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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溯至两个小时前。
唐小虎转身离开,黄瑶却没有去登机,而是转身找了个无人的角落。
电话拨出,那边居然是刘蓓的声音“瑶瑶,我按你说的给龙哥打了电话,你说能行吗”
“拖几个小时够了,你到哪了”黄瑶问。
“我马上到机场了,但我有点紧张。”电话那端,蓓蓓的声音有些发抖。
“没事,”黄瑶安慰她,“你现在还可以反悔。”
“倒也不是要反悔”蓓蓓的焦虑溢于言表。
时间继续倒退,回到蓓蓓刚被唐小龙赶出去的时候。
她坐在出租车上时,接到了黄瑶的电话。
“瑶瑶小姐”她疑惑道,“您找我有事吗”
黄瑶的声音压得很低,还有些急促。她说“蓓蓓,我想求你帮个忙,你听我说完,再决定要不要答应。”
接下来,黄瑶三言两语说了她的打算。
她知道蓓蓓想当演员,她可以为她足够的费用让她去北城打拼,条件则是要蓓蓓“替”她去北城。
她给蓓蓓买了同一班航班的机票,让蓓蓓换上她的衣服上飞机。
机场肯定有高启强盯梢的人,但他们跟得远不一定看得清脸。北城那边安排接机的人没见过她,也不会在第一时间发现人不对,即便意识到后再和京海这边确认,这个时间差也足够了。
足够黄瑶做完她要做的事,再像水滴一样,隐藏进京海的茫茫人海中。
听完这个计划,蓓蓓有一百个问题要问,但黄瑶没时间回答她。
“想好了就直接来机场,没有时间了。”
即便并非天生的领导者或支配者,黄瑶也在耳濡目染中学到了上位者的语气。
蓓蓓听得云里雾里,甚至没听懂自己到底要干什么,却像是被下了蛊一样,精神恍惚地对司机说“师傅,我们去机场吧。”
路上,黄瑶教她给唐小龙打电话。因为一旦唐小龙找不到她,事情就会暴露得很快,因此她要想个借口,保证唐小龙几个小时之内不会要见她。
一路狂飙到机场,见到黄瑶时蓓蓓猛然一拍大腿,她真是蠢,她把吉他落在了唐小龙家,却还骗他自己去唱歌了。
“没关系,”黄瑶坚定的语气让她定了神,“他不一定这么快回家,即便回家可能也想不到这。”
她们挤在一个厕所隔间快速地换衣服,这时候也顾不得尴尬,黄瑶一把扯下针织衫,露出满是痕迹的后背。
“嘶”倒是蓓蓓倒吸了一口冷气,她轻轻触碰黄瑶腰侧已经泛青的痕迹,问她,“不疼吗”
黄瑶避开她的手“不搞女同,谢谢。”
蓓蓓本来又纠结又紧张,整个人都慌得不行,现在却被黄瑶一句话逗笑了。
换好衣服,黄瑶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蓓蓓,接下来的话你认真听。”
“我知道彻底放弃京海的生活对你来说很难,也并不是能在一天之内做出决定的事。我也知道龙叔对你有恩,你不想一走了之。”
“如果你愿意留在北城发展,你就拿着钱好好过日子,那边当演员的机会很多,你很漂亮,你会成为大明星的。”
“如果你舍不得这边,钱你也不用还给我,落地北城后,可以跟接机的人说明情况,让她们送你回来。如果有人为难你,你就说是我逼你做的,龙叔会保护你的。”
蓓蓓的眼圈瞬间就红了“瑶瑶小姐,我”
黄瑶伸出食指抵在她的嘴唇上,她冰冷的手指把蓓蓓的话堵了回去“不要感谢我,以后如果还有以后,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再报答我。”
看着蓓蓓眼中的慌张渐渐消退,进而转换为坚定,黄瑶却不觉得开心。
相反,她只是觉得恐惧。
她觉得自己和高启强越来越像了,她学会了如何用恩惠售收买人心,如何拿捏她人,她渐渐变成了自己最害怕的人。
她看着蓓蓓穿着她的衣服从隔间走出去,靠在墙上,深吸了一口气,拨通了另一个电话。
意识转醒之时,黄瑶先是感觉到一阵剧痛。
身体从头到尾都在疼,每一寸骨头都好像是被打断后又重新连起来,太阳穴处好像有电钻在搅动,哪种感受都让她痛苦不已。
她尝试动了动,却首先感到一阵失重感,身体的剧烈晃动让她瞬间从混沌中清醒过来。
她被绑缚住双手,吊在了空中。
记忆渐渐回笼,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送走了刘蓓,拨通了电话,躲过高启强的耳目往机场外走去。为了避免被发现,她特意选了一条小路。
突然之间,身后风声骤起,她来不及反应,只闻到一股剧烈的刺鼻气息,下一秒便直接失去了意识。
过山峰,是过山峰。
过山峰疯了一样在找她,并不是高启强说的假话,而是真实存在的。而她在设局骗过高启强、和蒋天偷偷联系上的同时,竟然忽略了提防过山峰的存在。
黄瑶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她还是不够谨慎,也不够面面俱到。
她的第一反应是慌张,过山峰的可怕她既有耳闻也亲眼见识过,难道她就要死在他的手上了吗
她深吸两口气,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对,过山峰要杀她早就杀了,她现在尸体都已经硬了,何至于把她挂在这里迟迟不动手。
他既然没有立刻杀自己,就一定还有别的需求。不管这个需求是什么,还有时间就是还有生机。
她正要开口,眼前却突然一亮,是蒙眼的布条被过山峰扯了下来。
在短暂地适应光线后,黄瑶猝不及防看清了过山峰的脸,上次在商场她逃跑时她没有敢回头,通过后视镜也只看清了隐约的身形,并没有看清过他的脸。
但出乎她的意料,过山峰的长相并不狰狞,如果没有那种阴狠的气质,走在路上甚至无人会注意他。
但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普普通通的老实人,身上却背负了无数的人命。
过山峰死死地盯着他,眼神阴鸷,像是要从黄瑶身上生生剜下一块肉来。
在他的眼神下,黄瑶被压制得几乎没有正常思考的能力。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关注起了周边的环境。一看,她却觉得心惊肉跳。
他们正在一个大佛的脚下
准确地说,他们在一处烂尾的建筑中。这座建筑主体框架已经达成,五层楼的地面由水泥浇筑而成,起支撑作用的立柱暴露在空气中,脚手架环绕在建筑的周围,随处可见堆积的水泥和裸露的钢筋。
就在这样一圈破败的钢筋混凝土中,端坐着一座金色的佛像。
与烂尾的建筑不同,佛像已经修筑完成,近二十米高,呈盘坐姿态,双手叠于腹前,掌心向上,呈现最经典的禅定印,即手捧的姿势。大佛垂眸看向地面,面容平和,似已入定。
在巨大的事物面前,黄瑶下意识便呼吸一窒。然后她想起来,这是京海近郊一处著名的烂尾建筑,大家都叫它破庙。
黄瑶没来过这里,最初听到这个名字,还以为这里会是一座小小的庙宇,却没想到是如此宏伟的一栋建筑。
此处已经荒废多年,大佛金身上被浮灰覆满,唯有细细的一道佛眼光亮如新,仿佛有真实的神明附身其上。
肉身近腐,神魂不灭。
这时,过山峰开口了。
他的声音嘶哑,口音非常奇怪。他说“有个小尾巴,是你带来的。”
刚吸入过,黄瑶大脑的反应速度不快。她眼睁睁看着过山峰拿出一个小巧的弩箭,朝着窗口走了出去。
他没有任何犹豫,瞄准目标就是一弩射过去。只听外面传来一声痛呼,声音又很快消失。
“怎么没死”过山峰又再次瞄准了目标。
“等等”黄瑶不受控制地喊了出来,听到声音,她突然意识到了外面是谁。
是蓓蓓
刘蓓应该是不知怎么发现了她被过山峰掳走,一路跟了过来,又被过山峰发现了。但这时黄瑶来不及想前因后果,只能下意识地叫住过山峰,不让他杀掉刘蓓。
过山峰并不理会她,依旧要继续动手。
黄瑶只能孤注一掷地喊道“过山峰我和你做个交易”
过山峰的动作停住了,他拎着走了过来,站到黄瑶面前。
“我跟你做个交易”
“啪”的一声,她的话被重重的巴掌打断。
从左脸处传来火辣的剧痛,然后渐渐蔓延开来。她的耳边嗡嗡作响,口中也品出了血锈味。
疼痛越来越强烈,她要死死咬住牙,才能不泄露任何一点会显得她软弱的声音。
“你也配。”过山峰的语气没有一丝起伏,下一瞬又是重重一脚踢在她的小腹。
小腹没有骨头保护,全都是柔软的内脏。他这一脚不知踢在了哪里,黄瑶觉得身体内部被他踢开了一条裂缝,与这下相比,刚刚那一耳光根本都不算痛。
但偏偏她被吊在空中,甚至不能弯曲身体来缓解疼痛。大滴的汗珠从她的额头上渗出来,又顺着脸颊滑落,她无法忍耐痛苦的表情,只能死死咬住牙关。
过山峰似乎被她痛苦的样子取悦到了,他从旁边拿起一把匕首,割断了吊着她的绳子。
黄瑶跌落下来,却无法站稳,痛苦让她蜷缩在地上,紧紧咬住的牙齿发出咯咯的声响。
过山峰用脚尖踢了踢她的肩膀“你要跟我做什么交易”
“我我帮你”黄瑶倒了好几口气,才勉强能说出来话,“你可以用我把高启强引出来,然后杀了他。”
“我为什么要杀他”过山峰蹲了下来,匕首在黄瑶眼前晃来晃去,仿佛下一秒就要割到她的脸上。
“你今天肯定会杀了我,对吗”黄瑶问。
“没错,”过山峰说,“你撞死我们两个人,又耍了我一次,如果我不杀了你,那我以后也没法混了。”
黄瑶点点头,并不意外。
“但你不会不知道,你老板已经跟高启强达成了协议,暂时不能动我。”黄瑶剧烈地喘息着,既是剧痛,也是紧张,“而且,你老板也和我达成了合作。”
“你说什么”过山峰的声音提高了一些。
黄瑶知道有门,连忙道“你应该拿了我的手机,可以去看通话记录里最后一条,你老板的电话你应该认识的。”
过山峰从口袋中掏出黄瑶的手机,半信半疑地翻开通话记录,又收起了手机。
“你为什么和我老板打电话”他紧张地问。
“因为我原本打算和他合作的,要想扳倒高启强,只有这一条路。”
那阵撕心裂肺的疼痛渐渐过去,黄瑶觉得她的头脑渐渐清晰起来,她用绑在一起的双手撑着地面坐起来,努力让自己显得体面一些。
她说“你完全可以杀了我,我也并不怕死。只是现在这种情况,杀了我等于是打你老板的脸,你没法和他交待。
“但杀了高启强就不一样了,他死后,他的一切都可以被你老板占为己有,他跟高启强的协议自然也不算数了。到时候他不仅不会嫌你坏事,反而要把你当成大功臣。”
黄瑶边说,边悄悄观察过山峰的表情。
看见过山峰的视线不经意地移开了一瞬,她立刻意识到有戏。
她不慌不忙,接着说道“但我也有条件,只是我的条件对你来说很简单。”
黄瑶缓缓地看了一眼外面,用最轻描淡写的语气说“放了外面那个人。”
没有理由,没有赘述,只是要求。
她话音落下,偌大的建筑陷入了令人发寒的沉默,黄瑶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这是一场赌博,是一场豪赌。无论输赢她都会死,但一旦赌赢了,虎叔却可以获得永远的自由。
于现在的她而言,这是无本的买卖,稳赚不赔。
似乎过了一个世纪,她听见过山峰问“你要怎么做”
“你有可以使唤的手下吗让他们在老化肥厂埋伏,那里地形复杂,适合暗杀。然后你和高启强说,想要我活,就去那里见你。”
过山峰点了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提议。
他正要打电话,却突然转身折返回来“你总要给我点东西,让高启强相信你在我手里。”
黄瑶心里一紧,但她知道面对过山峰,唯一不能露出的就是害怕。
于是她点点头“你随意。”
过山峰抓住了她的手腕,用刀在她的手指关节处比划了一下。
黄瑶全身汗毛直立,恐惧让她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她用力地吸气,一下接着一下,试图让她的畏惧看上去不那么明显。
但过山峰却改了主意,他的刀尖从指节移到了指尖,在她右手食指上点了点,问“这个为什么不一样”
黄瑶下意识看过去,却看见过山峰手下用力,她眼睁睁看着锋利的刀尖从她的指甲缝中狠狠戳了进去,又向上一撬,整片指甲带着血肉飞了起来。
鲜血溅射出来,喷洒一地。
在超越神经承受能力的痛苦下,人的大脑会触发应激机制。
黄瑶先感受到的是空白,好像什么东西飞过去了,然后眼前变成了一片红色。半秒过后,她听见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那好像是从她的喉咙中发出来的。
随后,她失去了意识。
高家,高启强重重地摔了电话。
蒋天在电话中一问三不知,任凭高启强如何威胁他都说不知道。
“派人到各处去查把京海给我翻个底朝天也要查出来”
高启强气急败坏,他和黄瑶的关系是一回事,但外人绑架了黄瑶又是另一回事。前者是家事,后者则关乎面子。
“是,强哥,我这就去。”唐小龙正要往外走,高启强的电话再次响起,来电显示是黄瑶。
高启强深吸两口气接起来。电话那端,过山峰奇怪的口音糅杂着电流声,仿佛是从地狱那段传来的。
“高老板,我是过山峰,礼物收到了吗”
高启强按下免提,让屋子里的人都能听见。
唐小虎几乎是冲过去的,他的手里紧紧攥着纸包,将瑶瑶的指甲攥在手心。
他听见了过山峰的声音“和你爸爸说句话。”
一阵窸窣过后,手机中传来一阵“嘶嘶”的声响,并不能形成完整的句子。
但唐小虎瞬间就认出,那是瑶瑶的声音。
“你”他刚要说话,唐小龙从身后重重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冷静。
“说话”过山峰的吼声伴随着一声闷响,黄瑶发出了一声惨叫。
过山峰满意了,拿回手机“你这个女娃还挺硬,打了半天没打死,不过也不好说,看着就剩半口气了。”
“你他妈别动她”
唐小虎和高启强同时吼道,只不过两人的情绪截然不同。
“老化肥厂,不许报警。”
过山峰的声音瞬间被忙音取代,高启强骂了一句,咬着牙说“小龙小虎,带上人走。”
“老高”陈书婷拦了他一下,“别冲动,能谈则谈,瑶瑶得平安回来,但你也不能受伤。”
“我知道。”高启强带着人刚要走,高晓晨突然从外面冲了进来。
“爸黄瑶被过山峰绑架了”他把袖子一撸,“我跟你一起去”
“高晓晨你胡闹什么”陈书婷上去拉他,“你给我在家老实待着。”
高晓晨不满地嚷道“他们都能去,为什么我不能去”
“晓晨,这不是你该去的地方。”高启强说着就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看了一眼唐小虎,“小虎,你在家里看着晓晨,不能让他乱跑。”
“强哥”唐小虎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用力摇头,“强哥,我得去,我得去救瑶瑶。”
“你看看你现在的状态,你连魂都没了,你去了也会坏事。”高启强用命令的语气说,“你就给我留在这,小龙跟我去就行。”
“强哥,我求你我求求你了,你让我去。”唐小虎腿一软,就快要给高启强跪下。
他不敢相信瑶瑶在遭受什么,连她的指甲断了一截,他都会觉得心脏发疼,更何况将指甲生生拔下来。
如果有选择,他宁愿将瑶瑶遭受的痛苦十倍加诸自己身上,只要能让他代替她受苦。
她是那么娇小,那么脆弱,稍稍用力就能在她的皮肤上留下一道痕迹。即便她有着无穷的精神力量,又怎么能抵抗的痛苦。
但高启强的决定没人能违抗。
唐小虎浑浑噩噩地站在原地,看着高启强和唐小龙离开的背影。
出门前,唐小龙回过头,朝他轻轻点了点头,那是一个让他放心的暗示。
只是唐小虎就像是看不到一样,他颓然地蹲了下来。
黄瑶蜷缩在地上,她手上的绳索已经被解开,但她连一点抗争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被过山峰拖到了建筑的顶层,扔到了平台边缘,离佛首只有几步的距离。但这几步的距离,下方却是深渊。
平台没有加任何护栏,她只要再往外一寸,就会跌落下去,下方则是纵横交错的钢筋,斑斑锈迹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
她太疼了。
她终于明白过山峰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杀了她。
因为他就是要折磨她,即便没有这场交易,他也不急着杀她,而是要一点点虐待她,看着她在哀嚎中耗尽生命。
她又失去了两枚指甲,她的腿应该是断了,肋骨也陷进去一块,疼得她甚至不敢呼吸。
她只能短促地发出“嗬嗬”声,在口腔和鼻腔之间进行少许的气体交换。
过山峰蹲在不远处看着她,他像是在好奇,明明她只要轻轻动一下就能获得解脱,但她却非要在这死熬。
她也不求饶,也不说话,只是用尽全力沉默地忍耐着,像一个用折磨自己来修行的苦行僧。
终于,他们听到了彼此都在期待的声音。
过山峰的手机响起,他当着黄瑶的面接了起来。
“到了带了人有谁哦,唐家兄弟”
“不要”
听到唐家兄弟这四个字,黄瑶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她想坐起来,却失败了。她眼睁睁看着过山峰打开免提,将手机放到地上,平静地说道“炸吧。”
轰
剧烈的爆炸声传来,接二连三。
刹那间,她浑身的力气都在爆炸中消散了,她放弃了挣扎,躺在地上。
她失算了,她赌输了。
她以为高启强不放心虎叔,不会让他跟去。她以为过山峰会采用别的暗杀方法,而不是爆炸这种“惊天动地”的手段。
但世界上没有她以为。
她亲手扣下了扳机,射出的子弹杀了她最爱的人。
她大睁着双眼,看见过山峰提着刀走来,要送她上路。
她却不感到恐惧,她不感到悲伤,她甚至不感到疼痛了。
她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同一颗子弹也将她带走。
但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只听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过后,一根钢管当空刺出,直直地捅在过山峰的手臂上,刀子应声脱手,黄瑶不知哪来的力气,竟伸出脚一踢,用短腿将刀子踢下了高台。
刀子直直地飞下去,在钢筋上磕磕绊绊,带起了一串铮锵,最终落到黑暗的深处。
她顾不得看落下的刀,而是抬头向来人处看去是虎叔。
唐小虎的双眼猩红,他握着钢管的双臂青筋迸起,肌肉膨出,如同地狱罗刹。
他甚至不敢看黄瑶,他怕看她一眼就会心痛得失去力气。
过山峰眼神一变,向旁一个鱼跃,躲过了唐小虎的横扫,起身时他顺手捡起一块石砖重重扔出。
唐小虎用钢管扫开,相撞时的剧震让他手臂发麻。就在这个当口,过山峰劈手夺下了他手中的钢管,远远地掷了出去。
钢管和刀子一样坠落,但这次下面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过山峰我们是警察,你已经被包围了,立刻放下武器,不要负隅顽抗。”是安欣的声音。
建筑外,两个警察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刘蓓。
“来人还活着”医生很快赶来,将她放到了担架上。
刘蓓的胸口上插着一根短短的弩箭,这根箭避开了心脏,卡在了肋骨之间,帮她保住了半条命。
她已经说不出来话,指了指前方的破庙。
“放心,我们的同志已经进去抓捕救援了。”有人在她耳边说。
听见这话,刘蓓放心地晕了过去,手中紧紧抓着的手机也滑落在地。手机停留在短信界面,上面是给唐小龙发的信息破iao
“里面情况怎么样”增援在对讲机中问。
“非常不利,人质状况很危险,极其容易坠落。”
“狙击手是否就位”
“嫌疑人在最高点,四周没有更高的位置。而且嫌疑人在高速运动,很难瞄准。还有就是建筑中全是钢筋,跳弹风险很大,认为不具备狙击条件。”
“防护网架好了吗”
“无法架设防护网因为大佛在中间,所以可能坠落的空间呈圆环状,不具备防护条件。”
不行,不能,不具备。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安欣点了两个人“你们先跟我向上,其余人按原计划行动。”
但这些举动顶上的三个人并不知道。
唐小虎和过山峰缠斗在一起,像两只困兽。
唐小虎一拳将过山峰打翻在地,过山峰倒下后一个剪刀腿将他锁住,两人一同砸在地面上。
过山峰一肘砸在唐小虎肋下,趁他岔气的晃神,对着他的太阳穴便是两拳。
唐小虎受了两拳,吐出一口血来,他大吼一声挺起上身,双臂勒住过山峰的脖子,额头重重地撞向他的鼻子。
这一下将过山峰撞得口鼻喷血,他一脚踢开唐小虎,两人都躺在地上缓了一秒。
唐小虎先爬起来,他抓起地上的石砖就要砸向过山峰。但只听“噗”的一声,那是尖锐的箭头破开空气的声音。
“小心”黄瑶觉得自己的声音很慢很慢,慢过了射进虎叔胸膛的弩箭。
世界都在黄瑶的眼中慢了下来,她看着虎叔的身体在空中僵了一瞬,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倒下。
他高大的身躯重重地摔在地上,激起了一层灰尘,仿佛是一堵墙的轰然坍塌。
“虎叔”
她听见自己的微弱的呼声,她看见唐小虎朝着她的方向伸出手,她挣扎着想握上去,但她的腿使不上力了,甚至无法将自己移动到他的身边。
“瑶瑶瑶”唐小虎一开口,有鲜血从他的口中涌出。
“虎叔虎叔”黄瑶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用她血肉模糊的手扒着地面,一点点向他靠近,就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般。
“瑶瑶”
“我在虎叔,我在”黄瑶拼命将耳朵贴到他的嘴边,听他的话。
“当年”唐小虎的声音很微弱,要非常努力才能分辨,“默哥出狱是我告诉他的是我告诉他徐江杀了黄翠翠”
黄瑶先是迷茫,然后被巨大的冲击所裹挟。
杀徐江给黄翠翠报仇,是她爸爸一切悲剧的起源,起源是唐小虎。
她死在这里,将是一切悲剧的终结,终结是唐小虎。
命运将他们扔在巨大的莫比乌斯环上,首尾相接,只有一个表面,只有一条路。
她知道虎叔说这话的意义,他想让她恨他,如果她能活,带着恨活下去,总比带着爱活下去要容易很多。
但她偏不,她用血肉模糊的手触上唐小虎的脸颊。
她笑着说“我早就知道了,我爱你。”
她看着过山峰朝她走来,不再用刀,而是用弩瞄准了她。
她看着警察爬了上来,但来不及了,什么都来不及了。
不对
黄瑶脑中有一道光闪过,那是一个可怕的想法虎叔为什么会觉得她能活
意识到的瞬间,她大喊着扑上去“不要”
弩箭射出,一道黑影从她面前划过。
不,是两道。
也不对,是三道。
弩箭堪堪擦过她的耳畔。
唐小虎用最后一丝力气扑倒了过山峰,带着他一起朝深渊跌落。两人落下时毫无声息,就像是两片树叶飘落。
重重的两声闷响,如同两道重锤砸在她的天灵盖上。
黄瑶扭过头,朝下方看去。
警察手中数十道手电不约而同地射向下方,如同整个世界为下方的两个人亮起了天光。
过山峰被钢筋扎穿了,钢筋从他的背后穿入,又从腹部穿出。他仰面朝天,大睁着双眼,如同一条死去的鱼。
而唐小虎
他跌落在佛祖交叠的掌心中,身下渗出一滩血迹,是刺目的红色。
他仰面躺着,一动不动,如同佛祖掌中捧着的一朵莲花。
唐小虎觉得身体很轻,他不觉得疼,甚至眼睛还能睁开一条缝。
他看见万千金光射下,金光正中是黄瑶的身影,她沐浴在佛光下,是那么灿烂。
她已经成佛了吗
真好,他想,真好。
他终于可以用他最珍贵的东西向祂献祭,请求祂接受他的祭祀,并接引他的灵魂去往极乐。他将在那里永远虔诚地供奉祂,成为祂最忠诚的使者,并期待来生与祂再次相遇。
他何其有幸得到了神明的偏爱,他是上苍最爱的小孩。
他感觉由衷的满足,那是他在厮杀中从未有过的满足,那是他在金钱和中从未有过的满足,那是他在生命之中从未有过的满足。
但他在佛光的普照下,填满了最后的自我。
破我执成阿罗汉、破法执成菩萨、破空执成佛。
佛在垂眸看他,他与佛对视。他堪破了一切执念,跳出了六道,阖上了不含杂念的双眼。
“虎叔”黄瑶发出一声嘶吼着的尖叫,不顾一切向下跃去。
她的脑中只有一个想法,她要和虎叔在一起,她要和虎叔死在一起。
但她的两条腿被牢牢地抱住,安欣大喊着“冷静冷静快来人”
警察七手八脚将她压住,黄瑶突然开始呛咳,她停不下来,越咳越剧烈,血沫从她的口鼻中大股大股喷涌而出。她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嘴唇越来越紫,眼看就要窒息。
“医生医生上来了吗”
“肋骨变形了是不是扎穿了肺”
“快点啊,人呢”
黄瑶也不觉得疼,她只是看见了一条路,那是地狱中的一条路,两边全是鲜血和哀嚎,遍地都是她的苦难。
而就在她苦难的尽头,出现了一扇门,她听见了一种名为死亡的声音。
头顶上喧闹的松树枝杈晃动不定,空无微弱的灯光在干燥的地面上摇曳。
她的知觉被渐渐埋进泥土,对幸存的恐惧结束了。她从另一个世界跋涉而来,她又能讲话了。
她推开门,从门内涌起一股巨大的、湛蓝色的喷泉,她的爸爸就站在喷泉中心。1
“爸爸”她一开口,是一道清澈的童声。
陈金默笑了,却摇头。
“爸爸,”她笑着扑了上去,“妈妈呢妈妈怎么没来接我”
“她还在为你祈祷呢。”
“为什么还要为我祈祷”
“因为她爱你,她比任何人都爱你。”
“那为什么不带我去见她”
“还不是时候。”
“为什么还不是时候”
陈金默不再说话,而是笑着挥了挥手。
她没有闻到那双手上熟悉的鱼腥味,她还想再闻,声音却消失了,爸爸也消失了。
她又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她在黑暗中睁开眼,眼前是刺目的白。
“瑶瑶”是高启兰的声音,黄瑶却差点没认出来眼前的人。
高启兰没了往日的精致,她的脸色蜡黄,眼下挂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乌糟糟的头发拢起了马尾,
“醒了”她的声音颤抖,“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你再不醒我真的没法和小虎交待了。”
“虎叔”黄瑶想开口,声音却被呼吸机吞噬了。
“别急。”高启兰拉着她裹满了纱布的手,给她讲起了全部的经过。
在机场那天,蓓蓓已经穿着黄瑶的衣服进了登机口,上了廊桥。但她的右眼皮狂跳,不经意透过廊桥的缝隙往外一看,正看见过山峰的身影。
她不管不顾地跑下飞机,拦了车跟了上去,又徒步跟了一段,看着过山峰带着黄瑶进了破庙。
她正准备偷偷离开去打电话,却被过山峰发现,当胸中了一箭后失去了意识。
但黄瑶那撕心裂肺的尖叫实在是太惨烈了,又把她喊醒了。她用仅剩的一点力气给唐小龙打电话,打了几个都没接,只能挣扎着发出那条短信破iao。
彼时,唐小龙正要和高启强进入化肥厂,偏偏刘蓓的电话一个接一个,他只能把手机拿出来关机。要关机的前一秒,他看到了短信的内容。
他以为是蓓蓓有危险,他心里着急却脱不开身,无奈之下只能把消息发给唐小虎,让唐小虎试着去帮忙。
唐小虎先是报了警,匆匆赶到时在外面发现了蓓蓓,又找到了黄瑶和过山峰。
而高启强刚带人进到化肥厂,就发生了爆炸,爆炸引燃了仓库残留的化学品,在荒废的土地上燃起了阵阵浓烟。
爆炸当场炸死了三个人,之后的浓烟又呛倒了无数的人。高启强被手下保护着跑了出来,却因为吸入了过量的化学品,目前还没脱离危险。而唐小龙因为发短信,落后了两步,却捡了条命回来。
一切都是阴差阳错,又好像都是命中注定。
“虎叔呢”黄瑶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口型问。
高启兰露出了黄瑶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笑容“他比你还早醒两个小时。”
唐小虎的伤很重,弩箭刺穿了内脏引发大出血,高坠又造成了重度的脑震荡和脑出血,送来医院时,他颅内的淤血和血肿就像定时炸弹一样,随时会爆炸,刚推进抢救室就下了病危通知书。
而黄瑶也不容乐观,她断了三根肋骨,断裂的肋骨刺破了一边的肺,右腿胫骨腓骨骨折,失去了几枚指甲的手指连带身体的伤口发生了严重感染。
最可怕的是,她的求生意志非常弱,明明指标看着还可以,但人就是不醒。
与她相反的是唐小虎,他的抢救和手术进行了整整六个小时,几次眼看就要不行了,他却能从阎王手里抢过来半口气。
鸡飞狗跳地折腾了三天,他竟然成了先醒的那个。
他醒了第一反应就是拔了点滴非要下床,谁也劝不住,根本不像个刚在阎王殿门口走一遭的人。
最后大家只能把刚合眼十分钟的高启兰又叫了起来,在高启兰的骂声中,他重新躺了回去。
高启兰给他重新调好点滴,对他说“你再睡一觉,醒来瑶瑶就醒了。”
唐小虎也不知是信了,还是精力耗尽了,果真又睡了过去。
听到这,黄瑶伸手就去摘呼吸面罩,她想要去看虎叔,却发现手臂被束缚在了床边。
高启兰用一种早有准备的眼神看着她“你男人都演过一次情深深雨蒙蒙了,我还能看你再演一次”
“等着,”高启兰说,“我找人给你把床推过去。”
她一拉开门,就听见了蓓蓓那熟悉的哭声和唐小龙近乎失声的嗓子。
“你都哭了一天了,能不能停一会”唐小龙也呛了两口烟,说话听上去像是公鸭嗓,有几分喜感。
“我要是没晕过去就好了。”蓓蓓抽抽搭搭说。
唐小龙无奈道“你t能活着老子就谢天谢地了。”
病房门打开,几名护士走了进来,有人举着点滴,有人推病床,有人推仪器设备,大家簇拥着她往隔壁病房走去。
“高主任,”有小护士问,“为啥最开始不直接让这俩人住一个病房呢”
高启兰翻了个白眼“没事,他俩有钱,让他俩折腾。”
唐小虎的病床被向里挪了个位置,挪床的颤动让他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睛,看见黄瑶正看着他。
护士将床位放好,高启兰却说“给这俩人离近点吧,仪器都放到外面,不行就重连一下,这俩人禁折腾,死不了。不过医院好像也应该采购双人床哈”
病床渐渐贴近,黄瑶迫不及待伸出手去,拉住了那只早就向她张开的、她差点错过的、宽厚的、粗粝的手掌。
握上去的一瞬,他们好似因梦见彼此而醒来,梦中所见,全部失而复得。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引用
1化用自路易斯格里克野鸢尾
碎碎念
大家好,有很多话想说,章末放一小段,更多的话放到专门的后记和声明中
1 我写成了he,可能是有些读者眼中的“强行he”。我不否认be的美感,我也确实想过be的结局,但在最后,我还是让虎叔醒了过来,因为我实在下不去手。我一想到我自己笔下的虎叔会死,我也不想活了夸张的表达,所以为了我的心理健康,我还是写成了he。这章结局可能有很多违背大家预期,或者没有满足大家期待的地方,向大家道歉。
2 会有番外,但需要歇歇再写,至少两三天内不会有,可以先不等。
3 再次恳请大家,不要到岩哥和妹妹的个人账号或者个人相关话题下面提这篇文,给所有人带来的困扰和争议,我诚挚地道歉。
4 欢迎大家收藏我的专栏,这样接下来我再更新或者开新文大家都能第一时间看见啦。也欢迎预收专栏里下本要开的吻蔷薇刺和野鸢尾之春,这对我这种小作者还是挺重要的感恩,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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