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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该在福宁宫中安心修仙的皇帝, 莫名其妙的出现在北地,在京都引起轩然大波。
不出半日,消息就从朝堂传到民间。街头巷尾已经讲了数月龙虎少将军家中的利益纠葛, 如今总算是找到可以替代的新故事,即昌泰帝与陈国公的爱恨情仇。
孟长明早在发现唐臻的面相有变化,心烦意乱,不知道该如何令唐臻宽心的时候就透露过昌泰帝的近况。如今因为陈国公的奏折,消息摆到明面上, 他连惊讶都不屑伪装。下了朝,该做什么做什么, 完全不在意京都因此生出的异动, 直接按照原本的计划,开始放年假。
相比之下,燕翎就有些做作,满脸意外的追着唐臻赶去福宁宫,吃了个热乎的闭门羹。
唐臻换下被花瓶中的水溅湿的衣袍, 捧着最近越来越觉得无趣的话本倚在窗边, 面无表情的道, “守好大门,谁也不许放进来。”
程诚小心翼翼的应是, 沉默良久,终究还是将不知当问还是不当问的话, 说出口,“陈玉还没回来,他”
是不是也要挡在外面
唐臻闻言, 冷漠的表情当即出现裂痕。
如果程诚不问, 给陈玉放个年假当然是顺水推舟的好事。
既有充分的理由, 不会让陈玉因为休假愧疚。又能拯救他饱受折磨的耳朵,可以在明年开朝前安静的思考。
至于思考什么做事要循序渐进,先追求安静,再考虑思考。
可是程诚偏偏特意询问他,要不要对陈玉特殊,唯独放陈玉进门。
如此憨直的人,如果不给他配个能拿主意的智囊,他岂不是要被烦死
唐臻放松身体,懒洋洋卧进蓬松的新褥里,“如果陈玉能说出进门的利大于弊就让他进来。”
“别问我什么是利大于弊,你们问心无愧即可。”
程诚尚未出口的话尽数被噎回去,只能点头应是。
走出房门,他鲜少有喜怒哀乐之外表情的脸上,逐渐浮现担心。
虽然不知道陈大人最近在担心什么,但是他看着身体逐渐好转,再也没有在夜里被魇住的殿下,总是会生出患得患失的情绪。
仿佛如今身体好转,仅比寻常人畏寒的殿下,只是镜中花水中月,随时都有可能呸呸呸过年想些吉利的事
走至大门处,不仅陈国公世子依旧没有离开,骠骑大将军也等在这里。
程诚铁面无私的拒绝两人的威逼利诱,大有他们想要进门,除非太子殿下亲自松口或踏过所有羽林卫的尸体。
即使原本气氛不算和睦的李晓朝和燕翎冰释前嫌,共同向他施压,程诚也不为所动。
整日跟在唐臻和陈玉身边,哪怕他本体是又冷又硬的石头,至少也会鹦鹉学舌。
惹他不高兴,他只管说诛心的话。
比如陈国公世子好威风,不知道远在北疆的陈国公,知不知道世子爷的脾气。
大将军可还记得,当年是如何在老侯爷的坟前发誓,答应过叔父什么。
燕翎自视甚高,忽然被本以为能轻易拿捏的人,连续戳到痛楚,怎么可能不恼怒
李晓朝向来将程守忠视为眼中钉,倒是不至于忽略程诚。然而他刚被昌泰帝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离开京都的事戳到五脏六腑。若是面对太子,自然要忍住怒火,细致的询问,面对小小的程诚,呵
一时之间,两人竟然忘记来福宁宫的本意,眼中只剩下可恶、可恨的程诚,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刃。
匆匆赶来的陈玉远远见到三人对峙的画面,悄无声息的后退,没进过程诚的拷问,直接从宫人走的后门蒙混过关。
“殿下”陈玉直奔唐臻的住处,小心翼翼的打量唐臻的表情,终究心存顾虑,没敢提昌泰帝,小声道,“孟兄让我问你,除夕可要他进宫陪您守夜。”
唐臻放下已经翻了半本却一个字都没记住的话本,目光忽然变得复杂起来。
两辈子加起来,从未有人专门为过年陪他守夜。
原本他是打算在今年陪昌泰帝守夜昌泰帝身子弱不能熬夜也没关系,他可以多穿件斗篷,在昌泰帝的门外守到新年。
虽然有一门相隔,但是起码在同一屋檐下。
如今不提也罢。
“何必这么麻烦”唐臻缓缓摇头,没什么意义。
“过年就该这样,不麻烦”陈玉略显紧张的眨了眨眼睛,试图掩盖心虚。这是在他京都过的第四个年,从前竟然从未想过进宫陪陪殿下。倒是刀子嘴的孟长明,每年都会专门陪殿下吃年夜饭,见到新一年的太阳再出宫。
唐臻侧头看了眼陈玉,兴致缺缺的点头。
三十那日,他可以借口身体不适早些睡,总比先让陈玉念叨他几个时辰,再因为心烦不得不答应强。
行为朴素但思维不受局限的百姓,很快就根据陈国公的奏折,凭空编造出许多种昌泰帝隐瞒众人,悄悄北上的理由。
其中包括但不限于:
昌泰帝是受陈国公的胁迫,不得已选择北上,不敢告诉别人。
三省总督才是幕后黑手,本想悄悄将昌泰帝送到北地,然后再将其残忍杀害,诬陷陈国公,没想到陈国公竟然及时发现端倪,救下昌泰帝。
昌泰帝忽然醒悟,修仙救不了圣朝,决定奋发向上,故意跑去陈国公的地盘,挑拨三省总督眼红。想要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
其中甚至有人侥幸猜对真相,昌泰帝是因为陈国公失踪的消息,悄无声息的离开皇宫,前往北地。
唐臻态度坚决,不肯对这件事做任何评价,更不肯给朝臣追问他的机会。
虽然成为太子殿下尚且不足整年,但是他在朝臣心中的形象早就已经潜移默化的改变。从原本懦弱的病秧子,变成如今暴躁的病秧子。
然而只要有利可图,永远都有不怕死的人前仆后继。
况且太子殿下虽然脾气变差,但是起码在明面上,还没有动辄要人性命的恶习。
骠骑大将军和陈国公世子相继被拦在福宁宫外的消息传出去,朝臣立刻如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似的成群赶来。一排又一排的朝臣跪在门前,口口声声的称,他们担心昌泰帝的安危,在此为昌泰帝祈福。
起初唐臻听闻外面的动静,完全没有理会的意思。
反正又不是他的膝盖受累,何苦去妨碍别人的赤胆忠心
可惜朝臣醉翁之意不在酒,只过半日就扯去忠君的伪装,露出狰狞的獠牙。他们请求唐臻即刻登基,最好能赶在年前昭告天下。
程诚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惊扰已经思考许多的太子殿下。
唐臻却不是在思考,他在发呆,忽然想到远在北方的昌泰帝。
从京都离开的时候,父皇可曾回头
是否能想到,他心心念念,不忍见其受胡虏之苦的臣民,在不久的将来会如此对待他。
太子登基,还活着的皇帝算什么。
太上皇还是乱臣贼子
陈玉双手紧握,目光炯炯的盯着唐臻,发现太子的目光有所变化,立刻出言打断唐臻的思绪,“殿下三思,定不能让这些不安好心的人如愿”
这些日子,他刻意的避免在殿下面前提起陛下,就是怕殿下尚未彻底稳定的思绪再次受到陛下的影响。
没想到千防万防,居然是千里之外的陈国公坏事。
唐臻回过神,不怒反笑,对程诚道,“挑两个态度最积极,理由最充分的人带进来。”
程诚满脸意外,悄悄转头,想看陈玉的提醒。
“看什么,他是你的殿下”唐臻随手拿起果盘中的橘子朝程诚的头砸去。
程诚没敢躲避,更不敢辩解,立刻转身离开。
陈玉满脸担心,“殿下”
唐臻抬起手,示意身侧的人闭嘴,漫不经心的道,“孤心中有数。”
不久之后,程诚冷着脸带来两名朝臣。
唐臻眯眼打量他们,脸上的笑意渐浓,“杨磊、高玉光。”
这两人在朝堂向来没什么存在感,目前还看不出是谁的人。
杨磊和高玉光面露惊讶,继而转为喜色。
殿下竟然能叫出他们的名字,看来对朝政远比他们想象中的在意。如此,他们说服殿下年前登基的把握能再提高两成
“臣杨磊、臣高玉光,给殿下请安。”
两人郑重下跪,直奔主题,请求唐臻即刻登基,昭告天下。
唐臻盯着两人略显稀疏的发顶看了会却没理会两人,抬头看向程诚,吩咐道,“再带进来十人,开着门,让他们站在外面,能看见门内就行,只是做个见证。”
杨磊和高玉光心中有盼望,自然不介意多跪会,老实的令人侧目。
程诚去而复返,身后却跟着十一个人。
孟长明反常的穿着身白衣,只有领口和袖口有淡淡的紫色绣纹。他捧着手炉跟在程诚的身边,毫不见外的在唐臻开口之前径直走进门内。
“我掐指一算,殿下今日肯见人,所以进宫碰碰运气。”
唐臻翻了个白眼,对孟长明的所有神棍行为保持怀疑,看在对方主动提起过年陪他守夜的份上,好心提醒道,“坐远些。”
孟长明点头,若有所思的环顾屋内的人,不客气的吩咐程诚,“劳烦搬个椅子去门口,我与诸位同僚坐在同处即可。”
诸位同僚按捺着心中的焦急和激动,隐晦的向孟长明投去白眼。
什么坐在同处
分明是他们站着,孟长明坐着
程诚在孟长明手上吃了哑巴亏,才肯在没有太子吩咐的前提下,答应带孟长明进入福宁宫。如今又当着太子的面被驱使,脸色顿时苦涩的比天生苦相的程守忠更难看。
他眼含期望的看向太子,没得到任何回应,只能任劳任怨的去搬椅子。
唐臻端起茶盏,本想等孟长明坐下,观众全都准备好,再开始表演。
奈何演员心急,杨磊重重的磕了三个头,迫不及待的开口,“请殿下三思,臣知道殿下待陛下至孝,不愿意擅自登基。然而陛下如今远在北地,不知,更没有笔墨送回京都,殿下又怎能笃定,您立刻登基不是陛下所愿”
高玉光也跟着磕头,显然是赞同杨磊所言。
门外的朝臣格外入戏,竟然也自发的跪下磕头,口口声声皆是请殿下三思。
如此氛围下,分别站在唐臻左右的程诚和陈玉尚且不算违和,端坐在门口的孟长明却格外可恨,亏得他脸皮厚,竟然还能稳坐不动。
“不知”最近才养出些血色的脸上浮现思索,唐臻抚掌而笑,“孤知道了,杨大人的未尽之语是不是,陛下如今远在北地,不知是死是活”
此话一出,位于最前方的杨磊和高玉光,本就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思随程诚进门,尚且能保持沉稳,门外的人却下意识的看向孟长明。
杨磊这番话,几乎是将对陈国公的怀疑放在明面上。
孟长明今日出人预料的恬静,侧头看了眼门外的人,不怒反笑,“别看我,看殿下和杨大人、高大人。”
“殿下明鉴,臣一心为殿下和陛下考虑,绝无半分私心。”杨磊继续叩头,大有唐臻不答应,他不停下的意思。”
相比之下,高玉光更理智,仔细为唐臻分析利弊,“虽然不知陛下是受到何等蛊惑才会悄悄去北地,但是陛下最吸引人窥视的地方,莫过于九五之尊的身份。只要殿下能够取而代之,原本不怀好意将目光放在陛下身上的人,立刻会将目光转向殿下。我等愚笨,只想处这等办法。冒着损害殿下的风险,保全远在千里之外的陛下。”
唐臻点头,似有被说服之意,叹息道,“你们的话,确实有道理。”
当昌泰帝不再是昌泰帝,投放在他身上的精力,只能用浪费形容。
杨磊和高玉光面露喜色,屏息凝视唐臻。“殿下”
不料唐臻脸色陡变,眉宇间的温和、动容,转眼间尽数化为冷漠,“可是孤不爱听。”
“呵”
孟长明朝纷纷看向他的人摆手,从容示意众人看太子和杨磊、高玉光,不要分心。仿佛突然没忍住,笑出声的人不是他。
杨磊和高玉光再次开口前,唐臻忽然道,“抬头,看着孤的眼睛。”
两人呆滞的抬起头,不明白原本按照他们的计划顺利完成的事,为什么只有前半段顺利。
唐臻正色道,“孤不爱听的话,别说,否则别怪孤没有警告你们,滚吧。”
杨磊和高玉光面面相觑,眼底皆是不甘。
身前的太子殿下已经拿起此前随手放在身边的书册,显然不想再理会他们。身后却是同僚不满的呼喊和锲而不舍的请求。
杨磊狠狠咬牙,终于将额头彻底磕破,鲜血顺着额头流入他的眼底,丝毫没有影响他紧盯着唐臻的目光。
“殿下,良药苦口,良言刺耳,您身为君主,怎能偏听偏信陛下一日未曾安全的返回京都,所有与陛下悄悄离开京都有关的人,皆应被您怀疑,包括深受陛下信任,数十年来和陛下形影不离的程将军您”
唐臻叹了口气,放下好不容易提起兴致却只看了三行的话本,“堵住他的嘴。”
杨磊闻言下意识的想跑,至少将想说的话都说完,然而论反应,他如何能比得过程诚
只是稍微愣神的功夫,他连挣扎的时间都彻底错过。
唐臻朝程诚招手,示意程诚离自己近些,然后看向神色沉重的高玉光,“孤知道你有话说,能不能憋住孤不爱听。”
高玉光垂下眼帘,不与唐臻对视,想起来福宁宫跪求太子登基之前收到的密信,强行忍住心中的不安,苦口婆心的劝道,“殿下登基只是权宜之计,做出对您和陛下最好的选择。等到陛下安全回来,您再将皇位、还给陛下”
突然起来的疼痛令这番本该一气呵成的话出现停顿,他下意识的低头,忽然发现盘腿坐在软塌上的太子正弯着腰,以至于他没法看清太子的表情。
继续低头,看到喷涌而出的鲜血。
恍惚间,高玉光觉得有点不对劲,很吵,身边似乎有人在挣扎,身后像是有人在呼喊。
直到这句话只剩最后两个字,他才后知后觉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蓦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的望向笑着擦匕首的太子。
整句话说完,他再也没有力气质问太子,无力的倒向地面,鼻翼间满是血腥的味道。
最后,他看见血泊中还有个失去力气的人,面容格外的眼熟,杨磊。
唐臻接连刀了两个人,回头瞥了眼表面庄严肃穆,实则双腿发抖的陈玉。
为免陈大人因为被吓得腿软闻名京都,他放弃让陈玉去拿帕子的想法,撩起外袍,仔细擦拭匕首上的血迹。
程诚拖着两个还没咽气的人,尽可能的远离太子殿下,免得他们身上的血沾染到太子殿下的身上。
不知道殿下是不是在匕首涂了药,为什么血这么多
程诚凝神观察片刻,抬头发现太子正在用外袍擦匕首,顿时愣住,下意识的看向陈玉,总觉得自己又好心做了蠢事。
唐臻的动作过于利落,以至于门外的朝臣,大多数都没能看清,太子殿下究竟是先杀的杨磊,还是先朝高玉光下手。
等他们听见尖叫,纷纷抬起头的时候,杨磊和高玉光已经倒在地上,只有胸口和脖颈汹涌而出的鲜血,能够证明他们为什么会忽然变成这样。
不,还有太子殿下的匕首。
脾气不好的太子殿下忽然变成杀人狂魔太子殿下,令对太子和唐氏皇族存在刻板印象的朝臣相继做出难以置信的反应。
有人吼叫、质问。
有人瑟瑟发抖,心生退缩之意。
有人愣在原地,看着太子殿下从容不迫,平静的脸上甚至能看出愉悦的模样,想到曾令家中长辈深恶痛绝的烈宗。
哪怕是烈宗,手段也不曾如此残暴
唐臻仔细的擦掉匕首上的血迹,满意的点头,手腕灵活的翻动,只是眨眼的功夫,匕首就藏到陈玉和程诚找不到的地方。
“送去太医院,能不能活,看命。”
程诚立刻动手,地上的血,大多来自伤口在脖颈处的杨磊,肯定没救。高玉光的伤虽然血流的也多,但是伤在腹部,胸膛始终有起伏,说不定还有机会。
他将人交给守在门口,拦住朝臣的羽林卫,径直回到太子的身边。
唐臻的目光在地上的血迹蔓延处停留片刻,再抬眼时眉宇间满是趣味,笑道,“去问他们,谁还有话面奏,排好队,直接进来。”
门外的朝臣闻言,如同突然被掐住脖子的鸡,忽然没了声音。
皇权旁落,所谓的朝堂,对圣朝的影响甚至不如骠骑大将军府的晨会。
除了孟长明这般特立独行,像是脑子不好的人,有真本事在身,不怕没有出路的人,谁肯在京都朝堂虚度光阴
真正只认正统的高洁志士,宁愿省下时间,在府邸研究学问,博个书画或文字、诗词大家的名声。
因为昌泰帝秘密前往北地逼太子登基,各种理由说得冠冕堂皇,实际有几分私心却只有他们背后的人知道。
只是替人办事而已最惨的是即使死在太子刀下,也无法令太子答应即刻登基,年前昭告天下。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珍惜性命
各怀心思的朝臣目光躲闪,隐蔽的交换眼色。
有人高呼哀叹,即刻昏倒、有人重重叹气,甩袖离开、有人面露忧色,匆匆赶往太医院总之,没人想试太子殿下的匕首。
几个呼吸的时间,程诚甚至还没走到门口,朝臣已经走得干干净净。
只剩依旧从容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因为听了唐臻的好言劝说,满身纤尘不染的孟长明和地上的血迹。
唐臻饶有兴致的欣赏孟长明眼中的晦涩,不怀好意的问道,“老师,今年准备在何处守夜”
“自然是在宫中。答应殿下的事,总不能一件都做不到。”孟长明面无表情的抬起头,目光从地上的血迹移动到唐臻的脸上,仔细打量片刻,言不由衷的敷衍道,“见殿下不曾吃亏,臣才能放心。宫外还有要紧事等着臣,臣先告退。”
话毕,没等唐臻开口,孟长明已经抬脚迈出门外。
唐臻目光幽幽的盯着地上的血迹,忽然叹了口气,“原来他是答应了别人,在三十那日,要陪孤在收岁。”
程诚满头雾水,询问的看向陈玉。
陈玉虽然得唐臻的信任,但是也无从得知,太子早就悄无声息的换了个人。
他仔细斟酌孟长明离开之前,太子与孟长明的对话,不仅对耳朵生出怀疑,他甚至觉得他的头颅里缺点东西。
太子亲自动手,血溅福宁宫的消息,以最短的时间传遍京都。
肖似烈宗的太子,绝非能令朝臣满意的储君。
然而百姓想起家中老祖回忆往昔的话却觉得这不是坏事。
相比太子在朝臣的请求下登基,太子态度强硬的拒绝朝臣,在昌泰帝登基之后才是稀奇事。
主弱臣强这么多年难道终于要发生改变。
至少对于京都的百姓来说,帝王强势,活在天子脚下的人才能占尽优势。他们始终希望唐氏能重整旗鼓,再出一名英主。
李晓朝和燕翎皆不肯立刻相信宫中传出的消息,立刻召见当时在场的朝臣,反复盘问太子亲自杀人的具体细节。
这怎么可能
太子虽然脾气渐大,但只是个普通少年,从未习武,怎么可能面目改色的连杀两人。
李晓朝和燕翎匆匆赶到太医院,亲自查看杨磊和高玉光身上的伤处,心中的疑虑不减反增。顾不上防备彼此,立刻前往福宁宫。
程诚再次将两人拦在门外,称太子怒极伤人,冷静之后难免心生惧意,虽然有刘御医开的安神药,依旧难免惊悸,正卧床养病。
这样的说辞,自然拦不住李晓朝和燕翎。
好在唐臻也没有为难程诚,只是嘱咐他,随便为他杀人的举动找个理由,尽量让他听上去像个正常人。
程诚当差近十年,从未遇到如此为难的差事,只能请教陈玉,顶着憨厚的脸,面不改色的撒谎。
唐臻早有准备,饮下安神药,闭眼躺在床上,任李晓朝和燕翎如何逼问陈玉和程诚,他都不肯睁眼。
自从昌泰帝离开京都,他就对所有事都失去兴趣,其中甚至包括昌泰帝的下落。
如果不是逼迫登基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他也不会特意震慑朝臣。
贸然出手带来的麻烦不可避免,唐臻只能尽量将麻烦降到最低。
先晾李晓朝和燕翎几日,他们都不是甘于被动的人,肯定会想方设法的为太子异常的行为找到合理的解释。
唐臻只需要等着李晓朝和燕翎拿着现成的结论来试探他。
否定或承认一件事永远比从无到有的编造简单。
由于李晓朝和燕翎在昌泰帝秘密北上的这件事上,立场截然不同,做出的反应自然也大相径庭。
在李晓朝看来,昌泰帝的举动不亚于背叛,陈国公则是虎口夺食。
他身在京都,为保护昌泰帝和太子的安全殚精竭虑,昌泰帝和太子都应该是他手中的筹码。
筹码突然长腿跑了,他如何能忍
唐臻只拖延半日,终究还是被李晓朝找上门。
“殿下,我只问一件事。”李晓朝站在唐臻的床前,桃花眼中满是因为疲惫生出的血丝,看向唐臻的目光隐隐带着审视,神色前所未有的严肃。
唐臻懒得装病,声音虽轻但中气十足,“你说。”
李晓朝眼中闪过异色,问道,“腊月二十五日之前,殿下知不知道,陛下已经不在福宁宫。”
唐臻直视李晓朝的目光。
“不知道”
李晓朝的表情告诉他,如果说实话,李晓朝会发疯。
唐臻自认道德感较低,不是好人,自然不会因为说谎愧疚,眼底满是坦荡,任由李晓朝探究。
至于心虚这有什么心虚
即使被拆穿,他也有其他办法应付李晓朝,总不至于直接丧命。
许久之后,李晓朝的脸上终于浮现笑意,朝唐臻张开双臂,反而安慰他,“别难过,陛下必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唐臻对李晓朝的动作视而不见,抱住双腿,闷声道,“他没苦衷,只是不愿意将我放在第一位。”
自从失去对未来的考虑,唐臻通常会因为懒得思索假话,直接说实话,李晓朝却认为唐臻这番话是在与昌泰帝赌气,当即更愿意相信唐臻也是刚知道昌泰帝秘密离开京都,脸色再次缓和。
心中认定一个答案,自然会有与之相符的逻辑。
李晓朝先入为主,相信唐臻也是因为陈国公的奏折,才知道昌泰帝秘密离开京都的事。
那么唐臻因为这件事,所有出人预料的行为,都符合太子对昌泰帝的濡慕,同样符合李晓朝的预期。
他早就知道,昌泰帝永远不会像信任安定侯和程守忠那样的信任他,所以他最好的筹码,只能是太子。
为此他在太子的身上投入大量的心血,步步谨慎的筹谋,终于成为在太子心中仅次于昌泰帝重要的人。
这还不够。
程守忠哼,要不是程守忠掌握的力量委实弃之可惜,他绝不会忍耐程守忠至今。
未免程守忠再给他添堵,他不能只是昌泰帝的影子,万一来日熬死昌泰帝,程守忠却突然开窍
谁更像昌泰帝,不言而喻。
所以李晓朝拿出程宝儿生前最爱的诗册给太子,希望太子能清晰的认识到他与昌泰帝的不同,依旧愿意将他视作仅次于昌泰帝,甚至超过昌泰帝重要的人。
虽然这番考虑,似乎没有成功。
但是李晓朝等到了更好的机会。
就在当下。
太子因为昌泰帝不告而别的行为心生隔阂,昌泰帝又在千里之外,至少数月不会回来。
这段时间,正是他取代昌泰帝的最佳时机。
等到事成李晓朝眼中闪过狠色,昌泰帝自然也就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程守忠拼命守着的东西,他都会从程诚的手中拿到。
唐臻等了许久,没等到始终站在床边的李晓朝再开口,漫不经心的抬起眼皮,刚好看见李晓朝眼中的狠辣。
他若无其事的移开视线,认真的欣赏手指甲里饱满的半月。
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谁都别告诉他,又有什么阴谋诡计。
他不好奇,半点都不想知道
李晓朝面容晦涩的去福宁宫,又脚步轻快的离开,消息很快就传入燕翎的耳中。
燕翎担心陈国公的折子惹恼太子,导致自己在太子心中的地位有所改变。既为陈国公拿住昌泰帝窃喜,又怕数月的心血毁于一旦,连忙进宫去见太子。
唐臻已经见过李晓朝,自然不差再多个燕翎。
他心中很清楚,这两人不见到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与其等到他们耐心耗尽,狗急跳墙,不如早日敷衍过去,免得过年都难以得片刻的清净。
燕翎有心试探,决定兵行险招,拿出原本并不准备在此时派上用场的玉佩,“这是我为殿下准备的年礼。”
唐臻心存敷衍,闭着眼睛看了眼,“不错,我很喜欢。”
“”燕翎怔住,下意识的低下头,看他是否拿错了玉佩。
为了让太子相信他是无心之失,然后再诚心诚意的道歉,顺势与太子和好如初,拥有彼此共有的秘密。拿出装玉佩的锦盒时他特意控制目光,没有看向盒子内。
大红色的绸缎上放着成年男子巴掌大的玉佩,玉料相比绸缎却十分粗糙,猛地看去甚至会因为遍布杂色的玉料,难以分辨玉佩究竟被雕刻成何等模样。
燕翎屏住呼吸,凝神观看。惊愕的发现,他没有拿错玉佩。
“不、不错殿下喜欢”
他顾不得羞耻,拿出玉佩放在手心,难以置信的举到唐臻眼前。
唐臻总算是看清玉佩的模样。
薄薄的杂色玉料上,雕刻非花鸟鱼虫、非百兽祥瑞,竟然是两个人,还是两个性别相同,没有衣服,姿势奇怪的人。
见多识广的唐臻眨了眨眼睛,不愿意承认自己刚才根本就没看清玉佩的模样,他觉得燕翎知道真相,可能会不依不饶的询问他,为什么态度如此敷衍。
唐臻懒得解释,不想多与燕翎说半个字。
他垂下头,挡住眼底的嫌弃,眉宇间满是天真,“我没见过这种雕刻的玉佩,看着颇为稀奇。”
燕翎面目赤红,眼神躲闪。
作为巧言善辩的人,他竟然心生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对太子解释玉佩的用途,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为什么会知道玉佩的用途。
早先想好的说辞,皆随着温度越来越高的脸皮凭空消失。
唐臻等得不耐烦,转过头直视燕翎的眼睛,状似无意的道,“这等成色的玉佩,你难道不是因为它的雕刻稀奇,所以才特意送给孤”
“殿下猜对了。”燕翎故作镇定的将玉佩放回锦盒,特意说了句,“只是不知道雕刻玉佩的人是从哪得到的灵感,竟然弄出如此稀奇古怪的东西,等我弄明白其中的道理,立刻来告诉殿下。”
留下将来再次提起这茬的话头,脸上火烧火燎的燕翎再也坐不住,匆匆告辞,头也不回的离开,仿佛身后追着吃人的妖怪。,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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