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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场之上, 敌我交汇,催战鼓在步兵与车阵间调和,而迅捷如飞的骑兵阵, 却有自己独属的催战符。
刀击鞘鞍,长啸轰鸣,马踏阵阵,尘烟喧嚣,在血肉横飞之间,肢体冲撞之下,嘶嚎惨叫,怒眼圆瞪, 争命与夺胜的胶着, 渗透着不分你我的求生欲。
没有人是奔着死来的,手中的长刀, 高举的长枪, 目标皆在眼周可及处的敌首,喷张的血气,与涌上心头的紧迫, 在一声振臂高呼的引领下, 似找着了出口般,泄洪千里。
愤怒容易失智, 尤其杀红眼的时候,随着鄂鲁与也炎先后负伤坠马, 围绕在他们身边的副将亲卫, 齐声惊呼怒吼救主,两支骑军迅速如失了马笼头般,在武景同万余兵力的压迫下, 一点点紧缩收拢,惊惶的裹着坐骑踢踏兜圈来回,不知不觉里,就让首出声控场的凌湙,成了凉羌铁骑的指挥。
凉羌铁骑,而不仅止是也炎部的羌骑。
鄂鲁负伤在肋骨,也炎的弯刀卡在他的骨缝里,抽出时带了一截碎肉断骨,鄂鲁当时就身体一歪倒下马,幸而被他身边的亲卫接住,才免于颈断人亡的下场,人却在当时就废了行动力,一声痛苦的惨嚎直冲云霄。
而也炎却没他这样好命,先是中了凌湙的暗算,后尔中了鄂鲁的刀劈,半个肩膀裂开,直入胸腹处,更让他亲卫目龇俱裂的是,在一团混乱的夹击中,没有人及时赶到他身边接住他。
武景同配合着凌湙,将兵力倾盖压过来,分开了他与副将亲卫的联系,使得周遭在变故陡生时,无人反应过来,于是,也炎便在重伤之后,再次遭受了二次重创,从马上坠落,再被其坐骑一蹄子踩碎了腹腔。
眼看着便是救无可救的下场,而凌湙却不计前嫌的上前拉着人,将其从马蹄下夺出,免于其成肉饼的可能,和同样负了伤的木序,踉跄着将人拖回了己方的骑兵阵。
等凌湙再次上马挥刀,也炎部的铁骑们,便自觉的跟在了他的身后,冲着害死他们主将的鄂鲁部杀去。
武景同从旁协助,挤压着鄂鲁部的生存空间,并不时用冷箭清理着也炎的副将和亲卫,等两部有人意识到他想一吃二时,凌湙所在的骑阵便只存了除他以外的伍什长和百夫长,千夫长以上的,包括也炎身边的亲近兵将,无有活口。
凌湙更趁机领人削了鄂鲁身边的副将亲卫,致使突峪在反应过来时,身边已无亲兵信将,杀红了眼的也炎部理所当然的要让鄂鲁以命抵命,不惜一切代价的冲击着护卫在鄂鲁身边的数十骑阵。
突峪指着武景同,要求凌湙将刀兵一致对外,凌湙却用沾了满脸血的脸,龇出一口嚣张的白牙,要他将鄂鲁交出来,否则宁愿同归于尽。
有“夺功”之仇在先,“斩将”之恨在后,作为“塬日铉”,便有十足理由先除内,再抗外。
谁也别想用同仇敌忾,同气连枝来道德绑架他
“把鄂鲁交出来,否则今天便谁也不准活着离开。”凌湙高坐马背,一脸无从商量的余地。
也炎部众紧随其后,虎视眈眈的盯着,挥舞着刀枪要突峪交人,武景同用兵压阵做胁迫,逼的突峪脸显犹豫,目光竟不敢再往亲舅处张望。
且不管这伙同武家军戕害同袍的罪责怎样定义,但有今日逃不过去者,都没有可伸冤告状之机,凌湙一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姿态,热血喷头的领着身后的也炎部,要先报仇再对外的样子,着实激出了一支愤慨之军,瞪着眼睛要突峪交人。
突峪怒急发狂,却一个断然拒绝的句子都不敢说,梗着脖子演出决然之姿,却是明显在等鄂鲁自己表态。
是要拖着大家一起死,还是你自己站出来慷慨赴义你自己选。
这个时候什么甥舅情义,都不如自己的命更金贵,只这叫人去死的话,不能出自他口,便摆出一副悲怆愤恨姿态,半晌都挤不出个同生共死的口号来。
凌湙高坐马背之上,眼神里全全讥讽,来回在他与鄂鲁之间巡睃,杀人诛心般的拱火,“自来君臣无情义,上下尊卑皆分明,好时娘亲舅大,恶时父子相残,哪有什么江山共享,主从一心不过都是虚情假义,哄人高兴罢了,呵,这世上没什么是比自己更重要的东西,有命无运累及他人,便为不忠,致主上为难左右无着,便为不义,鄂鲁,你也不想活成自己亲外甥的心结吧呵呵呵,六王子,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么”
突峪被夹在两军阵间,脸色红红白白,腮帮子咬的咯嘣响,态度已显动摇之色。
鄂鲁奄奄一息的被人架着,身上的盔甲遭血污浸湿,脚周泅了一团腥红,他望着受两方紧逼的突峪,霍然哈哈大笑,嘶声怒吼,“要杀便杀,本将军不悔前事,唯恨没有一早了结了你,竟让你返回头来弑主乱兵,啊看本将军取你贱命”
攸尔瞬间一把夺了身侧人的刀,冲着凌湙的马前刺来。
凌湙既要在人前逼杀他,便不可能做出马上凌人之势,主动从马上跳下,手持长刀迎击刺来的弯刃。
混战里,他假意被武景同劈落了弯刀,后尔便夺了跟在武景同身边的酉二的刀,于是,现在他的手里,攥着的便是最熟悉的斩马刀,而这种种巧合皆发生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合情合理,无人存疑。
战场之上丢械再夺兵,情急之中事有从权,都属正常。
鄂鲁本身负了伤,拼着一口气冲到凌湙面前,等他举刀过顶,意图一力将眼前人劈开,却只见眼前人影晃动,眨眼之间便叫凌湙绕到了他身后,待他反应过来转身,却惶然发觉,自己的整个身体纵上半空,连着一蓬鲜血,哗的兜头浇了近处人一头脸。
凌湙横刀鬼魅般闪现,待身形定格时,那刀影带出的血帘,似雨点般从半空滴落,混着旁边身躯重重倒地的声响,如泅开的雾气般,泛出涟漪如水的波动,震慑出方圆三丈的鸦雀无声。
鄂鲁一脸不可置信的瞪着眼睛,身体斜刺向下劈开,已是死的不能再死。
两边部众静默,目光齐齐的聚在场中央处的少年,却见其一柄长刀闪着寒芒,银白的锋刃上却连一滴血都未沾,面容冷戾,眉眼俱沉,微哑的声音里透着解恨般的畅快,“我说过,夺功之恨,放逐之仇,早晚有一日要亲自讨回来,本少爷,不是你可以随便往牧畜营里驱赶的弃子。”
这个时候,便是消息再闭塞之徒,也从旁人的嘴里知道了塬日铉与鄂鲁将军的恩怨。
突峪被身边仅存的亲卫拦着,恨红了眼眶的盯着凌湙,“塬日铉,本王现在命令你,与我一同对外,否则”
凌湙扭头,打断他高声喝问,“否则怎样六王子,你并非我主,从我在角力台上被鄂鲁转送给萧郡主起,我便不是羌部下属了,你有什么资格来命令我再说,我便是杀了你我主也只会赏我,半个罚字不会说,呵呵,突峪,你们有今天,便是狗眼看人低的下场,从来也没当我们低阶兵士是人的下场。”
贵族蔑视和草菅人命,放在哪个群体里都一样,不过之前都无人敢说而已,凌湙一声喝斥,很是激出了一片涟漪,不止己方兵勇,连突峪身后的兵勇,都埋了头以眼神交流,互相其实都心照不宣。
凌湙指着突峪,及其身后部众,“今日情况大家都看到了,且不论战事是怎么发展到现在的,单就能不能闯出一条活路而言,我要申明的是,乌崈王孙是凉王帐第一继承人,他的部下没有听令别部将领调遣的可能,我不管你们知不知道他与六王子的纠葛,但是现在,你们如果要想活,要想与我一道冲出重围,便得听我的,合兵之首且暂由我来做,若是不答应,咱们就各凭本事突围,死生各负。”
武景同啪啪啪的在不远处拍手,声音极为嚣张,晃着肩挥刀向天,“我说你们别争了,本少帅我也看明白了,你们也是各为其主,干脆便在这里为主尽忠好了,今天便一个别想走,当此处是你们的埋骨地好了,哈哈哈哈凉王孙也真是好笑,尽然想到引外敌除内奸,今天,本少帅就叫他知道,什么叫做里通外国、引狼入室的后果。”
突峪面现狰狞,他身后的羌部铁骑也骚动不安,齐刷刷往凌湙处望来,原属也炎部的铁骑现在都以凌湙为首,亦跟着一同沉默的等着命令。
凌湙翻身上马,勒马缰驻足,“哼,背信弃义,武少帅的名头也不过如此,我主纵算引贼入内,也有我等勇武之士护主安危,便是偶尔犯了错处,也有凉王代为遮掩,还犯不着让你在这讥他讽他,众将听令,随我冲杀出去。”
武景同挑眉兴奋的哈哈大笑,“乌崈王孙真是投了个好胎,便是犯了如此通天大祸,也可安枕无忧,有人善后,真是真是同人不同命啊呵呵,兄弟们,举起你们的刀兵,杀光他们。”
乌崈图霆的声名,在这一刻被钉死,无论是羌部兵勇,还是凌湙身后的这些人,个个含了一口怨怼,看着一地同族尸体的惨状,没有人能像凌湙说的那般,笑着将凉王孙的错处,归为可谅解的小纰漏。
战意失衡,无从抵御,哪怕凌湙催兵迎敌,也没人有一决死战的心,且战且退,叫武景同带着人一路给撵逃到了东线。
东线是哪里
东线是那群叛民的聚集地啊
鄂鲁部与也炎部,终在武景同的追杀下,合兵成一处,在凌湙扫了突峪的颜面,占据御敌主阵容之后,全归了他统领。
不知不觉间,凌湙便成了这支军的指挥,然后,一气领着他们冲入东线叛民区,占了他们的寨子,夺了他们的城防。
武景同我若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能信小五,竟然能因势利导出这样的局面。
荆北东线被叛民占据的城池,竟然就这样叫他进去了。
很轻易的进去了
他可算明白了凌湙只叫他带万余兵来襄助的用意了,凉羌铁骑合数一万余,他若带超过此数的兵力,便无法做到势均力敌之相,那凌湙带人突围时,除开拼死一战,演也演不出且战且退之感。
只有双方兵力达到一个平衡点,才有之后的拉锯斡旋之战,凌湙不可能真操控着身后的凉羌铁骑,去对冲武景同及其身后的己方兵勇,但又不能让人怀疑他的指挥能力,于是,只能在兵力抗衡点上作文章,让人眼直观的感受到,他们双方互无可碾压、取胜的事实,又有各自将军的折戟影响,心理压迫之下,更加没人会质疑他携兵遁走的指挥策略。
士气低迷、情绪不安,各处皆落于下风之时,抵挡不住武家军骑兵攻势,继而慌不择路退走的情况,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事实。
便是突峪,也没有坚定的理由,指责他统兵不善,反而还要庆幸,庆幸武景同想要张嘴吃两家,结果为他了可活命的机会,否则就之前也炎与之联手的事实,现在他该和他舅舅一样,死的连眼都闭不上。
真是幸亏武景同贪心,没有遵循与乌崈的协议,竟然逼得也炎部与他联手了,否则,这平衡局势不可能有,他也不可能能在武家军和也炎部的包围圈里苟活下来。
就是说,这武少帅果然还是年轻了,不知道合作共赢,再反间的战略,一腔热血以为自己能一吃二,结果便是什么功也没捞着,只能干瞪着眼的,看他们入驻叛民城。
凌湙点头微笑,这就是兵不在多,够用就好的实照,但凡再多个千众或万余的,不灭了这支惊惶失主的铁骑,都让人怀疑武家军的素质,或他的地位立场。
这样,就刚刚好。
再说留守城池的叛民副将,是知道他们的首领去见什么人的,一见这大部铁骑往城门来,连拦都没敢拦,乖乖开了城门桥,移开拒马等阻拦物,放了这特征鲜明的凉羌骑入城。
可一放了这支军入城,他们就失去了城池的管理权,凌湙根本没给他们上前拜见的机会,直接让人将叉杆上的三个首领人头挑出来,尔后趁这些人呆愕震惊之际,一股脑让人拿了副首以下,有话语权的各小头目,认怂的留命听用,敢朝他梗着脖子要说法的,一律当场绞杀。
雷霆手段,直接不费半日闲功,就接收了叛民所在城的统管权。
大徵兵将,除北境武家军尚有可对凉羌铁骑一战的胆魄,余者皆对此部族心存畏惧胆怯。
东线叛民据点,如凌湙之前判断的那样,是个比人间地狱好不了几分的乱治之地,沿街乞讨的老人孩童,缩在屋檐下衣不蔽体的妇孺老欧,满城落拓,枯叶飘零,恶臭污水让人不敢相信,这会是人类的聚集地。
等将归顺的几个小头目拢在所谓的城主府前,问实了叛民青壮实际人数,凌湙这才意识到,之前竟是有些高估了这里的战力。
三支叛民首领旗下,能拉出去摆个战阵的,不足四万数,那几个小头目跪在府前阶上哭诉,竟是之前与武家军一战损耗过大,痛失约两万众,要不是他们跑的快,可能都没命回城。
凌湙就是设计那一战的幕后指挥,自然知道那一战的由来,相对于打完了还懵逼的叛民首领,他更清楚内里冒充叛民的武景同,在这中间起的离间挑拨之计。
就是在江州使面前,演了一出财帛动人心,准备监守自盗、背信弃义的反间计,让多疑的江州使调兵镇压,让不知情的叛民首领以为对方要过河拆桥,最后武景同再跳出来猛浇一桶油,战火自然迎风涨潮,一发不可收拾。
之后才有了,那三个叛民首领急急找鄂鲁求援的事。
凌湙现在是这座城的主管者了,他望着跪地求饶的几个小头目,眼泛寒光,“仓库在哪里敛来的金银宝器又在哪里但敢说一个字的谎,我要你们死。”
突峪望着呈上来的兵员册,虽然脸色不好,却忍着气的与凌湙商量,“塬日铉,把这册上的兵全部拉出去,本王就不信这几万人碾不出一条回西炎城的道。”
凌湙连眼神都没给他留,跟着领路的小头目往藏粮藏宝处走,“也炎将军战死,我部损失惨重,你要我空手回去向王孙大人交差突峪王子,我不像你有羌主爹当免死金牌,我孤家寡人一个,没有能力和令人刮目的倚仗,我不敢就这么回城,我怕王孙大人的雷霆之怒。”
说到怕字,却隐含了一种嗤笑与不屑,而跟在他身边的凉族铁骑,则用沉默支持了凌湙的说法。
战败之兵逃逸回城,留给他们的后路,只有以死谢罪。
想要活命,就得带着足以买命的钱粮,换一个以功抵罪的宽恕。
凌湙此时的言行,更符合他们大众的利益,因此,没人搭理突峪这合理的建议,都当他是自私自利的小人。
连亲舅都能推出去,为自己争取活命机会的人,有什么信用可言
都当他话是放屁。
凌湙看到了堆积如山的粮草,烂成条的锦绸被袄,以及成箱子的金银玉器,叛民首领刮地三尺收集来的财物,足以养活这座城里的老弱妇孺,然而,他宁愿摆烂掉,喂虫鼠,也不拿出半点济民。
那一瞬间,凌湙对着身侧领路的小头目们,泛起了阵阵杀意,手握刀柄,攥出青筋,牙齿咬的绷紧腮帮,露一出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来,“好、非常好,好的很。”
小头目们以为他是满意的夸奖,卑躬屈膝的连连谦虚,“您随便取用,只要高兴就行,可千万别与我们一般见识,我等只求一条活路,望小将军回城与王孙大人好好说道说道,收我们为麾下,当牛做马都可以,都可以呵呵”
凌湙放松手部筋络,一根根活动着手指,眼睛在几人紧张不安的面上转了一个来回,攸尔一笑,点头,“放心,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道理我懂,王孙大人面前,定代为解释求情。”
几人感恩戴德,迅速整治了一桌酒宴,竟是鱼肉满桌,美酒歌妓俱齐。
让人心里更蠢蠢欲动的想杀了。
凌湙冷脸入座,突峪本还一副不乐之态,在财物与美食、女人送到眼前后,迅速改换了姿态,和其他人一样,很快进入了畅饮享乐的美妙里。
小不忍则乱大谋,留着他们还有用,还有用。
凌湙闭眼装作不胜酒力的模样,挥开来敬酒的众人,拽了一直伺候在侧的歌妓回屋,留下一众了然促狭的笑脸。
待身边再无人声,歌妓惶恐欲解衣裳时,凌湙一个手刀就将人砍晕了送上床,自己则掀了后窗跳出了府。
掣电已经领了数人等在府墙外,看见凌湙现身,忙领了众人跪下,压抵声音道,“属下见过主子,主子可安愈”
凌湙背手站直,声音低沉,“安。”
掣电埋头,“江州下一批兵船已过江心,不日便会入驻南川府,领兵的姜天磊,是江州系嫡支嫡脉,亦是”
凌湙凝眉,垂眼望向掣电,“亦是什么”
掣电咬牙,头埋的更低了,“亦是武少帅的表姐夫。”
“这亲事什么时候成的怎地武家那边竟未得到消息”
掣电小声禀告,“半个月前刚定的亲,武少帅姑姑的嫡长女,定给姜天磊作了继妻。”
凌湙唰的一声鞘出半寸,骇的周遭下属收声缩肩,半息不敢出,“武家姑姑疯了不是”
姜家门第再高,这个时候怎么能攀,怎么敢攀
她此举,置武大帅何地置整个北境局势何处
真真是目光短浅,无知无脑
“把消息送给武景同,看他怎么办叮嘱他,别让武大帅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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