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记住【笔搜屋 www.BISOWU.COM】,无弹窗,更新快,免费阅读!
明月霜怎么也不可能想到, 这两个称号的出现,其实是因为一篇文章。
君琢之前写的那篇红巾军统考记,在誊抄了无数份之后, 装在信封里,又经过长途跋涉,终于被陆续送到了诸多收信人的手中。
其中有当世名士, 有博学大儒, 有世家子弟, 有年轻才子。
他们看完了,觉得这文章颇有可取之处,便又分享给自己的朋友、世交、子侄于是在明月霜毫不知情的时候,“红巾军”这三个字, 已经传遍了整个大黎最有话语权的那一拨人。
如果是之前,就算是收到了这封信,看过这篇文章,人们也只会将注意力放在君琢的文章上,称赞他十年磨一剑,终于写出了这种能够名垂丹青的锦绣佳作, 彻底击破“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传言。
偏偏这信是在西州的战报传到各地之后才送达的。
这时, 所有人都已经知道西州忽然冒出了一支“红巾军”,从乔珩和顾承骏的手里抢走几座城池,实力十分强悍。
尽管西州的变故距离他们很远, 但是因为红巾军的首领是个女人, 麾下也多用女兵,很快就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和好奇。偏偏就因为西州太远,没有太多确切的消息能传回来。
就在这个时候, 君琢的信送来了。
除了随信附送的文章之外,他还像写游记一样,记录了自己在红巾军的见闻和生活。
虽然只是普通的书信,但正因如此,才更显得生动活泼、内容详实,与那篇多用骈句,气势浩荡、汪洋恣肆的红巾军统考记比起来,又是另一种清新古朴的风格。
靠着这一文一信,无数人认识并了解了红巾军,知道这是一支主要由流民组成的队伍,知道她们的口号是“自由,平等,和平”,知道明月霜三日连下三城的传奇,也知道了那场别开生面的考试。
至于“用兵如神”和“识人之明”,都是君琢在信里用过的词。
所以系统的判定标准其实很简单,就是以知名度来判断。而这个知名的范围,并不限于西州,而是着眼于整个中原大地。知道的人越多,名声越响亮,便越容易根据所有人对她的印象生成称号。
这才是明月霜之前做了那么多事,却始终没有触发称号的根本原因。
因为她做的事情,始终没有流传到红巾军的势力范围之外。
之前为了方县县令的位置,明月霜倒是向朝廷进献过一次高产种子。不过那时已经入了冬,朝廷就算重视,也要等开春之后再试种。结果一开春,就发生了宦官想要换个皇帝,宋之琳援引秦秉忠入京的大事,其他的微末小事,自然就没人在意了。
就算一切顺利,试种,培育种子,推广种植估计也要两三年后,才能见到成效。
所以对于明月霜来说,现阶段是否知道游戏的判定机制,影响都不大。毕竟她目前还是要低调一些,不会主动去给自己做宣传至少在解决掉西川之前不会。
她现在要关注的,是另外一件事。
从去年过年之前就进入西州,一直驻扎在白城附近的凤、华二州联军,终于动了
在洛京之变的消息传到西州之后,这支军队便蠢蠢欲动,一直想联合红巾军和东川搞点事,好牵制住西川,让乔珩无暇分心他顾。奈何不仅红巾军的回信满纸搪塞之词,就连东川也没有跟他们联手的意思。
顾承骏可还记着自己当初求援不成的仇呢
况且眼看随着红巾军崛起,西川统一西州的野心即将覆灭,顾承骏只求能安稳几天,当然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招惹乔珩。
尽管如此,这支军队也还是一直赖在西川的地盘上,始终没有打道回府的意思。
现在他们终于动了起来,应该是西川那边施压了。
西州地理位置十分特殊,与凤、华二州之间门隔着一条绵延盘亘的横断山脉。几万大军,肯定不能像马队那样走崎岖难行的山道,就只有少数几处可以通行。
他们要从西州回去,就只有两条路可以选。
一条是往西绕一个圈子,经黄龙峡谷进入凤州。因为黄龙峡谷一直在凤州的掌控之中,可以在路上接应他们,道路也较为宽阔平坦,所以这条路会更安全、更好走。唯一的缺点是要绕远,路上至少要多花费一倍的时间门。
另一条则是往东进入东川,穿过康城地界,进入华州。但康城隶属于东川,若是出兵阻拦,他们很难越过,而且这也是一条十分陡峭的山道,中间门还有数处险地,没有黄龙峡谷这么好走。
当然除此之外,他们也可以直接从白城坐船,顺江而下,进入楚州,再从楚州绕回华州。但那不仅路途遥远,可能会引起楚州的警惕与反击,更需要大量的载人船只,完全没有必要。
所以,穆桂英断定他们一定会走黄龙峡谷,一早就领着大军在巴城等候这里是从白城前往黄龙峡谷的必经之地。
如今明月霜得到消息,确认他们果然在西川军的逼迫下选择了这条路,便立刻派人去给穆桂英送信。
凤、华二州的军队一走,西川军也随之撤去,东川那边没了外界压力,所有的布置自然也可以启动了。
两边的进展都至关重要,就算自觉已经做了能做的所有安排,明月霜也还是难免有些坐立不安。为了不影响其他人,她尽可能地待在自己的房间门里,不出现在人前。
幸好她还有系统地图,可以通过地图上的黑点数量变化,看到穆桂英那边的大致战况。至于白城那边,就鞭长莫及等等
明月霜突然想起来,那个刚刚开启没多久的阵营系统里,好像还有个设置敌对阵营的功能
她倒也不是完全把这个功能忘记了,因为在明月霜看来,系统既然给了她这个功能,就等于是给了她选择开团时机的机会,这个功能自然要等开战之前再用。
明月霜都已经想好了,副本14打东川,15打西川,通关副本的第一篇章,也就能统一整个西州了。
因为已经事先安排好了,明月霜才不再去考虑这个功能。但这一刻她脑海里灵光一闪,突然意识到,既然己方阵营可以查看和管理原住民,敌方阵营是否也可以看到相应的内容呢
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打开了阵营界面,点开属于东川的地图板块,对着那个“设为敌对”的按钮,沉思起来。
为了一个不确定会不会有的功能去点它,值不值得
她人在松城,就算能够看到实时进展,其实也没什么用。真出了事,她也不能通过游戏面板空降到白城去帮忙。
但还是好想看哦
明月霜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主公在想什么”旁边的李国言忽然出声问。
明月霜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今时不同往日,她现在也是有助理的人了,房间门里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她这一会儿发呆,一会儿叹气,表情从紧张到狰狞再到犹豫不决的模样,对方全、都、看、见了。
这个念头让明月霜脸上的表情僵住,整个石化。
就是说,虽然她从来也没有练过什么养气功夫,更不打算装什么高深莫测,素来不太注意掩饰自己的情绪,但人毕竟是社会性动物,只要身处人群之中,多少都会有一些表演的成分。
不可能将私底下的自己完全展示出来。
这就像是一个人要出门,可以不盛装打扮,却不能脸都不洗,头都不梳。
明月霜用力地揉了一把脸,转头看了一眼李国言的面色,见她一脸的担忧,似乎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的尴尬,便竭力按捺住社死的感觉,摆出一本正经的姿态,“我在想,一件事,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是否不要轻易尝试”
李国言低头想了想,道,“可是我们现在做的事,哪一件又有十足的把握呢
明月霜一愣,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是啊,是我矫情了。”
人生在世,谁又不是在冒险呢像她们这样举旗造反固然有极大的风险,但当个顺民难道就没有么如果没有,红巾军也不可能招揽到那么多的流民了。
就算是皇帝,重臣,世家之主,难道就事事都有把握吗
念头一通达,明月霜的思路就更加顺畅了。
她意识到,此刻选择将东川设立为敌对阵营,其实也并不算太冒险。
如果石彤和宋游那边顺利的话,说不定等穆桂英这一仗打完,她们要办的事也可以收尾了。
也就是说,进攻东川的最好时机,很快就会出现。
所以这个时候将东川设立为敌对,也不过是提前几天。就算游戏或者顾承骏会有什么动作,估计也来不及,风险并没有她想的那么大。
至于设立敌对阵营之后,会不会有敌方阵营的面板,问问游戏不就知道了
游戏大概已经习惯了明月霜胡搅蛮缠的作风,基本上不会在她要做的事情上为难人,所以明月霜很快就得到了答案这个可以有。
再打开阵营面板,明月霜看向那个设为敌对的按钮的眼神就完全不同了。
这一次她不再迟疑,手指在虚空之中轻轻一触,原本只是用红线勾勒出边境线的东川地图,整个被染成了一片鲜红,看起来非常醒目。
再点击时,就有新的面板弹出。
跟己方阵营的内容差不多,没有那么详细,但对明月霜来说,已经够用了。
至少它将东川的重要人物全都列举了出来,在已知会出事的情况下,光是看名单的变化,就能猜到一些。
而且明月霜发现,这玩意其实还有别的妙用抓俘虏的时候,可以顺着名单一网打尽,少了什么关键人物立刻就能知道;也能提前查看敌方有什么被埋没的人才,从这里入手。
虽然这个功能东川是用不上了,但她们又不止这一个敌人。
不愧是你,游戏戏
在一长串的名单里找到了熟悉的名字,点上关注之后,明月霜想了想,从阵营系统退出来,点进战斗副本页面看了一眼。
果然,原本一直是灰色,上面还挂着一把锁的副本14,已经开启了。
打开详情页一看,明月霜不由一乐。或许是因为她们对东川的渗透和了解足够多,敌方情报已经解锁了不少,该亮的都凉了,倒是省了许多的功夫。
心满意足地关闭页面,明月霜倏然发现,能够实时关注两边的情况之后,她的紧张也得到了有效的缓解。
果然,未知才是令人不安于恐惧的源头。
白城。
顾承骏将手中的各种证据丢到尹东山身上,怒道,“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尹东山捡起证据,一一查看,心里不由得生出了几分疑惑。这证据实在太充分了些,充分到如果不是有人背叛了自己,那就是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局
想到这里,尹东山立刻振奋起精神,问道,“我现在说什么,节帅还会相信吗”
“你的意思是,我冤枉你了”顾承骏更加不快。
尹东山道,“算不得冤枉,因为这些确实是我做的。”
顾承骏面色骤变,“你”
“节帅且听我说完”尹东山大声打断他,“我对节帅瞒下此事,全因我对东川一片忠心”
“那传国玉玺固然是天命所在的好东西,但是如今的东川,若果真拿到了这东西,反倒是捧了一只烫手的山芋,吃也不是,丢也不是,若是消息再走漏出去,让西川甚至其他藩镇知晓,节帅可知会是什么后果”
顾承骏想到那样的情景,脸色变得更难看了一些。他何尝不知道,如今的东川其实根本没有实力据有这样的宝物,反倒可能会招祸。
可是人心就是这样,即使想得再明白,又有谁能完全控制住自己的野心和呢
又有谁甘愿承认,自己就是不如旁人,不配持有宝物
所以顾承骏明知道尹东山说的都是老成之言,但听在耳朵里,却只觉得刺耳极了,好像字字句句都在指责他毕竟东川也不是一直都这么弱的,是在他的手里,才被乔珩逼成现在这样。
忠言逆耳,无非如此。
然而尹东山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依旧在侃侃而谈。
好在无需顾承骏自己开口,就有人出声打断了他。张煦道,“尹司马这话中的意思,我倒是听不明白了。难不成你想说,节帅没有资格得到那传国玉玺”
尹东山一瞪眼,就要反驳。
但张煦根本没有给他机会,他从队列之中走出来,横眉怒目,大声斥道,“节帅没有资格,难道你尹东山就有资格若只是觉得这东西拿在手里烧手,那也可以想办法把东西送出去,换取好处。若是怕走漏消息,你只管悄悄地献上便是,难不成节帅还会将此事通告天下”
“不论如何,这些都需要节帅来决断,你尹东山只是行军司马,凭什么越俎代庖,替节帅做主”
顾承骏听得眼皮一跳,显然是被这句话戳中了要害。
尹东山意识到了这一点,也不再辩解,只高声喊道,“节帅,我对东川的忠心日月可鉴当年老大帅将您托付给我,尹某这些年来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在这件事上,自然也是如此”
“我自然不敢做节帅的主,但身负劝谏之责,不敢轻举妄动,只想准备周全后,再徐徐将此事告知节帅,以免节外生枝,谁知终究还是出事了。此事做得适当,我承认,但若说尹东山心怀二意,我不服”
张煦闻言暗暗一笑。
如果只听这一番话,倒是十分动人。倘若是个善于纳谏的主公,想必不会让忠臣寒心,可惜啊
可惜尹东山枉自在顾承骏身边待了这么些年,却连他服侍的这位主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性子,都没有看清。
顾承骏因为自己年轻,怕不能服众,所以一向并不反驳父亲留下来的这些老臣们的意见,对他们十分尊重,虽然不会特别亲近,但是他们的意见都肯听取。装得太像,竟让尹东山等人真的信了他顾承骏是个虚怀若谷的谦谦君子吗
然而在张煦看来,顾承骏最厌恶的一件事,就是有人在自己面前提起父祖的功绩,仿佛他有今日,全没有一点儿是自己努力所致,全都是靠父祖余荫虽然这是实情,但正因如此,才不好听。
既然连自己的父祖都心有芥蒂,又怎么可能乐意看到父亲留下的老臣在自己的面前充长辈呢
连凤州节度使符明、华州节度使董昌这种真正与顾家父祖颇有交情的一州之主,于书信间门以长辈的身份自居,顾承骏都会不悦,更何况尹东山只是父亲留下的家臣既是家臣,便也没比家奴高贵多少,自然更加不配了。
尹东山也未必真的什么都没察觉,不过当局者迷,不愿意将顾承骏往最坏的方向想,以至于自误了。
果然,都不需要他继续挑拨,顾承骏听了这一番感人肺腑的话,非但没有回心转意,反而面色愈沉,“尹先生是父亲托付的重臣,从前还教过我读书,我也不愿疑心你,奈何人证物证俱在,不得不信。”
见尹东山面色微变,顾承骏心下也有了几分快意,朝身旁的人抬手示意,“原是为了成全先生的体面,没有传唤人证。既然先生不认,便叫他来与先生对峙吧。”
尹东山听到这话,心头便是以沉。待看清那个被叫上来的“人证”,更是面色骤变。
他原本挺直的脊背,像是被无形无质却不可抗拒的重量压着,微微塌陷了一些,抖着唇道,“是你怎么会是你”
来人是他的心腹,也是他的老友。
尹东山的一切他都知道,是尹东山绝对信任,从未想过他会背叛自己的人。
原以为是张煦这样的小人在陷害自己,所以尹东山丝毫不怕,认为自己既然问心无愧,那只要将事情解释清楚,顾承骏自然就会回心转意。然而此刻,他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超出他预想的阴谋
这一瞬间门,不知为何,尹东山忽然想到了十年前的那场大案。
作为东川的主人,顾家上下三代的脾气都不算坏,算是非常好相处的恩主了,所以像这样的大案,十年间门也仅此一件。
当时,尹东山自己没有被卷进去,但那种山雨欲来的氛围,他却至今记忆犹新。此刻,看到面沉如水的顾承骏,尹东山忽然意识到,或许,又一场大案要出现了。
这恶搞念头让他忍不住战栗,同时转头去看张煦这个唯一从十年前那场大案里脱身,并且从此平步青云的小人。
“果然是你”尹东山瞪着张煦,目眦欲裂。
他一开始的想法就没有错,果然是有小人作祟只不过,这个小人的胆量和胃口,比他想的要大得多。
这是要将顾承骏身边得力的人一网打尽,好为自己铺路还是说
想到突然被送到自己手中来的传国玉玺,尹东山竟生出了几分恐惧。还是说,张煦已经打算背叛东川自立,所以才丝毫不顾惜可能会有的损失
然而顾承骏丝毫没有感受到他的恐惧与震动,只以为尹东山的变脸是因为罪行昭彰,于是催促证人说出他的证言。
尹东山木然地听着证人说出自己平日里私底下抱怨顾承骏的那些话。
气恼上头的时候,什么话都能说出来,何况他视顾承骏如子侄,恨铁不成钢,言辞就更激烈了。但是,分薄到日常之中,其实这些话十天八天也不见得会说一句,尹东山自己都没有在意过。
此刻被人集中说出来,却像是他对顾承骏满心怨恨,下一刻就会背叛东川。
连尹东山自己,从头听一遍,都觉得很有问题,何况旁人
这一刻,尹东山终于意识到,他最大的错误不是隐瞒了玉玺的消息,而是对顾承骏太亲近,模糊了君与臣的界限,以至于没有看清自己所面临的危机。
证人终于说完了,顾承骏问,“先生可还要辩解”
尹东山耳朵里嗡嗡的,其实根本没有听清后面的内容,但也无所谓了。
他低下头道,“老臣无话可说。”
张煦本来还有些紧张,生怕尹东山又攀扯自己。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万一他嚷出什么,顾承骏纵然不会全信,也难免疑心。
谁料尹东山竟然就这样放弃了,倒叫他好生意外。看着尹东山大受打击、心如死灰的样子,不由在心里嗤笑。这世道,忠臣哪里是这么好当的
多疑是上位者的通病,何况如今的风气又是如此。这一点,顾承骏再年轻也难以避免。
不过,顾承骏终究是尹东山亲自认证过的厚道主公,听到尹东山认罪,他的怒火反而没有那么高炽了,“先生不顾念你我之间门的情分,我却仍会为你保留几分脸面。”
遂吩咐左右,“给先生斟一杯水酒,送他上路。”
尹东山又哭又笑,最后给顾承骏磕了个头,“老臣谢节帅成全。”
尹东山死了,但这并不是结束,而只是个开始。
在他没有听清的那部分内容里,张煦见缝插针地安插了不少人进去。尹东山认了罪,顾承骏就不能不接着查下去。
接下来的事就与他无关了,张煦从头到尾都是清清白白的,一切都是顾承骏自己的想法,就算将来他后悔了,要清算,也攀扯不到张煦身上。
如果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来的话,确实如此。
但在背后看着这一切的人,当然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既然顾承骏已经听信张煦的诬陷自断一臂,那接下来自然就该她们出手,在顾承骏面前揭露真相,解决张煦了。
就在这天夜里,秋月白带着两个婢女出了门。在石彤的安排下,她们一路畅通无阻,没有遇到任何一个人,就顺利来到了顾承骏下榻的正院之外,敲响了院门。
顾承骏今晚心情也不太好,一直在长吁短叹,院子里的人看在眼里,自然都十分不安。
来开门的人也很谨慎,只开了一条门缝,问道,“什么人”
“我家主人是从解忧院来的。”一个婢女上前道,“节帅今日没来解忧院听琴,我家主人有些担忧,便带了琵琶过来。”
开门的人本来想拒绝,听到这话,却是心下一动。
是啊,人人都知道,这府里住着一位“解忧琵琶”,听说她弹奏的曲子,能让人忘记所有的忧愁,这不正是节帅如今最需要的吗况且节帅素日对这位姑娘的敬重,也是人尽皆知的,她亲自来了,总该去通报一声。
这么想着,他就壮着胆子把人放进了院子,自己亲自去屋里通传。
果然,听说是“解忧琵琶”来了,顾承骏便也顾不得自己的伤心事了,又惊又喜地道,“快请”
虽然自觉听了这么长时间门的曲子,他跟秋月白之间门已经有了某种不言自明的默契,但是顾承骏也没想到,自己只是一天没去听琴,秋月白竟然就自己过来了
可见他的想法不错,对方也视他是个知己。
光是想到这个念头,顾承骏便一扫愁容,把今日的不快都忘在脑后了。尹东山老糊涂了,不识得他的好处,自然有别人知道。如今他既有传国玉玺在手,又有佳人主动探望,正是得意之时,又何必理会那些烦心事
不多时,秋月白就被请进了内室。
她穿着黑色的斗篷,整个人都像是被罩在一片阴影之中,只有怀里抱着的琵琶能辨识身份。但顾承骏只看她行动之间门的袅娜姿态,便已经先醉了三分。待秋月白到了近前,抬手去解斗篷的系带时,他的心跳猛然加速,只觉得就是成为东川之主那一天,似乎也没有这样的快活。
婢女上前帮着秋月白取走斗篷,露出她的面容与身段。虽然琵琶半掩,又是在昏黄的灯火之下,看得并不那么真切,但果真容貌殊艳,光彩照人,蓬荜生辉,眉目流转间门,更是顾盼含情。
最难得的,却是她身上那一段风流的气质。
总之,这一出从初见时就开始铺垫的“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不仅没让期待已久的顾承骏失望,反而让他的情绪更加亢奋。
想到秋月白深居简出,从不以真容见人,更不愿意与男子交谈,如今却在自己面前破例,叫他如何能不激动
所以当秋月白盈盈下拜时,他也顾不得唐突,连忙伸手扶住,“劳烦大家亲自走这一趟,已是骏失约之过,岂能再受此大礼”
秋月白也不强求,顺着他的力道站起身,旋即后退几步,拉开了两人之间门的距离。
手上一空,只一缕余香缭绕,让顾承骏怅然若失。
但不等他品味这一点失落,就听秋月白开口道,“深夜来访,是月白唐突了。只是十万火急、事关重大,便也顾不得礼节了,还请节帅勿要见怪。”
顾承骏惊喜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又怎么会见怪
他甚至没注意到秋月白口中的“十万火急、事关重大”,脑海里只有“她主动对我开口了”这一个念头。
果然是他精诚所至,终于打动了佳人的芳心么
秋月白却像是全然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继续道,“都说疏不间门亲,此事本不该我来开口,然节帅待秋月白一向敬重,不能不有所报。既知晓此事,便不能让节帅被人奸人蒙蔽,便也只能逾越了。至于节帅信与不信,皆可自行斟酌,月白只求问心无愧。”
她铺垫了那么多,顾承骏总算从那种激动的情绪之中抽离出来了一些。
如此郑重,让他生出了一点不妙的预感,忙问道,“不知秋大家所言,究竟是什么事”
“先帝身边一个姓韩的太监,一直躲藏在白城,日前被白城刺史张煦查获,从对方手中得到了价值连城的传国玉玺。”
“张煦”顾承骏失声叫道,“不是尹东山”
“尹司马”秋月白有些疑惑,“此事与他也有关”
顾承骏这才想起来,尹东山之死是今日的事,他封锁了消息,秋月白自然不会知道。
但他此刻也没有解释的心思。
传国玉玺竟然是张煦找到的那为什么他得到的消息,却是尹东山找到了玉玺,想私自昧下,甚至隐隐有背叛他,夺取东川之意
前后联系,一切就都清楚了。
尹东山真的是被冤枉的是张煦在背后策划了这一切,不仅想要除去尹东山,还要剪除他身边信重的臂膀这般狼子野心,张煦究竟有什么图谋,也是昭然若揭了。
真正背叛的人是他
说起来,尹东山之前被审问时,似乎确实指认过张煦,不过没有后续,顾承骏当时也没有在意,只以为他是在胡乱攀扯。
这让顾承骏不由得有些埋怨尹东山。既然不是他做的,为何不否认到底,反而认了罪
他自己死了不要紧,却险些连累了他
难不成是恨他不信任自己,所以故意不说
顾承骏心中一片混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一方面,他多少有点因为害死了一个忠心的老臣而愧疚,另一方面,他又很难接受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
论起信任的程度,顾承骏是更相信张煦,超过尹东山的。
但是秋月白总不可能平白构陷张煦,何况她还带来了有力的人证来自京城宋氏的人,宰相宋之琳的养女宋游。她伪装成秋月白的另一个侍女,才逃过了张煦的追查。秋月白也正是从她口中得知了实情,才决定带她来见顾承骏。
宋家受皇帝之命,一直在秘密寻找玉玺,她能说出所有的前因后果,自然比之前的告密之人更可信。况且张煦查封花船的事,顾承骏之前就有所耳闻。
前后都能对上,何况传国玉玺之事的十分隐秘,绝不是她们能胡乱编造出来的。
顾承骏已经信了十成,自然就生出了强烈的危机感。
他现在可是身在白城,还住在白城刺史府里如果张煦真的要对他做什么,太简单、太容易了。只要除掉他手边信任的人,他就彻底落入了对方的网中,根本不可能挣脱。
只要想一想,就叫顾承骏头皮发麻。
他连秋月白也顾不得了,一边叫着“来人”,一边大步往外走。
不立刻解决张煦,他今晚哪里还能睡得着觉
尽管张煦有些看不上顾承骏,认为他很蠢,但他也不得不承认,顾承骏就是命好,生下来就注定要继承偌大的东川,坐在他努力半辈子都够不到的位置上。
所以,当东川的主人发怒,决定要做点什么的时候,即使这是在白城,是张煦的势力范围,他也几乎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直到被亲兵粗暴地从房间门里揪出来,他还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顾承骏不去审讯那些被牵连的人,怎么会突然来找他的麻烦
直到顾承骏说出他是在花船里抓住了韩太监,张煦才终于确信,自己暴露了。
可是为什么
这一刻,张煦跟刚刚得知自己被构陷的尹东山一样茫然,不理解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自己做得如此隐秘的事,居然会那么快就被捅到了顾承骏跟前。
不过毕竟已经有了一个前车之鉴,张煦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或许也被人背叛了。
但背叛的人会是谁他竟然想不出来
未知令人恐惧,越是想不到,他就越是忐忑心慌,不知道对方究竟掌握了多少东西,后续又会如何出招。
但他实在是想多了,就这一件事,顾承骏便再容不下他,根本不需要什么后续。
他倒是见到了顾承骏,主要是顾承骏还想从他口中问出更多东西既要问问他究竟为什么要背叛自己,也要问问是否还有别人隐藏在背后。
事已至此,张煦自知再无幸理,便也不再挣扎,问什么都老实回答,只求顾承骏告诉他,自己是如何查到这些的。
顾承骏当然不会说出秋月白,但宋游是可以说的。
张煦猛地瞪大了眼睛。
他当然知道有一家刚搬来的人正在打听韩太监的踪迹,也顺藤摸瓜找到了根本没怎么隐藏行迹的宋之睿和宋璟父子,随手将他们解决掉了。他怎么都没想到,原来还有第三个姓宋的
下面的人汇报的时候,似乎确实说过那对父子还带了一个婢女。但张煦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一个奴婢,还是女人,能成什么事
谁知这个婢女竟然是宋之琳的养女,并且在他的人过去之前就得到消息跑了。
说不定她才是寻找玉玺的主谋
如果是这样,那就说明这件事背后还有更大的阴谋,而自己浑然未觉,从一开始就踩进了别人设置的陷阱里。说不定就连韩太监的消息,都是对方主动给他的,否则那人在白城已经躲了一年多,怎么会早不发现,晚不发现,偏偏是这时被他的人发现
一时间门,张煦左右四顾,只觉得看谁都很可疑。
甚至就连顾承骏这个被他嘲笑过愚蠢的节度使,似乎也有点高深莫测了。
但很快,他就没法继续想下去了。大约是怒极了自己竟然被张煦当傻子摆弄,顾承骏甚至没让别人动手,而是拔了亲兵腰间门的剑,亲自给了张煦一剑。
他亲自杀人的机会实在不多,所以这一剑虽然刺在了要害上,但张煦却没有立刻毙命。
他躺在地上,瞪大眼睛,看着顾承骏踩着方步离开,看着亲兵们去搜检整个刺史府最后,他看到一双绣花鞋,慢慢走到自己跟前。
绣花鞋的主人跪了下来,张煦看见了她的脸。
石彤面上带泪,双目通红,哭得十分伤心。
张煦这时的反应已经有些迟钝了,但他还是忍不住想,有妻子送自己最后一程,至少不算凄凉。
只是这念头才刚刚在脑海里成型,就见石彤拭了一下眼泪,俯身凑到他耳畔,轻声说,“狗贼,总算等到了你受死的这一日”
张煦只觉得心脏一痛,是石彤握住剑柄,将那插在他胸前的剑又往里推了一把。
眼前陷入黑暗,生命的最后一刻,张煦听到在自己枕边睡了十年的女人泣不成声,“夫君,我替你报仇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手机用户请浏览 http://m.bisowu.com 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书架与电脑版同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