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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岁」
两个人到了踏雪之后, 只过了几天舒坦日子。
很快,他们就开始了每天起早贪黑的练功生涯。
两人幼时没有习武的根基,骤然开始练功还是挺苦的。尤其是头一个月, 叶云归几乎每天都要哭好几场,有时候是疼得,有时候是被师父骂得。
“忍忍就好了,我听他们说,最开始比较难,但是熬过去这一个月,就好多了。”夜里, 岑默躺在被窝里安慰叶云归,“你想想,从前在庄子里, 咱们不也每天都要干活吗在这里比在庄子里吃得还好呢。而且师父不是说了吗练功练出来的本事, 就跟读书学到的学问一样, 都是咱们自己的,谁也拿不走, 这不比在庄子里干活强”
“嗯。”叶云归将脑袋埋在岑默怀里,哽咽道“岑默哥哥,你说我怎么这么笨”
“你不笨啊,师父今天不是还夸你手上功夫准头好吗你只是力气小了一些, 可人和人天生就长得不一样,有高矮胖瘦, 力气自然也会有高低。”
“等咱们将来学会了本事,是不是就不会挨骂了”
“嗯,那肯定的,你看师兄们每天多快活, 师父们都不管他们。”
叶云归一想也是,练功的日子再怎么苦,左右也就苦上个几年。
等他和岑默长大了,就能像师兄们一样,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会再挨骂,也不用再练功。
这一年,叶云归和岑默吃了不少苦头。
但他们都顺利通过了踏雪的考核,正式成了踏雪的一员。
这个时候,他们才知道踏雪究竟是什么地方。
这是本朝的一个专事刺杀的机构,收养了很多孤儿培养成刺客之后,靠杀人挣银子过活。
“师父,那将来我们也要杀好人吗”叶云归问。
“刀在你自己手里,杀不杀全凭你自己乐意,咱们踏雪的规矩是从不逼着谁杀人。为师教你的是杀人的本事,但做人的本事你得靠着自己去悟。”
叶云归这会儿还小,但他已经读过了一些书,能分清是非善恶。
“将来你要是不愿杀人,我可以替你杀,我一个人挣的银子就能养活咱们两个。”岑默朝他道。
“我听师兄说,杀的人多了,心会变冷。”叶云归一手伸进岑默的衣服里,摸了摸他心脏的位置。
岑默身上有些痒,扭着身子想要躲开,却被叶云归追着挠痒痒。
“哈哈哈,你手凉,哈哈哈”岑默被他挠得哈哈大笑,索性反客为主,在叶云归身上也挠了起来,两人顿时在床上闹做一团。
“要不咱们就学师兄,往后只杀坏人,不杀无辜的人,这样心就不会变冷了。”闹够了之后,岑默朝叶云归说。
“行。”叶云归点了点头,“多杀几个坏人。”
“你说什么样的算坏人你爹那样的算吗”
“我也说不好,他以前老打我骂我,还把我卖了。但是他也有对我好的时候,只是不多。”叶云归翻了个身,将脑袋靠在岑默怀里,“我不愿杀他,但是我想打他一顿,还有我大哥,我也想打我大哥,他以前老欺负我”
“行啊,等咱们再学两年的功夫,我带着你回去,拿个麻袋把你爹和你大哥的脑袋一套,狠狠揍他们一顿。还有我大伯,也要揍一顿”
两个人畅想着将来“大义灭亲”的场面,越说越高兴。
但是说到后来,便不约而同有些伤感。
说到底他们也只是两个孩子,在这个年纪,总是会对亲情抱着难以割舍的渴望。虽然知道再也回不去原来的家了,可想起亲人,还是会觉得难受。
“小归,以后不想他们了。他们不愿用两袋小米把咱们换回去的时候,就已经不要咱们了,往后是生是死,都有我陪着你,把他们忘了吧。”岑默摸了摸叶云归的脸颊,笑道“我肯定比你爹和你哥加起来对你还要好。”
“嗯。”叶云归点了点头,“我也会比你伯父伯母加起来对你还要好。”
“行,这辈子,我就是你亲哥,你就是我亲弟弟。”
岑默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
直到数年以后,他才明白,自己其实并不想做叶云归的哥哥
他自然也不想让对方做他的弟弟。
「十一岁」
这一年,叶云归和岑默都跟抽条似的,猛地从孩童模样,长成了半大少年。
叶云归脸上虽还带着稚气,但一张脸却越发精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俊美。
岑默也不再像个黑猴子似的,成熟了许多,看着有了点翩翩少年的模样。
经过这几年的苦练,两人的功夫都有了很大的进步。
这年秋天,师父给他俩人放了假,让他们离开踏雪,去外头走动走动。
岑默一合计,决定带着叶云归回老家“报仇”。
当然,两人嘴上是这么说,却也不至于真的拿过去的亲人撒气,只不过是想借机回去看看,也算是了却儿时的执念。
从前,叶云归总觉得自己生活的那个村子很大,从家门口到村口的路,又远又长,夜里又黑又吓人,可这次回来他才惊觉,原来这个村子竟这么小,小到他和岑默发足狂奔,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能从村头跑到村尾。
两人在村外的大槐树上蹲了半日,入夜后先是潜入了岑默的伯父家。
不巧,两人溜进去时,岑默的伯父和伯母正在骂儿子兼吵架。
伯父“你说你当初怎么就生出这么个丢人现眼的玩意”
伯母“怎么孩子不是你的种呗是我在外头偷汉子生的”
“你要不要脸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是你先不要脸的,儿子好了就是你生的好,惹你不高兴了就要怪我头上,你到底是不是个男人”
“还不是你这些年把他们惯坏了”
“现在知道赖我了当年那小子没走时,你也没少宠着他们哥俩。”
叶云归听出来了,两人口中的“那小子”是岑默,于是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人。
“你还提他岑默要是不走,现在这年纪,干活都顶一个半大的人了”
“是我撵他走的吗不是你这个做伯父的,说这孩子心冷捂不热,给他卖了”
“后来我要去赎,不是你说家里没有两袋小米”
“你摸着良心问问,你真要去赎他了吗我可记得清清楚楚,你说孩子已经送出去了,怕他记仇,所以才没去领。”
夫妻俩你一言我一语,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都翻出来说了个遍。
从两人吵架的状态来看,估计这些年来没少吵,戳心窝子的话都熟练得很。
“走吧,听着脑袋大。”岑默道。
“等会儿。”叶云归说着闪身进了厨房,从锅里翻出了两个蒸的红薯,将其中一个递给了岑默。
两人坐在院子里的石台上,一人吃了一个。岑默吃的时候故意剥了皮,还吃剩了两口,随后他把红薯皮和剩下的红薯扔到了他堂兄的房门口,又去将锅里的红薯都拿出来,用布巾包好递给了叶云归。
“这是干什么”叶云归问。
“这小子以前就爱这么干,故意把偷吃剩的东西扔我床头上陷害我。”为此,岑默没少挨伯母的骂。
以这家人的相处模式来看,明天一大早,岑默的堂兄肯定要因为这几个红薯被骂上一顿。
两人从岑默伯父家里出来,又去了叶云归家。
没想到他们家也正鸡飞狗跳
叶云归的父亲喝多了酒,又在儿子们面前耍威风,可他的儿子们现在都长大了,早已不是可以任他打骂的年纪。
尤其是他的大儿子,看身量已经和父亲一般高了。
他二话不说,摔了父亲的酒壶,夺过对方手里的笤帚,一把将人掀翻在地。
“孽障,孽障你竟然敢对老子动手”叶父大怒。
“要不你去衙门里告我,让官老爷把我抓去吃牢饭呗,我倒是乐得清闲。”
“你简直不知廉耻,叶家的人都被你丢尽了”
“叶家的脸不是被你丢尽的吗怎么赖我头上。”
叶父见自己打骂不过,坐在地上开始撒泼。
“我做了什么孽啊,生出你这样的儿子来。”
“你也有好儿子的,可惜被你卖了。”
“老天爷啊”
叶父也不接茬,坐在地上继续大哭。
不多时,大儿子嫌烦,直接摔上门出去了,屋内便只剩叶父撒泼的哭声。
叶云归看到这一切,忽然觉得释然了。
这一刻,他甚至觉得有些庆幸,庆幸自己和岑默早早离开了这一切,而不是像哥哥们一样蹉跎至今。
未来,他们会像离巢的雏鹰一样,飞得又高又远。
他们会有属于彼此的,灿烂又圆满的余生。
「十三岁」
午夜,京城的长街上。
一队巡防的士兵穿街而过。
就在这时,队尾的士兵忽然被什么东西砸中了后脑勺,那一下力道不大,不至于让他受伤,却将他吓了一跳。
“谁”士兵捂着后脑勺,目光扫过沿街及附近的屋顶,却没看到人影。
“你是不是晚上偷喝酒了这街上除了咱们半个影子都没有,哪儿来的人”同僚笑道。
“奇怪了。”那士兵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感觉也没什么异样,这才跟着同僚们继续往前走了。
然而他刚走了没几步,脑袋后边又被打了一下,还是打在了同样的位置。
“到底是谁你给我出来”士兵大怒,目光在附近逡巡了两圈,却一个人影都没看到。
同僚拿着火把在附近的地方照了一下,找到了一个花生米大的石子。
“不会是被这东西打的吧”
“这么小”
“哈哈,这小石子让我扔都扔不了几丈远。”
同僚们纷纷揶揄,显然没人当一回事。
可就在此时,另外两个同僚的脑袋也中了招。
这回大家总算是收起笑意,意识到了问题。
巡防的小队长拿着火把在地上找了半晌,找出了另外两枚小石子,俱是花生米一般大小。
这样的小石子,因为自身重量有限,一般来说扔不远。哪怕使劲儿扔远了,中间也会泄力,真打到人身上,估计不会有太大的感觉。
“你们脑袋被打的时候,什么感觉”小队长问。
“有点疼,但是不严重。”一个士兵道。
小队长拿着石子,站在三步开外的地方朝那个士兵脑袋扔了过去。
“这样”
“更重一点。”
小队长拧了拧眉,神情比方才更严肃了几分。
以他这样的习武之人,离得这么近,使出了七八分力,也不过如此。
可朝众人扔石头的人,在他们的视线之外,至少也得隔了几丈远吧
对方能打出那样的力道,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练过暗器功夫。
好在看对方这发暗器的力道,似乎并没有恶意。
“阁下找咱们兄弟,可是有什么事情”小队长朝着暗处一抱拳道。
“老大,您跟他客气什么,咱们这么多人”
“闭嘴。”小队长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暗处这人功夫极高,根本不是他们能得罪得起的。方才对方若是再多几分力气,肯定能直接要了那几个人的命。
他等了半晌,没听到回答,这才客客气气地带着人走了。
士兵们都心有不满,却也没敢反驳什么,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
沿街的一处房顶上,少年叶云归翻了个身,眼底带着笑意。
这时另一个人影从隔壁的房顶上一跃而下,稳稳当当地落在了他旁边的屋脊上。
“那里不稳,别踩塌了”叶云归小声提醒。
“塌了我给他们修好。”岑默走到他身边躺下,从怀里掏出了一块冒着热气的烤红薯,“又逗巡防营的人玩儿呢”
“他们警惕性太差了,昨晚这条街有飞贼入户,他们打旁边经过都没发现。京城百姓的安危交给这帮人,我哪儿能放心的下,这不正好练练他们。”叶云归一边吃着烤红薯一边道。
岑默凑到他的手边,咬了一口红薯,眼底满是纵容。
“你这爱操心的性子,不当个皇帝都可惜了,我看你是投错了胎。”岑默笑说。
“那我下辈子投胎去当个皇帝试试”叶云归将手里的红薯又递到他嘴边,岑默这次却只咬了一小口。
“你这性子太正了,真投胎到了皇家,只怕要被兄弟欺负。这样吧,下辈子你要是投胎去了皇家,我就投胎去做你的侍卫,这样就能一直保护你了。”岑默说“或者我依旧做刺客,到时候你稳坐朝堂,我替你摆平外头那些不听话的人。”
叶云归顺着他的话想了想,随后摇了摇头。
“怎么,当了皇帝就不想让我跟着了”
“不是我是觉得,当皇帝也挺没意思,还不如像现在这样,多好”
岑默一想也是,两人就这样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不比当那劳什子皇帝来得有趣
“吃完了吗再带你玩儿点有意思的。”岑默接过叶云归手里的红薯蒂,塞到自己嘴里嚼了嚼咽了,然后拉着他没入了黑暗中。
不多时。
另一条街上巡防的队伍,又遭到了小石子攻击。
“谁呀”这支队伍和先前那支不是一伙人,压根不知道自己的同僚已经经历过了一次。
“喵呜”屋脊上传来一声猫叫。
士兵们只当是猫踩落了碎石,并未在意,转身便走。
然而那只“猫”也不知为何,一直跟在他们后头,时不时就“踩落”一粒碎石,搞得士兵们不胜其烦。
“哪儿来的野猫”
“这根本不是野猫,我看就是哪家的小贼在作怪。”
带队的人说着示意士兵们结人梯,然后踩着同僚的肩膀爬上了屋顶,果然看到屋顶上趴着一个少年。
少年似乎是吓坏了,一边倒退着一边往后躲。
士兵们见状快步上前,打算将对方一举拿下。
然而不知为何,那少年明明看上去笨拙又惊慌,却总是能有惊无险地快他们一步,任由士兵们怎么扑打,愣是连他的鞋子都没摸到。
士兵们不肯罢休,追着少年到了一处颇为气派的院落。
就在这时,少年“喵呜”一声,纵身跃入了那宅院中。
士兵们追着少年跃下房顶,却与一个背着赃物正欲逃走的窃贼撞到了一起。那窃贼大概也没想到今晚竟这么倒霉,眼看偷完东西都要走了,竟直接和巡防营的人撞了个对脸。
众人一拥而上拿住了窃贼,却闻屋外又传来了一声若有似无的猫叫。
敢情这猫不是来捣乱的,竟是为了引着他们抓贼
可真够闲的
就在巡防营的人配合这户主人家清点失窃的财务时,他家的厨房里多了一个人。
叶云归在里头翻翻捡捡,心道今天帮人家捉了贼,怎么也得捞点好吃的再走。
可惜他忙活了半天,什么也没找到。
“喵呜。”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了一身猫叫。
“喵呜”叶云归回了一声猫叫,随后从窗户中一跃而出。
两人出了这宅子,岑默才从怀里掏出了一包东西。
“什么”叶云归问。
岑默没有回答他,而是打开了那个小布包,里头放着几颗橘子。
“这是什么”
“橘子,南边的果子,咱们平时吃不着”
岑默将小布包放到叶云归手里,取出一颗橘子剥开,塞到了叶云归嘴里一瓣。
叶云归嚼了嚼,忍不住点了点头,“好吃”
“这东西是府里的老爷托人从南边运过来的,一共也没多少,平时都赏给府里最受宠的小妾吃,今天你可是有口福了。”岑默自己吃了一瓣,将剩下的都给了叶云归。
叶云归被他逗得哈哈大笑,“你没给人家小妾留几个”
“我哪儿顾得上人家啊。”岑默笑着捏了捏他的脸颊,“喜欢吃回头等他家来了新橘子我再来给你拿,你今晚给他们家帮了大忙,多吃他们几个橘子合情合理。”
“算了,尝一尝就行了,再拿人家府里的小妾该气哭了。”
“我可不管人家哭不哭,你喜欢吃就行。”
岑默将装着橘子的小布包绑在了胸前,朝叶云归道“上来背着你。”
“我能走,又不累。”叶云归从背后攥住了他的手,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朝着街尾走去。
这样的夜色,让叶云归不禁想起了自己五岁时的那个夜晚。
那晚他被大黄狗追得直哭,岑默就是这样带着他,将他送回了家。
现在好了,对方不用送他回家。
因为他们可以回同一个家。
「十五岁」
依着踏雪的惯例,每个人出师前都要经历一个长达半年的考核。
考核的内容是,选一个人,潜伏在对方身边,但是不能被发觉。
若是顺利完成,就可以出师接任务。
如果完不成,就要继续训练,直到能完成为止。
岑默比叶云归提前接受了考核,令所有人都意外的是,他选择的潜伏对象,是叶云归。
这就意味着,在未来长达半年的时间里,他可以日夜守着对方,可对方却见不到他。
因为一旦叶云归觉察到他的存在,就意味着考核失败。
起初叶云归并不知道岑默选择了自己,因为踏雪内部的人,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选择自己人则意味着难度更高。
直到一连半月没收到岑默的消息,叶云归才察觉到异样。
两人分别前明明约定好了的,岑默每隔半月会抽空回来看他一次。
如果岑默失约,那只有两个可能,第一是遇到了危险,第二就是他不能来见叶云归。
岑默尚未出师,不可能去接任务,所以不可能遇到危险。
那就只剩第二个可能他没法来见叶云归。
刚猜到这个可能时,叶云归只是担心岑默完不成考核,所以一直很小心,故意没有去留意自己的周围,生怕不小心揭破了对方的存在。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等到了两个月之后,叶云归就有点受不了了。
两人自幼生活在一起,朝夕相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分别过这么久。
现在才过了两个月,未来两人还有四个月的时间不能见面,叶云归感觉自己可能会疯掉。
“我知道你能听到我说话,你放弃吧,重新选个人。”叶云归说。
周围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回应,但他能感觉到,岑默就在自己身边。
“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提前不和我商量一下”
“你每天都能见到我,可我看不到你,这样不公平”
“岑默,我不喜欢这样,你别继续了好不好”
那天,叶云归将住处里里外外搜了好几遍,试图找到岑默的踪迹,却一无所获。他先是发了一通脾气,入夜后就冷静了下来,只觉得很想念对方。
“你偷偷出来,我不告诉师父,这样总可以了吧”叶云归可怜巴巴地说。
但岑默依旧没有回应,任凭叶云归好话说尽,始终潜伏在暗处一言不发。
后来,叶云归就放弃了。
那几个月里,他开始和岑默生闷气。
他想,就算岑默回来,他也不理对方了。
就这样又过了四个月,岑默的考核总算是顺利通过了。
他先是去见了师父复命,获得了在踏雪接任务赚银子的资格。
可当他回来见叶云归时,却怎么也找不到人。
岑默将住处里里外外找了一遍,又去询问了师父,才得知在自己考核结束的那一刻,叶云归的考核也开始了。
岑默心中猛地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回忆起对方这段时间的沉默和反常,总算明白了什么叶云归选了他作为潜伏对象。
“你是在报复我吗”岑默问他。
但如同他先前的沉默一样,他的问题,同样没有得到回答。
“我并不是有意要气你,也不是故意瞒着你,只是那天考核开始前,师父告诉我说如果我能选自己人,通过考核之后,就可以接金字牌的任务。到时候我挣的银子多了,咱们就可以早日自由,我想着”
岑默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这些信息,先前叶云归或许不知道,但在接受考核的那一刻,师父一定会告诉他。所以此时岑默压根不需要朝他解释,他早就知道了其中缘由。
“你都知道了,还要这么做,是故意气我吗还是你也同我想的一样”
“小归,你听我说金字牌的任务不是那么好接的,咱们两个有一个人去冒这样的险就够了,没必要都这么做。”
金字牌的任务,简单来说就是钱多,危险性大的任务。
“我还想着回头若是受了伤,回来让你照顾我呢。如果你也接金字牌的任务,回头咱们俩伤着了,就只能干瞪眼了。”
“小归,叶云归听话,出来。”
“趁着还没有浪费更多时间,你去选一个外人完成潜伏。”
“求你了小归,别跟我置气。”
任凭岑默怎么哄,叶云归就是不出来。
岑默这回是真的急了,不止是因为对方和他做了同样的选择,还因为一旦叶云归坚持这样做,那么未来的半年时间里,他就见不到对方了。
过去的半年,虽然他和叶云归能时时见面,可因为他要潜伏起来,所以两人一句话都没能说过,岑默几乎要被折磨疯了。
有许多个夜晚,他都只能趁着叶云归睡着的时候,偷偷出来看看对方,摸摸对方。
一想到还要再过半年这样的日子,而且两人是对调了身份,岑默几乎要崩溃了。
“小归,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可要乱来了。”
岑默坐在榻上半晌,眼底眸光渐深。
他等了片刻,见叶云归没动静,便开口道“你要躲便躲吧,不过你可别后悔。”
岑默说罢起身去将门窗都关好,然后将身上的衣服都脱了。
“从今天开始,我在房中日日都不着寸缕,你要看便看个够。对了,上回你不是在师兄的抽屉里发现了一本小人书吗我记得你问过书上是什么,当时我要朝你解释,说了一半你就羞得不愿听了,如今正好有机会,我从头到尾给你讲一遍。”
岑默一笑,立在房中两手叉着腰“我不止要给你讲一遍,我还可以亲自教你一遍。一遍你学不会,我就日日教你,一直教到半年后”
他说着摆开架势,竟是真的要动手。
叶云归素来是个面皮薄的,这两年渐渐长大了,连睡觉都和岑默分了床,哪里能受到了他如此轻薄,当场就跳了出来,大骂岑默登徒子。
岑默“奸计”得逞,急忙上前将人拿住了。
“你想气死我是吧”岑默一手压在叶云归胸前,居高临下地道“你知不知道我这半年连话都不能跟你说,人都快憋死了,做梦都在拉着你说话。你就能狠下心再让我等半年”
叶云归只瞪着他不吱声,眼睛渐渐染上了红意。
岑默一怔,忙伸手去帮他擦眼泪,叶云归扭头避开,伸手去推他。
“我错了我错了,小归别生我气。”岑默抱着人不撒手。
可他这会儿没穿衣服呢,两人这么闹,他便“尴尬”了。
这会儿天气热,叶云归身上也没穿多少衣服,顿时感觉到了什么,一脸震惊地看向他。
岑默
完了,这回他这登徒子的骂名,只怕是洗脱不了了。
「十七岁」
上次的事情,叶云归连着好几天没理岑默。
但他终究是心软,再加上岑默会哄人,没过几天他们就和好了。
只是有了那一次的尴尬经历之后,叶云归再面对岑默时总是别别扭扭的,搞得岑默也跟着有些不自在。
直到叶云归十六岁生辰的时候,岑默送了他一本从师兄那里顺来的小人书。两个少年懵懵懂懂地交流了一些成长中的心得,自那以后面对彼此就坦然多了。
后来,叶云归还是选了一个普通人,作为自己的潜伏对象,完成了最终的考核。
倒不是因为他技不如人,事实上他的轻功甚至比岑默更好,更适合潜伏。只是金字牌的任务并不多,可选择的余地很小,如果他像岑默一样只接金字牌,就意味着将来他可能要杀不想杀的人。
所以权衡再三,他还是决定只接银字牌的任务。
日子飞快,到了十七岁这一年,两人都已经是十分专业的刺客了。
叶云归不是很喜欢杀人,接任务的时候又比较挑剔,所以挣到的银子不怎么多。
后来他索性在踏雪坐起了账房先生,不仅帮着踏雪管账,还帮其他人料理一些银钱上的问题,慢慢竟成了踏雪中最不可或缺的人之一。
岑默则不同,接了不少金字牌的任务。
挣的银子不少,伤也没少受。
这日,叶云归正在整理踏雪本季度的账簿,就见栓子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
“怎么了”叶云归问他。
“师兄受伤了。”
岑默受伤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叶云归早就习惯了。
但今天不知为何,他心中竟是生出了点不安,眼皮也一直在跳。
他急忙跟着栓子回到住处,一进门就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他快步走到榻边,就见岑默躺在榻上,双目紧闭,面上毫无血色。
“伤着哪儿了”叶云归问大夫。
“伤了好几处,但这些伤不是最棘手的。”
“那最棘手的是什么”
“他好像中了毒。”
大夫说着掀开被子让叶云归看了一眼,只见岑默心口的位置有一处伤口,伤口周围泛着不祥的紫黑色。
“有解药吗”叶云归问。
“下毒的人就是冲着要命来的,估计不会留下解药。”
“有别的办法吗”
“以毒攻毒,或许能保他一命。但这个法子属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哪怕保住他一时的性命,也保不住一世。”
叶云归握住岑默的手,只觉得对方手心一片冰凉。
“我去找解药。”叶云归刚要走,却被岑默一把攥住了手。
“没有解药”岑默疲惫地睁开眼睛,“小归,陪我待一会儿。”
大夫见状领着栓子退了出去,屋内只剩下叶云归和岑默二人。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说这些有什么用。”
叶云归眼睛一红,强忍着没让自己哭出来。
“你要是死了,我会陪着你的,所以你别怕。”
“说什么傻话,你陪着我,清明节谁给我上坟”
岑默似乎是想逗他笑,却因为牵动了伤口,疼得险些昏厥过去。
“岑默”叶云归跪在榻边,将脑袋埋在他掌心,终于抑制不住悲伤抽泣了起来,“你真是混蛋。”
“你说的对,我没有保护好自己,确实是个混蛋。”岑默道。
叶云归的心情平复得很快,他抬手擦了擦眼泪,随后便将大夫叫了进来。
他甚至没有和岑默商量,就决定了让大夫给岑默用那个以毒攻毒的法子。
这样,至少能暂时保住岑默的性命,哪怕让对方多活一天,也是好的。
“这样,他能活多久”叶云归问。
“好的话,能活到二十岁”
也就是说,岑默满打满算还能有三年的时间。
“其实还有一个法子只是我只从书上看到过,并没有试过,也不知能不能管用。”大夫说,“我用毒先保住他的性命,然后施针尽量帮他把毒性控制在伤口附近,只是这法子最多只能控制十来天的功夫,超过这个时间毒性会散得更快。在这十来天中,我日日为他施针祛毒,再找个人帮他把毒通过伤口吸出来。这法子我也不确定能不能行得通,比较冒险”
“试吧,我替他把毒吸出来。”叶云归道。
“这样他会有危险吗”岑默问。
“会有一部分毒通过他的嘴巴进入体内,但这点量不会危及到性命,事后我可以替他祛毒。”大夫道。
岑默闻言这才放心。
只是真开始实施这个法子之后,他反倒有些不自在了。
只因他中毒的那个伤口正好的心口的位置,叶云归要亲口帮他把毒吸出来,那冲击力对他来说太大了。
叶云归倒是挺坦然,但岑默每次都被搞得面红耳赤,失了那么多血的脸,都能奇迹般得染上红意。
一连十几天祛毒的过程,险些要了岑默的“命”。
好在结果不算太坏,大夫说,他体内的毒,有近半都被清了出来。
剩下的一半虽然留在了他体内,却不足以致命。
只是往后,他会因为这个毒,吃不少苦头。
又过了大半个月,岑默身上的伤才算好全。
只是他伤好了之后,身上的毒性却没散,自此落下了寒症。
这寒症随着之前的毒,也被清掉了一半,所以不会危及性命,但会让人全身发冷。
于是那日之后,他便以寒症难熬为由头,要求叶云归陪他一起睡觉,不然就说自己夜里冷得睡不着。
自从两人大了之后分床睡,叶云归就很少和他同榻了。
但经历了这么一遭,他受了不少罪,叶云归心疼,自然也就纵着他了。
一开始,一切还挺正常的。
叶云归虽然有些不习惯,但也不讨厌这种感觉。
夜里和岑默依偎在一起,能让他想起小时候的感觉,两个人相互依靠,就仿佛全世界只有彼此一般,踏实又满足。
直到某天夜里,岑默偷亲叶云归,被抓了个现行。
叶云归被他吓了一跳,一脚将人踹下了床。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叶云归瞪着他问道。
“第一回,我发誓”岑默指天发誓,说这是第一次偷亲。
“我问你,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记得了”
岑默倒也不是哄人,他自己是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对叶云归动了这样的心思
或许是上次叶云归帮他疗伤时,或许是在他某个见不得人的梦里,或者是在更早的某个瞬间反正等他意识到自己的情愫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他控制不了,也不愿控制。
他只想不顾一切地靠近叶云归,想拥抱和亲吻对方,甚至想做更多
“你生气了吗”岑默小心翼翼问他。
“当然生气了,你做这种事情,起码要经过我的同意吧”
叶云归用手指抹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又瞪了他一眼。
这家伙像是个饿死鬼一般,知道的是偷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吃人
“那你会同意吗”
“看我心情。”
叶云归说着扯过被子躺下,看样子不打算理他了。
岑默试探地凑过去,小心翼翼地躺在了榻边。
“小归,我怎么样才能让你心情好呢”
“起码别让我替你上坟吧”
岑默一怔,只觉心里又酸又甜。
即便到了这种时候,他的小归在意的还是他的安危。
“我朝你保证,从今往后,绝不会再让自己受一点伤。”岑默慢慢凑过去,从背后抱住了叶云归,“小归,让我陪你一起,活到咱们都变老,好不好”
叶云归沉默了许久,而后轻轻“嗯”了一声。
“我说的是那种陪,就是可以睡在一起的那种。”
“你废话真多”
“小归”
“睡觉”
岑默不是个轻易许诺的人,但是这一次,他实现了自己的诺言。
从那以后,他真的没有再受过伤,也没有再让叶云归担心过。
后来,在叶云归的允许下,他总算是光明正大地亲到了对方。
再后来,他想对小归做的那些事情,也都一一实现了。
而且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实现
很多年以后,岑默还会想起那个黄昏。
五岁的小叶云归怯生生地走向他,问他“你不回家吗”
那时他的回答是,他没有家。
彼时的岑默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
叶云归会用余生的时间,给了他一个家。,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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