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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年节, 春耕就该开始了,托隔壁泽国做典范的福, 禹这边的皇帝也是会下田种地的。
皇帝们都要作秀,给天下人做表率么。
早春仍寒,承安帝在皇家农庄给一亩地松了土,看姿态是老把式了,太子推犁,皇后牵牛,一副和乐融融、辛勤耕种一家人的模样。
与此同时, 秦湛麒、秦湛真、秦湛华却并没有被放回藩地的苗头,他们各自都被任命了六部里的职务, 开始领事办差, 和许多在京宗室一样。
秦湛瑛每新拿下一块领地,不吝于下狠手用自己的武力横扫当地顽固势力,进行清算洗牌一条龙, 为自己的势力在此扎根腾出地方。
时间久了, 大家都觉得秦湛瑛是狠绝之人, 秦湛华也是如此, 他是巴蜀郡王次子,曾在稚龄完整背诵孝经而成为宗室中少有的聪明孩子,后来圣上召集三名宗室子弟入京, 他就是其中出身最低者。
在承安十五年, 十五岁的皇太子地位日益稳固,圣眷正浓, 能力和为人处世又都出色,且东宫开始确立属官,最先定的便是皇太子遵循泽国旧例而任用的章芍、刘紫妍两名女官了, 其他人则是在禹国本土找。
而秦湛华只觉得很茫然,他人生的前几年努力背诵诗书讨好父母,后来到了大京便是读书、与官员来往,讨好皇帝,渴望将来的某一天能继承大统。
可如今皇位没他的份了,巴蜀郡王爵位自然有他的亲生大哥秦湛声来继承,他留在京城,虽说手头有了差事,但也不过是去工部点个卯,凑合过日子的。
只是真这么闲着也好,但如果秦湛瑛看在他曾是皇位候选人的份上,将来看他不顺眼要整他,秦湛华难道能反抗吗
要知道秦湛瑛亲娘那边也有皇位要继承,而禹国的邦交原则包括不得罪泽国,无论秦湛瑛以后是否继承大统,会不会脑子一抽要造作,他也天然立于不败之地,禹国待得不爽直接回泽国老家也成,万一他三刀剁三个宗室兄弟后直接跑路,承安帝恐怕都不会治他。
在这样不知将来在何处的茫然中,秦湛华难免需要发泄口,他这人不嫖不喝,只好去京中戏园子,想听个曲子。
无论何国,京城总是最为繁华的地方,汇聚的名角也最多,秦湛华就很是喜欢此处一个叫柳如玉的,扮相风流,唱腔清越,眉眼生动。
衣香鬓影处自有暗香浮动,灯红酒绿,男女传情,真是个隔绝俗世只有性情交换的小极乐世界。
今日柳老板却不知怎地,唱了曲新戏,叫秦鹿小传,这戏原来是湖广道一说书人口中流行的人物传记,再往上追溯,却是从湖兴坊秋家流出的一篇传记散文,讲述的是一名叫秦鹿的侠客行侠仗义,与官府携手破案的故事,原文文笔十分出色,对人、景的描绘都极上乘,且灵气十足,编成曲唱也很是动听。
不想这秦鹿一路唱到了大京,秦湛华细听,只觉得名不虚传,词句精妙,听后唇齿留香,却不料戏完了,柳老板却派人来请。
秦湛华只觉得今日自己与柳老板是知己一般,自己念着对方,对方也念着自己,便抖了抖袖子,跟着小厮去了,可谁知进了后台,一向热闹的戏班里,一众戏子穿着戏服,安静站立一侧,又有一少年坐在三脚圆凳上翻阅着戏本,正是皇太子秦湛瑛
秦湛华见柳如玉恭敬立在一侧,心中一叹,看来他的知己实则是他人的奴婢呢。
“小柳,唱得好,只是第二段嗓子还能再沉一些,即便是少年侠客,也经历风霜,稳一点,更有味道。”秦湛瑛将戏本一合,起身,用戏本轻轻一拍柳如玉的肩,十五岁的少年,比个成年男子身量更高。
柳如玉今年也才十七岁,卸了妆也是清秀的少年郎,他接了戏本,低眉敛目,满面柔顺。
“是。”
秦湛华看到太子朝他招手。
“你来。”
他跟过去,两人上了辆马车,车外平平无奇,车内却蕴含乾坤,处处舒适,也不知耗了多少钱银打造。
秦湛瑛拉出一个抽屉,拿了两瓶润嗓的雪梨米露,两人一人一瓶,秦湛华学着他的动作拧开瓶盖,一抿,清甜的滋味渗入舌尖。
秦湛瑛“比你哥哥知礼多了,他在泽国服刑时,连遵纪守法都学了许久。”
秦湛华回过神来,俯身“家兄无状,冒犯了殿下。”
秦湛瑛“你哥哥都服刑完了,这事就过去了。”
他将一奏本递过来,秦湛华拿来一看,就见上面记述了巴蜀道水利一事,年前,这桩涉及了四十多名官员,巴蜀道与大京官员勾结贪污河堤修缮款项的大案,使菜市口多了不少头颅,屠夫的刀都砍钝了。
这是皇太子的立威之战,背后利益斗争无数,最终被粗暴的刀光终结了一切。
“你觉得这事在砍死了那么多人后,算是了了吗”皇太子问。
秦湛华一顿,绞尽脑汁,铿锵回道“未了”
“哪儿没了”
“巴蜀道的水利。”
秦湛瑛面露欣慰“总算没白让你哥哥给我写信一遭,他和你一样,生怕我不放过你。”
他将瓶中米露一饮而尽,抱怨道“我看起来是那么容不得人的吗”
这话秦湛华不敢答,只心里惊讶,他哥哥不是在这位手上吃过大亏,做了两年修路队么怎么听起来居然还是太子的人
秦湛瑛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只让他回去结合工部里历代修水利的记录,呈个折子上来,就将他丢在路边,马车施施然远去。
秦湛华能怎么办,原本担心自己要死的人突然看到一条活路,除了往上头奔压根没别的选择一时之间只有嫌自己之前惫懒,没好好看工部卷集的份,天天灌着浓茶一头栽进了案宗里。
这折子得写好,他这样的宗室子最懂一个道理,便是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即便以后摸不着皇位了,能做个实权在手的臣子,给太子做他在宗室内部的拥趸,难道就不是一条有好处的路了吗
也是他哥哥和太子有交情,这好事才轮得到他,一时之间,秦湛华对那位原先只爱混迹江湖的傻子哥哥都多了一分敬佩。
秦湛瑛真不是什么特别狠心的人,狠心的那个秦湛瑛已经在照年镜中无声消散,现在这个亲娘还在,做什么都要顾虑一点那边的想法。
从小到大,他从未杖毙过任何仆役奴婢,比那些小地主家的少爷还善良,下头的人好好做事,他年终发大红包,包婚假生育的费用,不犯错干到老就还能在他手下养老。
对于京城里那些犯过一些相对来说的小错的人,他也懒得追究,只将一批人又押到刑狱中,也没大刑伺候,只点了蜡烛让人把公文批完,要外出干活的就戴镣铐去,但活得做。
至于罪特别重的,先去学修路吧,正好大京的周边道路得整一整。
这么干自然有几个撞墙咬舌头明志的,直接将人犯过的事写话本上,编入刑部下属戏班新出的小戏警醒录,该消停的就消停了。
唱警醒录的那位角儿是从琼崖岛、两广、湖湘一路唱过来的,叫吴眉,不光红,还胆壮,闯荡江湖时什么风风雨雨没见过给刑部唱戏也不怕别人摘自己的脑袋,是大禹戏曲界的头号勇士,也是秦湛瑛手里的一把好刀。
等那些被秋瑜戏称“去龙场干活加悟道”的家伙们消停了,秦湛瑛还是会用他们。
在秋瑜那边和章芍一起准备着押运牛痘和粮草去边境前,秦湛瑛去了一趟刑部,和几个表现最出色的聊了聊,抓出几个有点野心,下了大狱也努力表现,期盼攀上东宫的官吏,又在吏部开会时,引用了几句儒学经典。
打了一批,又拉了好几批,原本京城里那暗暗联合起来针对太子的风波就先自个乱了起来。
秦湛麒几乎要被逼疯了。
他几乎是眼睁睁看着秦湛瑛从天而降般拿下禹国的太子之位,又看到他轻易获得卫龙营的势力,带兵去巴蜀、贵乾等地,回来后又施展权术手腕坐稳位置的。
可秦湛瑛坐得越稳,秦湛麒的未来就越渺茫。
他不是秦湛华那个哥哥带着一起跪的傻子,更不是秦湛真那个一开始就没有还手之力的废物,他的正妻是顾氏,两名侧室一名出自边疆江百岸庶弟的长女,一则是翰林院掌院学士,同样是名门姝秀。
选妻子时,他便是按照未来皇后与贵妃的标准来挑选妻子们的家世和人品,在秦湛瑛到来之前,他是最有希望继承大统的宗室子。
秦湛瑛现在做出容人的假象,可顾家那边又传来消息,严明吕家与顾家有血海深仇,他娶了顾氏,秦湛瑛就绝不会放过他
“我们已经是死敌了,他不会放过我的。”秦湛麒神经质地啃着手指。
往日最得宠爱的侧室江氏见他郁郁不乐,便过来安慰“爷,若有烦心事,可与妾说”
“走开”秦湛麒将人挥开,江氏被吓得后退两步,秦湛麒却愣了一下,望着她的脸,上前摩挲起女子面上细腻的肌肤。
“说来,当初梁王也想过要纳你,原来我还奇怪,可现在想来,你若将眉毛蓄得浓些,倒有几分与泽国贼妇相似的英气。”
泽国贼妇是吕晓璇的敌人对她的称呼,因吕家曾是南海海盗王,不遵法纪做土皇帝,有些男子奈何不得她,只能口头逞威风。
江氏单薄的身子在男人的亵弄下轻轻颤抖,眼中盈满了泪水,最后被掐着脸拭去眼泪,她本不是现在的模样,幼时随家中的父兄四处奔跑,骑马射箭,也曾是骄纵爽朗的女郎,只是后来在河边喂马时顺带洗了足,这个男人却突然在对岸出现,回头宫中就传来旨意,说浙王长子见了她的脚,想要对她负责,愿许以侧妃之位。
再后来她就入了府,不敢多吃,要饿得纤腰楚楚,要身披绫罗满头珠翠,说话轻声细语,不听话就会被教规矩的嬷嬷关在见不得光的屋子里调教,十四岁的女孩能反抗什么呢渐渐地,她就乖了。
“琅儿,你且将你那母亲教的剑舞捡起来,过些日子,还需你去为一个人跳舞。”
江琅颤抖着“谁”
“自然是我那好堂弟,人间第一流的绝色,若得他的喜爱,你便有福了。”
泪水顺着江琅的面孔滑落,她听说过吕瑛这个名字,只因当初在边境时,泽国女皇还在做神弓吕时,她的父亲是女皇的袍泽,众将士饮酒开怀畅聊时,听说神弓吕家有一独子,也开玩笑说要将家里的女儿许给吕家,因为神弓吕那么俊美,儿子也一定不差。
江琅只比吕瑛大一岁,又是家中最美的女孩,也想过以后要嫁给父亲袍泽所生子弟中最英俊的那位。
可、可她已经被秦湛麒强娶,在洞房时心不甘情不愿地被强暴,她已经没有做梦的权利了呀。
而这个龌龊的男人,现在却又要强迫她去给那位只闻其名从未见面的小太子跳舞。
这便是当面争不过,要用阴私手段去害人了,一旦有了与堂兄弟妾侍有染的污点,那些嘴利的官吏也可以挥动手中笔毫,写些香艳故事来污太子的名声,使那无懈可击的强敌有了破绽。
然而这一次,江琅依然无法反抗,她不想被吊起来用鞭子抽打,更不想被灌了酒,推到侍卫们的房里待一晚。
她只能听话。
另一边,秋瑜终于备好了物资,要出发去边境了,这一趟有风险,所以他还穿了身皮甲,若有冷箭,好歹能挡一半箭头。
小太子亲自过来送行,在秋府门口和秋瑜说话“你这一去又要看到战场了,可别像多年前那样不适应。”
秋瑜想起以前秦湛瑛头一回押送粮草去边境支援母亲,自己也跟过去,却被边城乱象吓了一跳的事迹,不仅无奈,有个记性太好的竹马,最苦恼的便是这小伙伴总把他的黑历史记得清清楚楚了。
“你可少糗我了,多帮我呱几声,请雨神保佑我别牛痘还没接种完,对面又打过来了呢,我看你给的情报,那边冬天过得很是艰难。”
秦湛瑛说“不会的,你没那么倒霉。”
秋瑜摊手“我霉不霉你说的不算,我去钓鱼时看看是不是鱼儿们争抢着上钩,才能判断我是不是霉气冲天。”
秦湛瑛“那我把我的玉送给你护身。”
说着,小太子将自己脖子上戴的一枚妈祖娘娘玉牌摘下,抬手,秋瑜配合地低头,让他把玉牌挂好。
秦湛瑛又握着玉牌,不许秋瑜站直,只认真对玉牌说“干娘,这个人是我心中最重要的朋友,我还有许多话没对他说,您帮我保佑他。”
秋瑜低垂眼眸,和秦湛瑛对视着,两人注视了多久秋瑜不知道,但应该是超过了十秒吧。
他们离得很近,近到秋瑜可以看清楚瑛瑛脸上细细的、浅色的汗毛,闻到草仙粑粑留下的浅淡香气,甚至能看到这孩子的瞳孔微微收缩,呼吸声微微有些急促。
秦湛瑛微微扬起头,想要去看清秋瑜眼中的虹膜纹路,秋瑜却果断伸手,用轻柔的力道在他头上揉了揉。
秦湛瑛握着玉牌的手下意识一松,听到高大的少年郎俯身在他耳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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