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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南还在低头呆呆看着罗真的那页, 他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模样映在她的脑海中。
她是在魔域下层遇见罗真的,那时候的他已经算得上落魄,手里拿着的烟杆子敲在满是青苔的墙上, 这就是魔族有了感情之后的模样吗,生长在邪恶土壤上的生命,遇见了感情, 就像不见天日的地鼠看见了天光,焚毁自身。
阿凇靠近的时候,浮南将面前的名册飞快合上了,她不希望阿凇知道她了解到了一丝真相。
她怕阿凇解释起来太费劲, 词不达意, 也怕他根本不解释。
这几天阿凇经常来寻找她, 所以浮南的心情好了许多,她仰头,对他笑笑“阿凇, 你怎么来了”
她将自己面前的书页封皮按着,轻笑着说道“你看, 我还在忙着呢。”
阿凇将桌上的名册拿起来, 丢到苏一尘怀里去“你来。”
苏一尘得了他的命令, 大喜过望,连声答应,这些魔族根本不怕阿凇的命令, 他们只怕阿凇不信任、不重用他们,他们对阿凇有着一种莫名其妙的狂热崇拜。
浮南轻笑出声“我来就好了,阿凇,若闲着无事,可以在这里陪着我。”
阿凇一言不发, 只是将她的手腕握住了,领着她往外走去。
浮南的手指动了动,没有挣脱,她低头去看阿凇的手,那晚她包扎的绷带还在,他手背上的淤痕蔓延到手腕上,想来这伤还没好。
她心疼了,细细的眉蹙起。
走到殿外,阿凇松开了手,浮南的手自然滑落,他将自己受伤的手藏到袖子里去。
“回去有换药吗”浮南柔声问。
阿凇摇头。
“我给你换。”浮南下意识靠了过去。
阿凇侧身躲开,他是有意不让这伤口愈合的,不然以他经历四十八转轮回的幽冥之体,这点伤可以在瞬息之间愈合。
他需要感受一些疼痛,让自己冷静下来。
见阿凇躲开,浮南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她小声说“不需要的话,也要记得去医馆看看。”
有的时候,她称得上啰嗦,对于当事人来说分明只是一件小事,她总是会翻来覆去说上很久。
这是浮南的坏习惯,以前她啰嗦的时候,倾听的对象奄奄一息,无力来阻止她,后来遇见了阿凇,不管她再啰嗦,阿凇都会耐心听着,并且给出回应。
长此以往,浮南也不觉得自己这样会惹人厌烦,她继续絮絮叨叨地对阿凇说需要用什么药。
阿凇静静听着,等到浮南自己说累了,她那双澄澈眼眸盯着他,专注认真,说出的话语也含着温暖的笑意“阿凇,你都记住了吗”
“嗯。”他应,还点了点头。
“所以你来寻我,是要做什么”浮南觉得阿凇亲近她是有原因的,或许是要她做些什么。
“剑。”阿凇的声音淡淡。
“我的剑”浮南笑了笑,她将隐藏在自己随身锦囊里的破旧铁剑取了出来。
这么多年来,浮南一直用的是这把铁剑,因为这把剑不是魔族的武器,与浮南的功法并不相冲。
后来阿凇拥有了几乎整个魔域,也找不出什么武器适合她使用,就算魔域里流落了人界修士的武器,但那些武器煞气也重,浮南压制不住这些武器的煞气。
所以,浮南就凑合着用她自己这把捡到的铁剑,不过,陪着阿凇这么多年,她也没什么战斗的机会,能够威胁到她的敌人不会给她拔剑的机会,更何况,到现在几乎没有什么人敢伤害她的生命了。
阿凇接过了浮南递出的铁剑,他的指尖拂过剑身上锈蚀的痕迹,浮南看着他泛着青紫的手,颤着声唤“阿凇,小心手。”
他摇了摇头,将铁剑收回鞘中。
“不要用这个了。”阿凇说,他的嗓音好听,仿佛海浪般拂过浮南的耳侧,“我再给你一把。”
浮南跟着他往前走去,她好奇问道“阿凇,你在魔域里找到适合我用的武器了”
她没想到阿凇竟然还会记得这个,他不应该在意她的。
阿凇摇头。
浮南自嘲地笑笑,心想果然如此,想来他是觉得这把铁剑太破,上不得台面,要没收了它。
“魔域寻不到你的武器。”阿凇领着浮南走进一处大殿之中,“我今日学了些武器锻造之法,可以给你锻造一把新的剑。”
“啊”浮南微讶,她观察着殿内的冶炼炉,在那被烧得发红的冶炼炉侧旁,堆着许多灵材,想来是锻造武器所用。
阿凇竟然学了这个吗
人类武器的锻造方法,他能学会吗,他修炼了魔功,应该无法理解以人类功法为基础的锻造之术了。
阿凇将侧旁一块亮得发白的纯银金属取了过来,这灵材世间难寻,就这么被他堆在角落。
他学习锻造武器之术已经很多年了,但都没有什么进展,他是魔,永远无法理解人类的东西。
但他还是学了,从自己使用的弓箭开始练习,最开始锻造出的羽箭都歪歪扭扭,到最后总算有了点形状。
人类长剑的锻造,他也学了很久,但始终没什么领悟,即便他用了最好的材料,但锻造出的剑身上还是染着诡异的黑色魔纹他只能锻造出上好的绝世魔兵,但无法为浮南锻造出一把普普通通的铁剑。
浮南必须要有一把新武器了,阿凇摒弃脑海里的所有杂念,脑海里冒出的就是这个念头。
太多人想要杀薛亡了,不论她是或不是,但只要何微那晚说出的消息传出去,她就会成为人界讨伐的目标。
他不确定自己能否完全保护住她,所以,她应当有一些护身的手段。
阿凇在锻造炉前低下头,看着坐在一旁的浮南。
浮南认真打量着这里的一切,眼眸亮晶晶的,泛着可爱的、温柔的光,她问“阿凇,你真厉害,连锻造之术也学会了。”
阿凇点了点头。
“可以在剑柄上雕点什么东西吗”浮南凑过来问道。
阿凇现在其实连一个完整的剑身都锻造不出来,但他还是答应了,他问“要什么花纹”
“要”浮南考虑着。
阿凇问“苍耳吗,会刺手。”
“苍耳不用,雕雪淞吧。”浮南笑着看他,“是你给我锻造的,你总要留下些痕迹。”
“嗯。”阿凇低眸将手里的纯银金属投入冶炼炉中。
浮南托腮看着他,笑眯眯地说“谢谢。”
阿凇又点了点头。
“其实,我只要留在魔域不出去,应该是安全的。”浮南又开始她的碎碎念了。
“你的幽冥经修炼,已经修炼过四十七转了,再两次轮回,你就魔功大成,来到其他魔族从未抵达过的至高之处,举世无双。”浮南知道幽冥经有多厉害。
“再之后,你就不需要我啦,我也可以做自己的事去,先回家乡一趟。”浮南在阿凇锻造长剑的叮叮当当声响中小声说道。
锻造炉里的火光映得她面颊发烫,一张脸也泛着淡淡的红晕“所以,这么看来,我是不需要武器的,对吧”
或许只有阿凇一个人会认真听浮南碎碎念的每一个字,阿凇在飞溅的火星子里抬起眼来,他安静看着她,说“对。”
浮南后面没再说话了,她在想,阿凇给她锻剑,是不是代表着之后他们就要分开了,等到他修炼完四十九转幽冥经轮回,她对他已经没用了,若是离开他,她确实需要一把护身的武器。
她如此想着,也有些惆怅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她与阿凇,本就是因为一次意外,这才有了交集,不然,等到当年她救下他的恩情消磨殆尽,他就应该离开她了。
阿凇沉默地锻剑,或许是因为有浮南的注视,这一次,长剑的锻造很成功,它甚至有了些完整的形状。
他试图按照浮南的要求,在剑柄上雕刻出雪凇的形状,但他本就没掌握正道武器的冶炼方法,做如此精细的活儿,他还是一不小心泄露了一点魔气进去,冶炼炉前的火光太盛,灼得人眼睛睁不开,他没看到雪凇洁白的内部隐隐有一丝黑色魔纹缠绕。
阿凇认真锻剑,浮南就认真看着,直到最后,这把算不上好看的银色长剑被他从水中抽了出来。
他确实努力了,但这把剑的剑身还是有一点扭曲,本该纤细的剑身线条也不流畅,由珍稀灵材打造出的一把剑,长得竟然如此丑陋笨拙。
但这是阿凇能拿出的,最好的一把剑了。
他将这把银色长剑递给浮南,浮南看到剑身上那细心雕刻的雪凇纹样,轻轻笑了起来。
她盯着阿凇的眼睛,认真说“真好看。”
阿凇与她对视着,愣了一瞬,他说“丑。”
“好看。”浮南抱着这把银色长剑,坚持说道。
“以后,会有更好的。”他说,“我不太熟练。”
“锻造之术基于人类的正道功法,你你能理解,并且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很意外了。”浮南轻声说道。
她问“是为了给我锻剑才学了锻造之术吗”
阿凇侧过头去,说出违心的话“不是,武器经由他人之手,我不放心,我还有自己的弓箭要锻打。”
这句话,不仅是骗浮南,也是在骗他自己,自学习锻造之术起,他就用这个理由骗自己了。
其实,以他的箭术,哪里需要多么好的弓箭啊,就算是最普通的一弓一箭,他也可以直取敌人首级。
“嗯。”浮南又笑了,她低下头去,盯着自己怀里的这把剑,她想,她又说了不太妥当的话。
“我修炼幽冥经,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你检查一下剑上是否有魔纹,若有,我便为你重新锻造一把,若有魔纹,会反噬。”阿凇平静说道。
他将拿起放在一旁的白巾,将自己手上沾着的黑灰细细擦净。
浮南低眸,她的手指摩挲过剑柄上的雪凇纹样,在这绽开的冰晶纹路上,隐隐有一点黑色的纹路缠绕,并不鲜艳。
她的目光移向阿凇擦手的白巾,方才锻剑的时候,他使了劲,那日包扎的伤口又裂开了,白巾上染着一丝殷红血迹。
浮南还是低着头,她慌乱的眸子映在雪白如镜的剑身上“阿凇,没有。”
她握着剑柄,抽剑出鞘,在运起法力操控此剑的时候,她能感觉到自己掌心之下的魔纹在灼烧着她的掌心,灼烫发疼。
“很好用。”她又骗了他。
这是他给她锻造的第一把剑,就算它不好看,不完美,甚至有些危险,她也愿意完全接受它。
剑与人一样。
浮南紧紧握着剑,她朝阿凇微笑。
阿凇没说话了,他侧过身子,只将浮南自己用的那把铁剑取了过来。
这是最普通的一把剑,没用什么特殊的材料锻造,浮南是自己在怨川尽头捡到它的。
他低眸,将铁剑上锈蚀的痕迹拂开,他看到了藏在剑柄之下最不起眼角落上的锻剑落款。
“亡。”
他早该猜到的,只有一人能将魔域外面的东西带进来。
或许,在这偌大的魔域里,很久之前,她只与他站在同一阵营,其余所有魔族都格格不入,就连她自己,也只能接受他留下的武器。
但,那又如何
阿凇毫不留情地将手里的残破铁剑投进锻造炉之中,熊熊火舌舔了上来,将这把普通铁剑烫成铁水,那隐秘的“亡”字也熔化了。
她现在还不是用着他亲手锻造出的剑的
阿凇转过身来的时候,他身后锻造炉里的火焰已熄了,浮南还在低头端详着他给的剑,唇边含着笑意。
浮南想,她应该给这把剑取一个名字的。
她抬眸问阿凇“剑叫什么名字”
阿凇朝着她抬了抬下巴,他说“这是你的剑。”
“你锻造了它,它应该有个名字。”浮南坚持。
阿凇着实没什么起名天赋他连给自己起名都不会,在遇见浮南的前半生,他甚至没有名字。
他憋了许久,而后才缓声说道“。”
阿凇发出了无意义的音节,浮南愣住了,她问“阿凇,你在说什么”
他指了指她。
他想要用她的名字来给这把剑命名,苍耳或是浮南,但这两个字,他都不能当着她的面说出。
浮南竟然神奇地领会了他的意思,她抚摸着剑柄上隐秘的魔纹,问“叫浮南”
阿凇点头。
“不要。”浮南冲他笑,“只有我能叫浮南。”
阿凇知道是谁给她起的名字。
他没再说话了。
浮南说“叫南也行。”
阿凇点头。
“就这样。”浮南将“南”收了起来。
“那我回去了。”浮南发现天色已晚。
阿凇对着她点了点头,与她一起往前走去,他的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伞,遮在她的头顶,挡着落雪。
此时,苏一尘派了部下过来对阿凇报告事情,一位魔族部下跑了过来,恭敬行礼“尊上,苏大人说他那边的事都做完了,问您可不可以让他先回去。”
阿凇点头。
浮南疑惑“苏先生怎么今天这么早就回去了,他对学宫的工作很积极啊。”
以前经常都是苏一尘陪她加班的。
阿凇问她“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浮南疑惑。
“今天是魔族的节日。”阿凇说,“你应该什么都知道的。”
“什么节日”浮南确实没听先生说过这些。
“魔族情人间的日子。”阿凇的声线平静。
浮南惊了“魔族为什么会这个节日”
“很久以前,曾有一任魔尊因动了情,在自己的王座上自身焚毁,将整个魔宫都烧了,大火蔓延到整个魔域上层,把许多心生情爱的魔族都带起共振,一起烧了,惹得很多魔族都来看热闹。”阿凇一手执伞,他看向远方的月亮。
“纪念它,不是为了纪念可笑的感情,而是在那一日,死了很多魔族,死亡是狂欢,因此它有纪念意义。”阿凇是彻彻底底的魔族,所以对这些魔族里的风俗了如指掌。
浮南不知道这个节日的原因单纯是先生自己也不关心这些东西,他从不在意情爱。
阿凇知道这个节日的原因也一言难尽,是前几天郁洲一直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地说要过节了,他要带温妍去街上玩,要请假。
“果然是魔族。”浮南轻声应道。
“外面很热闹。”阿凇看向魔宫之外的广袤城市,那里亮起的灯仿佛天上繁星。
“说起来茉茉今天也没出现了,原来偷偷过节去了。”浮南恍然大悟。
她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鼓起勇气问阿凇“那你要出去看看吗”
“不。”阿凇答。
“好吧,我想出去看看。”浮南垂下了头。
“陪你。”阿凇说,他方才拒绝的原因单纯是因为浮南说的是“你”,而不是“我们”。
浮南又笑了,她终于会开他玩笑了“阿凇,方才不是说不去吗”
“怕你死了。”阿凇丢下简短的四个字。
浮南含着笑点了点头“那走吧。”
她与他离开魔宫的时候,看到了苏一尘急匆匆往外跑的身影,他面前闪烁着便携式的通讯阵法,似乎在与谁说话“我出来了,尊上让我回来了,我这就回去,你们记得把好酒好菜摆上。”
浮南与阿凇一起走入来往的人潮中,街上有许多魔族男女亲昵地相拥,浮南知道他们之间没有真正的情感,这只是对原始的追逐。
魔族就是这样的,茉茉也一样,她甚至可以一次带两个。
远远的,茉茉左右手各挽着一位魔族帅哥,朝浮南招了招手阿凇使用法术,刻意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她先是只注意到了她。
“南姑娘,一个人啊,今天过节呢,你快过来,我分一个给你”茉茉兴奋地朝浮南喊。
她刚说完就注意到了浮南身边又突然出现的身影。
“啊,尊”茉茉吓得牙齿打颤,“南姑娘,对不起,我先走了。”
她挽着两位帅哥,直接跑了,身形一溜烟地消失不见,溶入人潮。
浮南呆呆站在原地,脸已经红了,她只是和阿凇来街上看看热闹,他身为魔尊,也应该深入考察一下手底下魔族的日常生活,不是吗
阿凇还是面无表情,他不接受茉茉的调侃,浮南身边已经有他了,她不需要再多一个。
他想,浮南很乖的,她怎么可能会要两个。
浮南不知道阿凇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她拍拍自己发红的面颊,她到了街边的摊位旁,看到这里有卖一些简单的红绳手串。
她买了一条,对阿凇笑笑“你今天送了我一把剑,我也送你一样小东西。”
浮南的指尖忽然出现一枚淡褐色的苍耳种子,她将这枚种子缠在红绳手串上,递给阿凇“给你。”
阿凇袖里还有一颗,是最开始浮南说出自己种族的时候,她开玩笑似地丢在他头上的那枚,他后来一直存着,青绿色的苍耳随着时间的漂流,变成灰褐色,也变得干瘪,几百年了,它本该腐坏消失的,但阿凇特意使用了法术保护,它才留了下来。
他有,但浮南忘了他留着了,这段记忆在某一次轮回里消失。
“这是我第一次化形的本体。”浮南眯起眼笑,“我已经存了好几百年了,它不会腐坏消失。”
之后浮南每一次使用秘术重新生长,她的本体都会是新种出的苍耳,而之前的,就像被恒牙替换下的乳牙,不再使用。
这是浮南最开始的本体,她存了下来,它就像脱落的牙,并无什么用处。
但它很有意义,浮南细心保存着它,她喜欢保存一些小东西。
“给你。”浮南将系着苍耳的红绳放在阿凇的手上。
阿凇看着她,愣了一下,黑瞳里映出浮南含着笑的面颊,他手掌摊开,许久没有收起。
在节日热闹的灯火下,浮南看着他久久没有合起的手,眸光慢慢黯淡下来。
“你不喜欢吗”浮南小声说,她想,果然大家都不太喜欢苍耳这样惹人麻烦的东西,“如果不喜欢的话,把苍耳拆下来也行,我我没有什么特别好的东西。”
阿凇看着她略带慌乱的眼睛,很快将手重重合上了,没有给浮南拿回来的机会。
他的手攥得很紧,苍耳的尖刺死死抵着他的掌心,只是痒,没有弄疼他。
阿凇收下了浮南的这个礼物,她给过他很多,善意,笑容,名字,知识甚至是生命。
但这是她第一次,将独属于她的东西赠给他。,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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