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记住【笔搜屋 www.BISOWU.COM】,无弹窗,更新快,免费阅读!
得到离开任地回京过节的许可之后,王琅乘船自寻阳东行建康。
行李、路线、船只,一切都早安排好,又是沿长江顺流而下,虽然秋冬水枯,不如春水涨满,依然有云飞鸟逝,风驰电掣之感。
王琅披上鹤氅站到甲板前端,劲风飒飒前吹,两岸飞速倒退,船头破开水浪的声音与水鸟白猿鸣啼的声音交织成曲,让她忍不住如魏晋名士喜爱的那样发出长长的吟啸声。
书佐梁燕站在她身边陪侍。
他是庇托在王家的佃户之子,因为被王琅发现经常在墙边听她和王允之诵读,又用沙土与树枝独自偷偷练习写字,便给了他将刻在竹简上的书籍转誊到麻纸的抄写活。
魏晋之际的文献书籍几乎被士族垄断,除了论语、周易一类儒家经典天下传抄,大量珍贵书籍被秘藏不宣,有些极珍贵的秘籍连兄弟之间也不会共享,只传给最爱重的弟子。就如王羲之的父亲王旷将前代记录书法要诀的笔说秘藏在枕中,被十二岁的王羲之发现,从枕中偷出来阅读。
王琅让他誊抄的书籍主要是王舒多年从各地辗转收集来的韦编竹简,不像笔说、延年方那么密不外传,胜在数量可观,内容庞杂,经史子集,无所不包。王琅嫌竹简笨重,不利于她做索引分类与字典式就想把塞了几屋子的竹简统统都转换成带有索引的纸本。
对王琅,这是枯燥乏味的苦力,对寒门子弟,这是遍求不得的接触书籍纸笔的机会。梁燕对此非常珍惜,办事也办得极为漂亮。
他先是询问王琅何时需要抄本,得到答案后自己估算时间,抄一本背一本,数年如一日的刻苦用心。
王琅观察他做人做事,觉得是个可造之材,本来想推荐给父亲做属官,但王舒身边根本不缺人,也没有身份低微到梁燕这种地步的门生。所以她干脆照旧给自己用,受任寻阳太守之后就提拔他做了书佐,回建康也专门带上他。
“公子今日心情很好。”
他在寻阳和其他属官一样称她府君,无外人时恢复了家内旧人对她的称呼,仍称公子。
“枉你抄了一屋子书,话竟还说得这么朴素。我昔日听过一首七言,是某个流放途中遇赦的士子所赋,其曰「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真是仙气挥洒,流丽快意,道尽归人胸中畅快。”
梁燕已经习惯了她的性格,回话仍是他自己的步调,未受王琅影响“公子是仙人,自然喜爱仙气之语,我辈勉强为之也不过东施效颦,徒惹人笑。不过公子想要朝发夕至,或许能得偿所愿。”
“哦”
“公子从叔王平南曾从寻阳南下,平旦出发,日暮抵京,走的正是公子这条路线。”
王平南就是王廙,王览第四子王正的次子。王览这一支以下,王导是长房长子,王舒是三子长子,两系人丁都单薄,唯有四子王正这一支在东晋留存长远,后代里多有出名之人。
王正长子王旷死于南渡之前,但王旷之子王羲之天下知名,世系一直流传到唐。
王正次子王廙被称为渡江书画第一,曾教王羲之与晋明帝司马绍书画,音乐、射御、博弈、杂伎无所不精。尽管在任肆意诛杀异己,大失人心,但在朝中却名声极佳,被晋明帝司马绍怀念为“盛年隽才,明古多通,味之不倦”,追赠侍中,骠骑将军。而他几个儿子的子女后来与谢家结亲,成为王谢世代联姻之始。
王正三子王彬现任尚书右仆射,其次子王彪之是谢安主政时期王家官位最高之人,协助谢安与王坦之一同对抗桓温。
对这样的族人,即使王琅对他政治才能与人品评价很低,但不妨碍王琅熟记他的各种逸事。
梁燕所言的事迹王琅知道,发生在晋元帝刚镇扬州不久,东晋还未建立时期,建康还叫建邺。
王廙乘船沿长江南下,早晨从寻阳出发,迅风飞帆,日暮就抵达建邺,他倚靠在舫楼上长啸,神气俊逸。王导和庾亮当时都在,王导对庾亮说他是在感伤时事,庾亮则直白地指出“正足舒其逸气耳”。
这是非常典型的晋人风度,后来李白的早发白帝城被认为与他风概相同。
王琅看梁燕神情,就知道他也对这种行为虽然不打算效仿,但却在时代风气影响下并不反感,甚至谈及时颇有欣赏向往之意。
杜牧所谓“大抵南朝皆旷达,可怜东晋最风流”,正是这种时代风气的如实评述。
而梁燕以贫寒之身专心向学,竟然能对这些名士逸事了如指掌,让王琅不免对他更高看一眼,点头赞许道“早上登船时舵手望过天气,按他的经验,今晚我们可以在建康安睡,无须宿在船上。”
如王琅所预期,傍晚时分,舫船就抵达建康城西渡口。
黄昏的霞辉在江水反射下更显灿烂,整片天地都仿佛笼罩在流动的暖金之中。一早收到书信的王允之站在渡口边,被扶着栏杆立在船头眺望的王琅一眼看到。
船刚靠岸,缆绳还没系好,她就当先下船,带着乘云御风也有所不及的轻迅畅快迎面扑进兄长怀抱,如儿时般被他抱着转了一圈。
落地站稳后,就听到王允之欢悦中带着疼惜的声音“都轻了。”
同时感到被江风吹乱的鬓发被他小心地拢到耳后。
王氏子弟素来以放荡不羁称世,这等程度的逾越礼教世人早已见怪不怪,甚至竞相效仿,因此两人都毫不在意,任由重聚之情自内心抒发。
王琅连连摇头,否认道“是阿兄的气力比以往大了。”
王允之闻言笑了一下,没有如兄妹在会稽出行那样乘马,而是牵着她上了一辆四面垂帷的并车。
冬季昼短夜长,夕阳很快沉没在江面下,需要点灯才能照亮前路。能容人躺卧的并车内也点了灯烛,将兄妹二人相对而坐的身影隐隐绰绰映在帷幕上。
王琅在船上度过一天,却一点不觉得累,只觉得有说不完的话要与王允之说。两人在摇晃烛光映照的狭小空间中诉说别后发生的大小事,很多话在每月递送的家书里已经提过,见面谈起还是一个字都听不厌。
直到并车入府,两人的谈兴还没有分毫消退迹象。到堂中拜见父母,略进饮食之后,婢女为两人重新点燃灯烛,在书房做彻夜长谈。
快到日出时分,想起后日王允之还要去荀家亲迎,王琅终于发现自己光顾着说话,竟把大事忘了,忙恭贺他好事将近,以后人生将多了妻子相伴,一定会更加美满。
不料王允之竟然沉默下来,许久没有接话。
王琅不解他的情绪变化,小心翼翼地问“莫非婚事有何不妥”
王允之摇摇头,又过了一会儿才握住她的手,目光里带着深切的怜惜与自嘲“家门衰微,竟让女子支撑门户,男人只能勉强尽和亲之用罢了。”
时人有一种说法,叫“衰门之女,兴门之男”,是时人观察到的一种现象,意思是说衰微人家的女儿特别优秀出众,兴旺人家的男子则往往出类拔萃。
这是典型的幸存者偏差案例,因为在男尊女卑的社会中,门第衰微必然是因为家族中的男子不成器或早逝,没有承担起支撑家族的责任,而这样以后还能被世人所知,没有泯然在众人之间,只能说明这家的女儿接替了男子的责任,让世人感慨这家的家声还没有完全坠落。
王琅外放到寻阳任太守,而王允之留在父亲身边做钱塘令,违反了汉魏以来男子地位更尊责任更重的惯例,是一种乱象。不过乱世里乱象太多,只要能找到借口,一般也就能够被承认。时人替他们找到的解释是侍奉父亲比侍奉君王更重要,所以王允之承担更重的责任,留在父亲王舒身边侍奉,为父亲尽孝,而王琅外放到寻阳,为君王尽忠。
放在注重君权的后世,这当然是大逆不道的想法,但魏晋以孝治天下,君权衰微到极点,就如曹丕宴会宾客的时候问客人,君王和父亲都病重,只有一颗药丸能救人活命,应该救君王还是救父亲邴原勃然回答应该救父,曹丕也没有责怪他,只能听之任之。
王琅平素对这些说法有所耳闻,觉得实属掩耳盗铃,但万万想不到王允之的想法如此激进,竟然能类比到和亲上去,她一时大惊,压低声音问道“阿兄何出此言可是有人乱说什么。”
问是这么问,但激进到这种地步,不像一般人能想到,多半是王允之自己的看法。
果然就听王允之道“事实如此,还用人说吗。我们丞相做得还简省,直接让人到东厢挑选,省了找画师画像的麻烦,不愧为江左管夷吾。”
这
王琅勉强笑道“东床快婿是佳话,郗家姊姊也是佳人,与逸少琴瑟和谐,哪有阿兄说得这么不堪。”
王允之轻哼一声,不为所动“丞相许婚的时候,他知道是不是佳人,况且就算不是,丞相难道会因此拒绝所幸亲家确实可靠,也算他和亲和得有价值。”
王琅想要反驳,但想想王羲之的儿子王献之当时是江左风流之冠,容止风度极佳,被新安公主司马道福看中,硬生生让他和原配郗道茂离婚。即使王献之想到身体残疾者不能做驸马,于是以艾炙足自伤身体来躲避婚事,还是被逼着尚公主,成了司马家的女婿。
但因为这桩亲事,他被一路提拔到中书令,女儿王神爱还做了晋安帝皇后。若按王允之的理论,也可以算是一笔有价值的和亲。
一时之间,她竟然有点无言以对。,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手机用户请浏览 http://m.bisowu.com 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书架与电脑版同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