行为很蠢,无异于自己找死。
风停渊却淡淡道,留在没有希望的故土,面对不可战胜的强敌,保护弱者,坦然赴死,他这样的人不是愚蠢,他这样的人只是太少。
苏厌不以为然“他明明可以逃的。”
“往哪里逃呢”风停渊抬眼向天,看向无形的千疮百孔的天幕,“倾巢之下安有完卵,人间早就没有退路了。”
两人一辆马车,一路向元都驶去,沿途的风景和城池都给人眼熟的感觉。
如此大的灾祸中,清虚仙君仍不出山,就连正派也瞒不住他的死讯,消息很快传遍了九州南北。
各地的生祠陆陆续续挂上祭奠的白绸,许多城池里清虚仙君的雕像下都被摆满了花和各式各样的祭品,即便是在食不果腹朝不保夕的时候,也没有人去碰清虚仙君的祭品。
他活着的时候尚且留有争议,有人爱戴他也有人憎恨他,他死后山河破败万物凋敝,没有人不想念他。
沿途的路上,苏厌还看到有老人家颤颤巍巍在路边给清虚仙君烧纸钱,一边烧一边磕头,希望清虚仙君在天之灵保佑人间。
她撇了撇嘴“清虚仙君那样的人,才不会变成鬼呢,烧纸钱有个屁用。”
话是嘲讽的话,却莫名有种高看一眼的意味。
风停渊问“清虚仙君什么样的人”
苏厌毫不犹豫道“没有怨念的人。”
她想了想,风吹进车窗掀起乌黑的长发,她托着腮,漫不经心道“怎么说呢,他杀你绝不是因为恨你,他甚至可能不认识你。不杀有仇之人,只杀有罪之人。所以才更叫人讨厌。”
风停渊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苏厌慢悠悠道,“我和他不一样。”
她不杀有罪之人,只杀有仇之人。
对她好就是善,对她不好就是恶。
然而,命运就是这样造化弄人。
公正的爱上有罪之人。自私的爱上有仇之人。
他们各有各的信仰,却身不由己地走上和从前背道而驰的方向。
两人同吃同住,朝夕相处,因为许多山路在战火中坍塌,他们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绕路,转眼就是一月有余。
渡厄会主动教她怎么用自己。
大部分时候天还不亮,就在她耳边吵闹“起床起床起床杀人了搞快还睡清虚仙君寅时就起来练剑你看看你”
苏厌就掀起被子破口大骂“喜欢清虚仙君去地府找他去再吵我先杀了你”
渡厄对于杀死谢寄云这件事,比她这个当事人还积极,且教学方式十分野蛮,坚持实践出真知,每天带着她遍地找魔族人来杀。
有的城池前一天晚上还在集结活着的修士,准备背水一战,誓死突围,第二天发现满城的魔族人一夜死光,且死法各异,死状凄惨。
他们以为是清虚仙君显灵了,要不就是天降神罚,否则该怎么解释呢
风停渊并不参与他们的教学,只是不许渡厄滥杀无辜。
有时苏厌在舞刀,他就在旁边安静地看。
眼花缭乱的刀光里,女孩乌发张扬飞舞,刀法凶狠狂放,旋转的裙裾像艳红的花,凌冽的风里耳坠摇曳,璀璨明丽。
长刀一瞬突刺,刀光抵在他鼻尖前半寸。
风停渊动也没动,甚至眼睛都没眨,只是斜倚在树上,银丝被厉风卷起,平静地垂眸看她。
苏厌笑吟吟地收刀,额头一层薄汗,眼睛亮晶晶的“怎么不躲”
她如果不收刀,刚才就会将风停渊劈成两半,但凡是个修士,本能都会避其锋芒。
她本想吓唬他,谁知他根本无动于衷。
渡厄叭叭道“我看是他巴不得被你杀了,你不如成全他。”
苏厌开玩笑“这么喜欢我,被我杀了都不怕”
风停渊抬眸看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点了头。
苏厌没怎么看见,也没怎么当真。
她只觉得这种生活很熟悉,很安心,甚至风停渊非要跟她念书的时候她居然也不觉得烦,只是昏昏欲睡。
一听书,她就觉得其他什么东西都好玩,木头好玩,窗布好玩,手指头也好玩,万事万物充满了趣味。
风停渊看她走神,喊她的名字。
嗓音如玉石一样干净沉冽,但苏厌就当听不见。
她装听不见,风停渊也要继续念。
他虽然虚弱,但身上颇有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固执得要死,像是家族里的德高望重却也古板威严大家长,安排了什么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苏厌瞥了他垂眸的神色,忍不住笑起来,扑过去捂他的嘴“行了行了,别念了,再念我把你嘴巴堵起来。”
风停渊顿了顿,道“我没有什么别的可以做。”
苏厌道“那你说说看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骄傲地抬起下巴,那副模样明摆着就是想被夸夸,像是屈尊纡贵愿意被顺毛的猫。
可惜风停渊不太会夸人,只能憋出一句“挺好”。
苏厌“”
简直敷衍至极。
苏厌垮着脸凶道“不行。不够。”
她歪头见他不仅憋半天说不出话,还慢慢别开目光,就伸手捏住他的下巴,逼他看着自己“你如果说不出来,我就把你从马车上丢下去。”
她手劲很大,在男人玉石般的脸上留下红痕。
男人喉结慢慢向下滚了一遭“你很好。”
苏厌炸毛“什么挺好很好你就不能说点实际的你就是骗我说喜欢我想诓我保护你吧”
渡厄“就是就是。”
于是男人就陷入新一轮的沉默,像是面对无从下手的难题。
苏厌喜滋滋看着,倒不是真的想要回答,就是带着恶劣的小心思,喜欢欺负他,看他痛楚又无力反抗的模样,觉得也算是报自己背不出书的血仇。
如果不是急着杀谢寄云,她甚至希望这段旅程不要结束。
在爹爹们来到人间却各奔东西的那个夜晚,她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家,可每当她钻进熏着清心香的车厢,看到角落里的男人捧着香,在暖光中平平淡淡地抬眼,就莫名有种回家的感觉,像是尘埃落定。
因为风停渊被追杀过,所以苏厌一般也不会离开他太久,更何况世道不安稳。
有一次,她只是进城抢点吃的,回来的时候就发现一伙魔修将马车团团围住。
白衣男人单薄地在马车前,被团团包围,身姿依旧挺立,手里拎着一截折断的枯枝。
然而向来一丝不苟的银发是凌乱的,嘴角是溢出来的血,身后是被他身体撞断的窗框,拉车的两匹马全都死了。
苏厌瞬间怒火中烧。
那伙魔修在她手里惨死,连一块好肉都没留下,她像是暴怒的凶兽一样把那群人扒皮抽骨,逐一碾碎他们的手脚,满地都是猩红的血。
男人似乎想阻止她,但她也不在乎。
等她踩着血河走回来的时候,男人虚弱地靠在马车边,身后是匍匐蜿蜒的山脉,巨大的落日将血一样的光芒洒满山头。
男人低头看着她,叹了口气,掏出手帕想擦净她的手。
苏厌攥着他的领子,拉低了他的身子,舔去他唇角的血。
男人身子僵硬了一瞬,继而张开嘴唇。
两人在晚风中安静地接吻。
突兀地让人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又自然地让人觉得早该如此,安静又缱绻,却有种莫名想要落泪的冲动,不知前事,不问将来,见证的只有那一轮缓缓下沉的落日。
还有女孩事后把旖旎暧昧的气氛踩在脚下,不知廉耻的追问。
“风停渊风停渊,你很喜欢吃我嘴巴吗”
“”男人沉默而责怪地瞥了她一眼,冷玉般的耳廓烧得通红。
苏厌问“你怎么不说话你好像很熟练的样子,是之前亲过很多人吗”
“”男人涩声道,“只亲过你。”
“啊,难怪。”苏厌摸着嘴巴沉思,“你什么时候亲的我我怎么同意的在哪里为什么怎么亲的你还做过什么别的没有我听魅魔姨姨说喜欢女人的男人都会千方百计地要和她睡觉,你和别人睡过”
她不依不饶地凑上来,回答她的是另一个有些恼怒和粗暴的吻。
漆黑的车厢里,男人低哑无措地告诫“有些话是不能问的。你在人间这么久总该懂得一点。”
苏厌当然懂得,但她就喜欢看冰封似的男人被其他情绪打破的模样,触了触他微红的眼尾,和掩在长睫下的小痣,笑嘻嘻道“你会想和我睡觉吗你求我我就答应你。”
男人声音很冷“谁求你,你就答应”
苏厌心想那怎么可能,别人跟她一起睡觉,她才睡不着。
但这样似乎又要给他甜头了,于是故作惊讶道“不然呢姨姨说一个成功的女人少说也要睡百八十个男人才行。”
风停渊手背上的青筋跳了跳,松开她,坐在车厢的角落,闭着眼,轮廓分明的侧脸线条冷硬,明显是生气了。
苏厌就在旁边哈哈大笑。
快到元都之前,苏厌便要和风停渊分开了,此时离天机阁已经很近,又不能带着累赘去杀谢寄云。
分别时,她把风停渊丢在一个看上去挺安全,尚未被魔族人侵扰的小城,递过去一片暗红的鳞片“这个你拿着吧。”
风停渊抬眼,像是在问为什么。
苏厌道“这是我的鳞片。危险的时候灌入法力可以保护你一次。”
她不太想回来以后,看到的只有风停渊的尸体。
风停渊接过鳞片,神色如常地点头。
夜色中,苏厌退后了两步,点了点头,轻巧道“那我走了。”
她转身跃上屋檐,如飞鸟般轻盈,融入月色。
她没看到的是,背后立着的男人,在她走后,像再也撑不住了,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问路人“最近的医馆在哪”
路人搬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只想着离元都越远越好,胡乱一指道“前面再过去两条街喂喂,喂你怎么了”
男人终于脱力倒在了地上,空洞的胸膛漫出血来。
他本就是重伤的躯体,和魔修的战斗更是受伤比苏厌以为的要重得多。
但他还是装作好好的跟在她身边。
或许对她来说没有什么必要,可对他来说,倘若这是人生最后一段路,他想用尽所有的力气跟在身后,再多看她一眼。
一袭红衣的女孩提着漆黑的长刀,如杀神般从天机阁十里开外一直杀到了中心,身后尸横遍野,可她不但没有疲倦,反而被血洗得愈发璀璨夺目,杀气腾腾。
“不用杀了,让她进来。”一声慵懒的男声。
声音不大,却如水波般远远荡开,所有人都听见了,自发地退让出一条路,容苏厌通过。
苏厌目不斜视,纵身上前,一脚踹开沉重的殿门,冷道“缩头乌龟,滚出来”
高高的宝座上,身着墨绿锦袍的人居高临下看着她,桃花眼里笑意盈盈“我等你很久了。”
谢寄云站起身,啪得一声展开折扇,缓步从高处走下,又看向她手里的长刀“我一直在想,明明清虚仙君已经死了,为何渡厄抵死不从。我本以为是清虚仙君没有死透的缘故,还在九州各地派人循着他的画像去找,可惜也没有回音。”
苏厌冷冷看着他。
只是数月不见,谢寄云却仿佛凭空长高了许多,原本柔如拂柳般的身躯附上新的肌肉,强悍的修为下容姿焕发,深邃的眼窝和高挺的鼻梁里多了几分野性的杀意,便又和她多了几分相似。
他头顶王冠,俨然是一位倨傲的君王。
谢寄云笑起来仍有少主娇贵的影子“原来是这样,渡厄有了新主人,而且是你。这可难办了。”
苏厌缓缓提刀指着他“难办,是好办了才对吧”
谢寄云迎着刀锋,不疾不徐道“这几个月开心吗和蛇妖去南方玩了一圈,有没有想我我还以为,你千里迢迢赶来,或许会给亲人带个特产,甚至有点期待。”
苏厌难以置信“你算什么亲人把我恶心死是你新的战术吗”
谢寄云笑着摇头“我只是想,兄妹久别重逢,该像其他人一样,寒暄几句。可你不愿,那也只好”
他话音未落,手里的折扇已刺向苏厌的脖颈
然而漆黑的刀光一闪,如鬼魅般架在折扇之上。
谢寄云加力,扇骨下压,却“崩崩崩”的连响,在渡厄的刀锋上逐个崩断
苏厌反手一斩,将他的削金断玉的折扇斩得粉碎。
狂舞的气流中,碎扇刮过谢寄云的脸颊,他不仅不恼,反而哈哈大笑“不愧是万兵之主,你特意带着它回来,是想送给我吗”
“说起来,我想明白一件事。”苏厌拎着长刀,缓缓上前,身后是千万个浮起的刀锋,尖锐地指着谢寄云。
“你想要我的天赋,费尽心血地制造阵法困住我,剥离我的灵骨。”她抬眼,“可我想要你的天赋,只需要杀了你。”
谢寄云一愣,继而展颜笑开。
苏厌猛地一挥手,成千上万的刀如狂风骤雨打下,在轰隆隆如雷鸣般的震响中,瑰丽华美的金顶宫殿彻底坍塌成废墟,腾升起蘑菇状的尘埃云。
女孩拎着长刀,一脚踩在废墟之上,冷冰冰道“谢寄云,本该就是我来杀你。”
她才是该吞噬他的那一个。
废墟里响起男声愉悦的笑声,继而地面震响,庞大嶙峋的血色骨翼向空中展开,带动着谢寄云破土而出。
骨翼振动,狂风漫卷,他伸出双手,像是第一次用本来面目相见时向她发出邀约“你终于想通啦,我们两个只能活一个,你和我本没有什么不一样。何必这样仇恨地看着我”
“不。”苏厌高高跃起,渡厄的刀光让月亮都黯然失色,带着磅礴的杀意一斩而下。
“在你想杀我之前,我没有想杀你。这就是我们所有的不同。”,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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