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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六, 开朝日。
春寒料峭,别人都是心不甘情不愿地从被窝里爬起,打着哈欠, 拢着氅衣, 再抱着暖手炉才唉声叹气地爬上马车,可司无明却早早起身换朝服, 三更天一到便坐到偏厅眼巴巴地等吃食。
待用完早膳,更是一刻不停,吩咐小厮将马车赶到司府后门, 然后趁着月下无人急急忙忙地赶去宫里上朝。
昨日是上元节,长安城难得不设宵禁, 司府大门外林林总总地站着几十人, 均是往日没排上号的, 想着通宵等待再搏一搏, 万一就抢到了与司天监见面的机会呢
马车悄悄离开归义坊,司无明掀开车帘瞧了眼堵在司府大门外的一排排马车,顿时捂着胸口倒吸一口凉气。
幸好幸好,幸好躲了。
若还像去年那样叫人一拦一个准,他肯定还会被圣上单独叫去御书房谈话,嘶,太可怕了。
司无明一想到此事便觉得头皮发麻, 倏地撂下车帘,吩咐车夫道“赶快些”
“是,公子。”外头车夫应声,便听马儿一声嘶鸣,扬蹄策奔。
马车内的司无明则身形不稳,狼狈后倒, 脑袋险些撞到车壁。
好在一路有惊无险,总算平平安安的到了皇宫外西苑门。
司无明走下马车,扶了扶歪歪扭扭的官帽,本以为时辰这般早,外头定不会有人,不想却正好碰见打马而来的裴君慎和李裕广。
他面色一喜,忙冲两人挥了挥手“裴兄李兄”
裴君慎长吁一声勒马,循声望去,待看见朝他们挥手之人是司无明,沉静黑眸中蓦地扬起一抹笑意,与李裕广对视一眼道“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早朝后,你将人拦住,我去找圣上请谕旨。”
李裕广闻言,顿时又不怀好意地嘿笑出声。
夕阳西下,昨夜熙熙攘攘的东市今日蓦地冷清不少。
书坊老板昨日忙了一通宵,午前将将歇了两个时辰,这会儿仍提不起什么精神。
若有人迈进书坊,便会瞧见老板竟揣着双手坐在案台后面,摇摇欲坠地打起了盹。
崔英坐在书坊二楼临窗的矮几旁,透过窗缝,正好可以看见书坊外来来往往的过路人。
谢嬷嬷和簪秋时时刻刻、事无巨细地照顾着她,青玉则在二楼书架间不甚在意地翻了几本书,不一会儿就又了无兴趣的把书放回书架。
眼瞅着申时就要过了,崔英在窗前足足等了一个时辰,司无明却迟迟没来赴约。
谢嬷嬷不由上前劝阻“六娘,夜里天气凉,您不能再等了。”
今日崔英特意问过荀女医,得到她的允准之后才出得门。
但荀女医也嘱咐了她,让她不可在外久待,更不可吹风受寒,如今她的身体还差得很,远没有恢复到能自由活动的程度。
崔英闻言垂眸思衬,片刻后道“劳嬷嬷去找书坊掌柜借套笔墨来,我留句话便走。”
谢嬷嬷听罢自然没有二话,立即就动作麻利地去了楼下找书坊掌柜。
须臾,谢嬷嬷便带着一整套上好的笔墨纸砚上了楼。
崔英是书坊常客,为人爽快,帮扶掌柜不少生意,掌柜便也不吝啬,愿意投桃报李。
簪秋坐在崔英对面,细心为自家姑娘研起磨。
崔英敛眉沉思,在心底打了一遍青红记观后感的腹稿之后才提笔蘸墨,继而洋洋洒洒地留下一篇八百字的小作文。
如此,小半时辰就又过去了。
青玉在一旁瞧着那写了四五页的纸,心下不免惊叹,恐怖如斯,当真是恐怖如斯,谁家留话留这么长啊
然而任务在身,她不得不不时地走过去瞅一眼,去看那信中到底写了什么。
深夜,青玉如往常去皇宫将此事呈报给李玄贞,李玄贞听罢却莫名对青红记起了兴趣,让青玉下回进宫时替他捎本进来。
“”青玉娇娇弱弱地应了是,心下却腹诽不过就是打发时间的话本,她怎么没瞧出有趣来
但当次日傍晚,她得空去东市书房买书,却正好碰见从书坊掌柜手中接过崔氏留信的钦天监监正司无明时,青玉瞬间便觉得此事有趣了起来。
是以没过两日,这消息便辗转传到了裴君慎耳里。
他心头不禁发酸,那张脸接连寒了数日,瘆得宫里那些宫女內监们在被审讯时一个比一个更配合。
崔英却一直不知此事,那日书坊赴约她没有等到司无明,却在回府之后等到了一场风寒,一连咳了大半月,而且每次咳都会牵动一番后背心上的伤口。
如此折腾数日,待好不容易治好了风寒,她背后的伤竟又犯起了炎症。
她这般模样,裴君慎只恨不能替她受这份苦,哪里还敢对她生半点气
久而久之,他便只能将“崔英重伤未愈竟就冒着寒风去见司无明”之事掰碎嚼烂地咽进肚里。
就连司无明隔三差五地便往裴府送信与崔英畅谈星象卜卦之事,裴君慎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使劲儿地劝自己别在意。
娘子身子不好,还在病着,两人往来书信亦不曾避着他,光明正大,他不能乱吃味
就这般在查案的空闲中一边生气一边劝己,裴君慎甚是煎熬的度过了玄元三年的二月。
崔英这段时间亦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足足在静思院养了一个月的病。
她虽想尽快见到司无明,请他算一算天象,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没有一个健康的身体,什么筹谋都是白费功夫。
三月,是夜落金钱播种的月份。
崔英早在年前便带人清理好了裴府水榭对岸的那片花圃上杂草,也翻好了地。
原本是等过了年便再去花坊中走一走,多选些品类、买些花种,没想到她竟倒霉的受了伤。
伤筋动骨一百天,直到现在都没好全。
不过荀女医说,中午日头好的时候,她可以在府中走动走动。
于是崔英便让簪秋将去年在静思院小花园里收起的夜落金钱种子找了出来,然后带着她们去水榭对岸的花圃播种。
谢嬷嬷不让她动手劳作,只让她在一旁看着指挥,时间也管得紧,最多半个时辰便让崔英回静思院。
崔英还算听话,谢嬷嬷一催便会乖乖回静思院歇着。
其实她一直很惜命,从前是因为她身体健康又想尽快提高体力,所以才坚持与大家一起劳作。
如今身子不好,她当然会遵医嘱好生养病。
不过这般“消遣休闲”般地播种速度极慢,花了七八日功夫才将去年留存的夜落金钱的种子播完。
但即便播完,其实也只占整片花圃的五分之一,还有大片大片的空地闲置着,甚至又长起稀疏杂草。
只是崔英如今不便出门,心里便是有什么想法也只能搁置。
直到三月底,崔英背后的伤口终于痊愈,痂疤掉落,露出一道新长出的细白细白的皮肤。
荀女医一早过府给崔英探完脉后,终于给她换了服温养的方子,也不再拘着她不让她出门,只说不要过度劳累,其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便是。
崔英在府中闷了两个多月,人都快闷疯了,一听荀女医此言,她太过兴奋,当天晌午便久违地坐马车去大理寺,给裴君慎送了趟午膳。
没想到却扑了场空。
崔瑾喜滋滋地从崔英手中接过宝春酒楼膳食,一边摆筷一边感慨“六妹夫这段时日一直是皇宫大理寺两边跑,忙得脚不沾地。”
“这段时间,我们得闲摸空的破了十几件小案子,偏偏这两桩大案却久无头绪,线索一个比一个难找。”
两桩大案崔英凝了凝眉“除了宫里那件,还有什么大案”
崔瑾闻言望了望公务间门窗。
见四下无人,才让崔英附耳过来,压低声音道“六妹妹可还记得年前我与六妹夫去丝竹坊一事”
崔英点点头“记得,但如今都过去三个多月了,案子竟还没破吗”
“案子倒算是破了,那谋害许县令的婉娘早在正月里便被抓捕归案,且供认不讳,月前已定了罪,秋后问斩,不过”
说到这儿,崔瑾话音一顿,轻叹口气,面容登时变得神秘莫测起来。
“不过什么”
瞧出他想“趁火打劫”的心思,崔英不禁捂胸轻咳一声,假装病弱道“兄长快别卖关子了,我身子不好,荀女医说我不能过度忧思。”
崔瑾“”失策失策。
他竟忘了六妹妹如今是个小病秧子。
反被拿捏的崔瑾直直摇头,无奈认输道“我去写下来,你看完便去拿火折子烧了,除六妹夫之外,切不可对外人提起。”
崔英忙不迭颔首,又急急竖起三根手指小声发誓“好,我保证。”
这会儿反应倒是很快,哪有半点病弱的样子崔瑾腹诽,却只能认栽,提笔蘸墨,将内情写于宣纸之上。
片刻后,他将纸张与火折子一起交到崔英手中。
崔英谨慎接过,可待她看清那宣纸上写的是什么,顿时面色大骇,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眸“兄长,这”
“看完了”崔瑾却没让她把话说完,匆匆咽下口中的饭便道“看完就烧了。”
崔英噤声点头,打开火折子,急忙将这张宣纸烧成灰烬。
若这张纸上所言为真,那对付寿安便是难上加难,非滴水穿石之心不可成也。
午后,崔英心情沉重的回了太安坊。
不过她很快便又等到了一件喜事,回府后刚迈进静思院,谢嬷嬷便递上来一封司无明的帖子。
那帖子上说,请她务必说服裴君慎,于今晚酉时前去宝春酒楼参加庆功宴。
帖子上还特意添了一行小字,言明可携带家眷。
崔英不知这庆功宴到底是庆的哪份功。
可什么都不做就能出门去与司无明会面,她求之不得,立马就回卧房选了件适合出门赴宴的衣裳换上,发髻也叫簪秋帮她重新梳了一个。
谢嬷嬷却在旁边劝道“六娘,姑爷这段时日都是快子时才回府,若去不成,您不是白白折腾这么一番吗”
崔英对镜簪花“嬷嬷放心,他若回来的晚,我便自个儿去,定不会白白折腾的。”
然而她话音刚落,廊下便传来裴君慎清润舒朗的声音“娘子要去哪儿”
宫中之事今日终于了结,他难得偷闲半晌,拒了同僚相邀果断回府,不想他才刚回后院却听娘子要出去。
崔英这会儿刚刚梳好妆,闻声顿时面露喜色,提起裙摆便去外间迎人“夫君,是司监正送来的帖子,说是在宝春酒楼为你摆了庆功宴,你回来的正巧,我这就让簪叔准备马车,咱们一会儿就出门。”
裴君慎听见司监正这三个字却顿时蹙眉,神色一冷道“不去。”
崔英怔了怔,旋即却又了然“夫君最近是太忙了,今日可是累了”
裴君慎长睫一闪,顺水推舟“嗯,是有些累了。”话落便神态自若地牵起崔英的手往内室走。
崔英见状倒也不强迫他,心情平和的将他送到榻前,然后才道“那夫君好生歇歇,我自个儿去就好,不用你陪。”
裴君慎闻言双眸倏沉,心头不受控地升起一股浊气,数月来的忍耐终于再也压抑不住。
然他又怕伤到崔英,到最后双拳握了又握,竟只敢眼尾猩红地质问道
“娘子,你是不是想抛弃我”,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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