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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师堂与无师堂一样, 靠墙的一侧都设了灶台,谢灵从门口望过去,一下望见五座大灶台每一方灶台上少则有三个大灶口, 多则又添二三个小灶口,这些是用来放蒸笼和烧热水的, 最小的一个灶口只能炖进一碗饭, 但这个袖珍灶口与另一个小灶是连起来的, 小灶可放锅烧水, 水沸的途中, 如果在袖珍灶口炖上一碗鸡蛋羹,或是一碗冷饭、冷汤,沸水烧开之际,这些碗食也就跟着炖的热气腾腾了。
靠窗的一侧依次摆放了杂物架子、菜柜、干货柜、粮柜、水缸、装鱼虾等河鲜的桶从头数的第一个杂物架子上有斜口嵌笼, 各途各用的刀具都插嵌在其中,看起来足有数十把之多, 而且刀柄上有些是刻了姓名的, 另一些则没刻, 看着像是共用的;在这其上的墙面钉了好些挂钉, 用来悬挂一应汤勺、捞篱之类的勺器, 其下则装了大镊子、鬃毛刷、刨子、擀面杖、筛子,漏斗等一箩筐零零碎碎的厨房用具;
第二个菜柜不止一座, 是连着三座拼凑起来的,菜柜上置了几个盛菜的圆簸箕,圆簸箕里装满了各色蔬菜有黄澄澄但蒙了一层尘粉的土豆、有个头笨硕,浑身沾满地泥的白萝卜,还有根根光滑紫亮的茄子、一朵菜叶宽厚而硕大,几乎能占满整个圆簸箕的包花菜、满满一捧霜绿色的小葱这里面多是当季时蔬, 藕河镇大多数的镇民在冬季都是吃这些菜的,但偶尔也会吃一吃茄子这种反季蔬菜。
反季蔬菜是用火烘法种植出来的,因为耗费巨大,在前朝只供王公贵族享用。
但到了黎朝,因第一任女皇出身乡野,更能体恤低层民情,所以旧时的诸多皇家庄园、行宫都被她下令废止,那些庄园之下的肥沃之地,从此被交由朝廷的司农院,专门用来培育杂交新蔬、以求来日惠及民生。而行宫所占的温泉一部分被设作游景,供百姓们冬玩取暖,另一部分则效火烘法,用来种植一些反季时蔬,成熟后,各地温泉就近京都的输送到京都,就近一些大州城就输送到大州城贩卖,因是官种,这些反季时蔬价钱虽贵,但比一般的商种要低一些,这样就算是寻常百姓,只要多花一些钱,日常所食的蔬菜种类便多了许多。
关于女皇造福民生的事迹还有很多,一开始经由街头说书人之口广为传播,后又被编写到各种各样的话本故事之中,流传到如今,就连码头的那些婶娘们闲侃时,都能信手拈来一二个,谢灵耳濡目染,倒也知晓了不少,其中就有这关于反季时蔬的一则。
堂室左右各有灶柜,最后剩下的堂室中央,放置的是一连五条厨案拼凑起来的长形厨案,学子们俱都围着它在忙活,盛天晶领着谢灵走到其中一位身边,向她介绍道
“这位叫作冯若齐,擅作的是面食,就是各色面条啊、包子、馄饨面片之类的。”
冯若齐正在用擀面杖擀面皮,一根沾满了面粉的粗木杖在她手下灵活滚动先是在圆鼓鼓的面团上一寸一寸均匀碾压,到压的平实,她便一边抖洒着面粉,一边用粗木杖裹住面团一角,迅速往里滚推。粗木杖每往前一寸,面团变薄,她便顺势放慢滚推,防止太快擀的不均匀,这样骨碌骨碌地在面团上滚了几圈,面团立刻就被抻的大了一圈,变成了薄一些的面皮。
谢灵也会擀面皮,冯若齐做的每一步,她都能看透用意,但两相比较起来,她的手艺显然比冯若齐要粗糙很多,也并不如她的轻盈娴熟。
“哎,新来的”
冯若齐的身量比盛天晶矮一些,但骨架大,四肢都显得憨壮。她皮肤见白,脸颊上洒满了雀斑,也因此更显平易亲和
“我正擀着馄饨皮呢,你吃不吃,要不我给你多包一些”
跟谢灵打了个招呼,她好心提了这一茬,又道
“我们大家都在做午饭,你要是见到什么喜欢的,就让她们帮你多做一碗。”
“谢谢。”
谢灵得了她的好意,脸上不觉染了一丝愉色,盛天晶继续领着她跟第二位学子打招呼
“这位叫倪飞,她最擅蒸法,每次蒸出来的菜都极嫩,平日烧柴火候把控也是最好的一个。”
倪飞闻言转过了身,她颧骨微扩,皮肤陈暗,但一双眼眸蕴含神光,虽淡淡,却让人很挪不开眼
“新来的以后烧火可以找我帮忙。”
谢灵递上姓名,照旧谢过,盛天晶便带着她来到了第三位学子面前,这一次她特地先提了一嘴
“她叫晏绍,跟你一样是半途插班进来的。”
“啊跟我一样的插班生”
“不过你来得也太晚了一些吧,这都初冬了,哎呀你看样子要比我们多学一年了。”
晏绍一脸遗憾可惜,对着谢灵啧啧了两声,盛天晶却很不合时宜地吐槽了她一句
“说不准你还要跟她一起多学一年呢。这一年下来,无论菜饭你都做的那么淡,若就这样出去掌勺,客人怎么吃得下”
“淡有淡的好味啊,我、我还嫌你们做的东西齁呢。”
晏绍被她说的脸瞬间垮了下来,但死鸭子嘴硬,偏偏觉得自己的菜饭做的比其他人的好吃。
旁边一位学子见状,忍不住接着调侃她
“少盐少盐,我们喊你外号叫少盐,你还真的怕往菜里放盐呀”
晏绍被她说的一张脸像馒头上了蒸笼一样,变得臊热起来
“我哪里怕了我、我这叫清淡,叫别有一番滋味,喜欢的人肯定很喜欢,你们不懂的别瞎说”
“好了好了不说了”
调侃她的那位学子笑眯眯地摆了摆手,盛天晶也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像模像样地安慰道
“其实你做的清粥汤饭都还不错,最适合病人喝,以后你若是去不了酒楼掌勺,不如就去药堂烧饭吧。”
“你说得对啊,这我怎么没想得到呢”
晏绍登时露出一脸恍然之色,这下也顾不上生气了,连忙鼓捣起面前砧板上的食材,一边鼓捣一边嘴里还不忘碎碎念
“适合病人吃的要不先泡一些干百合出来吧然后剁碎了混进粥里”
盛天晶接着给谢灵介绍了一圈,差不多人都认齐了,才轮到赵闻玉。
赵闻玉瞧着年岁稍长,但看起来还是阿姊的样子,只气质沉稳一些,然而她一开口,这份沉稳气质就全然破功了
“这位新来的学子,要不要尝尝我做的倭瓜泥甜汤”
她勾起唇角,一脸笑眯眯对谢灵道。
谢灵被她问的愣了一下,然后才怀了疑惑开口道
“倭瓜泥,也能做甜汤吗”
在谢灵的印象里,倭瓜是一种地产的蔬瓜,寻常是用来炒食的,她可从来没有听说过倭瓜还能拿来做甜汤这味道能好吗
“赵闻玉,你又搞出了什么怪食”
盛天晶一听到这种诡异的食材做法,就忍不住露出一脸嫌弃
“谢灵你千万别吃她做的东西,万一中毒还得去看病。”
谢灵刚才还犹豫着要不要试一试,但听到盛天晶说的话,便在内心果断拒绝了赵闻玉的邀食。
“什么中毒我用的都是能吃的食材,单吃不中毒,混在一起吃怎么就能中毒了”
赵闻玉有一套自圆其说的逻辑,而且很不屑与盛天晶争辩,端着一碗绿糊糊的倭瓜泥甜汤往外走道
“你们既然不吃,那我就给御衣堂和敛武堂的人吃,她们之中肯定有人是识货的。”
盛天晶在她路过自己的时候,一脸嫌弃地捏住了自己鼻子,还伸手扇风,试图将那一股子飘过来的生瓜腥气扇走
“赶紧去赶紧去”
送走赵闻玉,盛天晶帮谢灵认人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但谢灵初来乍到,还有很多规矩需要了解,盛天晶便与她一一讲清
“现在你插班进来,算是与我们同一拨。但我们是初春一起进学的,学的东西要比你多很多,所以你的进度已落后了我们一大截,需要尽快补回来。”
“不过这补学嘛,说起来麻烦,但实际还是要看你的个人悟性。如果你的厨艺本来就好,那前期的厨艺基础你简单学一学就行了,如果你在厨艺上一点基础都没有,学的也慢,那就只能混到明年初春的新一拨学子里,跟着她们继续巩固基础。”
“若你是前一种情况,等到明年便可以跟着我们一起进无师堂了。”
谢灵认真地从头听到尾,接话道
“无师堂是用来做什么的”
盛天晶爽快为她答疑
“无师堂便是不从师教,而从个人实践之中取得经验。”
“你刚才瞧着无师堂只我和宣苹二人,但其实无师堂还有一批学姊在,她们是去年初春来惜膳堂的,如今一直在外做实践的课业。这实践的课业多种多样,有的是三两个学子合力开食摊,有的是学子人数多一些,又各自有所擅长,就可以大胆一些在藕眠巷合力承办席面,若是对自己的厨艺颇具自信,又有一点名声在,也可以去清蕸乡的那些富贵人户府中帮厨。”
“至于如何证明自己的实践课业,只需让食客们写纸面评价,然后整理成一个薄册带回来就行了。”
“这无师堂一共要上两年,两年之内,按照难易程度的不同,学子们必须整理好自己的簿册,为结课所用。譬如简单一些的开食摊,因为客流量大,簿册所集的食客评价就需多一些,得五百张才行,这一点看起来很麻烦,但好在不限制时间,只要达成张数就能结课;如果是承办席面,那就只需五十张,但每隔五张,都得是不同席面上的食客写的评价。”
“若是最难,对厨艺要求也最高的清蕸乡富人府中帮厨,那就只需获得主家的一张评价,但上工时间必须大于一年。”
“不过给人家做工这种事,长久一些或许能做个一年半载,短一些也许几个月就做不下去了。如果出现类似的断工情况,两年之期又快过了大半,便可以向惜膳堂的师长请延半年或一年,另做一份实践课业。”
经由盛天晶一番讲述,谢灵算是对惜膳堂有了更深的了解,接着触类旁通
“那其他艺堂也是一样吗”
“是啊,御衣堂要不然就是自己裁衣,自己卖衣,要不然就是去裁缝铺里当裁缝。敛武堂就更简单了,左右就是去京都给富贵人家当当护院,再去瓦院耍耍杂艺,不过武艺难学,一年肯定是学不到什么东西的,她们要学两年,然后再外出实践一年,这一点倒比我们好多了。”
“哦”
谢灵听懂了,盛天晶想了一下,最后又补充道
“三年结课之后,咱们还可以一起出游我听说前头已结课的几个学班,去的都是别的州城,一次跟一次不一样,也不知我们这一拨到时候能去哪儿玩。”
二人聊了一会儿,很快就到吃中饭的时候了。学子们每日所做的都是自己的饭食,早晨做的是中饭,下午做的是晚饭,有些勤勉的还能多做一些,当夜宵带回去吃。
谢灵跟着学子们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饭,有冯若齐做的一大碗鲜溜香滑的虾籽馄饨,还有倪飞做的清酱蒸花鲢,一整条花鲢鱼被她蒸的肉嫩透汁,谢灵挟上一小块到嘴里,只轻轻一抿,蒸鱼肉就随着酱水化开了,一瞬间,鱼肉清香四溢,淡淡弥漫在了她的唇齿之间。
除了这两道,还有晏绍的百合莲子煨甜粥,她这一道吃起来的确清淡,但因为是甜粥,尝多了也不会发腻。而且晏绍是用砂锅小火慢煨出来的,去芯莲子被煨尽了残留的一丝苦气,又混浸了百合的清香,二者结合,再添上少许冰糖、几颗蜜甜枣,回甘尽甜,又滋味丰富。
盛天晶午饭倒是没做菜,她嘴虽硬,但后来还是去帮宣苹炒了蛋炒饭,二人就拿那一锅热腾腾香喷喷的蛋炒饭当午饭了。
谢灵也吃了一小碗,蛋炒饭明显是被炒糊了的,从底泛出阵阵的焦苦气,但并不妨碍蛋炒饭本身的美味。因为炒菜最需要的是一个锅气,而爆炒过后的菜肴热、烫、鲜与香都被前两者迅速地激发了出来,此时只要调味适当,一道炒菜便难吃不到哪儿去。
盛天晶炒的蛋炒饭,一碗里的颗颗米粒覆着饱满的油光,金黄的碎蛋、绿葱与之混拌在一起,似粘非粘,谢灵用筷子挟上满满一口送进嘴里,一瞬间连呼吸都是热烫喷香的,蛋鲜与饭咸的滋味于她的唇齿咀嚼下完美中和到了一起,饭粒的柔韧又使每一种滋味都清晰分明,而弥漫在这之上的,是每一粒米尖上都仿佛沾染的葱香,浓郁到几乎充盈了她的每一缕鼻息。
“好吃,太好吃了”
谢灵从不曾想见,仅仅庖厨之艺,也可以用心钻研到如此地步,而在尽情享受佳肴的那一刻,那样通达五感,微妙渗透到每一处毛孔里的幸福,也是她从未真正重视过,从未真正用心去感受过的。
从翠浓学堂回来,已是傍晚,谢灵虽没有带回什么东西,却犹如满载而归,心里沉甸甸的很满足。
卓瑛与冷嘉平正等着她一起吃饭,然而谢灵一进厨房,浑身残余的香气就一道涌了进来。
卓瑛循着这突然的气息,嗅了一嗅,随后露出一脸诧异之色道
“谢灵,你不会在惜膳堂吃过晚饭了吧”
“嗯,那儿的饭菜都是大家自己做的,早晨就做中午的饭,下午就做晚上的饭,以后你们都不用等我一起回来吃了。”
谢灵向她解释道。
冷嘉平闻言,淡淡对卓瑛道
“我早说了,谢灵肯定在学堂吃过饭了,你偏不信,非要等她回来再吃。”
“嗐,你不是也说了,学子第一天去学堂是不用学艺的,我这不是怕她第一天去,跟人混不熟嘛。午饭人家肯定会让她蹭一下,但晚饭她要是不好意思再蹭,那不就只能回来吃吗”
卓瑛一脸讪讪地应道。
谢灵听她们二人拌了两句嘴,还没来得及从中调解,冷嘉平就用筷子挟了一大块肉,盖到热腾腾的米饭上,果断开吃了。
卓瑛见她先开了饭,顿觉肚子饿意强烈,忙不迭也跟着夹菜吃饭,还不忘招呼谢灵
“来来来,你也吃一些。”
谢灵原以为自己已经吃饱了,但被她这么一招呼,意志又开始动摇,犹豫了一下,便也端起面前的饭碗,大快朵颐了起来。
吃完这一顿,谢灵撑的肚皮滚圆,差一点就走不动道了。回房屋之前,卓瑛跟她知会了一声,说这段时间有冷嘉平帮忙干活,就让她不要再惦记着杂役的事儿了,先在惜膳堂用心进学去。
谢灵听了心中微微熨帖,既不想辜负卓瑛的一腔好意,又不想让卓瑛负担太多,便主动道
“既然我暂时不当杂役了,那工钱我就不拿了。”
“这怎么行,你好歹也是在我这干了许多活儿的,而且等你适应了学堂的生活,以后晚上还是要来帮忙干杂活,这样你就更加劳累了,拿工钱不是更应该了吗”
卓瑛突然严肃了起来,谢灵想要回应,却被她抢在前头,截断了话头
“而且、嘉平她白天愿意帮工,晚上可未必,我这儿暂时少不了你,你以后也别提工钱不工钱的事儿了,若真要计较起来,我还让你多帮了一些忙,算起来可是要给你加工钱的。”
可是,那些忙不过是她举手之劳,而且是为了做晚饭,她自己也是要吃的
谢灵想开口说这些话,但临到嘴边,却一下哽着说不出去了。她的眼眶隐隐泛起一丝热意,似隐若无的,很快,又随着心中那一缕转瞬而逝的温流,渐渐消退了下去。
她到如今才意识到,卓瑛阿姊是个好人,远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好很多,而她眼下虽是孤身一人,却不再似从前一般孤单了。
在工钱的事上拗不过卓瑛阿姊,谢灵便打算接受她的好意,日后虽不能一时还给她,却可以细水长流地对她好,也许到那时候自己已经拥有了想象中真正的一个家,心也会更温暖了。
回到自己的屋子,谢灵休息了一会儿,便打算睡觉。
谁知一掀开被子,她就瞧见一团灰狸色的毛团,正安安静静地蜷在她的床上。
“呜喵”
毛团被惊动,懒洋洋地打了个滚儿,接着摊开雪白的肚皮,睡眼惺忪地仰面瞅向了谢灵。
谢灵掀开被子的动作一下就顿住了,等反应过来,才颇为缓慢和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
“猫姐儿”
猫姐儿应和着懒洋洋地喵了一声,一点也没有离开的意思,谢灵见状,俯身下去用手轻轻捏住一角被子,又将被子盖了回去。
然后自己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躺到了床上。
自个滚到软绵绵的被褥上,又裹好被子,谢灵尝试着用一只手抚了一抚猫姐儿的屁股,见它不一会儿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一阵惬意之声,便大胆了一些,将手顺着它雪绒绒的肚腹,缓缓揣到了它的胸毛上。
“喵”
猫姐儿咕噜咕噜地喵呜出一声,四只猫爪攀住她的手臂,突然起兴地踩了一段奶。
猫姐儿只比幼猫大一些,想来年岁也不会太大,至多一二岁之间,她的猫爪虽然锐利,但踩起来只是刺挠刺挠的,有一点疼,又不太疼。
谢灵忍了一会儿,等它不踩奶了,便凑过去靠着它,一只手仍揣在它暖绒绒的胸毛上,心下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渐渐地,她就沉入了一个安然又温暖的梦里。
梦中,朦朦胧胧间,谢灵的脸上染上了一阵湿凉之意,仿佛有什么软绵绵的东西在她脸上来回舔舐,又刺毛毛的,感觉不怎么舒服。
沉沉睡了一夜,第二天醒过来,谢灵突然感到脖颈处袭来一阵窒闷之感,仿佛一颗团形的冬瓜压在了她的脖子上。她有些承受不住,先是一连猛烈地咳嗽了几声,然后立刻伸手将它推开,谁知一伸手,就碰到了毛绒绒的一团
猫姐儿团在她的脖颈上,被她伸手推开时,一个骨碌滚到了谢灵的枕头上,等它再爬起来,毛绒绒的猫脸上除了一点措不及防的懵然,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错事
“喵”
但它立刻就察觉到了谢灵有些紊乱的呼吸,毛绒绒的脑袋微微偏了一下,发出了一道似乎是担忧的喵声。
谢灵还没回应,猫姐儿的一只猫爪就探了过来,先玩闹般地虚空踩了两下,然后才轻轻按在她的脸上。
猫爪的肉垫富有弹性,将谢灵的脸颊踩的微微凹了下去,但随即又松了开来,紧跟其后探过来的,是猫姐儿毛绒绒的脑袋和湿漉漉的小鼻子
谢灵忽然清晰地感觉到,几根柔韧的猫胡子蹭上了她的脸颊,衍出了若即若离的丝丝痒意,而一小坨湿漉漉的软鼻肉,也凑到了她的鼻息附近,停嗅片刻,然后顺着她的鼻尖浅浅碰了一下。
谢灵冷不丁打了个颤,浑身过电般蹿过一丝激流,瞌睡虫瞬间被一扫而空。
但等她反应过来,想要伸手去捉住猫姐儿作一番热烈亲昵时,猫姐儿又灵巧躲过了她的捕捉。紧接着钻出被窝,身姿轻盈地蹿上窗台,从那条只是用来通气的狭窄窗缝里,如丝绸流淌般神奇地钻了出去。
刚起了兴致想要撸猫,就被猫姐儿以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溜走了,谢灵有点遗憾,刚起床的懒怠之意渐渐回拢,不一会儿,又往温暖的被窝里缩了一缩。
不过起床终究还是要起的,这段时间刚刚去惜膳学堂进学,谢灵怕迟到,便每一天都很早起来,去了之后也是勤勤恳恳地练习经过她手的土豆,不再像先前一般只是潦草地切成丝,而是必须长短均匀,薄厚均匀、以往她在码头熟练的剖鱼,如今也得回炉重造,其中片鱼片的手艺最好要达到晶莹剔透,美丽可观的地步、还有庖解猪的各种部位、牛的各种部位,或是整猪整牛,也要达到娴熟而利落的程度。
这些零零散散的只是基本功,之后不管是煎炒烹炸,还是煮熬炖溜烧汆,作为学子,谢灵都要一一熟练,更上一层的对各种菜系的熟知,也是必须的功课。最后一点李师傅会手把手地教各位学子,也会日常演练,但更多的是要学子里勤加练习,就能从被教到自教,渐渐摸索出一套门道来。
谢灵因为有一定的厨艺基础,水准又不太差,所以进学的时候不必再从头学起,如此就省了好些功夫。
而她的天赋也是有的,这一点主要体现在对菜品的审视与做菜时手、眼、心神的三方配合上。
前者对菜品的审视,是指她能吃得出一道好菜的丰富滋味,从而作出最基本的判断是好吃还是不好吃如果好吃,是到一个什么程度如果难吃,具体难吃在哪里,她也能凭借味觉细细地分辨出来。
而做菜时的手、眼、心神的三方配合,就可以统称为做菜的手感,如果要做一道菜,谢灵无需先做,就可以大概判断出该用多少盐、多少酱汤、多少糖、多少醋,又该爆炒多久、热蒸多久、焖煮多久这些都是可以凭借她往日做菜时积累的手感,来类比推断的。
不过谢灵只是有一些天赋,目前至多做一些味道尚可的饭食,想要真正精进,还得潜心研究很长一段时日。
在惜膳堂进学了一些日子,不知不觉就到了该取冬衣的时候。
谢灵记挂那两件崭新的冬衣已久,这天正逢双日学休的第一日,她一大早就赶到了蓬籽窝,去取回了它们。
第一件是青罗棉布制成的冬衣,配着一件同色的罩衣。刚拿到手上时,谢灵摸到布料,第一感觉还以为是旧衣,因为衣料那绵软温厚的质地,就像被穿戴过很多次才磨损出来的手感。
但冬衣上又确实泛着一股淡淡的衣料新香。而且里面缝的棉花量虽多,却看似用了特殊的缝合技法,使冬衣瞧着并不笨重,摸起来也比一般的冬衣轻薄了许多。
谢灵立刻想要试一试,便脱下了旧衣,将这件冬衣套在了身上。
冬衣多是袄衣,又可分为上袄下裤,其外极少一部分是绫罗绸缎制成的单衣,但那是王公贵族和一些富贵人家所穿,这些单衣并不抵冷,通常都会配上一袭狐裘大氅,这极富贵人之气的一幕常被街头巷尾的说书人提起,近日冬寒更甚,只谢灵路过蓬籽窝一次,不凑巧又途听了一遭。
但相比这远在天边的狐裘大氅,谢灵当下还是更中意自己的冬衣。
她将青罗棉冬衣穿上身后,先转了几圈,又蹦蹦跳跳了几下,一通体感下来,觉得这冬衣穿起来不仅不显半点紧促,还很宽裕,但又不是不合身的那种宽裕,总之穿起来比旧衣还要舒服。
接着,她又往身上套了一件罩衣,罩衣也是同样的质地,与冬袄叠穿起来,一点也不觉得累赘,反而更暖和了。
第一件冬衣试穿十分满意,谢灵脱下它,又开始试穿第二件。
第二件是槌草布所制的冬衣。
这件冬衣染的是凉水月白色,一整件袄衣虽没有填棉花,但掂起来沉甸甸的,甚至比青罗棉冬衣还要沉一些。
同样的,它穿起来也比青罗棉冬衣暖和一些,谢灵顿觉神奇,明明这布料只是一种小草捶打而成的,为什么穿起来会这么暖呢
只好奇了一会儿,谢灵就不再纠结了,因为她对这两件冬衣实在满意,恨不得第二天就穿到惜膳堂去。
不过第二天还是学休,她只好老老实实在旅院里休息。
眼瞅着初冬将过,天气越发寒冷,来藕河镇游玩的旅客也越来越稀少,卓瑛索性就不担心生意了,打算就闲休一段时间,然后欢欢喜喜过新年。
谢灵在旅院憋了半日,到底还是憋不住,穿上一身崭新的青棉布冬衣,想出去溜达溜达。
卓瑛一大早就窝在主卧里,懒洋洋地不肯起来,谢灵心想肯定喊不起她,便转而去知会了一声冷嘉平。
冷嘉平一向喜静,被她邀请出去玩,淡淡就拒了。
谢灵也不意外,便自个出了门。
惜膳堂的学子们一大半都住在藕眠巷,其中与谢灵相熟的几个之中,又是盛天晶与宣苹离她住的旅院最近。
盛天晶与宣苹互相是住得最近的,她们一个出自独心堂,后被一位土著女子领养,一个是数年前母亲领着她与阿姊来到了藕河镇,而后一直定居到如今。
这二者之间,其实并无太大差别。因为但凡待在藕河镇的女童,都会被这里的习俗耳濡目染着长大,她们吃着这里的饭,喝着这里的水,见着这里的姥姥、大娘、阿姊,日复一日,十数年后,便也长成了新一拨的土著女子。
而人生过半,却决心抛下一切来到这里的成年女子,其必胸怀一番过人之处,或是坚毅,或是勇敢,或是不肯屈服于过往里的种种束缚。她们大多数都逐渐融入了这里的环境,时过境迁,有一些甚至比土著女子还要更像土著女子。
而不能适应的,渐渐也从这里销声匿迹,仿佛从没有踏入过这里一样。
盛天晶和宣苹都在家,正百无聊赖地休息着,谢灵一上门,轻轻松松就将她们喊了出来。
“哇,你制了新的冬衣”
宣苹一与谢灵碰面,就满脸羡慕地盯着她的冬衣瞧,还用手去摸了两把
“手感也很好呢。”
“我也好想制一件。”
“你阿姊今年不都给你制过冬衣了,你还要制,穿的过来吗”
盛天晶一句话戳中了宣苹的痛处,激的她一下吱哇乱叫
“啊啊啊啊那怎么能一样,我阿姊的手艺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可是能把虫子尸体缝进棉花里的人啊啊啊啊”
她这话一出,盛天晶和谢灵同时被她噎住,一时相顾无言“”
片刻之后,盛天晶讪讪开口,安慰了她一句“对不起啊我都忘了还有这一茬。”
宣苹收到她的道歉,一下支棱了起来
“光道歉有啥用,请我吃糖葫芦”
于是,三人一行就去了蓬籽窝。盛天晶在糖葫芦摊上买了三串糖葫芦,给宣苹和谢灵分了两串,然后提议道
“不如我们找个食摊坐下,再点一些吃食边吃边聊吧。”
“好啊好啊。”
宣苹强烈同意,谢灵则更关心她们吃什么
“你们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吗”
“好吃的多的是,但我最近一段时间没来,有些记不清了这里的摊贩又总是换来换去的”
盛天晶努力回忆了一下,终于想起自己上次是在哪一家吃的
“大概就是往前走,摆食摊最热闹的那一片地方”
“三位,是不是想去藕甜食摊啊”
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从人群中冒了出来,热情谄媚的语气,让人有些措不及防
“来来来,我带你们去,那儿卖的甜品可是一等一的美味”
“啥阿晶,你上次去的是这家”
宣苹被这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弄得一头雾水,盛天晶也感到奇怪,当即反驳道
“我都没听过这家食摊的名号,怎么可能去过”
对着她们喊话的女子一下拦到了她们的身前,她五官瞧着灵巧,嘿嘿一笑便露出了两颗虎牙
“那就是我听错了,不好意思啊,但是这一家是真的好吃,你们如果不知道去哪一家食摊,可以去这家试一试的”
盛天晶半信半疑,主要是这个女子来的太突然“这家真的好吃吗你该不会是托吧”
女子被她盯着上下打量了一番,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连嘴角的笑意都收敛了一些
“我不是”
宣苹见状,连忙打起了圆场
“那个,谢谢你的推荐,我们会考虑考虑这家的”
女子闻言,随即恢复了一脸笑颜,满脸灿烂道
“好”
女子离开后,盛天晶还是怀疑她不对劲,宣苹却觉得她想多了
“也许人家就是觉得那个藕甜食摊好吃,想推荐给路人呢。”
谢灵也觉得有点奇怪,但要说那个女子是托,倒也不至于,因为没有哪一个托是表现的这么明显的。
这一来二去,三人都被那女子吸引了注意力,就算并不想去那个藕甜食摊,这会因着心中疑惑,也想去一探究竟了。
藕甜食摊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推车做成的,一张小桌子围着四个小凳子,倒是放了好几副。盛天晶和宣苹先占了一个桌子,谢灵则去排队买甜品。
说来也奇怪,这藕甜食摊之前从未出现过,一看就是近来新出的食摊,但就这么一会儿,队伍已经排了一溜了,而且肉眼可见来排队的越来越多,这小小一方地界,很快就被挤的水泄不通了。
卖甜品的是个大娘,谢灵排队的时候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新奇的甜品,能让大家排那么长的队伍,直到排到她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来不过就是一段桂花糯米藕。
说不失望是假的,但热气腾腾刚出锅的桂花糯米藕,也别有一番香甜滋味。尤其是这大娘的手艺很不错,糯米软烂的快要化成糖汁,但又能吃出糯米偏黏的颗粒感,糖藕本身与谢灵常吃的藕比起来,几乎没有脆感,而完全是软软的粉感。
二者做法虽是相同的,但食材有些微不同,尝起来的味道立刻产生了显然的差距。
“这藕,不错呀。”
盛天晶也忍不住夸赞了一句。
谢灵还记得先前那个推荐她们来这里的女子,道
“那女子看来不是托。”
盛天晶闻言,脸上多了一丝懊恼
“是这样,看来我误会她了。”
宣苹听着她们两个的谈话,嘴里忙活个不停,手上的筷子将碟子里的砂红糖汁捋了一捋,聚拢到一处,将最后一片糖藕蘸了上去。等糖汁蘸满藕片,她便美美地一口吃了下去。
“这家的桂花糯米藕着实不错,下次咱们再来吃。”
“嗯”
旁边吃饱的两位食客都很满意,另一侧刚过来坐下的食客,虽然被好奇心驱使着过来了,但还是很不解
“原来这里有这一家藕甜食摊吗我怎么记得没有”
“我也记得没有,但感觉只刚才一会功夫,这家食摊突然就这么火热起来了。”
随她一同的食客满脸百思不得其解,附和道。
她们二人显然不是被推荐过来的,只是瞧见这里排队排的水泄不通,觉得奇怪,便过来看看顺便吃上一遭的。
经这二人冷不丁的一个提醒,谢灵三人又生出了一丝疑惑之感
盛天晶忍不住皱起眉头
“你们听她们说的话,这家食摊看来着实有点不对劲啊。”
谢灵又回想起推荐这家食摊的女子,对她的看法一下不一样了
“难道那个女子真的是托”
宣苹听了,忙不迭否定她道
“如果那女子是托,那这食摊不应该那么好吃才对。”
对,托可不是什么好词,这些人都是收了钱,帮一些卖水货次货的摊位坑冤大头顾客的。
而以眼下的情况来看,那女子并没有坑她们。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
一位食客闻声转过来,对着那二位食客一通娓娓道来
“这家食摊确是新开的,但它突然火热,也是有迹可循的。”
“其秘诀之处就在于,开这家食摊的大娘事先招揽了一位街食介人,让她想办法帮忙扩散自己开摊的消息,再吸引一大波新客前来品尝,如此,就是你们看到的热闹景象了。”
“街食介人这是什么介人,我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二位食客的其中一位,闻言露出一脸讶然之色。
深知内情的这位食客,见她们全然不晓,便继续道
“这是京都近来新出的一种介人,现在正受欢迎的很呢,不管是哪一家新开的食摊酒肆,还是酒楼点心铺,只要是跟食物沾边的,都会请上好几个街食介人去扩散消息,引来新客。而这些街食介人也很有的赚,都是有提成可拿的,如这个食摊的热闹情况,怕是那位被请来的街食介人,一天能赚你们十好几天的工钱呢。”
“这么厉害”
这两位食客都被震住了,一开始心里还想着,这小小一方食摊能有什么赚头,更何况提成可当她们环顾四周,发现食客不仅没有减少,还源源不断地涌过来,顿时就感觉自己被说服了。
这么多的新客,就算只有一天,也抵别的食摊好几天的人流了,而且这还是只是半天,瞧这情况,恐怕一下午连带晚上都要喧闹个不停了。
“街食介人所以那位女子,原来是街食介人”
谢灵这才露出恍然之意,盛天晶也一下明白过来了,她就说那个女子怎么那么像个托,看起来就让人起疑,还一副被她误会的样子,惹的她都有些愧疚了。而恰恰是这愧疚,引着她忍不住一直琢磨这件事,然后莫名其妙就来了这食摊上。
原来,这一切都是她故意为之的计策
宣苹听了那位食客的话,只觉得这街食介人真好啊,光动两下嘴皮子,就有那么多的钱拿,她忍不住哀叹道
“唉,这些介人好轻松啊,早知道我也去熟介堂了。”
盛天晶见她想的那么简单,忍不住想敲她一记瓜子
“哪儿你有说的那么简单,若真的那么轻松就能挣到钱,那岂不是人人都可以去当介人了。”
谢灵虽没有见过几个介人,但见过乡下来的媒婆,这也算是旧式介人的一种。
虽然媒婆讨人嫌,但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和一张厚脸皮,在那些婶娘们手中没少赚到钱,这也是媒婆擅用计策,会戳婶娘们的心窝,每一次所言所行都直指她们捧在手心怕坏,含在嘴里怕化的儿子。婶娘们一经媒婆提起儿子的婚姻大事,再煽风点火地说起别家几个比她们家还要败家的儿子,却娶到了贤惠听话的媳妇的事例,这一有了对比,她们便都暗自较劲起来,千挑万选也要挑到比别家更好的儿媳,来好好伺候她们的宝贝儿子。
以往这样想,婶娘们或许还能如愿,但近年来,她们的求娶儿媳之路越发艰难了。因为就算是乡下的女子也向往京都这样的繁华开放之地,她们一旦到了能靠自己赚钱的年纪,便逃也似地离开了乡下,再也不肯回去了。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网址新电脑版网址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老网址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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