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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已经不早了, 霍瑛把火堆上一直挂着熏制的香肠取下来几节,用冷水洗了洗,快速切成薄片。
灶台上两口大锅, 靠里的锅里蒸着米饭,闻着香味已经快好了,霍瑛用锅铲铲了点猪油,舀进身前靠外的这口大锅里迅速炒热, 随后将香肠片下锅翻炒。香肠片滋啦滋啦冒油,咸香味随着油烟弥漫, 炒好后霍瑛起锅,又就着剩下的猪油煎了三个鸡蛋。
鸡蛋另起一盘。霍瑛觉着差了点汤, 将香肠片和煎蛋用盘子盖好后,又去院里的田圃里割了一兜大白菜。大白菜凌冬不凋,四时常见, 但这几年不知怎了,种啥都不好使,歪歪扭扭长了几小兜,之前没吃现下正好吃了。大白菜瞧上去有点蔫, 霍瑛快速地洗净, 做了锅清淡的白菜汤。
灶台上发热, 香肠片和鸡蛋又用盘子盖好的, 汤好了荤菜还热乎着, 霍瑛端上桌,回灶台舀了三碗大米饭“饭好了,二蛮阿忘, 洗下手吃饭。”
霍二蛮领着阿忘洗了手, 走到餐桌旁坐下。阿忘现在四岁多, 能自己吃饭。小的时候才是磨人。
先是喂羊奶,之后又米糊糊、鸡蛋羹混着喂,大些了长牙了喂松软的饭和肉糜菜糜,有时候小家伙不喜欢吃,喂进去也吐出来,伸着小舌头直把肉糜往外顶。
霍瑛只能尽量做得好吃些,随意糊弄不得。通常都得先把阿忘喂了,哄睡了他才能吃饭,他不在时就是二蛮喂,二蛮就马虎多了,喂饭不吃就不吃,先自己干饱了才去挤点羊奶喂。
还敢吐就给她饿着,饿得直哭嚎再喂就不敢吐了。有时候尿了二蛮也懒得换尿布,霍瑛回来了发现了,抓起二蛮就是一顿教训。二蛮一哭嚎,阿忘也跟着哭嚎起来,霍瑛一个头两个大,只能先把阿忘哄好了又去哄二蛮。
再长大些,二蛮对阿忘没了敌视之心,反而爱护起来,霍瑛才轻松些。养娃真是遭罪,霍瑛就算到了能娶亲的年纪,也不肯轻率地成亲生娃,养两个已经很够了。霍瑛心中微叹,看着两娃吃得香,心情又松快起来。
孩子都慢慢大了,健健康康地长着,没有比这更好的事。霍二蛮和阿忘断断续续不吃了,霍瑛一个人把剩下的全吃光。
下一顿就揉面团蒸馒头吧,霍瑛想着,过年的时候他也不去打猎了,就守着家里弟弟妹妹好好过个年。
城里的富户权势人家过年更加喜庆。
放鞭炮贴对联大红灯笼也挂着,赫连家里糕点管饱、糖果管够、大鱼大肉汤羹佳肴,当然仅限主子这么吃,下人要是敢偷摸着吃被发现了轻则罚杖重则驱逐。以前庄园里收成好的时候,下人们也常常得到赏赐,这几年庄园铺子收益都一般,赏赐没了,月例也裁剪了。
更有的做事不够勤快的,直接被赶出了赫连家。剩下的奴仆们战战兢兢,留在赫连府伺候起码有吃的能活,赶出去了可就活不了了。
相比奴仆们的日子,赫连家养的部曲生活潇洒多了,酒肉管够,米饭也有,不过需要替赫连老爷办些私事,押送粮食、押送给赫连主脉的金银礼品等,一路上也有艰险的时候,遇上流民、乱军或土匪,免不了死些人。
底层平民的生活艰难,饿死者不胜枚举,但皇城里的老爷们生活照样滋润。前头赫连家只掌控了小小几州,并未像如今一样攻入王城。那时贺兰的王爷们处处攀比,这个府里有七八千奴仆,那个府里建金屋,年轻的太后又信佛,到处建佛寺,一派奢靡豪华景象。
后来贺兰家内斗,宦官也参战,皇帝年幼,太后忙着宠爱小叔子,朝廷上下乱糟糟,各地起义时太后昏招频出,最后赫连家重新扶持了个王爷,打着名头攻入皇城,把太后吊死、皇帝毒死。
由于当初久攻不下,死了不少士兵,赫连朔为发泄怒火将王爷们和大臣们也捉起来,通通沉了河。
皇城里的居民们被赫连朔疯狂的行径吓得纷纷出逃,最后只剩下十之二三。赫连朔面对着空荡荡的朝堂这才发现自己出了昏招,不该如此泄愤,只好颁布大赦安抚剩下的小官们,重要的职位让自己的派系顶上。
但住皇城里有点权势的人家通常沾亲带故,赫连朔睡觉都睡不安稳,生怕夜里被人行刺,起床后就叫自己扶持的新皇帝迁都,但最后身边将领都劝赫连朔,皇城如此繁华,搬去其他荒芜之地那他们攻下皇城的意义何在
赫连朔登上城墙一看,见到皇城繁华楼宇,也死了这番心思。
赫连朔先攻皇城,扶持了个新皇帝,其他势力不服气,有的潜伏下来,有的直接割据地盘建国登基自封为帝,赫连家一边嫁女儿给新皇帝,一边又去各地平叛。
新皇帝知道自己是个傀儡,赫连皇后自然也知道,平日里颇为颐指气使对夫君毫不客气,贺兰皇帝一边忍耐一边在身边培养自己势力。
赫连朔多各地征战,通常不在皇城,俗话说天高皇帝远,真皇帝不在傀儡皇帝还真培养了些势力。赫连家前头杀那么多人,得罪了不少势力,天下又不是只有姓赫连的,暗地里筹谋着推倒赫连家的势力也暗潮涌动着。
昌水县赫连老爷家里。
自奶娘告诉赫连老爷小姐的意愿后,赫连老爷就想着找人好好跟霍瑛说说。但眼下过年期间,想着先过年了再说。
赫连老爷颇为疼爱自己的一儿一女,他姬妾不少,但就是没生出多少孩子,唯一的儿子赫连盛还病怏怏的。
大女儿健健康康,小儿子病病殃殃,以前赫连老爷还想着要是换一换就好了,有个健康的儿子比有个健康的女儿更合他心意。
但好歹都是自己孩子,赫连老爷平日里并不会将这些心思说出口,免得伤了儿女情分。
赫连盛吃了点饭又咳嗽起来,赫连蕙又是心疼又是嫌弃,大过年的也不让人好过。要不是好歹是自己弟弟,她早把他赶出去了,一天天的触人霉头。
赫连蕙有个自小服侍她的婢女,前些天也是得了风寒咳咳咳,她叫她要么忍着要么滚,婢女忍得满脸通红还是咳了出来,哭着下跪求赫连蕙说过几天就好了,先让其他婢女顶着,她过几天再好好服侍小姐。
赫连蕙看着婢女姣好的面容烦得要命,她早看她不顺眼了,这婢女得风寒也是因为赫连蕙非要她大冬天的卧冰求鲤。
赫连蕙正经胡人,由于梁国一直大力提倡汉化,汉人世族也不乏身居高位者,赫连蕙追潮流也学了点诗书礼易,那天正好瞧见卧冰求鲤的典故,就非要婢女小彩照着学给她看。
小彩下跪求饶,赫连蕙瞅见她那梨花带雨清丽面容就气,叫奶娘带着其他婢女把小彩压冰面上不准起来。
赫连蕙自认自己还算好心,考虑到小彩毕竟女儿身,没让她宽衣解带地卧冰求鲤。可这小彩知恩不报恩将仇报,第二日来伺候她时咳咳咳,咳个没完故意扰她清净。
好个小彩,勾引她弟弟不算,伺候人的事也做不好。别以为她没瞧见,每次一起吃饭,她弟弟老瞅小彩,她爹那么多姬妾了,有时候目光也往小彩身上瞟。
一个汉人奴隶,以为长点姿色就能过上好日子,呸,以后她嫁了人,这婢女是不是还要勾引姑爷。
赫连蕙气不打一处来,叫奶娘把小彩卖去最低贱最下贱的窑子里。那么喜欢勾引男人,下半辈子就别下床。
小彩跪地求饶哭泣不止,赫连蕙烦得要命,又没打死她,已经是主奴情分一场,再哭嚷下去她真要怒了。
奶娘瞧见赫连蕙脸色,赶紧堵住小彩的嘴拉出去了。
奶娘还算个有眼力见的,听说以前奶娘儿子还活着时,她也不够尽心,她儿子病死了,奶娘就一心一意伺候赫连
蕙了。
赫连蕙的生母死得早,弟弟赫连盛是姬妾生的,那个姬妾赫连蕙不喜,怀孕时赫连蕙叫奶娘出主意,奶娘心思多,果然那姬妾就难产死了。
可惜赫连盛活了下来,不过这些年有了些情分,好歹是自家弟弟,她容忍一番也不是不成。
餐桌上,赫连老爷看见女儿蹙起的眉头,知道她是烦儿子咳嗽了。
他这女儿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太大,稍微不顺她意就要闹,平日里折磨奴仆也就罢了,怎么能嫌弃自己弟弟。
还不待赫连老爷出口,奶娘就赶紧端着润喉汤送到赫连少爷身边“少爷,快润润喉咙,这病怎么吃了药还不见好。小姐为此忧心得紧,夜间也愁闷您快喝点汤缓缓。”
赫连蕙听了腻歪得慌,每次奶娘都要给她找补,随便她吧。
赫连老爷听了舒心不少,蕙儿虽顽皮,但也不是无情之辈,就是太淘气了些,嫁了人就好了。
饭后,赫连老爷担心奶娘禀告的话没有真正反映女儿心思,在书房里好好问了问赫连蕙。
赫连蕙脸颊微红,道“爹爹做主就好,我听爹爹的。”
赫连老爷哈哈大笑,她什么时候这么乖顺过,看来是见了人满意了才不闹了。他是她爹,怎么会害她,脏的臭的再有本事也不会捧女儿面前。
赫连蕙容貌尚可,身体康健,只是很少正眼看人,打量人时稍显刻薄。
她出了书房脸颊还烫着,少女怀春的姿态压下了平日里的刻薄,瞧上去倒有了十五岁青葱年纪该有的魅力。
不过出来时瞥见一个等候在外的娇滴滴姬妾,赫连蕙的神情立马阴了下来。
这个姬妾才十六,赫连老爷新纳的妾室,最近很受宠爱。
姬妾瞧见赫连蕙出来了,赶紧行礼让开。她也不想来,只是老爷派人叫她过来不得不来。撞上小姐也是倒霉。
“小娼妇。”赫连蕙低骂了声,顾忌着父亲就在书房内,没扇姬妾巴掌。
她爹姬妾几十号人,曾经有仗着宠爱敢在她面前嚣张的,最后还不是被发卖了。妾就是奴,她才是主子。这些贱妾就是看不清自个儿身份。
姬妾脸色霎地白了,也不敢反抗,她之前明里暗里跟老爷说过一次,老爷只听了个苗头就打了她一巴掌,叫她认清自己身份。她被冷落了好些天后也明白了,她们做妾的就是老爷的奴,面对老爷的心肝宝贝只有退让的份儿。
赫连蕙见她识趣,懒得再搭理,回想起霍瑛的身材跟面容,心情愉快起来。
可惜她爹能纳几十房姬妾,她却只能嫁一个。不过也没事,听爹那意思,她那丈夫是要送战场上拼杀求功名的。天高夫君远,她到时候学死去的太后养养男宠,府里都是赫连家的人,有谁敢胡说
这边张家村里,吃完饭阿忘就困了。
她打了个哈欠,眼皮耷拉着,见大哥还在吃饭,努力睁大眼睛,下一刻眼皮又耷拉了下来。
霍瑛看得好笑“去睡吧,别硬撑着。”
阿忘靠在霍二蛮身上,摇头“不,就要看大哥吃饭。”
霍二蛮按住阿忘小脑袋想把她扶正,一天到晚坐没坐相站没站相,阿忘偏不,就要靠着霍二蛮。
霍二蛮揉了揉她头发,随她去了。
等霍瑛吃完,阿忘才蹬蹬蹬离了霍二蛮,跳下板凳,迈着小短腿朝床进发,再慢一步她就要困死啦。
霍二蛮站起来,无奈跟上“记得脱鞋”午睡懒得喊阿忘洗漱了。
阿忘脱了鞋爬上床翻倒就睡,霍二蛮把她抱起来,替她脱外衣“穿这么厚睡觉也不怕风寒。”
脱了狐皮外衣,把阿忘塞被子里盖好,霍二蛮坐在床边弹了下阿忘脑门。阿忘迷迷糊糊睁开莹莹
亮眼“干嘛呀。”
她不知道软声软气地讨伐霍二蛮,一点用也没有。
霍二蛮道“做事毛毛躁躁,罚你。”
阿忘委屈得要命,她真的好困,霍二蛮还要来烦她。
阿忘往被子里面缩,不要见霍二蛮了。
霍二蛮按住她,不准她缩进去“要睡就好好睡,被窝里不透气。”
“你走开,”阿忘道,“你走开我就睡。”
“偏不。”霍二蛮故意恶狠狠道,“赶我走你不要命了,今晚夜深人静时,我叫豺狼虎豹来咬你。”
“我才不信。”阿忘哼了声,“我这么小,肉没几两,狼狗只吃你。”
“小的肉嫩,”霍二蛮舔了舔唇瓣,阴险地凑近阿忘,“真香,煮了吃了。”
阿忘嘴一瘪,霍二蛮暗道不好,果然听见阿忘哭嚎起来“大哥,大哥霍二”
霍二蛮捂住阿忘嘴“就会告状,我这是给你讲故事呢。不识好人心。”
可惜霍瑛已经听见了,他大声道“霍二蛮,过来洗碗”
阿忘两眼弯弯,霍二蛮又弹了下阿忘脑门,掖了掖被角才离开“来了,来了。”
“你又欺负阿忘”
“没,给她讲故事呢。”
“把碗洗了,不准讲吓人故事,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胆大。”
“知道了,知道了。”
霍瑛走到睡觉的屋,见阿忘还睁着眼睛,以为她是被吓到了。霍瑛走到床榻边,隔着被子轻轻抚了抚“睡吧,大哥在,不用怕。”
阿忘本来很困的,被霍二蛮这么一闹腾又不困了。霍瑛坐下来,摸摸阿忘小脸,笑道“不用怕,二蛮净胡说。再说大哥在,什么牛鬼蛇神大哥都能打跑。”
阿忘三岁时着过一次凉,请了大夫喂了药,睡下后做噩梦被惊醒了直哭。话也说不清楚,只说眼前有东西在晃,怕,怕,一边哭一边直往霍瑛怀里躲,好像真有东西在追她咬她。
霍瑛去厨房里拿来菜刀,左手抱着阿忘右手朝前砍,对着空气横劈竖斩“不怕,不怕,大哥都砍死了。什么脏的臭的全都死在大哥刀下”
阿忘的哭声渐渐停了下来,又喂了碗药才睡去。
自那次过后,霍瑛一直注意着,担心阿忘着凉。
霍二蛮也是,小孩子正是怕鬼神的时候,他讲什么吓人故事。霍瑛见阿忘睁着眼睛,坐床边一边柔柔地隔着被子轻抚她,一边给她哼娘亲曾唱给他的乡间小调。
阿忘四岁多了,娘亲也走了四年多。霍瑛眼眶微热,哄着阿忘睡下了才离屋。
他走到院落里冷静冷静,毕竟是个大男人了,一家的顶梁柱,可不能在弟弟妹妹面前落泪。
可是霍瑛瞧见了院落里的雪人,一大两小紧挨着,不知为何,泪水突然留不住,滑落了眼眶。
又冻了会儿,霍瑛冷静下来。脸上也没什么痕迹。
他走进屋,霍二蛮已经洗完碗了,霍瑛摸摸他头“你也去睡吧,小孩子要多睡才能长得高。”
“大哥你呢。”霍二蛮问。
霍瑛笑道“大哥已经长大了。”
霍二蛮一边走一边嘟囔着“大哥也才十四啊”
霍二蛮走到睡觉的屋,见阿忘已经睡了,轻手轻脚脱了鞋爬上了床。
霍瑛舀了碗饲料喂鸡,喂完鸡又把灶房仔细打扫了遍。
灶台里生火飞灰多,生火的木材枯树枝又堆积一地,二蛮爱干净,霍瑛向来打扫得勤。
擦了灶台洗了帕子,地上零碎的枝丫都扫到角落里备用。灶台下的火炉子里燃尽的树枝柴灰堆得太多,霍瑛舀了些出来,倒在角落的竹编篓子里,草木灰可以当肥料。
忙完这一切,霍瑛洗了手,扫视一遍没问题,想着也不用打猎,就跟二蛮阿忘一起睡个午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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